九陰天罡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反臉無情
    一艘雙桅海船的船頭,設有兩席豐盛的酒菜。一席是圍坐著八名綵衣少女,另一席是一位中年書生和一位少年書生對坐,兩側又對坐著兩位勁裝的白衣少女,這四人的側後,又各有一名青衣侍婢替他們把盞添酒。

    這一夥人,正是窮儒吳生余,沒角龍甘平群,品心閣二女,和他們由三桅大船救起的十二名少女。

    除了窮儒和二位神女之外,餘人全被浸的衣趁盡濕,海舶上多的是現成酒菜,趁這月白風清,波平浪靜,也該舉杯互慶餘生,藉以暖暖中氣。

    三巡甫過,甘平群已忍不住向吳生余問道:「兄台你解救這群的人變成的豬羊,自是一大功德,但登岸之後如何處理?可否告知一二?」

    窮儒輕歎道:「我早就懷疑敝友被人幻化為豬羊,煞費苦心行遍三山五嶽,搜集得復形聖藥,萬料不到被幻化的人竟有這麼多,解救得頭一撥,聖藥全已用罄,但又知道還有好幾撥豬羊陸續運到,不能不先把它救往七星嶺,然後移往十萬大山,慢慢再謀良策,此時確實難以奉告。」

    甘平群詫道:「既然要往十萬大山,何不將船隊折向南行,由寶雞隘登岸?」

    窮儒搖搖頭道:「船隊折向南行,到寶雞隘需要兩天,藏在七星嶺的復體人盡失功力,還有未復體的更難衛護。」

    甘平群沉吟道:「難道兄台前說在博賀有人接應,竟是假話?」

    窮儒笑道:「當然是假話,因為若不說假,被你老弟堅持在岸邊下手,這些受難的人怎能和前兩撥會合?」

    甘平群失笑道:「小弟以為是真,不料竟上兄台大當,這也罷了,用意失於正,兄台在頃刻間使十二船兇徒束手待縛,究竟是何緣故?」

    窮儒詭笑道:「你要知道此事始末,可有一個條件。」

    「請說!」

    「你怎認出我用的劍不是『天演』便是『天戮』?」

    「啊!小弟已知兄台是一位義俠,此事告知不妨!」

    「……」

    甘平群隨將遇上於是子,蒙代劍聖於非子收錄門下,告知「天演」、「天倫」、「天戮」三劍的秘密,並命自己設法尋找二劍得主,一併收入劍聖之門的情節告知。

    窮儒聽得神情變化萬千,急一旋劍柄,取出一團紙卷,塞進懷中,雙膝一屈,即席拜倒,歡呼道:「師兄在上,請受我一拜。」

    甘平群不料對方忽然行起這一套儀注,還來不及攙扶,窮儒已拜畢四拜,急得他叫起來道:「這事如何使得,一來你年紀居長,二來得的是『天演劍』也是三劍之首,理當你是師兄!」

    窮儒呵呵大笑道:「什麼年長年幼,古人說『達者為尊』,何況你先入師門,又將寶劍的秘密轉告。」

    蘇汝情拍掌笑道:「老的叫小的師兄,也可算是一大趣事,但不知小的該稱老的為伯伯還是叔叔?」

    窮儒急使個眼色,輕叱一聲:「你休胡說!」

    但是,甘平群兩道目光何等銳利,急道:「蘇姑娘你儘管說!」

    窮儒著急得連叫幾聲:「別胡說!」

    敖汝心從旁插口道:「吳前輩若還念及我們的周阿姨之情,也該將事實真像讓甘公子知道!」

    甘平群猛覺這話另有深意,急一屈膝,還他九拜,嘶聲道:

    「閣下既是與先父有舊,何必瞞我這無知的小侄?」

    這一叫,直把窮儒叫得神情慘淡,淚珠隨落。

    半晌,他才黯然長歎道:「我不是有意瞞你,實因還有很多細節令我不解?」

    甘平群急道:「閣下所疑何事?」

    窮儒道:「你先說『天倫劍』如何得來?」

    「天倫劍乃先父遺物!……」甘平群接著便將追尋白衣少女行蹤,與義兄同往品心閣,由凌念生而交天倫劍的種種經過告知。

    窮儒微微歎息道:「這樣說來,果然並無差錯,但你要牢記著是我師兄,不許多禮,否則我就不說!」

    甘平群搖搖頭道:「你若是我長輩,自當遙祝師尊把你收為上一代傳人,仍然是我師叔。」

    窮儒詫道:「劍聖曾有此意?」

    甘平群正色道:「師門為的是傳道統,所以對於輩份並不嚴格規定。」

    窮儒喜道:「既是如此,你先指示遇上師尊的方向,待我整裝恭拜!」

    甘平群略估方位,隨同窮儒拜畢,笑道:「你這時可以說了!」

    窮儒笑道:「方纔你已拜過九拜,再不許拜了。」

    甘平群怕他不說,沒奈何只得點頭答允。

    窮儒向他臉上注視半晌,面露喜容道:「你確是我義兄……

    不許拜……」他見甘平群身子一動,急頓住話頭,按他坐下,然後接著道:「我和你父甘益苦原是八拜之交,他在羅浮絕嶺尋到天倫劍,我也在黃山蓮花峰得到天演劍,當時並不知這二枝同一款式的短劍是劍聖所鑄,只因各有一個『天』字,更使我與你父形影不離。」

    甘平群急道:「後來你們怎樣分開了?」

    窮儒仰著脖子灌下一杯苦酒,歎道:「這二枝寶劍端的削鐵如泥,你父和我雖在無意中得到良劍,可惜又沒有上乘劍術,乃約定各奔南北,搜尋劍術秘笈,精研之後再互相印證,那知分手之後即成永訣。我雖幸能在洛陽闕塞山尋到長春真人一部劍訣,但已失去義兄,令我終生遺憾。」

    甘平群目蘊淚光,恨聲道:「叔叔可知誰是兇手?」

    窮儒慨歎道:「我獲知凶訊之後,立即南下查訪,至今尚無確息,不過,我倒懷疑一個人,但拿不到佐證,不說也罷!」

    甘平群著急道:「懷疑往往就成為事實,叔叔何不即說?」

    窮儒搖搖頭道:「懷疑怎會是事實?何況此人大有名聲,說了別人也不肯相信!」

    甘平群急得跪了下去,央求道:「好叔叔,這事關係重大,請你無論如何也得說說。」

    窮儒笑道:「正因為關係太大,才不能說,豈不聞秘法不傳兩耳?」

    神女宗二女一聽,竟是礙有自己在旁之意,彼此換個眼色,

    敖汝心陪著笑臉道:「前輩既是如此,我姐妹暫時迴避了!」

    窮儒注視二女招呼諸女退下船頭,這才笑笑道:「賢侄附耳過來!」

    甘平群知道事關重大,膝行繞席,挨近窮儒身側。

    那知窮儒忽然厲喝二聲:「你這不孝的畜生!」隨即一掌劈出。

    甘平群猛聽對方罵出「不孝」二字,擺了一擺,正想分辨,不料一股沉重無比的掌勁衝到身上,一聲哀叫,已被震飛十丈開

    外,落進水中。

    窮儒這一掌雖是坐著發勁,但甘平群未必運功相抗,身受這

    記重擊,那還有樣?他站起身子,眼見一道身影墜落海面的瞬間,衝擊得水花四濺,然後被漩渦卷沒,反而縱聲大笑道:「好!好!打死你這小畜生,再也無人和老夫作對了。」

    驀地,兩道纖影由船面射上船首,嬌叱道:「奸賊你到底是誰?」

    窮儒徐徐回頭,見蘇汝情和敖汝心並肩而立,怒目睜圓,當下嗤一聲冷笑道:「方纔是誰罵老夫?」

    蘇汝倩厲喝一聲:「是我!」

    窮儒漠然道:「看在你還未被他疏籠的份上,正合老夫之用,來罷!」他緩緩舉手一招,蘇汝情但覺他掌心發出一股極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前衝一步!

    敖汝心駭然大喝,猛力一掌劈出!

    「滾!」窮儒隨手推出一掌。

    那知神女宗品心閣諸女,人人不比尋常,雙方掌力一接,「蓬」一聲響起,敖汝心被震下船面,窮儒也受反震之力,連退兩步。

    敖汝心雖被震翻,但她主動發動,並未受傷,背脊在船板上一頂,彈起身軀,又撲上船首。

    蘇汝情因窮儒一退,身受的吸力驟鬆,橫跨一步,一拍懸在腰間小鼓,「啪」一聲響,一蓬針雨勁射而出,同時拔劍在手。

    窮儒竟被一名神女震退兩步,老臉不免一熱,橫掃一掌,把針雨揮向海面,嘿一聲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賤貨,快回去告知凌念生,說在三天之內有人取她老命,還想她將未被疏籠的賤貨全部先繳出來,否則不得好死!」

    敖汝心見敵人舉手之間,即將那專破氣功的鼉鼓針掃飛,心下暗自駭然,故意冷哼一聲道:「連真實姓名都不敢給人知道的狗頭,誰肯替你傳信?」

    窮儒凶眼一閃,臉上立即布起一重殺氣,凜然道:「你若再不滾,老夫就先要你的命。」

    忽然,船舵下面傳來甘平群的冷笑道:「老奸賊,有本事就下海來拼,不必待甘某劈砰這艇船,連累大夥人送命。」

    窮儒大駭喝道:「你這畜生居然未死?」

    甘平群笑道:「甘某若是死了,這筆賬怎樣算得?」

    窮儒聽出他說話時中氣渙散,冷笑道:「你不死也差不多了!有種你敢上船來!」

    甘平群仍在鞘尾悠然笑道:「你奸賊自是想我早死,可惜天意不從人願,甘某被你打下海底,偶然吃到—條靈鰻的膽,恰又把傷勢治癒大半,這時不來下手,再過片刻你就知道了。」

    海中靈物不知多少,鰻膽未必不能夠療傷,窮儒將信將疑,不覺沉吟起來。

    緘默一會,甘平群忽然一聲朗笑道:「老奸賊,也許我目前還打不過你,但若落下海來,甘某就包你沒命,現在動手劈船了。」

    他把話說畢,接著便是船底傳來「冬」一聲巨響,整艘船都受了極大的震動,窮儒臉色頓時大變。

    敖汝心趁機大喝一聲:「接招!」使盡半生功力,雙掌齊發,一股陰柔掌勁已湧向窮儒身前。

    蘇汝情也雙劍一盤,撤出數十道銀蛇,向窮儒撲去。

    窮儒一聲厲笑,身子如流星激射,落向海面。

    由遠處傳來他那陰森森的聲音道:「小畜生,老夫暫且失陪,待練好天戮劍法再取你小命。」

    二女招式一發,但覺眼底一花,窮儒已經遁走,反令她二人面面相覷,驚疑莫定。

    半晌,蘇汝倩悄聲喚道:「心姐!那廝可是走了?」

    「可不是走了!」敖汝心悄聲回答,但她答了這話,又自覺並無多少把握,一對星目急向海面掃視。

    蘇汝情輕歎一聲道:「那廝好精深的藝業,若非甘公子把他嚇走,你我……。」

    敖汝心艷臉微紅,輕叱道:「別胡思亂想,照我看來,那奸賊多半不是吳生余前輩。」

    蘇汝情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懷疑,若是他是吳餘生前輩,憑周阿姨份上,不該向甘公子施毒手,但他又和船上的兇徒作對,這是什麼道理?」

    敖汝心娥眉緊皺道:「這事過份奇怪,確實令人難解,最好是甘公子能由海裡把人擒回來,也用不著白費腦筋了,你可記得甘公子最初問那劍名,他說是什麼劍?」

    蘇汝情一愣道:「天演劍呀!」

    「但他臨走又說練天戮劍法。」

    「啊!他手上那枝定是天戮劍,難道天演劍果在吳前輩的手中?」

    「吳前輩又在那裡?」

    「……」

    二女猜測的結果,認為逃去的窮儒多半不是曾和周羽步定情的吳生余,但這窮儒對於吳生余和甘益苦結義的事必十分諳熟,這窮儒竟以義俠姿態出現,要救援這群以人幻化的畜類,騙知劍柄內的秘密,然後出其不意將甘平群置之死地,心計之工,豈是常人所及。

    約經炷香這久,海面上除了風濤的聲音,並無別的動靜,蘇汝情向四週一瞥,心頭微懍,悄悄道:「心姐姐!他怎麼還沒有回來?」

    「也許他正在海底和奸賊廝拼哩!」

    「你看這船上的人不言不動,多麼可怕。」

    「咦——」敖汝心經她一說,也覺心驚,一眼瞥去,但覺前面十一艘船雖是風帆高掛,卻和自己這艘二桅海舶一樣——並無人在船面走動——,只是順著風勢在海面漂流,急道:「你把躲進艙去的人叫來,我往後艄看看。」

    她記得上船的時候,掌舵的艄公原是活的,而且還有幾名水手,待事變驟起,那些水手和樂妓,侍婢躲在艙底,看不見人自在意中,艄公依然坐在船尾,怎會不言不動?

    她三腳兩步走到船尾,發覺那艄公被人點了暈穴,急一掌拍開穴道,問道:「有誰來過這裡?」

    那艄公滿臉驚慌,搖頭道:「我只顧行,怎知你們廝殺的事?」

    敖汝心怒喝一聲:「死人!你被點了穴道,也說不知?」

    「哼——」一個微弱的聲音由船舵下面傳來,敖汝心驚喝一聲:「是誰?」

    「……」

    她輕喝幾聲,見沒人答應,蘇汝情已帶了十二名少女來到後艄,詫道:「你看見了什麼?」

    敖汝心道:「你來得正好,當心防護,我親自看看。」

    她待蘇汝情準備好暗器,亮出了寶劍,然後暗提勁道護身,探頭向下一看。

    「公子——」她哀叫一聲,一個觔斗,翻落海面。

    原來在舵上面一塊船板上,正坐著受傷落海的甘平群,他這時雙手抱著那粗有尺許的舵柱,想是身受重傷,氣力已盡。

    敖汝心一探他鼻息,但覺氣息微微,去死不遠,急忙抱身子,縱上船面,疾奔人艙一面叫道:「情妹快來!」

    蘇汝情見甘平群在她這位師姐懷裡僵直如此,急得珠淚紛紛,一進艙門,立即叫道:「他還有救麼?」

    敖汝心狠狠一撕,將甘平群衣服盡數撕去,凝氣入掌,遍拍他週身三百六十處穴道,注視片刻,才喟歎一聲道:「我以『顛倒癡魂』的方法,保留他將失去的真陽,但損傷太甚,要恢復原有的功力只怕……」

    蘇汝情毅然道:「用『天河倒注』的方法可行?」

    敖汝心艷臉微紅道:「你我還有什麼值得吝惜?愜妹將來也會感激我們,但怕你我功力太薄,不能令他完全恢復。」

    蘇汝情一指擁護在艙口外的十二名少女,正色道:「把她們也加上。」

    敖汝心點點頭道:「這樣也差不多了,先由你起,我在最後收功,此事決不讓他知道,若發覺他自己能動,立即點他黑酣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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