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陰天罡 正文 第三十章 心鏡成空
    甘平群將奪來的兵刃擲往雲中木客腳前,喝一聲:「快給我滾!」

    雲中木客情知不敵,由易龍驤扶起他來,拾回兵刃,恨恨掃各人一眼,冷笑道:「三年之內,老夫誓必掃清丐幫,殺絕你這伙狂妄小子始消你恨。」

    甘平群猛可一驚,厲聲道:「山魈,你放開眼來看看,先認清我們幾人面目,找不找我們報仇倒隨你的意,若向丐幫濫殺無辜,當心你自受搜髓蝕骨之苦。」

    雲中木客震了一震,重重地哼了一聲,帶了易龍驤狂奔下山。

    中州浪客目視敵人的背影,浩歎道:「木客蒙老賊二十年前,不過勉強擠上『五客』之列,那知他竟然藝業臻入化境,若非甘賢侄在此,只怕我等要死無噍類了。」

    甘平群劍眉微軒,正色道:「伯伯你別氣餒,那老賊不過是仗有轉輪島的雜學,才打得十分奇詭,不幸遇上小侄學的比他多,才鎩羽而去。不知以前伯伯曾經和他交手過沒有?」

    中洲浪客苦笑道:「二十年前,我和他印證過一場,五百招過後,他輸了一掌,方才始因他進境太速而覺得奇怪。」

    甘平群想了一想,不禁失聲道:「莫非投往轉輪島的人,全服過轉輪王那樣『壯氣丹』,以致每人都增長半個甲子以上的功力?」

    中洲浪客老眉一皺,笑道:「壯氣丹很多麼?」

    甘平群點點頭道:「小侄初次獲見轉輪王,曾服下一粒,若以藥丸大小來論,那玉瓶怕可容得下六七百粒,但小侄所服的是前代轉輪王存下的最後一粒,可見已有多人服用過。再則,據說轉輪殿下的管事,有一百多人,他們人人都與四至奇人不相上下,而銀劍書生竟接不下華管事五十招,若非以靈丹增進功力,由那裡出來那麼多高手。」

    「賢侄大有見地。」中州浪客微頓,轉向馮行義道:「賢侄打算要把令師在何處安葬?」

    馮行義愴然道:「晚侄方寸已亂,且師尊為丐幫上代掌門,還須與幫主勞多義師兄商量才行。」

    中州浪客頷首道:「既是如此,靈柩就暫厝在此廟,讓我也祭奠老友一番。」

    金雲鳳望甘平群一眼,蛾眉緊皺,道:「平哥,靈柩厝在這裡,萬一敵人捲土重來,怎麼辦?」

    中州浪客望了雙妹的神情,轉向甘平群笑道:「這二位俠女是那一位高人門下?」

    葉汝愜生怕甘平群感到尷尬,急自報姓名,接著道:「家母姓凌,乃神女宗第二代掌門,前輩可曾見過?」

    中州浪客怔了一怔,忽然縱聲狂笑道:「凌女史原來是風塵隱俠,連我這『浪客』都被她瞞在鼓裡,這時他也問起武林是非,我倒要做個馬前卒子,替她揚個名頭才是道理了。」話罷,目光移注金雲鳳臉上。待得金雲鳳含笑自報姓名和師承,才呵呵大笑道:「原來俱是名門弟子,怪不得各有一付好身手,你們還有什麼地方要去?」

    金雲鳳微頷道:「晚輩沒說要去那裡。」

    中州浪客微笑道:「你神情上頗顯焦急,不是急於要離去麼?」

    金雲鳳秀臉微紅,嚅嚅道:「實不瞞前輩說,神丐前輩靈柩暫厝這裡,沒有人守護是不行的,派人守護又得防備敵人捲土重來,甘小俠要去起出那部『浩然天罡錄』,不能耽擱時日……」

    「啊!」中州浪客不待話畢,急道:「你們儘管去,這裡的事由我們打理。」

    甘平群雖覺中州浪客和二位義兄逗留當地十分危險,但對方話已出口,情知勉強留下來會傷別人的自尊心,只得深深一拜道:「伯伯既如此吩咐,小侄只好告辭了。」

    他轉向二位義兄叮囑幾句,對神丐的屍體拜了三拜,別過丐幫諸老和虎豹雙童,才向金葉雙妹笑道:「二位妹妹可是也陪我走一趟?」

    金雲鳳笑道:「本來你已握有藏寶之鑰,很容易尋到那地方,但我沒有別的要事,陪你走走也好,主要的是愜妹妹去不去?」

    葉汝愜搖頭笑道:「我要負責通知散居各地的阿姨和姐妹,當心敵人的奸計,你二人去就夠了,也許在路上還要相見,這時不必扯上我。」

    「好吧,前途相見!」

    「前途相見!」

    嘉禾島又名鷺嶼,負山面海,東望員嶠,南趨百粵,前攬鼓浪,後枕普陀。上有天界、紫雲諸奔之勝,白雀、醉仙諸嚴之奇,風景絕佳,只因環江抱海,風雅之士絕少登臨,反成為漁家蛋民集中之地。

    這一天,嘉禾島西岸忽然上來一對少年男女,男的雖作儒生裝束,但長得劍眉星目,氣朗神清,不僅是儒雅溫文,並還顯出幾分英風俠骨。女的面如秋月,眉若春山,容光四射,身披一件白色鮫鞘大披,隱透出勁裝身影,婀娜腰肢,端的麗而不艷,清秀出塵。

    這二人登島之後,直往南普陀山絕頂,登上一座高大山石,並肩而立,飄飄欲仙。那少女環顧四周,展顏笑道:「平哥哥,你先把藏寶圖與實地對照,然後猜猜看我把『浩然天罡錄』藏在什麼地方。」

    儒裝少年道:「你是親手埋藏秘笈的人,只須說出地方,起寶出來就是,何必費神去猜?」

    白衣少女輕搖臻首,笑道:「不,我雖可說出那地方,但還要你先猜猜看,因為我不知道別人得了這藏寶圖,是不是也可尋到藏寶之地。」

    「原來如此,猜猜倒是不妨。」少年儒生展開攜來的一幅風景畫,與實地對照一番,再讀上面的詩句,不覺笑起來道:「不必猜了,寶藏就在這座石裡。」

    白衣少女驚奇道:「這真奇怪,你竟一猜就中,究竟怎樣猜的?」

    儒裝少年笑了一笑,輕吟道:「獨立峰巔千里目,潮生腳下意雄豪,櫝藏美玉渾難識,天界奇嚴日影交。這首詩已經說得很明白,因為獨立峰巔,潮生腳下,只有這座山石才是最適當的地方,又是天界寺塔和白雀兩嚴日影伸射之地,美玉不藏在這裡,還能藏在那裡?」

    白衣少女鼓掌笑道:「平哥哥你真聰明,但這座山石高廣數丈,你猜藏在那一角落,省得把人家峰頭給挖空毀了。」

    儒裝少年說一聲:「藏在第二首詩裡。」

    又微吟道:「普陀山上有靈台,心鏡澄明未染埃,日照畢嚴呈法相,月投江漢少良謀。……」他吟到這裡,忽然頓了一頓,讚一聲:「好詩。—一本來心境不染纖塵,可恨良媒蕩起心波,破壞法相的壯肅,罪過、罪過,雖是寫情,卻又是即景,尤妙在『華嚴』是佛經,『江漢』是地名,也是秘笈名,難得妹妹有這匠心。……哎呀!你怎麼哭了?」

    白衣少女早巳背轉過去,香肩輕聳,可不是哭了,但聽那少年說她哭,卻又破涕為笑道:「誰哭?休來胡說,讀下去吧。」

    儒裝少年聽她聲帶嘶啞,又不肯回頭一顧,自也明白幾分,但自己一身是仇,一身是債,怎能濫結情緣,拖累別人受苦?輕歎一聲,繼續念道:「三生石上情何怯,五苦餐余志未灰……」他念到這裡,但覺心頭一酸,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白衣少女半晌不聞他的吟聲,詫異地悄悄轉過脖子,但見他低頭垂頸,雙手捧著風景畫不停地顫抖,畫上已被淚水浸濕大半,原來竟是癡了。

    「平哥!你……你也何必自苦?……」

    她情不自禁地雙臂環摟他頸子,流下兩行感激之淚。

    「妹妹可不是更苦。」

    「不……苦……」

    兩條白衣身影混成一體,緩緩向石上躺下。

    那張風景畫落在石旁,海風吹來,飄飄而去。

    這時,一條綠色纖影悄悄騰上峰頂,那是一位破瓜年華的少女,只見她叉著柳腰,似嗔似喜地欣賞那對沉浴在愛河的少年男女半晌,撿起風景畫細看一遍,自己輕輕點頭,又悄然而去。

    「拍!」一聲響,那對少年男女霍然驚醒,坐了起來,彼此相看一眼,各自微覺臉熱。儒裝少年慨然歎道:「若不讀這首詩,怎知妹妹有經年相思之苦?」

    白衣少女秀臉飛紅,垂下臻首,幽幽道:「雲鳳是作繭自縛,只能算得是『單思』,在半刻之前,哥哥你未必把雲妹放在心上。」

    儒裝少年坦然一笑道:「妹妹說的是實情,但方纔是道義之交,此時已為知心之友。」他頓了一頓,猛可失聲道:「那張定情圖……」

    白衣少女心頭一羞,輕啐一口道:「該死,什麼定情圖,我又不是你那愜妹。」

    儒裝少年發覺那風景畫失去,大為著急道:「真的,那張圖分明被我握在手上,怎會忽然不見?」

    白衣少女情知定是二人擁在一起的時候,不覺放鬆圖畫,但這事羞人答答,不便出口,悄悄道:「敢是被風吹去,快點尋找就行了,吆喝作甚?」

    儒裝少年展開奇妙的身法,順著風向飛奔下峰,又迅速轉回峰前,搖頭歎道:「好容易了卻相思,卻又被風吹去。」

    白衣少女失笑道:「我只知道你為人老實,原來專會嚼相思,那張畫不見也罷,我告訴你藏秘笈的地方好了。」

    儒裝少年搖頭笑道:「後面兩句還沒有讀,還是請你先告訴

    我猜。」

    白衣少女厥嘴道:「我就不。」

    儒裝少年一擺頭,道:「我也不!」

    愛情使人活潑、年輕,何況初浴愛河的少年男女?

    白衣少女鼓起香腮,恨聲道:「我偏就不!」

    儒裝少年笑起來道:「妹妹何必執拗?那張畫想是被風吹去,若別人撿走,日後有人吟了出來,我還不知後面兩句豈非笑話?」

    白衣少女沉吟半晌,這才輕笑一聲道:「算你說得有理,那兩句是:『欲把春蔥化冰蕊,雲根一樹獨先開。』夠了,你就猜吧。」

    儒裝少年目光充滿情焰,神秘地一笑道:「最後一句果然是應了。」

    白衣少女心裡甜滋滋地,卻佯嗔作態道:「應了什麼?」

    儒裝少年笑吟吟道:「可不是應——先——開麼?」

    他故將「應先開」三字拉長音調,成了一語雙關,白衣少女嬌嗔道:「我真不知道你由那裡帶來的油嘴,可是跟紅衣丫頭學的?」

    儒衣少年索性晃著腦袋,吟道:「詩云『關關睢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

    「夠了!」白衣少女把他「詩興」叱斷,俏罵道:「你敢是瘋了,盡掉這些酸語幹嗎?到底還猜不猜了!」

    「猜!猜!」儒裝少年笑道:「『雲根』二字是代表石,可見秘笈藏在石裡,要我把『春蔥』似的五指化成『梅蕊』形狀,開石取書,你說對不對!」

    「對!」白衣少女面泛喜色道:「還有呢?」

    儒裝少年道:「『三生石上情何怯,五苦餐余志未灰』。我記得畫圖裡的你正站在這座石上:『日照華嚴』指的是峰頂,日出先照峰巔,日中仍照峰巔,日落仍照峰巔,下一句又有『月投江漢』,可見秘笈該藏在這座峰頂的石上。」

    白衣少女頻頻頷首道:「解的果然不錯,但我要你說出確實的位置啊。」

    儒裝少年不假思索,隨口道:「那就要由『心鏡』二字來看了,這方巨石定有一處平滑如鏡,後面該是空洞。『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心鏡應該似有似無,所以說是空的,待我來找。」

    他由石上跳落,沿著巨石尋找,果見朝東一面有一處盤口大小,平滑如鏡,略加審視,便知是用掌力磨平,不覺笑起來道:「這塊不但是『心鏡』,而且還是『手鏡』哩。」

    白衣少女笑道:「你別講嘴,我還要看你怎生取得秘笈。」

    「這還不容易。」儒裝少年略挽衣袖,五指合攏成梅蕊狀,功貫指尖,向「心鏡」略為一拂,喝一聲:「起!」順手一拔,一段長約尺許的圓柱形石塞立被拔離巨石,露出一個洞穴。

    他面泛笑容,伸臂入穴,探取「浩然天罡錄」,那知上臂才伸入穴口,忽然大叫一聲,飄身疾退。

    白衣少女驚叫道:「你怎麼了?」

    「蛇,蛇!」儒裝少年驟逢意外,聲音也有點發顫。

    白衣少女面色慘變,趕忙躍到他身旁,叫道:「你……你趕緊運功迫毒,待我來看看。」

    儒裝少年一伸左手,抓住她的玉臂,苦笑道:「你不能……」

    白衣少女急得珠淚交流,哀聲道:「平哥哥,請相信我,讓我探探看。」

    原來這白衣少女正是在觀音崖捷足先登,取得「浩然天罡錄」的金雲鳳,她取得秘笈之後,發覺被多人跟蹤,只好埋藏秘笈,另繪寶藏圖帶在身邊,這次與甘平群同來南海普陀峰巔,一吻定情,恰是芳心有托的時候,不料藏書秘洞竟會藏有長蛇,並還咬到她平哥哥,怎不令她又驚又痛?

    甘平群見她情急起來,恐怕自己不肯信任,急道:「我絕沒有懷疑妹妹的心,但裡面確實伏有一條毒蛇,待我索性收拾了它,然後再進行迫毒。」

    他自知曾服天龍膽,能克制尋常毒物,只怕金雲鳳情急探洞,反致被咬,將話說完,立即運指如鋼,探臂入洞。

    他先是不防秘洞有蛇,才被咬傷,這時以指誘蛇,任那條毒蛇咬緊指頭,也不覺得疼痛,緩緩將一條長約三尺、鴨蛋粗細、通體透赤的毒蛇拖了出來,重重向石上一摔,當場把它摔死。

    金雲鳳向那毒蛇一瞥,驚叫道:「這是一條血蝮,你趕快喝它血,不然就沒有救藥。」

    甘平群雖已學得多種絕藝,對於五經六藝之外的見聞亦不太多,一見金雲鳳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又能說出那條毒蛇的名目和功用,大駭之下,不容猶豫,趕忙抓過血蝮,把它尾尖截去,一陣狂吸,將血蝮的余血悉數吸進腹中,然後笑笑道:「那部『浩然天罡錄』確實古怪,頭一次是亡母和雪娘娘和它同藏一穴,這番又有血蝮和它同居一穴,這血蝮難道自己跑得進去?」

    金雲鳳驚愕,焦急之情分毫未滅,顫聲道:「這藏書的石穴,是我以劍剔成,那有什麼血蝮?」

    甘平群心頭已有幾分明白,從容道:「妹妹你毋須驚疑,想是埋藏秘笈的時候,已被旁人偷窺,乘你離開,便來竊去,待我再探查一遍便知端的。」

    他第三次伸手入穴,橫撈直摸多時,那深約三尺的石穴被撫摸得十分光滑,除了蛇糞和石粉之外,什麼也沒有撈到,只好縮手搖頭道:「果已被人……」

    忽然,他發覺金雲鳳雙目發直,臉色發青,急忙止口不說,扶她坐回石上,輕輕推拍。半晌,金雲鳳「惡」的一聲,嗆出一口鮮血,星眸半轉,躺在他的懷中,不禁放聲大哭道:「我好容易取得那部秘笈,又等待你經年之久,不料竟是到手成空,是什麼人把它偷去了?」

    甘平群對秘笈再度失竊的事,並不放在心裡,掏出手帕,替她揩眼淚,抹心血,勸慰道:「妹妹用不著傷心,『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想是那秘笈不該為我所得,以致屢次落別人之手,任他自然就是。」

    「唉——」金雲鳳長歎—一聲,嘔著兩粒淚珠,嗚咽道:「話雖如此,但你報仇的事又從那裡著手?」

    甘平群在路上沒向她說過報仇的話,情知是年前她在孤還嶺聽到的,料不到她在傷心失物之時,仍念念不忘己事,更是葉分感動。正色道:「報仇的事,也毋須過分擔憂,現在雖還未能確定仇人是誰,但我相信不見得除了『浩然天罡錄』就沒有勝得過仇人的武學。」

    金雲鳳見他說話時氣慚昂藏,像是胸有成竹,略為寬心,苦笑道:「假如仇人恰就是轉輪王呢?」

    甘平群朗笑一聲道:「轉輪王的武學雖然博大精深,其實也像我這樣雜而不純,我敢斷定他除了最得意幾種武學練到化境,另外幾百種武學最多也只能說做到『純熟』二字,這好比窮通經史的人,雖然也會詩、詞、歌、賦,但不見得每一種都做得很好是同樣道理,廣博由他廣博,今後我只須專注『精』與『約』,不見得就不能勝他一籌。」

    他為了要令對方安心,提出「精」「約」二字,金雲鳳果然綻開笑臉道:「道理果然可行,但你最得意的是那幾門武學?」

    甘平群搖頭笑道:「在此刻以前,我還說不出那一種最為得意,除了水功不說,我發覺所學的一百種絕藝,全可稱得上『極妙』二字,各有各的妙用,劍藝比較略遜,也不過略遜而已,並非遜到不能用的地步,也許我對那尤總管和華管事印象較深,又對於『馭氣凌空』、『彈甲飛垢』、『流年暗換』、『鋼龠梵音』和一位金袍怪客的『雷厲風行』幾種藝業有所偏好,所以練得勤些,對敵時,也不知不覺使用出來,但今後我打算專練劍法。」

    「為什麼你要改練?」

    「因為先父遺傳下一枝『天倫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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