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會初雪 第六章
    窗外飄著小雪,無聲地落著,天地間彷彿空曠一片,寂靜的漫無邊際,讓時間也流淌得緩慢了起來。

    盆裡燒著炭,不經意地晃動的透紅,在昭示穩穩散發的熱量。

    我坐在矮桌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棋盤絞盡腩汁。好半晌,才落下手中的黑子,淺淺舒了一口氣:「輪到你了。」

    我抬頭提醒,卻見對方直直盯著我,專注卻……心不在此的樣子。

    「辰嵐?辰嵐?」輕喊了好幾聲,對方卻全無反應,我頓了下,身子稍微傾過去一些,猛地用力叫了聲,「辰嵐!」

    「啊?」他微微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志,連忙收斂起心神,「怎麼了?」

    「輪到你下了。」果然,還是得用這一招。

    「哦。」恍然地捻起一顆棋子,他只向棋盤掃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落子。換我繼續苦思冥想,卻發現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殺,只得就此作罷。

    與辰嵐對弈,他總是看著我就發起呆來。我知道他真正看的是誰,便也隨他。不過,即便心不在焉,他也是游刃有餘;我雖然全心應對,卻還是每回都輸他。

    倒也不怎麼在意輸贏,於是邊拾子,邊笑一句:「我又輸了呢。」

    淺淺微笑著,他淡道:「在這世上,沒有哪個人是穩贏不輸的。」

    這我知道。教我棋的是皇甫熾,而辰嵐的棋則是稚雀教出來的。所以輸他……該說是理所當然嗎?

    不過,一談起棋,就會想起魄鵠以前說的話,不自覺就對辰嵐說了起來:「有人對我說:世事如棋局,一子錯,滿盤皆輸——那人好像一直很……悲傷的樣子。」

    「……那他必定是輸了,非常重要的東西吧。」垂下眼,微笑黯淡了些。

    「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麼?」什麼樣的東西才能稱之為「重要」?

    「……比如愛情……比如緣分……每個人對重要的概念都不一樣。」他捻起一顆白子在指間撥弄,像是隨意說道,「但不論是什麼,一旦得到了一些,便會開始貪得無厭起來,不由自主地會想要更多更多。」

    「就像你對稚雀嗎?」

    「——」

    必定是我問得太過直接了,辰嵐的臉色剎時刷白,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他對我苦笑了下:「你還真是一針見血。明明很遲鈍,感受力卻出乎意料地敏銳……」

    「你喜歡稚雀?」

    他有些詫異我會有此一問,笑問我:「初雪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我想了下,回道:「知道,」看皇甫熾的行動就知道了,「但不是很明白。」

    「那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愛?那是什麼?」

    「……是比『喜歡』更加深刻的感情,會想要分分秒秒相守、時時刻刻獨佔,」他捻著棋子在唇上輕輕一吻,微瞇起的眼裡閃著深沉的幽光,「……是恨不能奪去對方的自由,將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骨血中的瘋狂……」

    我看到他深幽的眼眸裡複雜的情緒,有忿恨,有悲傷,有魅惑,有心痛……還有至死方休的決然。

    那樣的神情,就像瘋狂燃燒吞噬一切的焰火一般……

    有一瞬間我想,這個總是和稚雀一樣穿著一身白衣的人,或許更適合紅色也說不定……

    「……曾有一次,我偶爾醒來,稚雀對我說,蔓球沙華的紅色太過濃烈太過肆意,讓人覺得很危險很可怕。」

    卡噠——白色的棋子落下,撞擊著棋盤,發出一聲鈍響。

    我看到辰嵐驟然緊縮的瞳孔中,清晰地烙印著的一張絕美的臉。虛無的影像,是我又不是我——那是他失去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拾起棋子放回他手中,我淡淡接下剛才的話:「可是,雖然可怕,她還是覺得很美麗……非常的美麗。」

    「……她……真的……這麼說嗎?」握著棋子的手微微顫抖著,他遲疑地問我,不敢置信又期待著,害怕希望落空的表情。

    「是的。」我輕輕點頭。

    然後,氣流嘍然浮動,門開了,一陣衣袂飄動的聲音。

    有人絕塵而去。

    迫不及待。

    ……望著棋盤上散落的棋子,我在一個人的屋子裡靜靜發呆,任門大敞著流失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熱量。

    我想我或許是做錯了,可話一旦說出口,便再無法收回。

    無力地趴在桌上,我現下已沒有心思去整理棋盤了……真的是做了多餘的事情了吧?

    哎——為什麼會這麼麻煩呢?明明是相互喜歡的,在一起時也很開心,為什麼當其中一人的感情變成了「愛」之後,就無法再在一起了呢?

    難道說「愛」是很討人厭的東西嗎?

    忽然意識到過樣的可能性,我立即正坐起來,收拾好棋子,打算等一下去翻翻皇甫熾那堆足以壓死人的書,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不過,「愛」跟陰陽五行八卦命理應該沒什麼關係吧?也不知道皇甫熾的藏書裡會不會有這方面的記載……算了,隨便找找看吧,反正我現下也沒什麼事可做。

    才想行動,院子裡便傳來一陣騷動,我抬眼看去,是管家和……皇甫熾?

    我起身走到門口,本來低垂著頭全靠管家扶持才得以行走的人抬頭看我一眼,慘白著一張臉,衝我笑了下:「初雪,我回來了!」

    說著便向我倒了過來,我趕緊伸手去接,他順勢倒進我懷裡,無力支撐自己地將全身的重量都放到我身上。

    我用兩手抱牢他,免得他滑下去,疑惑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老管家,希望他能為我解答。

    不過皇甫熾沒給我機會去瞭解,靠在我身上輕聲說了句:「管家,你先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只遲疑了一下,他便毫不猶豫地掩門離開了。

    對主人的命令絕對服從,似乎是這宅子裡僕人們一貫的作風。

    我微微蹙起眉,扶皇甫熾到桌邊坐下,倒了杯熱茶餵他。

    他靠在我懷裡,小口小口地吞著茶,看起來十分虛弱,但這並不妨礙我向他提問。

    等他似是緩過氣來了,我淡淡開口:「你不打算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特意遣退管家,如果不是不想讓我知道,就是打算由他自己來開口了。

    「……也沒什麼。」他喝完茶,臉上稍微有了點血色,等我把空杯子放回桌上,便整個人往後仰躺進我懷裡,「只不過是和少-大幹了一場罷了。」聲音聽起來低沉又沙啞,明顯的氣虛……或許該提醒大夫給他增加補湯的次數和份量了。

    「什麼意思?」

    「就是通常所說的『鬥法』啦!」他不甚在意地說。

    「皇甫少-找你麻煩……還是你故意安排?「

    「呵呵,」他抓過我的手,開始專注地玩起我的手指,「就知道初雪你聰明。」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認為他現在的身體適合做這種過激的事情。

    「沒辦法啊,如果要讓族人們承認少-的實力,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值得他這樣折騰自己病弱的身體?

    「這樣才能讓少-順利地繼承族長的位子嘛。」

    「……他同意你這麼做?」那個驕傲又固執的人,怎麼可能接受這種施捨般的給予?

    「嘿嘿,」懷裡的人得意地奸笑了下,「誰叫他欠了我人情呢,就算再怎麼不情願,也還是得聽我的!」

    果然是被抓住了把柄。皇甫少-,我開始有點同情你了。

    在心裡不是很認真地為被皇甫熾設計的人小小默哀了一下,我問皇甫熾:「那麼,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還用說嗎?」他笑呵呵地抓著我的手覆在自己頰上,凝視著我的眼黑黑亮亮,溫柔得像是會滴出水來,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道:「當然是為了,能再多些時間和初雪在一起嘍!」

    皇甫熾真的是個行動派,我再次確定了這一點。只要是他想做的,就算不擇手段不計代價也要達到目的。

    那之後,他代前代族長——也就是他已去世的父親——收了皇甫少-作養子,改名為爝,進駐本宅東面的霽月軒,學習所有一切少主所必須學會的事情。

    一切順利得只能用「一氣呵成」來形容。對此,皇甫家的眾多族人似乎是樂觀其成的。

    「按皇甫家的傳統,弱冠之日便是繼任族長之時。」趁皇甫熾不在時過來找我玩的魄鵠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離那小子滿二十還差了兩年。」

    ……原來如此。

    「那麼魄鵠,你又是怎麼想的?」

    「我嗎?」他盤膝而坐,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我這個已死的人管他們活人那麼多做什麼?」

    我合上正看著的書放回架上,跺步到他身邊坐下:「不管怎麼說,作為初代族長,你有義務關心自己這一族的走向吧?」

    他擺擺手,一副敬謝不敏的樣子:「義務這種東西是生前的事,死人哪還有什麼義務要盡的?何況我都已經死了這麼久了。」

    ……又來了,每次都是些脫關係的說辭,可真要不在乎,又怎麼會在這裡遊蕩?

    但那似乎是他的痛處,我不能問。

    「皇甫家的人可不這麼認為吧?」祠堂裡日夜不息的香火,若說只是為了祭奠,我可不會相信。

    在祠堂時,每間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很多人來。從一開始的恭謹虔誠,到後來無邊的慾望,我隱約感覺到改變。

    因為記起來了,所以也有些明瞭,皇甫熾對看似關心他的族人們是怎樣的感覺。

    「他們怎麼認為是他們的事。」平靜地說出這番話的魄鵠顯得冷漠無情,「因為自己無能就想要依靠別人我還可以理解,但整日勾心鬥角卻不知要提升自己的實力我就無法認同了。現在的皇甫家和以前不一樣,只是一群為了權力和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罷了。就算曾與他們血脈相連又如何?我不認為他們有讓我費心思的價值。」

    「那皇甫熾呢?」如此看來這世上的一切確實都不單純,僅用血緣來斷論,是牽強了些;但畢竟是因此而有著聯繫,所以也不是說不理就能不理的吧?

    「他?」魄鵠頓了下,有些不情願,「那小子狡猾得很,用不著我操這份閒心吧!」

    「也就是說,其實你是想替他操心的嘍?」我好笑地問他。

    「……也不是啦!」他有些孩子氣地撇開視線,彆扭地回道。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我也沒有追問的意思,「撇開皇甫家的事不談,你還欠我一個解釋吧?」我垂眼淡道,看他僵往了臉。

    「……你知道什麼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實事求是的回答,多少有些不滿在裡面。

    「那為什麼這麼問我?」

    「感覺嘍。」總覺得稚雀把我留在皇甫家,該是與他有關。看他剛才的反應,多多少少是隱瞞了我什麼吧。

    「……說你遲鈍偏偏有時又這麼敏銳。」魄鵠苦笑著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等時機到了,我自會告訴你。」

    「要等很久嗎?」

    「不用,時間很快就到了。」

    「真的?」

    「真的。」深幽的眼神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低語,「……由我開始,由我結束——所有的因果。」

    *    *    *    *

    即使身處佇雪院中,我也依然清楚外界發生了什麼事,雖然皇甫熾可能並不希望我知道。

    聽辰嵐說,皇甫少-的少年得志,無可避免地引來了分家又一輪的勢力消長,各家之間互相傾軋得厲害。

    當然,並非所有的一切都在檯面上進行。

    「見不得光的事自然是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做。我的這些族人們可是拼了命地想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來抬高穩固自己的勢力,甚至為了達到目的不惜自相殘殺。」魄鵠冷笑著這麼說。

    皇甫熾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只將這些事全部交給皇甫少-處理,他自己似乎並沒有介入的意思。是考驗,也是磨練,畢竟皇甫少-還年輕,雖然能力出眾,卻尚不足以服眾。

    在皇甫熾的默許下,皇甫少-很快在家族中確立了下任族長的地位。

    是使了怎樣的手段,魄鵠斷斷續續也有說給我聽,所以我想,他該是沒有問題的。

    皇甫熾依舊忙碌,我不問,他便什麼也不說。所以我讓大夫多配了些大補湯,不客氣地給他灌下去。

    他知道我不高興,所以很乖順地放任我的行為,每次喝藥也老老實實不再抱怨,雖然糖也沒少餵過。

    令我不解的是,他對我的所作所為,似乎有點竊喜……明明是很討厭喝補湯的,真不明白他在高興個什麼勁兒。我問魄鵠時,他先是裝腔作勢地咳了咳,沒一會兒就不客氣地放聲大笑起來,還猛拍我的肩膀,說什麼「做得好初雪,真是太有趣了!」之類的話,讓我更加一頭霧水。

    ……這兩人有時候還真像,就喜歡擺譜。

    雖是這樣,他們的關係還是很差,魄鵠絕對不在皇甫熾在時出現,即使不小心撞見了,兩人也是正眼也不看對方一眼。

    這天清晨,皇甫熾起了個大早,開開心心地捧了一堆衣服到我面前。

    「你這是幹嘛?」我看他興致勃勃地拿衣服在我身上比啊比的。

    「給你挑衣服啊!」他笑呵呵的。

    新遊戲嗎?我皺起眉,拿過一旁的披風先給他披上。穿著單衣就跑來跑去,也不怕著涼!

    「……這件不行,顏色太深了。」

    「這件也不行,花色俗氣了些。」

    「這件還可以,可以試試。」

    「這作好,就這件吧!」

    他對著那堆衣服挑挑揀揀,選了好久才挑中一套,要我穿上。

    等我穿好,他打量我全身上下,然後滿意地笑開來:「果然很適合初雪呢!」說著,又取了他特意訂製的玉珮給我繫上。

    「皇甫熾,你這是做什麼?」我看看身上的新衣,淺淺的藍色十分柔和,上頭繡了些我不認識的花花草草,精緻雅麗……但總覺比平常要繁複貴氣了幾分,隱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說不出的彆扭。

    「打扮你啊!」皇甫熾笑阿呵地回答,拉起我的手用我袖口那一圈細白的絨毛在臉上愜意地刷啊刷,「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當然要慎重其事才行!」

    「大喜的日子?」

    「對啊,今天是少-成親的日子,我們要一起去觀禮。」

    「他要成親了?」

    「對啊,就今天嘛!」

    這個人……居然現在才告訴我,還笑嘻嘻地擺出那種若無其事的態度。

    「認養之後就是辦婚事,你這個養兒還真是熱心啊!「我不冷不熱地回一句。

    「……初雪生氣了?」他小心翼翼地研究我的表情。

    「我不可以生氣嗎?」白他一眼,幫他穿好早就準備在一旁的衣裳,他像只溫馴的狗兒任我擺佈,半句怨言也沒有。

    之所以順著我的理由——不想去想。

    「也不是啦,只是初雪還是笑著的時候最漂亮了。」他孩子似的討好地拉拉我的袖子,「所以,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好。」我平板地應道。不然還能怎麼樣?你都做得這麼徹底了。

    替他繫上披風的繩結,我抬手將他垂在頰邊的發勾回耳後,露出蒼白的側臉。

    ……氣色好像又差了些。真不明白大夫開的那些湯湯水水有什麼用,灌了那麼多都沒見起色。

    「……初雪。」

    「嗯?」

    「對不起。」

    「……你又做了什麼了?」不然怎麼忽然沒頭沒腦地道起歉來。

    「不是又做了什麼……」

    「那就是準備做什麼嘍?」邊幫他把玉珮繫好,邊淡淡接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這麼做。」他悶悶不樂地靠過來,張大兩手抱住我,「可要讓族人們徹底死心,這是我想得到的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了。」

    我小小地歎了口氣,輕輕拍拍他的背:「所以,我也只能配合了,是不是?」

    他遲疑地搜索我的眼瞳:「……不生氣嗎?」

    「不生氣。」你都這麼說了,我哪還氣得起來?

    「呵呵,所以說初雪最好了!」他這才放心地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帶點淘氣的神情,「放心,族人們不敢對你怎麼樣的,不論出現什麼樣的狀況,我都會保護好你的!」

    我好笑地搖頭:「你真當他們是豺狼虎豹啊?」

    「不,」他很認真地反駁,「他們比豺狼虎豹更可怕。」

    等一切妥帖已經日上三竿,皇甫熾拉著我出了佇雪院,不緊不慢一路往正廳而去。

    宅子裡張燈結綵,僕人們也都換上了新衣,來來往往的,個個臉上帶笑,一派熱鬧喜氣的景象。

    等入了廳,本是或坐或站的眾人一見皇甫熾,剎那間人頭洶湧,一窩蜂地往我們這邊擠來。

    「皇甫公子,好久不見了!」

    「確是好久不見,岳世伯看來還是這麼精神,果真是老當益壯啊!」

    「哈哈哈,好說好說!」看起來頗為豪爽的男人小力地拍了拍皇甫熾瘦弱的肩膀,「倒是你近來身子可有好些啊?」

    「托福托福,這些日子大夫可沒少給我開藥,已經好了許多。」

    「對了,這位是——」對方看向我問,眼裡藏不住的好奇和……彆扭。

    「我來介紹,他是我的好朋友初雪。」皇甫熾笑瞇瞇地回望我,「初雪,叫岳世伯。」

    我從善如流,「岳世伯好。」不過,以我的年紀如此稱呼一個人類,似乎有些怪異吧。

    「……好,好!」對方笑得尷尬,沒一會兒便借口退開了。

    「皇甫公子,千惑代表江南冉家前來道喜,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清雋的男子站到面前,優雅地微笑。

    「冉公子你客氣了!江南冉家名滿天下,身為少主的你能來這一趟可是給足了我皇甫家面子!」

    「哪裡,皇甫公子才真是客氣……」

    客人很多,皇甫熾從容應對。我跟在他身後,注意到眾人好奇的視線,經常停留在他牽著我的手上,耳中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是各種各樣的猜測。

    「……那人,莫不是皇甫熾的男寵吧?」

    「真的假的?」

    「你瞧仔細了,他們戴的玉珮可是一對的呢!普通人會拿成對的玉珮跟朋友分著戴嗎?理所當然該是送給情人的吧!」

    「……真沒想到皇甫家的少主居然也有這等嗜好。」

    「鍾府必是知道了這事,才改將女兒嫁給皇甫爝的吧?」

    「可我聽說是皇甫熾堅持要推掉這門婚事,鍾府才退而求其次地將女兒嫁給皇甫爝呢!」

    「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下任族長,前途無量,何況比起那癆病鬼似的少主,皇甫爝的條件可要好上太多了……」

    聽了們那些話,好似嫁給皇甫熾有多麼不值。他雖然是多病了些,愛撒嬌耍賴了些,但也不失溫柔堅毅啊。我微蹙眉,看了皇甫熾一眼。他沉穩地笑著,不為所動。

    我淺淺彎起嘴角……不在意嗎?那麼也不必在意了。

    「……那人到底是誰呢?」

    「沒聽過哪家有這樣的小倌兒啊,何況皇甫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來的……看那樣子,皇甫熾似乎是很中意他呢!」

    「不過,真的是位……非比尋常的美人哪……只是站著就讓人目不轉晴了……」

    「確實是相當少見的美貌,笑起來的模樣……該怎麼形容呢……好像會發光一樣……」

    「……絕對不是什麼小官吧?光這麼想就像是污了他似的!尤其那種高貴又淡泊的容姿,莫說是皇親國戚,倒更勝似天上的仙人呢!」

    「說的也是!瞧那一身純淨如冬雪般的氣質……莫怪皇甫熾會對他如此著迷,雖然明知是個男子,也還是讓人不由得想親近啊……」

    ……他們……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握著我的手緊了緊,我轉過頭去:「……你在不高興什麼?」

    皇甫熾依舊沉穩微笑著,可我知道這看起來和適才不分軒輊的笑容在實質上還是有了幾分不同。

    「……別笑!」

    「嗯?」

    「不要笑!」

    ……我在笑嗎?抬手摸上嘴角,好像確實是笑著的,不過,「不可以笑嗎?」

    「不可以!」他答得十分迅速果決。

    「哦。」是什麼忌諱吧?沒聽說喜宴上不可以笑的。不過,既然皇甫熾這麼說了,那不笑就是了。

    不多久,一聲「吉時已到」,將這場婚禮拉開序幕。

    高朋滿坐,皇甫熾主婚,將據說原是他的未婚妻的女子嫁予了皇甫少。禮堂之上,他一派家主風範,大度雍容氣定神閒,那氣勢甚至讓身為主角的新郎也不由遜色了幾分。

    拜過天地,行過大禮,便是酒宴歡談。皇甫熾抓住時機托病退場,眾人倒也沒有為難。誰人不知皇甫家的少主身子不濟?誰人又敢讓他抱病辛勞呢?所以,他走得十分順利。

    回了佇雪院,不比主屋那邊的熱鬧非常,沒旁的人在,忽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我果是待不慣人多氣雜的地方,還是這院裡自在。

    進了屋,才關好門,皇甫熾一改在外的從容泰然,臉一垮,整個人不由分說靠到我身上,倦倦地撒起嬌來:「初雪,我好累哦!」

    我安撫地拍拍他,攬著他在矮桌前坐下,將順路從廚房裡拿的藥盅遞給他。趁他喝藥的空檔重新烤好盆裡的炭,讓室溫慢慢回升。

    待他喝完藥,習慣性地塞了顆糖給他,調整好姿勢讓他靠在我懷裡。

    「呵,果然還是這樣舒服。」他解了束髮的帶子,烏黑的髮絲散在我襟間,合著眼小聲歎息。

    我扯了披風過來蓋在他身上,終於得空問他:「……皇甫熾?」

    「嗯?」

    「為什麼這麼做?那本該是你的妻子、你的婚禮吧?」

    他睜開烏黑的眼仰頭望我,笑了下,自嘲道:「我這樣的身子,沒剩多少時日,跟了我是糟蹋她……魄鵠那傢伙告訴你的?」

    我點點頭:「你這些日子就是在忙這件事?」

    「怎麼說少-也是准下任族長,總不能弱了我皇甫家的氣勢吧?」他笑嘻嘻地回道。

    所以就拖著這一身病骨一天到晚忙碌不停?這人,骨子裡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皇甫家少主,容不得家族的顏面有任何的污點。

    「……初雪,怎麼了?你都不笑呢!」一雙細瘦的手爬上我的臉。

    我低頭對上他的眼:「不是你說不可以笑的嗎?」之前還為了這事而不高興。

    「……不是不可以笑呀!」他一臉訝然。

    「不是?」

    「我的意思是,不要對別人笑!」他說得義正詞嚴,偏只有些彆扭地微微紅了臉,看起來很是可愛。

    「為什麼?」原來不是什麼忌諱啊。

    「……那些人的話,你都聽見了吧?」臉色又忽然沉下來。

    我點頭。怎麼提這個,他不是不在意嗎?

    「你不笑時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笑了還得了!那些傢伙也不管合不合禮數,就眼巴巴只盯著你不放!要是我不抓牢你,還不被人搶了去!」他越說越不高興起來,反身將我抱個滿懷。

    「皇甫熾?」輕點好不好?雖然地毯夠厚,可撞在地上也還是會不舒服的。

    「你明明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他們怎麼可以想著搶走你!」他忿忿地嚷道。

    ……原來是為這個在生氣。

    「你想太多了。」我淡淡反駁,心中想著怎麼才能讓這個死命抱著我的人多長些肉出來,不然老是一把骨頭,硌得我生痛。

    「才不是我多想呢!看他們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是顧忌皇甫家的權勢,顧忌我這個少主,他們老早就過來搶人了!」

    「他們只是好奇而已。」對於我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皇甫熾的「好朋友」。雖然這情況有點讓我哭笑不得。

    懷裡的人聽我這麼說,側頭深深看我一眼,然後無奈又釋然地笑樂起來,剛才的緊張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頭靠在我肩上,他抱怨似地喃喃說了句:「初雪大笨蛋!」

    「……喂,」我皺起眉,「不要沒頭沒腦地罵人,我雖然不聰明,可還不至於被你說笨的程度。」

    「你是不笨,就是太遲鈍了。」

    「皇甫熾!「又是笨又是遲鈍,用不著這樣損我吧?

    「不過,這樣也好。」

    「你說什麼?」他說得太小聲,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衝我一笑,「我喜歡初雪!不管你多笨多遲鈍,還是喜歡你!」

    我沉下臉……這小鬼,居然還在損我!

    無視我的不悅,他兩手纏上我的脖於,將臉埋進我的肩頸,歎息一般地說道:「初雪這麼遲鈍,你一定沒有發現吧……」

    「發現什麼?」我悶悶地哼道。這樣子說話可真不彝暑,他能不能快點鬆手啊?

    「當然是我對你的感情嘍。」

    「你說過很多次了,說你喜歡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每天說這句話的次數都可以比照三餐加點心加夜宵了。

    「……不止哦!」好半響,他輕快地說了一句。話裡,有些什麼我抓不住的情緒。

    「不止?」

    「對,不止。」

    耳畔的話,低得幾乎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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