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故事新編 理水〔1〕
    一

    這時候是「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舜爺〔2〕〔3〕的百姓,倒並不都擠在露出水面的山頂上,有的捆在樹頂,有的坐著木排,有些木排上還搭有小小的板棚,從岸上看起來,很富於詩趣。

    遠地裡的消息,是從木排上傳過來的。大家終於知道鯀大人因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麼效驗也沒有,上頭龍心震怒,把他充軍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兒子文命少爺,〔4〕乳名叫作阿禹。〔5〕

    災荒得久了,大學早已解散,連幼稚園也沒有地方開,所以百姓們都有些混混沌沌。只在文化山上〔6〕,還聚集著許多學者,他們的食糧,是都從奇肱國〔7〕用飛車運來的,因此不怕缺乏,因此也能夠研究學問。然而他們裡面,大抵是反對禹的,或者簡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個禹。

    每月一次,照例的半空中要簌簌的發響,愈響愈厲害,飛車看得清楚了,車上插一張旗,畫著一個黃圓圈在發毫光。離地五尺,就掛下幾隻籃子來,別人可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只聽得上下在講話:

    「古貌林!」〔8〕

    「古魯幾哩……」

    「O.K!」〔10〕

    飛車向奇肱國疾飛而去,天空中不再留下微聲,學者們也靜悄悄,這是大家在吃飯。獨有山周圍的水波,撞著石頭,不住的澎湃的在發響。午覺醒來,精神百倍,於是學說也就壓倒了濤聲了。

    「禹來治水,一定不成功,如果他是鯀的兒子的話,」一個拿拄杖的學者說。「我曾經搜集了許多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譜,很下過一番研究工夫,得到一個結論:闊人的子孫都是闊人,壞人的子孫都是壞人——這就叫作『遺傳』。所以,鯀不成功,他的兒子禹一定也不會成功,因為愚人是生不出聰明人來的!」

    「O.K!」一個不拿拄杖的學者說。

    「不過您要想想咱們的太上皇〔11〕,」別一個不拿拄杖的學者道。

    「他先前雖然有些『頑』,現在可是改好了。倘是愚人,就永遠不會改好……」

    「O.K!」

    「這這些些都是費話,」又一個學者吃吃的說,立刻把鼻尖脹得通紅。「你們是受了謠言的騙的。其實並沒有所謂禹,『禹』是一條蟲,蟲蟲會治水的嗎?我看鯀也沒有的,『鯀』是一條魚,魚魚會治水水水的嗎?」他說到這裡,把兩腳一蹬,顯得非常用勁。

    「不過鯀卻的確是有的,七年以前,我還親眼看見他到崑崙山腳下去賞梅花的。」

    「那麼,他的名字弄錯了,他大概不叫『鯀』,他的名字應該叫『人』!至於禹,那可一定是一條蟲,我有許多證據,可以證明他的烏有,叫大家來公評……」

    於是他勇猛的站了起來,摸出削刀,刮去了五株大松樹皮,用吃剩的麵包末屑和水研成漿,調了炭粉,在樹身上用很小的蝌蚪文寫上抹殺阿禹的考據,足足化掉了三九廿七天工夫。但是凡有要看的人,得拿出十片嫩榆葉,如果住在木排上,就改給一貝殼鮮水苔。

    橫豎到處都是水,獵也不能打,地也不能種,只要還活著,所有的是閒工夫,來看的人倒也很不少。松樹下挨擠了三天,到處都發出歎息的聲音,有的是佩服,有的是皮勞。但到第四天的正午,一個鄉下人終於說話了,這時那學者正在吃炒麵。

    「人裡面,是有叫作阿禹的,」鄉下人說。「況且『禹』也不是蟲,這是我們鄉下人的簡筆字,老爺們都寫作『禺』,〔12〕是大猴子……」

    「人有叫作大大猴子的嗎?……」學者跳起來了,連忙嚥下沒有嚼爛的一口面,鼻子紅到發紫,吆喝道。

    「有的呀,連叫阿狗阿貓的也有。」

    「鳥頭先生,您不要和他去辯論了,」拿拄杖的學者放下麵包,攔在中間,說。「鄉下人都是愚人。拿你的家譜來,」他又轉向鄉下人,大聲道,「我一定會發見你的上代都是愚人……」

    「我就從來沒有過家譜……」

    「呸,使我的研究不能精密,就是你們這些東西可惡!」

    「不過這這也用不著家譜,我的學說是不會錯的。」鳥頭先生更加憤憤的說。「先前,許多學者都寫信來贊成我的學說,那些信我都帶在這裡……」

    「不不,那可應該查家譜……」

    「但是我竟沒有家譜,」那「愚人」說。「現在又是這麼的人荒馬亂,交通不方便,要等您的朋友們來信贊成,當作證據,真也比螺螄殼裡做道場還難。證據就在眼前:您叫鳥頭先生,莫非真的是一個鳥兒的頭,並不是人嗎?」

    「哼!」鳥頭先生氣忿到連耳輪都發紫了。「你竟這樣的侮辱我!說我不是人!我要和你到皋陶〔13〕大人那裡去法律解決!如果我真的不是人,我情願大辟——就是殺頭呀,你懂了沒有?要不然,你是應該反坐的。你等著罷,不要動,等我吃完了炒麵。」

    「先生,」鄉下人麻木而平靜的回答道,「您是學者,總該知道現在已是午後,別人也要肚子餓的。可恨的是愚人的肚子卻和聰明人的一樣:也要餓。真是對不起得很,我要撈青苔去了,等您上了呈子之後,我再來投案罷。」於是他跳上木排,拿起網兜,撈著水草,泛泛的遠開去了。看客也漸漸的走散,鳥頭先生就紅著耳輪和鼻尖從新吃炒麵,拿拄杖的學者在搖頭。

    然而「禹」究竟是一條蟲,還是一個人呢,卻仍然是一個大疑問。

    二

    禹也真好像是一條蟲。

    大半年過去了,奇肱國的飛車已經來過八回,讀過松樹身上的文字的木排居民,十個裡面有九個生了腳氣病,治水的新官卻還沒有消息。直到第十回飛車來過之後,這才傳來了新聞,說禹是確有這麼一個人的,正是鯀的兒子,也確是簡放〔14〕了水利大臣,三年之前,已從冀州啟節〔15〕,不久就要到這裡了。

    大家略有一點興奮,但又很淡漠,不大相信,因為這一類不甚可靠的傳聞,是誰都聽得耳朵起繭了的。

    然而這一回卻又像消息很可靠,十多天之後,幾乎誰都說大臣的確要到了,因為有人出去撈浮草,親眼看見過官船;他還指著頭上一塊烏青的疙瘩,說是為了迴避得太慢一點了,吃了一下官兵的飛石:這就是大臣確已到來的證據。這人從此就很有名,也很忙碌,大家都爭先恐後的來看他頭上的疙瘩,幾乎把木排踏沉;後來還經學者們召了他去,細心研究,決定了他的疙瘩確是真疙瘩,於是使鳥頭先生也不能再執成見,只好把考據學讓給別人,自己另去搜集民間的曲子了。

    一大陣獨木大舟的到來,是在頭上打出疙瘩的大約二十多天之後,每隻船上,有二十名官兵打槳,三十名官兵持矛,前後都是旗幟;剛靠山頂,紳士們和學者們已在岸上列隊恭迎,過了大半天,這才從最大的船裡,有兩位中年的胖胖的大員出現,約略二十個穿虎皮的武士簇擁著,和迎接的人們一同到最高巔的石屋裡去了。

    大家在水陸兩面,探頭探腦的悉心打聽,才明白原來那兩位只是考察的專員,卻並非禹自己。

    大員坐在石屋的中央,吃過麵包,就開始考察。

    「災情倒並不算重,糧食也還可敷衍,」一位學者們的代表,苗民言語學專家說。「麵包是每月會從半空中掉下來的;魚也不缺,雖然未免有些泥土氣,可是很肥,大人。至於那些下民,他們有的是榆葉和海苔,他們『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就是並不勞心,原只要吃這些就夠。我們也嘗過了,味道倒並不壞,特別得很……」

    「況且,」別一位研究《神農本草》的學者搶著說,「榆〔16〕葉裡面是含有維他命W〔17〕的;海苔裡有碘質,可醫瘰疬病,兩樣都極合於衛生。」

    「O.K!」又一個學者說。大員們瞪了他一眼。

    「飲料呢,」那《神農本草》學者接下去道,「他們要多少有多少,一萬代也喝不完。可惜含一點黃土,飲用之前,應該蒸餾一下的。敝人指導過許多次了,然而他們冥頑不靈,絕對的不肯照辦,於是弄出數不清的病人來……」

    「就是洪水,也還不是他們弄出來的嗎?」一位五綹長鬚,身穿醬色長袍的紳士又搶著說。「水還沒來的時候,他們懶著不肯填,洪水來了的時候,他們又懶著不肯戽……」

    「是之謂失其性靈,」坐在後一排,八字鬍子的伏羲朝小品文學家笑道。「吾嘗登帕米爾之原,天風浩然,梅花開矣,白雲飛矣,金價漲矣,耗子眠矣,見一少年,口銜雪茄,面有蚩尤氏之霧……哈哈哈!沒有法子……」〔14〕

    「O.K!」

    這樣的談了小半天。大員們都十分用心的聽著,臨末是叫他們合擬一個公呈,最好還有一種條陳,瀝述著善後的方法。

    於是大員們下船去了。第二天,說是因為路上勞頓,不辦公,也不見客;第三天是學者們公請在最高峰上賞偃蓋古松,下半天又同往山背後釣黃鱔,一直玩到黃昏。第四天,說是因為考察勞頓了,不辦公,也不見客;第五天的午後,就傳見下民的代表。

    下民的代表,是四天以前就在開始推舉的,然而誰也不肯去,說是一向沒有見過官。於是大多數就推定了頭有疙瘩的那一個,以為他曾有見過官的經驗。已經平復下去的疙瘩,這時忽然針刺似的痛起來了,他就哭著一口咬定:做代表,毋寧死!大家把他圍起來,連日連夜的責以大義,說他不顧公移益是利己的個人主義者,將為華夏所不容;激烈點的,還至於捏起拳頭,伸在他的鼻子跟前,要他負這回的水災的責任。他渴睡得要命,心想與其逼死在木排上,還不如冒險去做公益的犧牲,便下了絕大的決心,到第四天,答應了。

    大家就都稱讚他,但幾個勇士,卻又有些妒忌。

    就是這第五天的早晨,大家一早就把他拖起來,站在岸上聽呼喚。果然,大員們呼喚了。他兩腿立刻發抖,然而又立刻下了絕大的決心,決心之後,就又打了兩個大呵欠,腫著眼眶,自己覺得好像腳不點地,浮在空中似的走到官船上去了。

    奇怪得很,持矛的官兵,虎皮的武士,都沒有打罵他,一直放進了中艙。艙裡鋪著熊皮,豹皮,還掛著幾副弩箭,擺著許多瓶罐,弄得他眼花繚亂。定神一看,才看見在上面,就是自己的對面,坐著兩位胖大的官員。什麼相貌,他不敢看清楚。

    「你是百姓的代表嗎?」大員中的一個問道。

    「他們叫我上來的。」他眼睛看著鋪在艙底上的豹皮的艾葉一般的花紋,回答說。

    「你們怎麼樣?」

    「……」他不懂意思,沒有答。

    「你們過得還好麼?」

    「托大人的鴻福,還好……」他又想了一想,低低的說道,「敷敷衍衍……混混……」

    「吃的呢?」

    「有,葉子呀,水苔呀……」

    「都還吃得來嗎?」

    「吃得來的。我們是什麼都弄慣了的,吃得來的。只有些小畜生還要嚷,人心在壞下去哩,媽的,我們就揍他。」

    大人們笑起來了,有一個對別一個說道:「這傢伙倒老實。」

    這傢伙一聽到稱讚,非常高興,膽子也大了,滔滔的講述道:

    「我們總有法子想。比如水苔,頂好是做滑溜翡翠湯,榆葉就做一品當朝羹。剝樹皮不可剝光,要留下一道,那麼,明年春天樹枝梢還是長葉子,有收成。如果托大人的福,釣到了黃鱔……」

    然而大人好像不大愛聽了,有一位也接連打了兩個大呵欠,打斷他的講演道:「你們還是合具一個公呈來罷,最好是還帶一個貢獻善後方法的條陳。」

    「我們可是誰也不會寫……」他惴惴的說。

    「你們不識字嗎?這真叫作不求上進!沒有法子,把你們吃的東西揀一份來就是!」

    他又恐懼又高興的退了出來,摸一摸疙瘩疤,立刻把大人的吩咐傳給岸上,樹上和排上的居民,並且大聲叮囑道:「這是送到上頭去的呵!要做得乾淨,細緻,體面呀!……」

    所有居民就同時忙碌起來,洗葉子,切樹皮,撈青苔,亂作一團。他自己是鋸木版,來做進呈的盒子。有兩片磨得特別光,連夜跑到山頂上請學者去寫字,一片是做盒子蓋的,求寫「壽山福海」,一片是給自己的木排上做扁額,以志榮幸的,求寫「老實堂」。但學者卻只肯寫了「壽山福海」的一塊。

    三

    當兩位大員回到京都的時候,別的考察員也大抵陸續回來了,只有禹還在外。他們在家裡休息了幾天,水利局的同事們就在局裡大排筵宴,替他們接風,份子分福祿壽三種,最少也得出五十枚大貝殼〔19〕。這一天真是車水馬龍,不到黃昏時候,主客就全都到齊了,院子裡卻已經點起庭燎〔20〕來,鼎中的牛肉香,一直透到門外虎賁〔21〕的鼻子跟前,大家就一齊嚥口水。酒過三巡,大員們就講了一些水鄉沿途的風景,蘆花似雪,泥水如金,黃鱔膏腴,青苔滑溜……等等。微醺之後,才取出大家採集了來的民食來,都裝著細巧的木匣子,蓋上寫著文字,有的是伏羲八卦體〔22〕,有的是倉頡鬼哭體〔23〕,大家就先來賞鑒這些字,爭論得幾乎打架之後,才決定以寫著「國泰民安」的一塊為第一,因為不但文字質樸難識,有上古淳厚之風,而且立言也很得體,可以宣付史館的。

    評定了中國特有的藝術之後,文化問題總算告一段落,於是來考察盒子的內容了:大家一致稱讚著餅樣的精巧。然而大約酒也喝得太多了,便議論紛紛:有的咬一口松皮餅,極口歎賞它的清香,說自己明天就要掛冠歸隱〔24〕,去享這樣的清福;咬了柏葉糕的,卻道質粗味苦,傷了他的舌頭,要這樣與下民共患難,可見為君難,為臣亦不易。有幾個又撲上去,想搶下他們咬過的糕餅來,說不久就要開展覽會募捐,這些都得去陳列,咬得太多是很不雅觀的。

    局外面也起了一陣喧嚷。一群乞丐似的大漢,面目黧黑,衣服奇舊,竟衝破了斷絕交通的界線,闖到局裡來了。衛兵們大喝一聲,連忙左右交叉了明晃晃的戈,擋住他們的去路。

    「什麼?——看明白!」當頭是一條瘦長的莽漢,粗手粗腳的,怔了一下,大聲說。

    衛兵們在昏黃中定睛一看,就恭恭敬敬的立正,舉戈,放他們進去了,只攔住了氣喘吁吁的從後面追來的一個身穿深藍土布袍子,手抱孩子的婦女。

    「怎麼?你們不認識我了嗎?」她用拳頭揩著額上的汗,詫異的問。

    「禹太太,我們怎會不認識您家呢?」

    「那麼,為什麼不放我進去的?」

    「禹太太,這個年頭兒,不大好,從今年起,要端風俗而正人心,男女有別了。現在那一個衙門裡也不放娘兒們進去,不但這裡,不但您。這是上頭的命令,怪不著我們的。」

    禹太太呆了一會,就把雙眉一揚,一面回轉身,一面嚷叫道:

    「這殺千刀的!奔什麼喪!走過自家的門口,看也不進來看一下,就奔你的喪!做官做官,做官有什麼好處,仔細像〔25〕你的老子,做到充軍,還掉在池子裡變大忘八〔26〕!這沒良心的殺千刀!……」

    這時候,局裡的大廳上也早發生了擾亂。大家一望見一群莽漢們奔來,紛紛都想躲避,但看不見耀眼的兵器,就又硬著頭皮,定睛去看。奔來的也臨近了,頭一個雖然面貌黑瘦,但從神情上,也就認識他正是禹;其餘的自然是他的隨員。

    這一嚇,把大家的酒意都嚇退了,沙沙的一陣衣裳聲,立刻都退在下面。禹便一徑跨到席上,在上面坐下,大約是大模大樣,或者生了鶴膝風〔27〕罷,並不屈膝而坐,卻伸開了兩腳,把大腳底對著大員們,又不穿襪子,滿腳底都是栗子一般的老繭。隨員們就分坐在他的左右。

    「大人是今天回京的?」一位大膽的屬員,膝行而前了一點,恭敬的問。

    「你們坐近一點來!」禹不答他的詢問,只對大家說。「查的怎麼樣?」

    大員們一面膝行而前,一面面面相覷,列坐在殘筵的下面,看見咬過的松皮餅和啃光的牛骨頭。非常不自在——卻又不敢叫膳夫來收去。

    「稟大人,」一位大員終於說。「倒還像個樣子——印象甚佳。松皮水草,出產不少;飲料呢,那可豐富得很。百姓都很老實,他們是過慣了的。稟大人,他們都是以善於吃苦,馳名世界的人們。」

    「卑職可是已經擬好了募捐的計劃,」又一位大員說。「準備開一個奇異食品展覽會,另請女隗〔28〕小姐來做時裝表演。只賣票,並且聲明會裡不再募捐,那麼,來看的可以多一點。」

    「這很好。」禹說著,向他彎一彎腰。

    「不過第一要緊的是趕快派一批大木筏去,把學者們接上高原來。」第三位大員說,「一面派人去通知奇肱國,使他們知道我們的尊崇文化,接濟也只要每月送到這邊來就好。學者們有一個公呈在這裡,說的倒也很有意思,他們以為文化是一國的命脈,學者是文化的靈魂,只要文化存在,華夏也就存在,別的一切,倒還在其次……」

    「他們以為華夏的人口太多了,」第一位大員道,「減少一些倒也是致太平之道。況且那些不過是愚民,那喜怒哀樂,也決沒有智者所玩想的那麼精微的。知人論事,第一要憑主觀。例如莎士比亞〔29〕……」

    「放他媽的屁!」禹心裡想,但嘴上卻大聲的說道:「我經過查考,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確是錯誤了。以後應該用『導』!不知道諸位的意見怎麼樣?」〔30〕

    靜得好像墳山;大員們的臉上也顯出死色,許多人還覺得自己生了病,明天恐怕要請病假了。

    「這是蚩尤的法子!」一個勇敢的青年官員悄悄的憤激著。

    「卑職的愚見,竊以為大人是似乎應該收回成命的。」一位白鬚白髮的大員,這時覺得天下興亡,繫在他的嘴上了,便把心一橫,置死生於度外,堅決的抗議道:「湮是老大人的成法。『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老大人升天還不到三年。」

    禹一聲也不響。

    「況且老大人化過多少心力呢。借了上帝的息壤〔31〕,來湮洪水,雖然觸了上帝的惱怒,洪水的深度可也淺了一點了。這似乎還是照例的治下去。」另一位花白鬚發的大員說,他是禹的母舅的乾兒子。

    禹一聲也不響。

    「我看大人還不如『干父之蠱』〔32〕,」一位胖大官員看得禹不作聲,以為他就要折服了,便帶些輕薄的大聲說,不過臉上還流出著一層油汗。「照著家法,挽回家聲。大人大約未必知道人們在怎麼講說老大人罷……」

    「要而言之,『湮』是世界上已有定評的好法子,」白鬚發的老官恐怕胖子鬧出岔子來,就搶著說道。「別的種種,所謂『摩登』者也,昔者蚩尤氏就壞在這一點上。」〔33〕

    禹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有人說我的爸爸變了黃熊,也有人說他變了三足鱉〔34〕,也有人說我在求名,圖利。說就是了。我要說的是我查了山澤的情形,征了百姓的意見,已經看透實情,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非『導』不可!這些同事,也都和我同意的。」

    他舉手向兩旁一指。白鬚發的,花鬚髮的,小白臉的,胖而流著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員們,跟著他的指頭看過去,只見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東西,不動,不言,不笑,像鐵鑄的一樣。

    四

    禹爺走後,時光也過得真快,不知不覺間,京師的景況日見其繁盛了。首先是闊人們有些穿了繭綢袍,後來就看見大水果鋪裡賣著橘子和柚子,大綢緞店裡掛著華絲葛;富翁的筵席上有了好醬油,清燉魚翅,涼拌海參;再後來他們竟有熊皮褥子狐皮褂,那太太也戴上赤金耳環銀手鐲了。

    只要站在大門口,也總有什麼新鮮的物事看:今天來一車竹箭,明天來一批松板,有時抬過了做假山的怪石,有時提過了做魚生的鮮魚;有時是一大群一尺二寸長的大烏龜,都縮了頭裝著竹籠,載在車子上,拉向皇城那面去。

    「媽媽,你瞧呀,好大的烏龜!」孩子們一看見,就嚷起來,跑上去,圍住了車子。

    「小鬼,快滾開!這是萬歲爺的寶貝,當心殺頭!」

    然而關於禹爺的新聞,也和珍寶的入京一同多起來了。百姓的簷前,路旁的樹下,大家都在談他的故事;最多的是他怎樣夜裡化為黃熊,用嘴和爪子,一拱一拱的疏通了九河,〔35〕以及怎樣請了天兵天將,捉住興風作浪的妖怪無支祁,鎮在龜山的腳下。皇上舜爺的事情,可是誰也不再提起了,至〔36〕多,也不過談談丹朱太子〔37〕的沒出息。

    禹要回京的消息,原已傳佈得很久了,每天總有一群人站在關口,看可有他的儀仗的到來。並沒有。然而消息卻愈傳愈緊,也好像愈真。一個半陰半晴的上午,他終於在百姓們的萬頭攢動之間,進了冀州的帝都了。前面並沒有儀仗,不過一大批乞丐似的似員。臨末是一個粗手粗腳的大漢,黑臉黃須,腿彎微曲,雙手捧著一片烏黑的尖頂的大石頭——舜爺所賜的「玄圭」,連聲說道「借光,借光,讓一讓,讓一〔38〕讓」,從人叢中擠進皇宮裡去了。

    百姓們就在宮門外歡呼,議論,聲音正好像浙水的濤聲〔39〕一樣。

    舜爺坐在龍位上,原已有了年紀,不免覺得疲勞,這時又似乎有些驚駭。禹一到,就連忙客氣的站起來,行過禮,皋陶先去應酬了幾句,舜才說道:

    「你也講幾句好話我聽呀。」

    「哼,我有什麼說呢?」禹簡截的回答道。「我就是想,每天孳孳!」

    「什麼叫作『孳孳』?」皋陶問。

    「洪水滔天,」禹說,「浩浩懷山襄陵,下民都浸在水裡。我走旱路坐車,走水路坐船,走泥路坐橇,走山路坐轎。到一座山,砍一通樹,和益倆給大家有飯吃,有肉吃。放田水入川,放川水入海,和稷倆給大家有難得的東西吃。東西不夠,就調有餘,補不足。搬家。大家這才靜下來了,各地方成了個樣子。」

    「對啦對啦,這些話可真好!」皋陶稱讚道。

    「唉!」禹說。「做皇帝要小心,安靜。對天有良心,天才會仍舊給你好處!」

    舜爺歎一口氣,就托他管理國家大事,有意見當面講,不要背後說壞話。看見禹都答應了,又歎一口氣,道:「莫像丹朱的不聽話,只喜歡遊蕩,旱地上要撐船,在家裡又搗亂,弄得過不了日子,這我可真看的不順眼!」

    「我討過老婆,四天就走,」禹回答說。「生了阿啟,也不當他兒子看。所以能夠治了水,分作五圈,簡直有五千里,計十二州,直到海邊,立了五個頭領,都很好。只是有苗可不行,你得留心點!」

    「我的天下,真是全仗的你的功勞弄好的!」舜爺也稱讚道。

    於是皋陶也和舜爺一同肅然起敬,低了頭;退朝之後,他就趕緊下一道特別的命令,叫百姓都要學禹的行為,倘不然,立刻就算是犯了罪。

    這使商家首先起了大恐慌。但幸而禹爺自從回京以後,態度也改變一點了:吃喝不考究,但做起祭祀和法事來,是闊綽的;衣服很隨便,但上朝和拜客時候的穿著,是要漂亮的。所以市面仍舊不很受影響,不多久,商人們就又說禹爺的行為真該學,皋爺的新法令也很不錯;終於太平到連百獸都會跳舞,鳳凰也飛來湊熱鬧了。〔40〕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作。

    〔1〕本篇在收入本書之前,沒有在報刊上發表過。

    〔2〕「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語出《尚書-堯典》:「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漢代孔安國註:「割,害也。」「懷,包;襄,上也。」意思是說:洪水為害,浩浩蕩蕩地包圍著山並且淹上了部分的丘陵。

    〔3〕舜我國古代傳說中的帝王。號有虞氏,通蟲虞舜。相傳堯時洪水汜濫,舜繼位後,命禹治水,才將水患平息。

    〔4〕關於鯀治水的故事,《史記-夏本紀》中有如下記載:「當帝堯之時,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其憂。堯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鯀可。……於是堯聽四岳,用鯀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於是帝堯乃求人,更得舜。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巡狩,行視鯀之治水無狀,乃殛鯀於羽山以死。天下皆以舜之誅為是。」按「殛」通常解作「誅」的意思,但《尚書-舜典》孔穎達疏則以為「流」、「放」、「竄」、「殛」「俱是流徙」;照這說法,則鯀是被流放到羽山後死在那裡的。

    〔5〕禹我國古代的治水英雄,夏朝的建立者。《史記-夏本紀》說禹「名曰文命」,在他的父親鯀被殛以後,奉命治水:「堯崩,帝舜問四岳曰:『有能成美堯之事(按即治水之事)者,使居官。』皆曰:『伯禹為司空,可成美堯之功。』舜曰:『嗟,然!』命禹:『女(汝)平水土,維是勉之!』禹拜稽首,讓於契、後稷、皋陶。舜曰:『女其往視爾事矣!』」關於他治水事跡的傳說,在《尚書》、《孟子》及其他先秦古籍中多有記述。

    〔6〕本篇作為插曲所寫的聚集在「文化山」上的學者們的活動,是對一九三二年十月北平文教界江瀚、劉復、徐炳昶、馬衡等三十餘人向國民黨政府建議明定北平為「文化城」一事的諷刺。那時日本帝國主義已經侵佔我國東北,華北也正在危殆中;國民黨政府實行投降賣國政策,拋棄東北之後,又準備從華北撤退,已開始準備把可以賣錢的古文物從北平搬到南京。江瀚等想阻止古文物南移,可是他們竟以當時北平在政治和軍事上都沒有重要性為理由,提出請國民黨政府從北平撤除軍備,把它劃為一個不設防的文化區域的極為荒謬的主張。他們在意見書中說,北平有很多珍貴文物,它們都「是國家命脈,國民精神寄托之所在……是斷斷不可以犧牲的」。又說:「因為北平有種種文化設備,所以全國各種學問的專門學者,大多薈萃在北平……一旦把北平所有種種文化設備都挪開,這些學者們當然不免要隨著星散。」要求「政府明定北平為文化城,將一切軍事設備,挪往保定。」(見一九三二年十月六日北平《世界日報》)這實際上適應了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需要,同國民黨政府投降賣國政策的「理論」如出一轍。當時國民黨政府雖未公開定北平為「文化城」,但後來終於拱手把它讓給了日本帝國主義,古文物的大部分則在一九三三年初分批運往南京。作者在「九一八」後至他逝世之間,曾寫過不少雜文揭露國民黨政府的投降賣國主義,對所謂「文化城」的主張也在當時的一篇雜文裡諷刺過(參看《偽自由書-崇實》)。本篇在「文化山」的插曲中所諷刺的就是江瀚等的呈文中所反映的那種荒謬言論,其中幾個所謂學者,是以當時文化界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為模型的。例如「一個拿拄杖的學者」,是暗指「優生學家」潘光旦。潘曾根據一些官僚地主家族的家譜來解釋遺傳,著有《明清兩代嘉興的望族》等書;他的這種「學說」和歐美國家某些資產階級學者關於人種的「學說」是同一類東西。又如鳥頭先生,是暗指考據學家顧頡剛,他曾據《說文解字》對「鯀」字和「禹」字的解釋,說鯀是魚,禹是蜥蜴之類的蟲(見《古史辨》第一冊六三、一一九頁)。「鳥頭」這名字即從「顧」字而來;據《說文解字》,顧字從頁雇聲,雇是鳥名,頁本義是頭。顧頡剛曾在北京大學研究所歌謠研究會工作,搜集蘇州歌謠,出版過一冊《吳歌甲集》,所以下文說鳥頭先生「另去搜集民間的曲子了」。

    〔7〕奇肱國見《山海經-海外西經》:「奇肱之國,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陰有陽,乘文馬。」郭璞註:「其人善為機巧,以取百禽,能作飛車,從風遠行。」

    〔8〕古貌林英語Good morning的音譯,意為「早安」。〔9〕好杜有圖英語How doyou do的音譯,意為「你好」。

    〔10〕OK美國式的英語:「對啦。」

    〔11〕太上皇指舜的父親瞽叟。《史記-五帝本紀》說:「虞舜者名曰重華;重華父曰瞽叟。……舜父瞽叟頑。」「頑」是愚妄無知的意思。《尚書-大禹謨》孔氏傳有舜「能以至誠感頑父」,使其「信順」的話。

    〔12〕「禺」《說文解字》:「禺,母猴屬。」清代段玉裁注引郭璞《山海經》注說:「禺似獼猴而大,赤目長尾。」據《說文》,「禹」字筆畫較「禺」字簡單,所以這裡說「禹」是「禺」的簡筆字。

    〔13〕皋陶傳說是舜的臣子。《尚書-舜典》:「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士」,真管獄訟的官。按一九二七年魯迅在廣州時,顧頡剛曾於七月中由杭州致書魯迅,說魯迅在文字上侵害了他,「擬於九月中回粵後提起訴訟,聽候法律解決。」要魯迅「暫勿離粵,以俟開審。」魯迅當時答覆他:「請即就近在浙起訴,爾時僕必到杭,以負應負之責。」這裡鳥頭先生與鄉下人的對話,隱指此事。參看《三閒集-答顧頡剛教授令「候審」》。

    〔14〕簡放古代君主任命高級官員。簡指授官的簡冊。(在清代則稱由特旨任命道府以上外官為簡放。)

    〔15〕從冀州啟節《尚書-禹貢》敘「禹別九州」,首舉冀州。孔穎達疏:「冀州,堯所都也。諸州冀為其先,治水先從冀起。」又《史記-夏本紀》也說:「禹行自冀州始。」按冀州為古九州之一,約相當於現在的河北山西二省及河南山東黃河以北地區。堯都平陽(今山西臨汾),在冀州境內,故下文又說「冀州的帝都」。啟節,指舊時高級官員啟程、出發。節,古代使者及特派官員出行時所持的信物。

    〔16〕《神農本草》是我國最古的記載藥物的專書。其成書年代不可確考,當是秦漢間人托神農之名而作。

    〔17〕維他命W維他命是Vitamin的音譯,現在通稱維生素。但並未發現維他命W。下文的瘰疬病,中醫病名,主要指頸部淋巴結核一類疾病;而因缺碘所致的甲狀腺腫大(俗蟲大脖子)叫「癭」,不叫瘰疬。這裡是諷刺當時一些所謂學者的無知妄說。

    〔18〕「伏羲朝小品文學家」的這段話,是對當時林語堂一派人提倡的所謂「語錄體」小品文的模擬;林語堂主張的所謂「語錄體」,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文言中不避俚語,白話中多放之乎」(見《論語》第三十期《答周劭論語錄體寫法》),基本上還是文言。這是一種變相的復古主義。其次,這段話中的「見一少年,口銜雪茄,面有蚩尤氏之霧」,是影射林語堂醜化進步青年的讕言(林語堂在他的《游杭再記》中有「見有二青年,口裡含一枝蘇俄香煙,手裡夾一本什麼斯基的譯本」這樣的話)。蚩尤是傳說中我國九黎族的首領,相傳他和黃帝作戰時,施放大霧,後為黃帝所擒殺;由於民族偏見,舊日史書把他描寫成非常兇惡的怪物。因此,蚩尤的名字也常被過去統治階級用來形容他們所認為的「兇惡的人」。一九二六年,北洋軍閥吳佩孚為了「討赤」,曾經異想天開地拿蚩尤來比擬「赤化」,胡說:「草昧初開,部落時代,蚩尤肆虐,彼時無所謂法制,無所謂倫紀,殆與赤化無異」(見一九二六年七月十一日北京《晨報》)。他還說,查得蚩尤是「赤化」的始祖,因「蚩」和「赤」同音,「蚩尤」即「赤化之尤」云云。參看《華蓋集續編-馬上支日記》及其有關注。

    〔19〕貝殼上古用貝殼為貨幣。

    〔20〕庭燎庭院中照明的火酒。《詩經-小雅-庭燎》孔穎達疏:「庭燎者,樹之於庭,燎之為明,是燭之大者。」

    〔21〕虎賁勇士,即下文所說的衛兵們。《尚書-牧誓》:「虎賁三百人。」孔穎達疏說,稱為虎賁,是形容他們「若虎之賁(奔)走逐獸,言其猛也。」

    〔22〕伏羲八卦體伏羲,我國古代傳說中的帝王。相傳他曾畫八卦。《周易-系辭傳》說:「古者包犧氏(即伏羲)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

    〔23〕倉頡鬼哭體倉頡,一作蒼頡,相傳他是黃帝的史官,最初創造文字的人。《淮南子-本經訓》中記有關於蒼頡的一種傳說:「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

    〔24〕掛冠歸隱《後漢書-逢萌傳》載:王莽時逢萌為了避禍,「即解冠掛東都城門」而去。後人因此稱辭官為「掛冠」。

    〔25〕禹過家門不入,見《孟子-滕文公》:「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又《史記-夏本紀》:「(禹)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

    〔26〕忘八烏龜的俗蟲。古代傳說鯀死後化為三足鱉。參看本篇注〔34〕。

    〔27〕鶴膝風中醫病名,結核性關節炎的一種。戰國時楚國人屍佼所著的《屍子》中記有禹生「偏枯之疾」的傳說:「(禹)疏河決江,十年未闞其家,手不爪,脛不毛,生偏枯之疾,步不相過。」

    〔28〕女隗《左傳》中狄人之女多姓隗,如叔隗、季隗等。又《史記-匈奴列傳》說:「匈奴,其先祖夏後氏(夏禹)之苗裔也。」匈奴就是春秋時的狄人。本篇中女隗這個人名,大概是根據這類記載而虛擬出來的。

    〔29〕莎士比亞(WShakespeare.,1564—1616)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戲劇家、詩人,著有劇本《仲夏夜之夢》、《羅密歐與朱麗葉》、《哈姆雷特》等三十七種。現代評論派陳西瀅、徐志摩等經常標榜只有他們懂得莎士比亞,如陳西瀅在一九二五年十月二十一日《晨報副刊》發表的《聽琴》中說:「不愛莎士比亞你就是傻子。」徐志摩在同月二十六日《晨報副刊》發表的《漢姆雷德與留學生》中說,「去過大英國」的留學生才能「講他的莎士比亞」,別人「不配插嘴」。稍後的「第三種人」杜衡在一九三四年六月《文藝風景》創刊號發表《莎劇凱撒傳裡所表現的群眾》一文,也借評莎士比亞來誣蔑人民群眾「沒有理性」,「沒有明確的利害觀念」等等。本篇中這個大員從「愚民」忽然拉扯到莎士比亞,是作者對陳、杜這類人的諷刺。

    〔30〕「湮」鯀用的治水方法。《尚書-洪範》:「我聞在昔,鯀□洪水。」□(湮),填塞。「導」,是禹用的治水方法,《國語-周語》:「伯禹念前之非度,□改制量,……高高下下,疏川導滯。」導,疏通。

    〔31〕息壤傳說中一種能夠自己生長,永不耗減的土壤。《山海經-海內經》:「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郭璞註:「息壤者,言土自長息無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32〕「干父之蠱」語見《周易-蠱》初六:「干父之蠱,有子,考無咎。」三國時魏國王弼註:「干父之事,能承先軌,堪其任者也。」後稱兒子能完成父親所未竟的事業,因而掩蓋了父親的過錯為「干蠱」。

    〔33〕摩登英語Modern的音譯,原意為現代,這裡是時髦的意思。

    〔34〕這是古代關於鯀的一種傳說。《左傳》昭公七年:「昔堯殛鯀於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於羽淵。」唐代陸德明《釋文》:「黃熊,音雄,獸名。亦作能,如字,一音奴來反,三足鱉也。」能,一寫作熊。《史記-夏本紀》替代張守節《正義》說:「鯀之羽山,化為黃熊,入於羽淵。熊,音乃來反,下三點為三足也。束晰《發蒙記》云:『鱉三足曰熊』。」

    〔35〕禹化為熊的傳說,見清代馬-《繹史》卷十二引《隨巢子》:「(禹)治洪水,通菰山,化為熊。」按隨巢子,戰國時墨翟弟子,著《隨巢子》六篇,清代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內有輯文一卷。

    〔36〕禹捉無支祁的傳說,見替代李公佐《古岳瀆經》:「禹理水,三至桐柏山,驚風走雷,石號木鳴,五伯擁川,天老肅兵,不能興。禹怒,召集百靈,搜命夔龍。桐柏千君長稽首請命。……乃獲淮渦水神,名無支祁,善應對言語,辨江淮之淺深,原隰之遠近。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倏忽,聞視不可久。……頸-大索,鼻穿金鈴,徙淮陰之龜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據魯迅輯《唐宋傳奇集》卷三)

    〔37〕丹朱太子堯的兒子。古書中都說他「不肖」(品德不像他的父親),所以堯不把天下傳給他而傳給舜。

    〔38〕「玄圭」見《尚書-禹貢》:「禹錫玄圭,告厥成功。」又《史記-夏本紀》:「帝錫禹玄圭,以告成功於天下。」圭,古代諸侯大夫在朝會和祭祀時所執的一種長條尖頂的玉器。玄,黑色。

    〔39〕浙水的濤聲浙水,即錢塘江,漲潮時濤聲很大。

    〔40〕關於禹同舜和皋陶談話的情形,《史記-夏本紀》有如下的一段記載:「帝舜謂禹曰:『女(汝)亦昌言。』禹拜曰:『於!予何言?予思曰孳孳!』皋陶難禹曰:『何謂孳孳?』禹曰:『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皆服於水。予陸行乘車,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木輦],行山餑荊與益予眾庶稻鮮食;以決九川致四海,浚畎澮致之川,與稷予眾庶難得之食;食少,調有餘補不足,徙居。眾民乃定,萬國為治。』皋陶曰:『然,此而美也!』禹曰:『於!帝慎乃在位,安爾止,輔德,天下大應。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帝曰:『吁!臣哉,臣哉!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女輔之。……女無面諛,退而謗予。……』禹曰:『然。……』帝曰:『毋若丹朱傲,維慢游是好,毋水行舟,朋淫於家,用絕其世,予不能順是。』禹曰:『予辛壬娶塗山,癸甲(按應作予娶塗山,辛壬癸甲),生啟,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輔成五服,至於五千里,州十二師,外薄四海,鹹建五長,各道有功。苗頑不即功,帝其念哉!』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皋陶於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則禹。不如言,刑從之。舜德大明。於是夔行樂,祖考至,群後相讓,鳥獸翔舞,簫韶九成,鳳皇來儀,百獸率舞,百官信諧。」又關於禹的吃喝和衣服,《論語-泰伯》記有孔丘的話:「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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