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光寒起書樓 第 五 章 聲東擊西
    要不然,她不會去得如此之快。

    雖然星斗滿天,但清光不朗,眼看林木森森,柳二呆也不敢貿然追蹤而入。

    忽然心中一動,轉身向那排鐵籠走去。

    他默默數了一下,一共是十九只鐵籠,鐵欄的支柱根根粗逾兒臂,全是用精鐵鑄成。

    設計定謀,顯然很花費了一番心血。

    看來縱有開碑碎石的神功,要想弄斷這些鐵欄,並不是容易的事。

    鐵籠既然用來關人,當然可以開啟。

    這必是裝有暗鎖。

    但有鎖定有鑰匙,保管這鑰匙的人當然絕不馬虎,可能就是白鳳子自己。

    鐵籠不大,頂多只能囚禁兩三個人,而此刻多數的鐵籠中只囚禁一個。

    柳二呆移步走近,挨次望了過去,只見這些被囚禁在鐵籠中人,有的已酣然入夢,鼾聲大作,有的手攀鐵欄,瞪著了雙銅鈴的眼睛。

    雖然眼看柳二呆走近,卻沒人開口搭訕。

    顯然,這些人中有的是硬漢,不願開口乞憐,有的卻是明知沒有指望。

    而且誰都不認得柳二呆。

    凡是江湖中人,天生具有戒心,尤其對一個陌生之人,寧願三緘其口。

    甚至連那個時常叫罵不停的西南三十六寨總寨主,此刻也寂然無聲。

    柳二呆不認得這個人,也不知他關在那只鐵籠。

    他倒是聽紫衣麗人說過,小孟嘗囚禁在第五號,蕭季子囚禁在第七號,從右首數起。

    柳二呆對這兩個從未謀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先走近第五號,隔著鐵欄輕聲問道:“尊駕可是洛陽龍兄?”

    那人蜷伏在鐵籠一角,不動也不響。

    等了一會,柳二呆又道:“在下金陵柳二呆,尊駕是不是洛陽龍懷壁?”

    那人好像蠕動了一下,打了個呵欠。

    身子一轉,又睡著了。

    “龍兄,龍兄……”柳二呆敲著鐵欄,提高嗓子叫道:“在下有話……”

    那人一個翻身,霍地醒了過來,只見昏暗的鐵籠中,閃著一只灼灼發光的眼睛。

    “你……你是誰?”

    “在下柳二呆。”

    “柳二呆?”那人嚷了一聲,興奮地叫了起來:“莫非金陵柳大俠?”

    果然成了大名人,而且傳播得如此之快,幾個月不到,居然已揚名天下,無人不知。

    “豈敢,豈敢,在下正是金陵人士。”柳二呆謙遜了一下道:“尊駕就是小孟嘗……”

    他一語未畢,只見那人已撲近鐵欄,在微弱星光下,柳二呆目光一瞥,不禁怔住。

    他見到的是個中年漢子,生得滿臉橫肉,一雙凸出的眼珠,凶光一閃一閃。

    這難道就是洛陽小孟嘗龍懷壁?

    他雖然沒見過小孟嘗龍懷壁,在他想像中的龍懷壁絕不是這個樣子。

    他聽過許多關於小孟嘗龍懷壁的傳說,那小孟嘗溫文儒雅,仗義好客,疏財納交,是位名滿中州的俠士,雖然人不可貌相,但蘊之於內,必形之於外,腹有詩書氣自華,小孟嘗總得像個小孟嘗。

    像這樣個凶神惡煞的漢子,怎麼會是小孟嘗?

    柳二呆一怔之下,業已覺出不對,正待閃身而退,但為時已晚。

    那漢子嘿嘿一笑,已從鐵欄裡伸出兩只手來。

    這是兩只又粗又糙毛茸茸的手,一下子扣住了柳二呆的左右腕脈。

    十指一緊,仿佛枷上了一副鐵銬。

    這變化來得太突然,不可想像的事居然發生。

    陰溝裡翻了船,並不算呆的柳二呆居然做了件可笑的傻事。

    他不該聽信紫衣麗人的話,更不該挨近鐵欄。

    他駭然一震,大叫:“你……你是什麼人?”掙了一掙,但已勁力全失。

    他的腕脈,就像蛇的七寸,一旦被人扣住,要想化解那是十分困難的事。

    “別問啦,他是我手下的人。”身後響起了沙沙履聲。赫然是白鳳子去而復來。

    當然,這也是她安排的妙計。

    她咯咯一笑,一指點在柳二呆的腰眼穴上。

    天香谷還沒建成雨花宮,但卻有棟精捨。

    香閨中暖洋洋,銀燭吐蕊,有暗香浮動,充滿了浪漫而醉人的情調。

    柳二呆沒有醉,卻已癱軟的像堆爛泥。

    他躺在張鋪著錦墊,四周飾滿了流蘇的軟椅上,萬分不願地享受溫馨的笑語,和醉人的梨渦。

    “柳二呆,你真的有點呆。”白鳳子換上了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膚如白雪,春意透酥胸,春色橫眉黛,笑盈盈的道:“干嘛跟我作對?”

    柳二呆不響,盯著天花板。

    “唷,怎麼啦?”白鳳子輕輕撫摩著柳二呆的臂膀:“是不是還在生氣?”

    柳二呆仍然不響。

    “你並沒輸呀,”白鳳子越來越溫柔,就像一個體貼的妻子,對待遠游他方,突然回家的丈夫,無限溫存地道:“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

    “你當然知道,女人終歸是女人。”白鳳子吃吃笑道:“有時候不免有點小心服。”

    “什麼小心眼?”

    “就是略施小計。”

    “哼,我現在才知道……”

    “知道什麼?”

    “你的確是個很厲害的女人。”

    “別說氣話啦。”白鳳子道:“我哪裡厲害,這只是情不得已,你千萬莫怪……”

    “你說,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我能把你怎麼樣?”白鳳子幽幽歎道:“別人說我是鳳辣子,又是個死心塌地的女人。”

    “死心塌地?這話怎講?”

    “女人呀,總是盼望有個知心合意的人,一輩子長相廝守,形影相隨。”白鳳子眼兒一瞟,紅暈上頰,故意忸怩一下:“莫辜負花月良宵……”

    “我聽不懂。”柳二呆說。

    “聽不懂?”白鳳子盯著他道:“你真的聽不懂?”

    “我很笨。”

    “又來了。”白鳳子咯咯笑了起來:“這已經是陳腔爛調啦。”

    “你……”

    “這種事再笨的人都懂。”白鳳子媚眼如絲:“連最笨的豬都知道如何才能生下一窩小豬。”

    這比喻雖然不雅,卻很透骨,精彩極了。

    柳二呆如果再說不懂,豈非比豬都不如,豈非連豬都會笑掉大牙。

    他當然不能繼續裝呆,他只好裝啞。

    裝啞必須先學會裝聾,就是對方不管說什麼,你都充耳不聞,縱然聽到了也當成耳邊風。

    因此,柳二呆不響。

    但這不響只是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情況下,一種消極的對抗,這種對抗當然發生不了積極的效果,也掩沒不了白鳳子如火般的情欲。

    她似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得到這個男人,要征服這個男人。

    她看准了這個男人不但可以滿足她生理上的需要,更能幫助她在江湖上造成有利的形勢。

    因為這個男人在武林中是顆閃亮的新星。

    “柳二呆,你仔細想想。”白鳳子聲音愈柔,眼兒愈媚:“你只要肯留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放了龍懷壁和蕭季子……”

    “一夜?”柳二呆禁不住問。

    “傻瓜。”白鳳子嗤的一笑:“你若是肯多留些時,我難道會攆你走。”

    “好,我留一夜。”

    “你答應了?”

    “不答應成嗎?”柳二呆無可奈何的道:“反正也是躺在這裡。”

    “躺在這裡?”白鳳子吃吃笑道:“我可不喜歡一個享清福的男人。”

    “你是說……”

    “莫非你又不懂?”

    “這個……”

    “沒有什麼這個那個,你得找點事情干干。”白鳳子面如紅火,情欲大動,款擺腰枝,那裡暗翼般的輕紗,忽然打從肩頭滑落下來。

    搖曳的燈光下,裸呈著一個羊脂白玉般的胴體,凹凸分明,顯得曲線玲瓏,胸前高聳著一對顫巍巍,圓鼓鼓的乳峰。

    “哼。”柳二呆閉上了眼睛。

    他不願看到這種活色生香的景象,但又躲不過,只聽嗯嚶一聲,一個軟玉溫香的軀體已經撲了上來。

    火熱的胴體在扭動,發出了呢聲。

    暮聞“啪”的一聲巨響,東面的一扇窗門震裂開來,砸翻了一座紫檀木花架,嘩啦啦跌碎一匹白玉馬、兩只古玩花瓶。

    好夢方圓,忽然發生了這樣一件敗興的事。

    牢牢的一扇窗門,當然不會自己裂了開來,這是什麼人在這緊要關頭搗鬼?

    白鳳子一驚之下,宛如冷水澆頭,驚慌中胡亂抓了件衣服穿在身上。

    纖手一揚,燭光一閃而滅。

    這天香谷以為她尊,搗鬼的絕不是自己的人,顯然是外來的強敵。

    奇怪的是那扇窗門塌下,一聲巨響過後,窗外再無任何聲響。

    白鳳子不禁更加吃驚。

    她是個最沉得住氣的女人,也是個很自負的女人,自負她的獨門武功,自負她的絕世姿容,縱然在強敵環伺之下,也從未慌亂。

    而此刻卻是如此吃驚。

    吃驚的竟是她沒聽到半聲呼叫。

    這棟精捨不大,屋外原本布置了七八名巡風的少女,加強對外的警戒。

    這些少女都各有一身軟硬功夫,有些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比之江湖上的一流好手絕無遜色。

    如今都到哪裡去了。

    難道全被殺了?宰了?

    一個英雄人物之所以能造成時勢,先須養成羽翼,糾合很多擁護他的人、崇敬他的人、替他賣命的人,若是沒有得力的黨羽,縱然武功超人,聰明絕頂,憑一人之力,未必能叱吒風雲。

    白鳳子之所以敢在這天香谷興風作浪,就是自以為羽翼已成。

    想不到如今這幾個貼身少女,竟然無聲無息,叫她如何不驚?

    夜色幽暗,星光穿戶,除了近處林間偶爾拂過的風聲和斷續的蟲吟,幾乎別無半點動靜。

    她必須弄明白這件事,伸手壁間摘下一柄鸞刀,雙足輕輕一點,穿窗而出。

    動作靈巧,身法優美之極。

    她畢竟是個很細心的女人,掠出之時,鸞刀掄動如風,但見青霜點點,在星光下打閃,護在了周身要害,以防遭到突然而來的襲擊。

    但什麼都沒發生,星斗滿天,微風動樹,依然靜寂寂地不見半個人影。

    及至扭頭一看,不禁立刻一怔。

    牆角下赫然躺著五名花衫少女,有的四腳朝天,有的側身蜷伏,瞪著死魚般的眼睛。

    氣息猶存,胴體尚溫,看來還是活的,只不過被人制住了穴道。

    這一口氣來了多少強敵?

    若是來的人很多,很難同時掩襲而至,更難不早不晚同時出手。

    若是出手有先有後,這人手法之快,委實令人咋舌。

    白鳳子越想越怕,臉色倏忽數變,忽然身形一閃,繞過左側牆角。

    果然在草叢中又發現三名花衫少女。

    情況完全一樣.被人制住了穴道,點的是“暈穴”和“啞穴”。

    既不能動彈,也不能發聲。

    遠遠人影閃動,只見兩名花衫少女疾疾而來,叫道:“啟稟宮主,不好了,不好了……”

    雨花宮未落成,名號卻已亮出。

    “鐵籠裡走脫了兩名囚犯。”一個少女說。

    “有這種事?”白鳳子震顫了一下,問道:“走掉了什麼人?”

    “是洛陽龍懷壁,會稽蕭季子。”

    巧得很,居然就是這兩個人,憑武功而論,這兩個人在鐵籠裡算不得頂尖高手,別人沒有走脫,偏偏竟是他們兩個。

    “怎麼走脫的?”

    “鎖打開了。”

    “鎖?”白鳳子瞼色迷惘,目射奇光:“是他們自己打開的?”

    若是自己能夠開鎖,何須等到今夜。

    這些鐵籠的鎖,不但裝置得極為隱秘,而且十分奇巧,乃是當世名匠公輸春所造,據說其先祖就是春秋時代魯國人公輸班。

    家傳絕藝,天下無雙。

    公輸春如今已下落不明,有人說他已遭到了殺身的慘禍。

    若是真的如此,必與設計這些暗鎖有關。

    “不,不是。”其中一個少女道:“是個外來的人。身穿藍衫……”

    “總管呢?”白鳳子顯然不耐。

    “追上去啦。”

    “穿藍衫的人?”白鳳子忽然想起了柳二呆,驀的心中一動,閃身轉過牆角,重又穿窗而入。

    柳二呆絕無分身之術,那個穿藍衫的人當然不是柳二呆,但柳二呆確是一身藍衫。

    難道柳二呆還有同伙?

    既然有本領弄開鐵籠,救走了龍懷壁和蕭季子,當然也會設法救出柳二呆。

    她在想:“莫非剛才這扇門窗……”

    沒錯,軟椅上空空蕩蕩,柳二呆果然人已不見。

    終日打雁,居然被雁啄瞎了眼睛,竟然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這個調虎離山的人是誰?難道也是那個藍衫人?

    白鳳子呆了一呆,饒是她心計深沉,一向機伶無比,一下子也理不出頭緒。

    她遇到了對手,一個很厲害的對手。

    來得突兀,來得神秘莫測。

    更奇怪的是這人能在無聲無息中施展奇功,瞬息間點倒了她手下八名花衫少女,當然是一等一的絕頂好手,但為什麼又不肯正面相對?

    這種人最滑溜,也最難應付。

    白鳳子轉過身來,面對著敞開的窗戶,陷入了沉思。

    她並不在乎逃脫了龍懷壁和蕭季子,也不在乎失掉了柳二呆,她耽心的是天香谷從此有了麻煩。

    當然,她還得查個明白。

    當下身形一晃,重又閃出了窗外,片刻間解開了八名花衫少女的穴道。

    “你們是怎麼的?”

    “啟稟宮主。”其中一個為首的少女道:“我們……我們……”

    “說,是個怎樣的人?”

    “人?”那少女道:“我們沒見到人。”

    “沒見到人?”白鳳子臉色一寒,沉聲道:“難道見到了鬼?”

    這女人柔媚起來像是水做的,滿面春風;雌威一發,柳眉直豎,就像一團烈火。

    “宮……宮主。”那少女嚇了一跳:“小……小婢等的確沒見到人,只是……只是……

    忽然飛來……不知是什麼東西……”

    看來是被暗器打中了穴道。

    這是什麼暗器?難道這個人竟練成了百步穿楊、摘葉飛花的神技?

    白鳳子暗暗驚異,神色為之一變。

    但她是個絕不服輸的女人,鼻孔哼了哼,口中喃喃道:“這也不算稀罕。”

    她好像已隱隱想到了這個人是誰?

    但仍然不免奇怪,怎麼打得開那兩只鐵籠十分隱秘的暗鎖,哪來的鑰匙?

    她暗叫一聲:“莫非公輸春在臨死之前……”

    風弄竹影,鵲噪庭槐。

    柳二呆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只見陽光滿窗,不禁訝然一驚,霍地翻身跳起。

    他在想:“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睡在這裡?”

    他記得夜昨誤中詭計,一跟斗栽在白鳳子手裡。正當無計可施之時,忽然倒塌了一扇窗門。

    那種突然而來的變化,他也很意外,就在白鳳了剛剛溜出不久,接著有個藍衫人闖了進來。

    那藍衫人青布包頭,青紗罩面,他正待發問,那藍衫人居然出手如風,在他暈穴上拍了一掌。

    以後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但他心思細密,反應敏捷,對那個藍衫人越窗而入時的第一印象仍然十分清晰。

    雖然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還記得那人一襲寬大的藍衫,顯得極不稱身,足見那人的體型本來很細瘦,那襲藍衫只是臨時湊合著穿在身上。

    這可以說明,那人原本不是這身打扮。

    還有,當他接近的一剎那,他仿佛隱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

    他敢斷定,那不是脂粉的香味,而是從人體上散發出來一種與生俱來的體香。

    更明白的說,這種香味只有女人才有。

    他似乎也隱隱地的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此刻卻沒見到這個人。

    他如今是在一間簡陋的茅捨中,但窗明幾淨,收拾得十分整潔,抬頭望去,窗外遠山含翠,白雲悠悠,飄浮在山額之上,這景象絕非天香谷。

    柳二呆暗暗納悶,故意咳了一聲。

    但靜悄悄沒有回應。

    他踱著方步,在屋子裡繞著圈子,轉來轉去,仍然聽不到一點聲響。

    木門半掩,柳二呆禁不住推門而出,立刻嗅到一股樹木草葉的清香,精神為之一振。

    回頭打量,但見茅捨三楹,種竹繞籬,籬落間經木扶疏,紅白相間,顯得分外雅致,看來就像高人奇土的隱逸之處,怪的是無人跡。

    難道他猜錯了?到底是誰把他弄到這裡來的?

    既然不見主人,他本可立刻就走,走出圍繞著這三間茅捨的竹籬,雖然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迷失方向。

    但他不想走,怎麼能這樣就走,他必須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任何人心裡懸著一個疑團都是很難受的。

    於是他移動腳步,朝向另外一間茅捨走去,這是一連三間茅捨靠左面的一間。

    木門緊閉,門上依附兩只銅環,卻未加鎖。

    看來是從裡面反扣住了。

    若是真的如此,屋子裡必然有人。

    柳二呆倒是無心窺探別人的隱私,只想證實一下,屋子裡是不是真的有人。

    他想敲動一下門環。

    於是跨步登上土階,伸出一只手來。

    哪知這只手還沒觸到門環,忽然蓬的一聲卷來兩股勁風,一左一右交錯而到。

    狂飆怒嘯,激蕩成氣,蓬蓬有聲。

    柳二呆吃了一驚,雙足猛登,晃著倒縱而起,半空中擰腰甩腿,斜刺裡落在一條花叢小徑上。

    他扎穩馬步,這才扭頭望去。

    這片竹籬之內,本來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此刻忽然出現了兩個須發虯結,豹首飛蓬的怪人。

    左首是個駝背,隆起的背就像一把弓。

    右首的瞎了一目,是個獨眼龍。

    這兩個人一駝半瞎,身材瘦小,須發花白,干巴巴的臉上布滿皺紋,分明都已上了年紀。

    但那三只炯炯發光的眼神,開闊之間,竟如閃電。

    看樣子這兩個怪人外貌雖然不揚,一身深厚的內功已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這兩個人藏在哪裡?怎麼忽然出現?

    從剛才的左面一拳,右面一掌,柳二呆已領略到這兩個人絕非等閒身手,因此在落下實地之後,立刻吸了口氣,提神戒備。

    哪知這兩個人並不追擊。

    從這一點可以斷定,剛才的突然現身,突然出手,只不過為了守護那間茅捨。

    這小小的茅捨裡,到底隱藏的什麼?

    越是這樣,越發增添了幾分神秘,令人莫測。

    柳二呆雖然感到奇怪,卻沒有強行闖入的意思,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宗,就是想弄個明白,到底是誰把他弄到這裡來的?

    他此刻周身四肢毫發無損,也未被囚禁,這個人當然是番好意,再說這個人既然把他從天香谷救了出來,當然不會把他送進壞人窩裡,因此他有理由相信,面前這兩個人也絕非壞人。

    “兩位尊姓大名?”他試探著問。

    哪知那兩個怪人瞪著三只神光湛然的眼神,居然充耳不聞。

    “在下金陵柳二呆。”柳二呆自己報了姓名,接下去道:“想請兩位指教……”

    他頓了頓,先察看了下那兩個怪人的神色。

    兩個怪人神色木然,依然不響。

    “在下覺得有點糊裡糊塗,”柳二呆繼續道:“不知怎麼忽然到了這裡,這……這是昨夜的事……”

    他說的指教,意思就是想請這兩個怪人解釋。

    在他估計,對方多少會露點口風。

    哪知他說了半天,那兩個怪人就像兩根木頭,壓根兒不理睬。

    “兩位莫非……”柳二呆忽然心中一動。

    兩個怪人雖然不理睬,三雙利刃般的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當然,也看到了他的嘴唇。

    嘴唇在動。

    左首那個駝了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右首那個獨眼龍跟著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手式很明顯,分明是表示一個是聾子,一個是啞巴。老天實在不公平,瞎了還要加上聾,駝了還要加上啞。

    但天道好遠。有失必有得,既然在軀體上加上了雙重的殘缺,是不是在別的方面有所補償?

    也許,那就是一身超絕的武功。

    柳二呆怔了怔,忽然想到了兩個人,當年威震關外的長白雙殘。

    據說這長白雙殘是對孿生兄弟,哥哥叫巴圖心,弟弟叫巴圖膽,兄弟二人心膽相照,許多俠行義舉,曾經轟傳武林。

    這兩兄弟雖然人在關外,他們的盛名,當時就傳遍了中原,震撼了大江南北。

    因此一些江北正道人士,避免用那個“殘”字,把他們稱作巴氏雙奇,以示崇敬。

    這是三十年前的往事,雖然江湖上老一輩的人還是記得,但已如淡影輕煙,隨著歲月飛逝。

    自古英雄的調零沒落,都如雲煙過眼。

    柳二呆只不過二十四五,當然不會躬逢其盛,但他對近百年來江湖的掌故軼聞,一向極有興趣。所以他知識這兩個人。

    但面前這兩個怪人。是不是雙奇?

    若真是如此,也算是奇遇。

    柳二呆看了看左首那個駝子,又看了看右首那個獨眼龍。發覺這兩個人的面貌輪廓,尤其是耳目口鼻,比較突出的特征部分,果然酷似。

    這幾乎無可置疑,正是當年聲威赫赫的長白雙殘,巴氏雙奇,一個是巴圖心,一個是巴圖膽。

    奇怪的是這兩個人沉寂了二十幾年都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為何要守護這間茅捨?難道成了人家的僕役?

    柳二呆本想說幾句客氣話,表示恭敬之意,一想到說了也是白說,只好作罷。

    於是他又想到了自己,何去何從?

    是走還是不走?

    當然,他已不想窺探這間茅屋中的隱秘,也不指望從長白雙殘身上打聽出什麼。

    他知道長由雙殘的職責,只是在守護那間茅屋捨,不容外人侵擾,並沒攆走他的意思。

    從他們眼神中也看得出,並無惡意。

    就算剛才拳掌齊出,只不過意在示警,要是真的存心傷人,就不會輕易罷手。

    柳二呆仔細想了想,決定留下來。

    因為只有繼續留下來才有發現,縱然不能全部解開心中的疑團,至少可以略窺端倪。

    於是他揮了揮手,向兩個怪人打了個招呼,然後轉過身子,向右面走去。他打定主意,只有回到自己待過的那間茅捨。

    那知誰開木門,不禁又是一怔。

    茅捨裡居然有人,赫然是個藍衫人。

    那藍衫人背向而坐,躬著腰,低著頭,正在檢視一幅展開來的書冊。

    紙質煙黃,像是一幅地圖。

    柳二呆怔在門口,但立刻回過神來,一時不知怎麼招呼,只好輕輕咳了一聲。

    “進來呀!”藍衫人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四目相接,柳二呆不禁心裡一跳。

    他猜得沒錯,果然是他所想到的人,也是他想要見到的人,秦淮河畔名妓沈小蝶。

    “真的是你?”

    “怎麼?”沈小蝶笑笑:“你才知道?”

    “但是昨夜……”柳二呆雖然早就想到了,對眼前的事實好像仍然不能置信,因為這太意外,他跨步走了進去,道:“昨夜你……”

    “你先坐。”沈小蝶已轉過頭去。

    她專注在那幅地圖上——

    掃描,綠萼梅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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