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彩虹劍 正文 第 十 章 約 斗
    余樹奇巴不得阿姨命他睡覺,急登上那平滑的崖石,倒頭便睡。那知這一覺竟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搓搓眼睛,猛覺阿姨不在洞裡,卻聞水洞外面呼呼風響,聽出那是掌風劍風兼而有之,以為平若和別人交手,慌忙掬水將臉一抹,剛出洞口,即喝一句:

    「誰敢來此撒野?」

    那知話一出口,四顧無敵,只有老嫗平若獨在岸邊,右掌左劍打得山石震動。

    平若見他一臉水漬跑了出來,不待看清有無敵人,即發言叫陣,笑道:

    「你先洗好臉再來!」

    余樹奇匆忙將臉洗畢,在旁邊觀看平若演練那套詭異無倫劍掌混施的招式,發覺有好些地方與獨孤老人那本小冊子的記載相同,仔細留神再看,果然看出幾乎一般無異,只是獨孤老人小冊子記載是掌劍分開,而平若所練卻是掌劍並用,忍不住叫一聲:

    「阿姨!你這是獨孤老人的絕學!」

    平若一掠而到,驚問道:

    「怎見得是獨孤老人的絕學?」

    余樹奇猛覺自己冒裡冒失,害了人家停練,嫩臉急得紅了起來,嚅嚅道:

    「奇兒也不知是抑不是,只覺得十分像,無意中卻擾了阿姨!」

    平若笑道:

    「擾我不要緊,我平時每天總要練這套劍掌齊施十遍八遍,你既說是獨孤老人的絕學,諒必懂得多少,你先練幾招給阿姨看看!」

    余樹奇嫩臉急得更紅了,怯怯地望了平若一眼,低聲道:

    「奇兒是從一部秘笈中得來,自己還沒有練好哩!」

    平若好笑道:

    「你少和我放刁,快練,好待我也知道這一套武學的根源。」

    奇兒詫道:

    「難道阿姨也是無意中得來的?」

    平若被他問了起來,只好說一句:

    「就在這水雲洞撿來的!……」見奇兒嘴唇顫動,知他又要發問,忙道:「我索性告訴你罷!當年你師被害,我也自知不能再在方家立足,所以偷偷跑往迷雲谷,看你師究竟如何,仗著你師曾經教我的一套劍法,倒是通行無阻。後來向土著問起,知道有一道紅水由山洞裡流出……」

    奇兒接口說一聲:

    「是啊!谷裡有一道紅水向外流,但姑姑說那是毒水,沾上身體就會爛會痛。」

    平若點點頭道:

    「你說得對了。當初我不知那紅水是不是可進迷雲谷,只因它水源的方向對正十幾里外的迷雲谷,才動了由那道紅水鑽進去的念頭,我見那水十分腥臭,起初也特別當心;那知越往裡走,水道就越狹,最後竟是無路可通,而且伸手不見五指,只好退了出來。但我退回的時候,因為仗著路徑已熟悉,不免走快了點兒,一腳踩進水裡,登時燒得又辣又痛,好容易出到外面,那腳已起不少水泡。……」

    奇兒吐一吐舌頭道:

    「幸得姑姑不讓我去沾惹,看來它也曾經吃過虧!」

    平若笑著罵了一聲:

    「刁猴子!還好說哩!」續道:「那時我只得往土著的村中請他們醫治……」

    奇兒道:

    「土人也懂得治病?」

    平若道:

    「你道只有開通的地方才懂得治病麼?須知天地間百物相生,也百物相剋,有了那道毒水,卻又在水濱長了一種赤草,恰可醫治毒水的傷。土人就是用赤草的汁替我醫好了傷,可是卻捱他們一頓臭罵。」

    奇兒忍不住「噗嗤」一笑。

    平若白了他一眼,續道:

    「從那時候,我心裡起了一種奇想,認為迷雲谷既有紅水流出,說不定也有清水流出,倘若能夠找到清水出口,走進去大概無礙,所以,繞著迷雲谷四周慢慢尋找,終而找到這一個水洞。」

    奇兒「哦!」一聲道:「這水洞真的可進迷雲谷哩!阿姨進去沒有?」

    平若道:

    「我若能夠進去,還不和你師在一起了?因為水力很大,逆流而上已經不易,一個人那能在水中閉氣那麼久?所以只好作罷,但我潛進去一趟,卻在水底得到一個石匣,裡面裝有一本秘笈,我方纔所練的功夫就是由秘笈裡得來,你怎說是獨孤前輩的絕藝?」

    余樹奇暗想:

    「這可就是怪事,難道阿姨練的是另一種?」

    他正在思索其中的道理,平若已催促道:

    「你快點練一遍給我看!」

    余樹奇漫應一聲,「錚」一聲響,自衣底抽出那枝軟晶劍。平若只見一道寒光自奇兒衣底飛出,眼珠登時一亮,忙道:

    「你先給劍我看!」余樹奇經過宋大娘捉弄他一回,真個是三年怕草繩,立即解下劍鞘,將寶劍納回鞘裡,然後雙手捧劍過去。

    平若詫道:

    「交一枝劍,何須這樣費事?你只要將劍尖垂下,遞劍柄過來不就行了?」

    余樹奇復將遇上宋大娘的事一說。

    平若不由好笑道:

    「刁猴兒恁多心眼,我要害你,還不趁你睡著的時候就把你殺了?」看他低頭赧顏,又道:「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才好。」接過寶劍仔細看那劍鞘,「唔」一聲道:「果然是金精劍!我那秘笈上曾經說有這枝寶劍,而且要使用這枝寶劍才練得更出色的武藝來!」

    余樹奇道:

    「宋大娘說是軟晶劍,毒手麻姑和阿姨都說是金精劍,到底是叫做什麼劍嘛?」

    平若反問道:

    「你知軟晶劍在什麼人手中?」

    余樹奇道:

    「奇兒才出道不久,怎生知道?」

    平若神色一凜,大聲道:

    「軟晶劍在你師的父親方士哲手中!」

    余樹奇被這句嚇了一跳,忙道:

    「這樣說來,死的那人豈不就是方前輩?」

    平若帶有點不悅道:

    「我不是已說過這是金精劍,怎又牽涉那老不死的來?」

    余樹奇被她這樣反駁,也自覺慌得有點失常,訕訕地做聲不得。

    平若看他自愧的神情,暗悔道:「我那好苛責過甚?他到底才是初出道的雛兒嘛,那能知道這許多?」當下臉色盡舒,卻帶有點悲憤道:

    「就因為軟晶劍落在方士哲手中,所以方芙一見就能斷定這是金精劍。我雖然知道方士哲有一枝軟晶劍,因為沒有把玩過,所以要看劍鞘上的花紋,隱約織成金精兩字才敢斷定。」

    敢情平若對於方士哲這位舊主已是恨極,以致直呼他的名字。她頓了一頓,又道:

    「方士哲就是用那枝軟晶劍剁去你師的兩條腿!」

    余樹奇再度聽說方士哲對他女兒恁地殘忍,恨得直咬牙齦道:

    「如此說來,宋大娘說獨孤老人殺自己的女兒一事,莫非就是方老前輩和姑姑這一檔事?」

    平若道:

    「你說的宋大娘弄錯了,但我也是近年來才知道真象。原來江湖上雖競傳有個獨孤老人,卻沒有人真正見到他,因此就有不少人頂了他的名頭行事。到了最後,只怕除了頂用獨孤老人自己名頭的人之外,別人便無從知道誰是真,誰是假。」

    她望了余樹奇一眼,見他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續道:

    「方士哲雖然狠心殺自己的女兒,卻怕江湖上傳說他不慈,不義,所以也假藉獨孤老人的名聲,和方芙親自押解你姑姑到達迷雲谷,當時雖有人親眼看見這事實,但那人卻死在方士哲手中。」

    余樹奇忍不住問道:

    「阿姨!你說那人是誰?」

    平若道:

    「那人就是田毓方的叔叔田明,也就是方芙誣說和你姑姑戀奸的人,其實方芙暗戀著田明,被田明斥她不要臉,這才懷恨到你姑姑頭上,索性誣說別人,以為她父親把妹妹一殺,田明便會回頭愛她。不料剛將你姑姑投下谷的瞬間,田明不知如何也到迷雲谷。方士哲見是與自己女兒戀奸的人到來,不容分說,也把他丟了下去,因為田家和方家有葭莩之親,回去之後,更加揚言親見獨孤老人殺他自己的女兒,到底獨孤老人是否有女兒,只怕方士哲本人也弄不清楚。」

    余樹奇大感驚訝道:

    「阿姨敢情也親眼見到?」

    平若泫然欲淚,頷首道:

    「他們把蓉姊押走的時候,我便知大事不好,忙換了男裝愉愉跟去,躲在迷雲谷的樹林裡,所以將當時的慘事一一看在眼裡,你師除了兩眼含淚,竟溫馴得像一隻小羊……」

    敢情那幕血淋淋的往事,又展現在她眼前,把手一鬆,讓寶劍墜下,自己卻雙掌蒙面,輕把頭擺了幾擺。

    余樹奇想到他姑姑竟遭遇那樣酷刑,也就雙淚直流,站在一旁啜泣。

    過了好一陣子,平若才緩緩抬頭起來,用衣袖揩乾自己的眼淚,歎息一聲道:

    「好孩子!你也別哭了,反正我和你姑姑都未死,雖然她已經沒有腿,但我在情分上也該服侍地一輩子。想起當年,她幾曾把我當作下人看待?」

    余樹奇也嘶聲道:

    「阿姨!我和你找姑姑去!」

    平若還未答話,一瞥眼,看到幾人沿溪走來,臉色驟然一變,撿起寶劍塞往余樹奇手上,低喝一聲:

    「快走!」

    余樹奇大感突然,回頭一看,認得前面一個恰是毒手麻姑方芙,忙道:

    「奇兒正愁找不到她,為何還要走?」

    平若急道:

    「她父親也來了,軟晶劍十分厲害!」

    余樹奇更加大喜,毅然道:

    「正要看他是怎樣一個狠人!」立即將金精劍束回衣底。

    平若何曾會懼怕方士哲和方芙?只因方士哲是她的舊主人,見面對敵,總免不了幾分尷尬。再則余樹奇輕功雖好,其他藝業如何,並未試過,能否敵得過方士哲幾十年的功力,令她有點擔心,所以才打了「走」的念頭。

    方士哲一行的腳程已是十分迅速,遠遠看到溪岸邊站著有人,更是加緊奔來,眨眼間,相距不過十來丈。

    平若這時已無可奈何,只得叮囑一聲:

    「孩子!你得當心方士哲左手的暗器和那枝軟晶劍,他那劍削鐵如泥,錯非你那枝金精劍才能抵擋!」

    余樹奇眼角一掃,已見來人一共有六個,原先與譚妒非交手的老人不在裡面,想是被譚妒非追往別處去了。卻見方芙朝這邊指手,對一位八十歲上下,而精神矍鑠的老人道:

    「爹!你難道還認不出平若那賤婢?還有站在賤婢身旁那小子,就是阿蓉的好徒弟呀!」

    那老人仰天狂笑一陣,回顧身後兩名六十來歲的老人道:

    「用不著我動手,你兩人過去替我把人抓來!」

    平若認得方士哲命他出場兩人,一個名叫丁向才,一個名叫丘向升,俱是當時的悍僕,另外兩名老人年紀和方士哲小不了多少,而且十分陌生。因見方士哲恁般托大,心裡不禁冷笑一聲。

    但那余樹奇早就弩箭上機,一觸即發,見方士哲那份狂態,也就冷笑一聲道:

    「方老兒!你敢先上來,小爺立刻會還你一個公道!」

    丁、丘二僕得了主人的吩咐,立即分撲平若和余樹奇。因為方芙是小女主人身份,丟臉的事,自然不會對丁丘兩人說,兩僕那知平若的藝業已達化境?

    丁向才還是像三十年前,平日在迴廊相遇即要調戲平若一番,笑迷迷上前道:

    「平扭兒!不好好跟爺們回去,難道……」那知一言未畢,只覺眼前一花,「啪」一聲響,臉頰上已挨了一下重的,一個踉蹌摔出兩步,叫了一聲:「哎呀!」兩顆大牙也吐落地上。

    另一邊,丘向升吃虧更大,余樹奇還不待他開口,覷定他心坎就是一拳,底下同時掃出,一腳。

    休看這一拳一腳毫無招式可言,但余樹奇出手如電,丘向升還來不及招架,已被打飛四五丈,墜落水中。

    方士哲怒喝一聲:「膿包該死!」正眼也不看兩名悍僕一下,一步跨出,冷冷道:

    「料不到惡婢欺主,居然敢當我面打人。來!來!待老夫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

    余樹奇由側面一個縱步,擋在平若身前,劍眉一揚,重重地「哼」了一聲道:

    「方老兒!看在姑姑的面上,小爺特地饒你一次,要是不快滾,這次也不饒了!」

    方士哲登時面罩寒霜,目射凶光,叱道:

    「芙兒你說明白來,這小子說的姑姑是誰?」

    方芙翻翻白眼道:

    「不是阿蓉那賤婢,那還有誰?」

    余樹奇左手一指方芙,罵道:

    「你才是沒人要的賤婢!」

    方芙見余樹奇在前一天還不知道她的私事,這時卻是語語帶刺,心知定是平若洩機,恨得向平若瞪眼,仗著有老父為後援,指著平若罵一聲:

    「賤婢!你是我的丫頭,還敢在我面前強項?」

    平若冷笑道:

    「丫頭?三十年前,我承認是丫頭,但自從那時候起,你一個同胞妹妹尚且給你害得恩斷義絕,何況我這丫頭?……」她放開老眼一掃,立即臉色一沉,恨聲道:「告訴你!不趕快夾你尾巴走……」

    方士哲一聲斷喝,又再跨前一步。

    余樹棄雙臂向胸前一抱,喝一聲:

    「你想怎的?」

    平若忙攔道:

    「孩子!說明白了再打不遲!」

    方芙冷笑道:

    「我早說你是個娼根,沒丈夫都養孩子!」

    余樹奇被方芙這句話氣得俊臉泛青,咬緊牙根望了平若一眼,恨不得這位新阿姨立即喝一聲:「打!」

    平若何嘗不是亟亟恨極?但她想到方蓉和她受了三十年的苦,這時也該吐一口怨氣,所以對於方芙的辱罵,並不予以理會,反而從容道:

    「俗語說,惡人先告狀,你們自己做灼事,自己也應該曉得!」一指余樹奇身上,接著又道:「這孩子是我蓉姊的傳人,所以他把蓉姊喊做姑姑,把我喊做阿姨,你試管問他,肯不肯喊你們一聲師祖或師伯?」

    余樹奇做出滿臉不屑的神情,鼻裡重重「嗤」了一聲,當作平若末尾一句話的註腳。

    方士哲聽說他次女方蓉居然不死,並有傳人,不由得多看余樹奇幾眼,只覺得這少年長得英俊清秀兼而有之,本來應該喜歡才是,無奈他已受方芙蠱惑多年,加以已入歧途,不能自拔,這時不但無意自居師祖,甚且還想籠統化屍滅跡。

    平若久居方家,對於這位老主人的心術雖未盡曉,也能懂得幾分,見他一雙環眼盡在余樹奇臉上打轉,接著交道:

    「不但如此,他還是獨孤老人傳人,你們假冒獨孤老人的聲名為非作歹,只怕也難逃公道!」

    其實;平若還未能斷定余樹奇是否得到獨孤老人全部武學,但由那金精劍看來,確是獨孤老人的遺物無疑,為使余樹奇不致遭受方蓉責難,特地加上這樣一節,則余樹奇便可藉替獨孤老人雪恨的理由,放膽和方士哲交手。

    余樹奇並不明白平若的用想,但他因平若如此一提,一個替師報仇的意念立即興起,心說:「是啊!我就放過姑姑的事不說,也該揍你老兒一頓!」至此,他一雙俊目已閃出兩道奇光。

    方士哲;一行聽說余樹奇竟是獨孤老人的傳人,除了丘向升被余樹奇打落溪中未能爬起,丁向才忍著牙痛前往相扶之外,四對怪眼全投在余樹奇臉上。

    其中一位健碩老人哈哈笑了兩聲,立即自告奮勇道:

    「方莊主!待小弟先見識見識獨孤老人的絕學!」

    方士哲雖是藝業高強,但說起獨孤老人的名頭,也自覺有點寒心,巴不得有人先做個過河卒子,好待他觀察形勢。微微頷首說一聲:

    「有勞安老弟了!」立即後退一步。

    姓安的老者緩步上前,相距余樹奇不滿一丈,冷冷道:

    「小娃兒!你既是獨孤老人門下,也得顯出一手絕學,才教我溪山老人相信!」

    余樹奇見這位自命為「溪山老人」的老者說話雖然從容,口氣也不太惡,但他既與方士哲走在一路,那還不是一丘之貉?

    因此,沒好氣地「哼」一聲道:

    「你要我教你一兩招倒是可以,不知你要學劍還是學拳?」

    溪山老人哈哈一笑道:

    「端的是少年英雄,只怕你師父見了我老人家還不敢恁地狂妄!」

    余樹奇冷冷道:

    「大概也不費事!」

    溪山老人怒道:

    「你既要找死,就報上名來!」

    平若急喝一聲:

    「且慢!」斜走一步,又擋在余樹奇的面前。

    原來溪山老人一報出名頭,平若即知是麗水的兩位老賊,一名溪山客安臣,一名青雲客張驤,三十年前已崛起湘桂一帶,藝業怎樣,雖未親見,但他既和方士哲稱兄道弟,也決不至太弱。

    她本是要留下余樹奇好以金精劍去對付方士哲的軟晶劍,這時怎肯讓他出手?

    溪山老人那知對方的心意?只道平若因為那少年功力不足,所以要親自出手,立即寒臉喝道:

    「賤婢敢和老夫交手?」

    他話聲未落,平若已劈面一掌打出,*得他一閃身形,這才冷笑道:

    「麗水的剪徑之徒,那一位配和我交手?」

    和方土哲並肩而立的另一位老人朗笑道:

    「老大你也算廢了,對付一個老丫頭,也要費如許唇舌,你不打,待我來替你打!」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微微一動腳掌,全身如凌雲般搶過溪山老人前面,喝一聲:「接招!」掌形已閃電般到了平若面門。

    平若一折腰肢,飄開兩尺,因見對方步若凌掌,已知他正是青雲客張驤,就喝一聲:

    「打!」掌去如風。

    溪山老人見張驤已和平若搭上手,又對余樹奇道:

    「小子!有膽子就過這邊來!」

    平若忙叫一聲:

    「奇兒!」接著道:「這兩個全交給我!」她向張驤封了一掌,蓮步的橫跨,到達溪山老人身側,不容分說,就是一掌。

    余樹奇至此已明白平若的心意,說一聲:

    「阿姨!你儘管打!」飄然避過一旁。

    毒手麻姑方芙喝一聲:

    「小子!你也休閒著!」腰間一抽,一根碧綠色的綠絛應手而出。

    余樹奇笑道:

    「昨天斷了一根金色的,今天又有綠色的來了,明天可要換一條紅色的?」

    毒手麻姑喝道:

    「今天就用這根碧蘿絛會你的金精劍?」手腕一抖,碧蘿絛像一條大青蛇在空中打個圓圈,陡然變成一根根長棍一般疾點余樹奇心坎。

    余樹奇喝一聲:

    「慢來!」輕身一躍,又登上日前削斷毒手麻姑金色絲絛所站的崖石,接著道:「這就是前車之鑒,但我今天還不打算使金精劍殺你!」話聲一落,立即拔出他那柄匕首。

    毒手麻姑雖見他那柄匕首像一段木炭頭,明知必有詭異,仍在心裡暗道:

    「金精劍未必就能削斷我的碧蘿絛,你這柄匕首有何用場?」

    那知余樹奇眼尖,早看到一隻野兔被人聲呼叱而躲在一個石窟裡發抖,這時又長笑一聲道:

    「我先變個戲法給你看!」

    在這種危急的時候,還要變戲法,說起來真是怪誕不經,毒手麻姑喝一聲:

    「誰要看你的?」一抖腕,絲絛又掃了過去。

    余樹奇「嘻嘻」一笑,平地一掠,到達野兔藏身的所在,左手一撈,已把野兔捉著,匕首在它後腿輕輕一點。

    方士哲正因余樹奇舉動怪異而莫測高深,一看那野兔被那輕輕一點,後腿往後一伸,竟然立刻喪生,這才知道那是一柄見血封喉的毒刃,猶恐他女兒不識,忙喝道:

    「芙兒當心!這小子狠毒,要拿毒刃對付你!」

    余樹奇又閃開毒手麻姑兩招,笑道:

    「還早得很哩!你自命為毒手麻姑,可懂得我這化骨寶刃教你屍骨無存?」說畢,即將死去的野兔摔在地上。

    毒手麻姑聽說匕首能夠化骨,登時心膽一寒,急向那野兔看去。

    雖然僅是幾句話的時間,野兔一隻受損的腿已流出涔涔黑血,一陣山風過處,恰將那異常腥臭的屍腐餘氣吹向毒手麻姑和方士哲身前,兩人都忍不住打個噁心,躍開數丈。

    余樹奇嘻嘻笑道:

    「你們毒慣了人,這回卻怕起毒來了,怎麼樣?要不要試一試這新鮮的味道?」

    照說方士哲早年身懷藝業,闖蕩江湖,也是一條好漢。這時與女兒方芙怒沖沖而來,尚未親見余樹奇的絕藝,不該有所駭怕才是。但因那柄見血封喉,頃刻化屍的匕首,確令他心膽俱寒。

    余樹奇方才一拳一腳把丘向升打個半死,方士哲竟無法看出人家如何出手,使的是那一門招數;連閃方芙幾度進攻,方士哲也未看出是那一門身法。他自己估計一下,縱使親自動手,未必即能取勝,縱令能夠取勝,萬一被那柄匕首紮了一下,便難得壽終正寢必須橫屍曠野。

    俗話說:「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任他是再凶再殘的魔頭,把別人的性命不當作一回事,然而,對自己的性命總會有所珍惜。

    方士哲度德量力,深曉利害,心裡即興起一個「走」字的念頭,要知約期再鬥,終是比眼前有利。因此,他有意無意地瞥了方芙一眼,敢情在徵求他這位寶貝女兒的意見,是不是該回去從長計議。

    另一邊,平若與溪山客,青雲客打得掌風呼呼,但也留神余樹奇是否能敵得過方士哲父女夾攻。

    她早稔熟方土哲的性格,知他做起事來決不留有餘步,雖說僅是方芙出面交手,到了最後,方士哲縱然不明助,也會暗助。他那一手「百毒寒沙」可說是江湖上最歹毒的暗器之一,若被它沾上肌膚,立即週身酸痛,半刻之後便要廢命,方才因為敵人來得太快,不及細說清楚,那得不替余樹奇擔心?

    那知余樹奇一味閃避方芙的進攻,卻用一柄匕首把他父女嚇得呆若木雞,平若看在眼裡,看在心裡,忍不住叫起來道:

    「孩子!你就用那匕首扎他!」

    方士哲暴喝一聲道:

    「賤婢!三天內你敢帶這小賊到我莊上去麼?」

    余樹奇被方士哲說他是小賊,心頭火起,竟不待平若答話,也喝一聲道:

    「老賊別以為你那賊窩是虎穴龍潭,看小爺不在三天內把你搗了!」

    方士哲仰天大笑幾聲,連說:

    「好好!你叫什麼名字,先告訴我省得到時候賴賬!」

    余樹奇怒道:

    「小爺坐不改名,行不敢姓,叫做余樹奇便是!」

    方士哲聽到「余樹奇」三字,微微一怔,旋又冷笑一聲道:

    「好,好!三天內我在碧芙山莊挖好金井等你!」再向同伴揚聲道:「兩位老弟不須和賤婢打了,三天後再要她狗命!」

    方芙把余樹奇恨得心頭發癢,本想再罵幾句,卻因余樹奇目光灼灼瞪在地臉上,再見那野兔化成一灘臭水,心上也有點發毛,只好把頭一低,跟在方士哲一行後面疾走,幾十丈才敢回頭瞪眼。

    平若目送方士哲一行遠去,帶著一臉愁容,對余樹奇道:

    「孩子!你用匕首嚇破他膽,倒是件好事,卻不該答應往碧芙山莊!」

    余樹奇道:

    「他那碧芙山莊難道是什麼了不起的凶地?」

    平若挽他在石上坐著,才緩緩道:

    「你沒有經歷過風險,不知江湖上各種機心,方士哲若無把握在碧芙山莊取勝,難道他約你去好燒房子?」

    余樹奇不覺笑了一聲。

    平若一臉正色道:

    「你且慢著笑。要知碧芙山莊原是叫做芙蓉山莊,那時候,方士哲對他兩位女兒都同樣慈愛,所以用了他女兒的名字,直到蓉姐被害,那山莊的名字仍然未改。」

    她瞥了余樹奇一眼,續道:

    「但在那時候,芙蓉山莊已是武林人物聞名變色的地方,所謂五行、八卦、暗樁、埋伏,都應有盡有,不論瓦上、牆上、地上。甚至於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暗藏著致命的危機……」

    余樹奇聽說碧芙山莊竟是恁般凶險,心下也暗悔失策,但他決不畏縮,反而俊目中放射出堅毅的光芒。

    平若看在眼裡,也暗歎年輕人大有勇氣,接著又道:

    「若以你我這時的藝業,進出三十年前的芙蓉山莊,看來沒有多大困難,但這三十年來,誰知碧芙山莊改變成什麼樣子,而且……」

    余樹奇忍不住道:

    「大不了是有困難罷,難道那些死物還留得住活人?」

    率若到底曾經當過十幾年的婢女,武學再高,也脫不了婢女的氣質,說起偷進碧芙山莊,或往碧芙山莊與舊主人為敵,在眾目睽睽之下,仍然有點膽怯。只因余樹奇豪氣凌雲,打起她多少勇氣。

    她略為沉吟,旋道:

    「你已經答應過了,當然不能因困難退縮,但不該就答應在三天之內使他有所準備。」

    余樹奇被她說這樣不該,那樣不該,心裡可有一點氣,若非因地與仇殘子關係非常,真要頂撞幾句。由其如此,仍忍不住脫口道:

    「阿姨!時日一久,他豈不是防備得更周密到?」

    平若暗道:「好倔強的性子!」卻從容道:

    「時日久,固然使對方有盡量準備的時間,但我們可偷偷踩探清楚,然後在廝殺時不至吃虧。」

    對於平若這份心意,余樹奇無法反駁,雖覺得各有利弊,也只是點一點頭。

    平若擔著一腔心事,也只好勉強笑道:

    「這時已說不得了,好歹也得和他們真個真章。但是……唉」她猛覺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一下子鑽進心坎,不覺喟然發出一聲長歎,重重地捶一捶胸口。

    余樹奇一驚道:

    「阿姨!你怎麼了!」

    平若一臉痛苦之色,注視良久,才歎一聲道:

    「要知這回進入碧芙山莊,不是你我俱死,就是方士哲和方芙俱亡,方士哲雖然罪大惡極,但他是你姑姑的生父,若果把他殺了,你姑姑焉肯饒你?」

    這雖是使人十分為難的事,余樹奇本來與方家上下無冤無仇,若不是為了仇殘子,何須插手去管?然而,為了仇殘子,又須與她家人,甚至於生她的父親為敵,豈不更增加她的痛苦?

    自古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仇殘子倘若是忤逆不孝的人,自當別論。偏她又是至孝的女兒,一任她父親押解,斬腳,投下深谷而無怨言,若被地知道地教出來的好徒弟,反而為她的事與她父親廝拚,在親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大道理之下,那能不誅殺自己的門徒以為父報仇?

    因此,余樹奇一被平若提醒,真個不知如何是好。

    他思索了好久:好久,才微展笑容道:

    「奇兒倒想出一個計策,不知使得不得。」

    平若喜道:

    「你先說來!」

    余樹奇道:

    「教他們知難斂跡,或引他往外面來打!」

    平若一皺眉頭道:

    「怎樣能使他們知難,怎樣引得他往外面來打?」

    余樹奇被問得楞了半晌,做聲不得。

    平若失笑道:

    「你這計策可用,反正還有三天的日期,慢慢想也是不遲!」

    余樹奇道:

    「要是想不出方法,乾脆就不去了!」

    平若楞然道:

    「這怎麼可以?你好端端地,怎想到不去踐約的事來?須知武林中人不輕言諾,既然答應了他們無論如何也得前往一趟。」

    余樹奇道:

    「去了也不和他打,阿姨你說可行?」

    平若沉吟道:

    「行,倒是行,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

    余樹奇喜道:

    「只要能夠行就可以了,奇兒在武林上本來就沒有名頭,去不去都是一樣,阿姨既說一定要去,萬一要和他們打了起來,又傷了姑姑的心,只好不和他們打,要是他們真要追趕出來,那豈不變成在外面打了?」

    平若點點頭道:

    「難道你在這時候還分心想到姑姑,其實我在江湖上也沒有名頭,何必一定要打?不過,這事到那時再說罷,阿姨還沒見過你真正的藝業哩!」

    余樹奇驀地記起阿姨原來是要看獨孤老人的武學,急應了一聲,立即先演一套掌法,再演一套劍法。

    平若不斷地點頭讚歎道:

    「果然和我所練十分相似,但是並不盡同,難道就僅有這兩套?」

    余樹奇道:

    「還有的是內功和輕功。」

    平若道:

    「輕功的身法還可以看得出是否同源,內功端賴各自修為,不能看到,你那本秘笈呢?

    給我看看!」

    余樹奇俊臉一紅道:

    「秘笈給改兒拿去了!」

    平若詫道:

    「那裡跑出來個改兒?」

    余樹奇把遇上宋改的事一說,平若忍不住好笑道:

    「你這刁猴子心裡到底藏有多少古怪?久不久又有一樁岔事!好吧,你將內功練訣念上一遍,我聽是否相同?」

    余樹奇應聲念道;

    「抱元守一,入道修真……」

    平若不待他念畢全篇,即攔道:

    「不必念了,我的是:『抱樸歸真,以氣養元。』可見兩部秘笈並不盡同,若果你的是獨孤老人所遺,我的便不該是,若果我的是,你的便不該是。」

    余樹奇訥訥道:

    「這也說不定哩!因為奇兒曾學過太陰圖訣,才看得懂秘笈上的線條和圖像,自己會意,胡亂謅出一套口訣來。到底認的這套口訣對抑不對,奇兒自己不能確定。阿姨那本秘笈若是在身上,給奇兒過目便可知道啦!」

    平若道:

    「可惜秘笈在妒非那孩子身上,被她帶走了,不然……」

    余樹奇不覺「啊」一聲叫道:

    「譚姊姊往那裡去了?這時還不見回來!」

    平若道:

    「她時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八天,不必著急!」

    余樹奇道:

    「莫非被老賊擒住去了?」

    平若一怔,旋又搖頭道:

    「憑方芙那賤婢結交的下三濫,要擒妒非兒那是夢想,而且她連包袱都帶走,剛才方芙那賤婢勾了她老子來,也沒提起這樁事,想是那老賊逃走,妒非急急迫去了……」瞥見余樹奇一臉惶惑的神情,又笑道:「你在想些什麼?」

    余樹奇嚅嚅道:

    「譚姊姊本來長得很美麼!她為甚麼要把半邊臉裝成那樣?」

    平若失笑道:

    「你打聽這個怎的?女孩子越長越得美,就越會惹來煩惱,還不如長醜的人能多享幾天清福。再則女孩子善妒,你姑姑就是吃了方芙的妒虧,但妒忌人的方芙也不見得合算,如果她還有一絲良知,到了臨死的時候,便夠她自己難過的。所以一說到『妒』字,就一定『非』,地本來就姓譚,『妒非』兩字還是我替她起的。……」

    她一瞥天色,又道:

    「時候已經不早,你既然練的是圖像,待我一式一式擺出來給你看,看是相不相同!」

    余樹奇注目看去,只見平若雙腿交盤,雙掌捧腹,雙目垂簾,雙肩下墜,心想:「由這一式看來就已不同,我的盤腿是左腿在上,雙掌放於膝上……」他驀地記起太陰圖訣有一式和這個相似,暗道:「難道阿姨那秘錄是專給女人練的?」

    平若擺好一式,立即問一句:

    「相不相同?」

    余樹奇搖一搖頭,並對不同的部位說出。

    平若笑說一聲:

    「再看!」接著又擺出第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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