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彩虹劍 正文 第 四 章 殺 敵
    夜沉沉……

    九疑山的峰影幢幢。

    一條通往山寨的路旁樹林裡,不時有宿鳥驚飛。

    周圍數百里的九疑山,除了月色,半點燈光都沒有。月色雖然徽弱,仍可看到幾條身影如夜鶴橫空,疾馳上山。那幾條身影走的並不是登山的正路,而是由樹頂上筆直飛掠,看他們起落之間,便橫越十丈八丈,照理說來,應當是武林的高手而毫無疑義。

    沒有頓飯時光,那幾條身影已越過幾座峰頭,到了這一座樹林。因為有一面是高聳的峭壁,若來人不走在路上,定須踏上樹梢。

    來人到達這樣一處險地,竟毫不猶豫地向左一飄,已登上一株樹頂,再一騰身,又衝前數丈。

    忽然一聲大喝,起自林中,接著有人呵呵大笑道:

    「姓蕭的別再走了,你就葬身在這裡罷!」

    來人身形一晃,又飄過幾株樹頂,身手端的非凡。

    他身後幾人似乎更是高強,在樹裡暴喝聲中,已如石投水中,立即向四方躍開,形成包圍之勢。

    方纔那人在樹頂上站定腳尖,立即冷笑道:

    「呂恆!你弄來這些狡猾,難道蕭大爺就會怕你?」

    自稱為蕭大爺那人話聲方落,遠處卻傳來一聲清笑道:

    「蕭開文!不自己擰下頭來,難道還待小爺下手?」

    自稱蕭大爺那人敢倩便是蕭開文,只見他四週一瞥,立即一聲斷喝道:

    「那裡來的小雜種,敢呼你大爺的名字,看大爺不揍死你這王八狗蛋龜兒子!」

    話聲一落,一條小身影自十丈開外一掠而到,立聞「啪啪」兩聲,才聽到一個少年人口音罵道:

    「先教你嘗嘗耳刮子的厲害,再教你懂得死的滋味!」

    這真是欺人太甚,另外幾條身影也立即飛躍過來。

    其中一名腳尖剛找著樹梢,雙掌交換推出,一陣陣勁風打向那少年身前,嘴裡在叫著:

    「好小子!先報個名來!」

    敢情因為對方掌風猛烈,那少年已顧不得慢慢泡製蕭開文,喝一聲:

    「去你的!」起手一掌,將那蕭開文打飛十幾丈,悶「哼」一聲,龐大的身軀壓斷不少樹枝,墜落樹林裡面,卻聞有人高呼:

    「這是一個死的!」

    那少年並不問蕭開文是生是死,左臂一伸,掌勁綿綿飛出,擋住另一名的攻勢,立即喝道:

    「你先報個名來!」

    那人連續拍出幾掌,被無名少年一掌擋來,自身被震得搖晃不已,那還敢稱名道號?高呼一聲:

    「大夥兒亮傢伙!」躍身後退丈餘,拔出一條水磨鋼鞭,又反撲上前。

    其餘幾人也隨著吶喊一聲,各拔出兵刃,一擁而上。

    樹林裡面卻高呼一聲:

    「余小俠!來人有曹天凡在內!」

    曹天凡正與幾名同伴包圍那少年,忽聞樹林中有人替他通名報姓,不由得罵道:

    「姓呂的龜孫子……」

    原來那少年正是由迷雲谷脫險離山的余樹奇,一聽到呂景昭說有曹天凡在內,憶起前情,登時熱血奔騰。

    再一聽那人罵呂景昭,已確知仇人無誤。喝一聲:

    「小爺正要找你!」身形一斜,橫掌劈出。

    這一掌是「太陰盈虛功」的「張」字訣,所以掌力雄猛異常,只聞「呼」地一聲,樹葉已被捲得漫天飛舞。

    對方雖有六七名高手,幾曾見過這樣的威勢?不約而同地躍退數丈。

    曹天凡雖不知那少年姓甚名誰,-他知道定有冤仇過節,否則那少年為何說要找他?這時見對方掌勁恁般雄猛,自忖非敵,在「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下,仍以三十六計的最後一計為上策,猛可勁出一掌,立即沉身下墜。

    余樹奇可料不到曹天凡恁般狡猾,甫經交手,立即脫逃,待見他身軀猛墜,才知他居然無恥,喝一聲:

    「老賊往那裡走?」一步追上,舉掌正待下劈,驀地想到:「萬一把他劈死,豈非難以打聽田叔叔的下落?」

    因此念頭一轉,掌勢不免一緩,就在此瞬間,曹天凡的身子已落在濃葉下面,要想再打,時機已失。

    余樹奇尚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追下去,忽聞金刀劈風的異聲臨到腦後,只得一躍丈餘,回頭一掌劈出。

    那賊人原冀暗襲成功,不意少年人應變迅速,這一股掌風又疾又狠,一時躲避不及,「格格」兩聲爆音,一對腿骨已被掌勁震碎,慘叫一聲,倒栽下樹。

    余樹奇三掌劈落三人,其餘賊眾驚叫一聲:

    「扯活!」即紛紛向四面逃生。

    忽然一個冷森森的嗓音喝道:

    「膿包貨還不回來!」

    余樹奇聽那人說話雖冷得出奇,功力卻是不弱,因為不知那人是友?是敵?忙定睛向來聲處看去。

    在這時候,一條灰白色的身影,由高達十餘丈的大樹上飛掠而下,眨眼間落在余樹奇面前,喝一聲:

    「你是何人門下?恁地心狠手辣?」

    已逃的兇徒一見來人現身,即有人高叫道:

    「蕭前輩!開文老弟已被這廝殺了!你老得將人擒下來!」

    余樹奇久居迷雲谷,練就一雙黑夜見物的神眼,此時在月光下看出那老者約有六十歲左右的年紀,雙目深陷,閃閃生光,一部絡腮短鬚,根根如針,聽兇徒稱他為「蕭前輩」,料知與蕭開文定有不平凡的關係。

    當下雙臂向胸前一抱,喝一聲:

    「你們星夜進犯九疑山,算心狠手辣還是不算心狠手辣?」

    蕭老者一聽余樹奇說話完全不像江湖人物的口氣,知是新出道的雛兒,嘿嘿兩聲道:

    「九疑山和我飛龍寨有過節,你能管得著麼?……」忽然暴喝一聲:

    「還我侄兒命來!」雙掌一分,一招「兩儀定位」已分襲余樹奇胸腹。

    余樹奇雙掌一封,身形隨對方的掌風飄退,嘻嘻笑道:

    「你要找死,也該在家裡死才是,為何要在荒山葬骨?」驀地想到老者說的「飛龍寨」

    這三字好生耳熟,記不起在那裡曾經聽過,立即大聲道:

    「你說的飛龍寨在那裡?」

    蕭老者見一招「兩儀定位」竟未能沾上對方衣袂,心知遇上勁敵,此時聽他問起飛龍寨時的語調,心頭猛可一震,喝一擊:

    「往閻王殿再問,也還不遲!」又劈出一掌。

    余樹奇「哼」一聲,擋出一掌,把老者推開一丈之遠,舉掌作勢,喝道:

    「你到底說不說?」

    蕭老者真意想不到面前這位少年,竟然有這份功力,而且打出來的掌勁,恰似彈簧一般,將人彈退,這到底是那一門子的功夫,自己枉在江湖行走多年,竟看不出半點眉目,心裡面不禁暗驚。

    余樹奇見姓蕭的老者盡在沉吟不已,不由得怒意更濃,大喝一聲,高舉過頂的右掌即猛向下面一拍。

    他這一掌用的是「盈」字訣的猛勁,「呼」地的一聲,萬鈞掌力向那老者當頭罩落。

    蕭老者正在獨自尋思,猛聞耳邊響起霹靂,勁風臨頭,急使一個「鯉躍龍門」的身法,全身暴退數丈。

    余樹奇這一掌未打中那老者,掌勁一落,恰拍在老者站立的樹梢,只聞一連串的毀折聲,登時枝葉紛飛,一根合抱的樹桿被掌風掃著,「克嚓」一聲,立時折為兩段。

    掌勁籠罩下的樹林裡,突然叫起一聲:

    「哎呀!」

    余樹奇驀地驚覺樹林中埋伏有己方的弓箭手,自己這一掌之下,敢情把他們打傷,不由得遷怒到老者頭上,怒喝一聲:

    「老賊!留下命來再走!」身形一晃,撲到近前,腳下尚未站實,雙掌已交替發出兩招。

    蕭老者眼見對方一掌猛勝一掌,那裡還敢接招?未待余樹奇掌勁到達,立即飄過一側,避實就虛,展出數十年鑽研的掌法,尋瑕抵隙,一味游鬥。

    余樹奇心想:

    「好啊!那怕不把你累個半死?」

    他自知盈虛功能在激戰中返本還原,補換真力,久戰起來,對他本身更加有利,而且方才幾招,已打得對方連連閃避,這時怕他作甚?

    那知蕭老者已經發覺難以力敵,他所以不即時逃走,乃是另有奸謀,余樹奇初出茅廬,惟知爭強好勝,竟然墜入轂中。蕭老者見他氣定身閒,知他中計,猶恐奸謀一時難逞,又喝一聲:

    「小賊!敢往樹林外面,老夫一掌斃你!」

    余樹奇氣往上衝,冷笑一聲道:

    「你今夜不說飛龍寨在那裡,就休想撿命回去,你想死在那裡都可以,樹林外面也不見得比這裡好些!」

    蕭老者橫行幾十年,被一個初出道的小子奚落,直氣得鬚眉俱張,但這不是鬥氣的時候,只怒喝一聲:

    「往這邊來!」立即飛身退走。

    余樹奇朋笑一聲,展起絕頂輕功,只消一縱,已搶過老者身側。

    本來他這時要擊斃那老者,不過是反掌之勞,但既說往林外相搏,途中當然不便翻悔。

    蕭老者也就利用余樹奇這一份英雄思想,泰然舉步。

    兩人的輕功都十分神速,眨眨眼走盡樹林,登上竹林,又走進樹林,到達一塊百來丈廣闊的谷地。

    余樹奇以為蕭老者到達谷地,定停步下來分個勝負。那知出乎意料之外:蕭老者不但步法未緩,反而加緊急奔。余樹奇不由得冷笑一聲道:

    「你是想跑?」呼地一聲,一掌拍去。

    蕭老者橫裡一閃,回頭罵道:

    「你說誰想跑?」。

    余樹奇道:

    「你不想跑,為何不停下來打?」

    蕭老者喋喋一陣怪笑道:

    「你這娃兒懂得甚麼?這塊地底統統是堅石,你死了也埋不下去……」

    余樹奇冷「哼」一聲,身隨掌走,正待發招,蕭老者忽又躍出數丈。余樹奇怒道:

    「老賊!看你也是有名有姓的賊魁,難道只有逃走的份兒麼?」

    蕭老者一聲不響,眨眼間又逃出十丈開外。

    余樹奇怒喝一聲,一提真氣,立將距離縮短了一半,只要再提一口氣,便可趕上姓蕭的老人。

    就在這個時候,小崗上忽有人哈哈笑道:

    「小伙子!你上了老賊的當了,他是半夜回家不點燈的老烏龜,專會縮頭縮尾,你追他作甚?你先回頭看看來路是啥樣子?」

    余樹奇本已提氣在胸,即將脫弦而出,忽聞另一個蒼老發話,又緩下氣來,與蕭老者保持原有距離,及至聽完後面一句,忽一回頭,已見山寨那方向火舌冒起,猛醒這姓蕭的老賊原是用調虎離山之計,誘自己離群獨戰,好待他同伴滲入山寨,放火殺人。

    他早知昌景昭和他的手下嘍囉俱是攜家帶眷上山落草,所以在遠離山寨的險地設伏待敵,免得眷口遭受波累。這時山寨起火,上千眷口那還有幸?余樹奇心裡一急,也顧不得與蕭老者瞎纏,也無暇謝那暗中提醒他的隱形人物,長嘯一聲,反身飛奔,眨眼間已走出老遠。

    這時,余樹奇心急如焚,身去如箭,每一起落總在二十丈左右,不消半盞茶時已趕到原先廝殺的樹林。

    但是這一座樹林已經靜悄悄地,沒有半個人影,相反地,在火光燭天的山寨那邊,慘呼與廝殺的聲音不絕於耳。

    余樹奇暗叫一聲:

    「糟透!」由樹頂上越過樹林,高叫一聲:

    「休得驚慌,余樹奇來了!」奮力縱躍,像電閃一般落往人叢,一招「龍捲風濤」打向曹天凡身前。

    原來那曹天凡狡猾異常,早時余樹奇尚未打到他身上,他已沉身墜進樹林,立即與藏在樹林裡面的呂景昭諸人交手。

    要知呂景昭單獨一人固然不是曹天凡的對手,但仗著人多勢眾,又有林木蔽身,一時也不至於落敗。

    俟那姓蕭的老者引走余樹奇,賊黨看出便宜,當下即有一人高呼:

    「我們先毀他的狗窩去!」

    餘賊一被提醒,立即呼應,紛紛衝向山寨。

    呂景昭這邊的人數雖多,但儘是武藝尋常,那能擋得住曹天凡等幾名高手?急得銜尾直追,此曹天凡一干賊人晚了幾步,到達山寨的睜候,火舌已冒上茅草搭蓋的屋頂。

    曹天凡諸賊見火舌冒起,呂景昭已帶了嘍卒趕到,也顧不得殺害眷口,立即展開一場捨死忘生的劇鬥。

    九疑山這邊各人見曹天凡一行竟是恁地惡毒,人人捨死,個個爭先,正好比百餘隻老虎向敵方猛撲。曹天凡幾人雖是武藝高強,在這種情形之下,一時也難以盡殺,彼此廝殺多時,九疑山的好漢看看落敗,余樹奇已電掣風馳般趕到。他蓄怒已久,那一招「龍捲風濤」豈同小可?

    曹天凡在廝殺間遙聞余樹奇在遠處呼叫,也知若被他趕到,則除了燒燃幾間茅屋之外可說是毫無所獲。因此連聲催促同伴快施毒手,那知他喝話未完,一股強烈的掌風已當胸襲到。

    他做夢也想不到余樹奇來得恁般神速,百忙間,單掌一封,急忙斜身換步,仍被掌風掃得他的身子像落地陀螺轉了幾轉。呂景昭看出良機難得,手中刀揮起一片寒光,掃向曹天凡的下盤,一招「老樹盤根」把他斬成兩段。

    余樹奇見曹賊已死,又躍往另一名賊黨身旁,還未進招,那賊黨已先發制人,一條軟鞭巳挾著勁風打來。余樹奇不避不躲,俟那鞭梢來近,反而搶上一步,一掌拍出。

    那賊黨一鞭打在余樹奇身上,卻是如中敗革,余樹奇渾如不覺。但余樹奇一掌拍在那賊黨前胸,接著捲起一股狂飆,把那賊黨打得慘叫一聲,落在十幾丈外。

    餘賊見狀,驚叫一聲:

    「扯活!」即待轉身逃走。

    余樹奇不懂得江湖黑語和切口,但由於賊急呼的口氣裡也聽出他們立意逃走,大喝一聲:

    「扯了也不活!」身形一晃,奔向一位甫出兩步的敵黨,起手一掌,即時教他了賬。

    九疑山這邊眾人已恨極這伙惡賊,那肯輕易放走?一見余樹奇及時趕回,登時勇氣百倍,死命纏著。余樹奇身形恍若一道長虹,穿插在人叢之間,不清多時,已把幾名賊黨打得腸流腦裂,沒有半個活的。呂景昭望著那幾具屍體,喟然歎道:

    「若非小俠趕回,我們都死無噍類了!」

    余樹奇苦笑道:

    「我的識見太少,竟給那蕭老賊引走,害得死傷不少弟兄,已是我的罪過了!」

    呂景昭驀地記起前情,驚問道:

    「那老兒被殺了?」

    余樹奇「哎呀!」一聲道:

    「還沒有!待我再走一趟!」話聲一落,立向山崖谷地那邊飛去。

    他原是這邊敵人悉數打死,找不到人查詢九宮劍客的死生確息,聯想到那姓蕭的老者既被曹賊等人尊為前輩,無論如何也該有干連,所以極須找到那蕭老者。再則,他幸得別人提醒,才趕回山寨救援呂景昭等人,也應該去看看那人是怎樣的人物?若果那人與蕭老兒相持不下,他還得盡力幫助那人,將蕭老者打敗才是。

    約莫盞茶時間,余樹奇到達蕭老者引他走到的谷地,卻是靜悄悄沒有人聲,也看不出有過廝打的跡象。

    余樹奇心想:「難道那糟老兒已被別人引走了!」他心裡雖然起疑,卻沒有回寨的念頭,反而登上高崗,縱目四望,要搜尋蕭老者和那人的蹤跡。

    他跨過幾座山崗,忽聞側面一塊谷地發出一聲悶哼,那哼聲雖是低沉,但余樹奇耳力勝過常人,仍然清晰聽到。

    他決定那絕不是山禽野獸的聲音,而是一種力竭將死的痛苦呻吟,乍聽之下,免不了忽然一怔。旋而一個念頭浮起,他略一猶豫,即向哼聲來處奔去。

    那塊低窪的谷地裡,靜悄悄地躺著兩具屍骸。一具是那姓蕭的老者,另一具是瘦得像條竹竿的老人。

    余樹奇仗著目力敏銳,一瞥間,先認出姓蕭的,但另外一人是誰?他首先懷疑是暗中提醒自己趕回山寨的異人,敢情因為姓蕭的恨那異人洩了他的奸謀,兩人竟相約到這谷地廝拚,以致兩敗俱傷,一同倒地。

    他對於蕭老者只有恨的份兒,自然不管蕭老者是死是活,當下移步往那無名老者的身旁,蹲身下去,一探鼻息,竟是週身冰冷,死去多時。心想:「這就奇了,照理說,這位前輩既然敢挑*蕭老賊,藝業總要較高才對,看這位前輩死去多時,方纔的哼聲又是什麼人發的?」

    余樹奇到底吃了經驗少的虧,竟未留意蕭老者是否已經斷氣,盡在苦苦思索那異人的死因,最後又遍摸他身體,看是否中了暗器或受那一類毒掌所傷。

    那知就在余樹奇的手探進異人胸衣的時候,「絲」一聲由腦後傳來。他雖然對於世事的練歷不夠,亦知被人暗襲,本能地拔起身形,反手一掌,「蓬!」一聲響處,掌勁所到,蕭老者的屍體竟被打成一塊肉餅,陷進新形成的天然土坑。但這一瞬間,又見一道赤影一瞥而過。

    余樹奇猛見那赤影竟是活的一般,急又一掌拍去。

    因為那道赤影掠過異人屍體的上面,余樹奇這一掌竟將赤影和屍體一同掃飛。說起來也夠奇怪,余樹奇恁般雄猛的掌力,曾將地面打陷成坑,竟不能打散那道赤影,一閃又向余樹奇腳下射到。

    余樹奇這時已看清那赤影是長不到一尺的小蛇,想是這小蛇十分惡毒,而且皮鱗堅滑,所以掌風打它不死。

    俗話說:「打蛇不死恨三年。」越是毒蛇,越會記恨,敢情小赤蛇被掌風打得它發了急怒,那一射之勢直如箭發。

    余樹奇吃了一驚,仗著「盈虛功」的神奇,憑空一折腰肢,反推一掌,身子飄出數丈,急拔出那柄精光閃閃的匕首,覷定赤蛇來勢一擲。

    他本來沒有學過打暗器的手法,但藝業已臻化境的人,心意眼身手定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他這麼一擲,果然擲個正著。匕首尖端由那蛇頭擇進,深達刀柄,才和那小赤蛇同時墜地,蛇尾猶將匕首盤纏不已。

    余樹奇走近前去,看那赤蛇雖是短小,但由頭至尾赤紅如火,知是一種毒物;見它不曾全死,若貿然拔那匕首,被它咬上一口,更值不得。因此,他便不急於拔刀,逕往那異人身旁,繼續察看。那知在這時候。異人的頭部已腫脹如斗,身上腥臭難聞。

    仔細察看結果,發現異人衣服滲出不少屍水,這才猛然驚覺那異人乃是傷在一種化骨的暗器之下。

    要知道一類化骨暗器,歹毒異常,化屍後的腐汁若沾上人身,仍能致人死命。余樹奇初時不知不驚,這時見此情形,怎還敢去翻動?

    但他對於這位異人抱有極大的好感,想知道有關異人的一點身世,好待將來尋到他的後人告知他們一點消息。

    因此,他匆匆折來一條樹枝,翻動異人的屍體,得到一個小皮袋和一條長約六尺的軟鞭,但這兩件遺物都已沾有屍水。余樹奇無可奈何,只得先用掌力開了一個土坑,將異人就地埋葬,再搜那蕭老者身上,見他並不攜帶兵刃,只有一個長約尺許的銅管,兩端都有蓋子,不知作何種用處。

    余樹奇心想:「這條銅管也可作為老賊的標幟。」但他將要由老者腰間解下那枝銅管的時候,卻聞到一陣腥臭入鼻作嘔,那股臭味幾乎和腐屍爛肉的臭味沒有多少分別。

    因此,他急忙停手,一步躍開,再仔細端詳一番。

    他稍停片刻,見沒有別的動靜,銅管也沒有別的異征,只是一陣陣的臭氣仍然隨風飄來。

    他用手裡的樹枝將管蓋閉上,果然覺得好了一些,這才悟出臭氣是由銅管所發。

    本來那銅管恁地腥臭,使他曾經放棄收取的念頭,但好奇心又引動了慾念,他又決定必將那根臭銅管拿到手。

    他想了又想,終於走往那條小赤蛇旁邊,打算拔出匕首,並將它縛在樹枝上的作割斷銅管繫繩之用。這時那小赤蛇已死,余樹奇腳踏蛇尾,手握劍柄一拔,幾乎被嚇了一跳。

    原來他那枝精光閃閃,寒光浮動的匕首,經過插進赤蛇身子,此時已是精光盡飲,通體黑油油如墨,那裡還像一枝寶物?他曾記得幼時,他生父由北地帶了這枝匕首回家,他因見匕首柄上嵌的明珠可愛,立即吵著想要。

    那時他生父雖慈,但說什麼也不肯給他這柄匕首,結果是哭了幾天,全然無用。直到要與田叔叔遠行的前幾天,慈父忽然自動將匕首交他佩帶,仍再三叮囑不可輕率在人前亮出,在迷雲谷也只亮過一次,後來只用它挖草根,削樹皮,方覺它確是十分鋒利,並不知它有什麼妙用。

    不料這回用來刺蛇,竟然變成廢鐵,那不使他驚慌?-他立又聞到匕首帶來異乎尋常的腐臭,與銅管同樣地氣息。

    這一來,使余樹奇更加明白地知道,方才一切腐屍腐臭,儘是那小赤蛇造成。敢情小赤蛇是蕭老賊豢養在銅管裡面,在對敵時候,放它出來傷人,所以那無名的異人,便喪生在小赤蛇毒牙之下。但蕭老賊的藝業定與那無名異人相差太遠,無名異人雖被赤蛇咬傷,仍及時擊傷老賊。

    他回憶蕭老賊將他引來這一帶谷地,倘若當初沒有那異人點醒,使他先趕返山寨,則在不知敵情的拚殺之下,說不定此時已代替那異人而化為屍水。即以方才搜尋異人傷勢的瞬間,若非耳力勝逾尋常,仍要被小赤蛇咬中。

    余樹奇想到當時的種種危險,自覺不寒而慄,震起週身疙瘩,默默地出神半晌,才將匕首把小赤蛇剁成肉泥。

    奇怪的是,那柄匕首看來像是廢鐵,但仍鋒利和原來一樣。所以余樹奇剎碎小赤蛇之後,又將匕首納回刀鞘。

    這時,他對於那位替死的異人,真是感激萬分,對埋屍的土坑恭敬地拜了幾拜,並且默默地祈禱一番。

    然後,他掩埋了蛇屍和蕭老者的屍首,將樹枝挑著異人的遺物走往山澗,藉水沖洗沾滿屍汁的皮袋和長鞭,並將自己的匕首也放在水中沖洗,希望它恢復原有的光輝。

    但他洗刷好些時間,皮袋和長鞭已不帶有任何臭氣,而那柄匕首,仍然不能恢復它本來面目。

    余樹奇無可奈何,只好將匕首回鞘,翻一翻那皮袋,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冊子,-已被水漬透,再試搬弄那條軟鞭,不料無意中觸動它的機括,「鏘」一聲清吟,鞭柄這一端居然自動躍出幾寸,霎時一縷寒光射人眉目。

    原來那並不是軟鞭,而是一枝寬僅一指,具有劍形的怪兵刃。余樹奇將那枝怪兵刃一拔離鞘,又是一聲清脆的長鳴,立見毫光四射;看它寬約一指,長有六尺,其薄如紙的劍身灩灩生輝,已知是一枝稀世的奇寶。再則這枝奇形寶刃,連鞘帶刃都是柔軟如綿,以致當初誤認作軟鞭。

    余樹奇無意中獲此寶刃,禁不住喜得跳了起來,運起內力,一抖劍身,那軟綿綿的寶刃登時筆直。

    他本有家傳武藝作根基,這時高興起來,即在澗邊一陣施展,只舞得呼呼風響,閃閃寒光,乍看起來恰像兩個極大的水晶球在岸上和水中跳躍。

    余樹奇施展了一會,自覺得意非常,招式一收,躍往崖石旁邊,一劍劈下,只聞「刷」

    一聲響,那高與人齊的石崖,即被劈成兩半-因雙鋒太利之故,那石崖雖被劈開,而石星兒都未濺射,即像切豆腐一般,被直切到底。

    余樹奇驟然遇上這一意外,竟是楞了半晌,才又笑吟吟地收刃歸鞘,把它當作一條帶子束在腰間,攜了小皮袋奔回山寨。

    呂景昭諸人自從余樹奇飛走,各知藝業不逮,無法隨行,只好醫傷、葬死,然後聚在議事的大廳,待他回轉。

    就在各人七口八舌議論廝殺情形的時候,只聽得外間格格的笑聲,一條人影已挾著風聲入廳。

    各人雖知除了余樹奇便無別個,仍然免不了驚得一跳才圍攏他的身旁。

    余樹奇將經過向各人說明,直令各人聽得張口結舌。

    呂景昭思索多時,忽然面露喜容道:「若是我猜得不錯,蕭老賊那條赤蛇應該是毒蛇裡面的珍品,通常叫做化血龍的便是!」

    余樹奇道:

    「怎生叫做化血龍,有無方法試試看?」

    呂景昭道:

    「這個容易!」立即吩咐捕來一隻小雞,要余樹奇將匕首劃破一點雞皮,那小雞叫了一聲,應手死去。呂景昭不禁歎道:

    「果然是見血封喉!厲害厲害!」說罷,急將死了的小雞放落地上,頃刻間,那小雞即化成一灘血水,羽毛全脫。

    余樹奇驚道:

    「這把刀要是傷在人身上,那還了得?」

    呂景昭笑道:

    「這是小俠心腸太好,才有這種想法,若是江湖上的惡魔,還恨不得有這樣一柄好的化血刀哩!」

    余樹奇驀地聯想到那異人死狀,又是一懍道:

    「毒蛇的名字給你知道了,但那蕭老賊到底是誰?」

    一名嘍卒搶著道:

    「那老賊定是蕭開文的遠房叔叔蕭恭霖,但一向來沒聽說他養有這種毒物。」

    余樹奇憶起廝殺時的情形,點點頭道:

    「你說的對了,化血龍也許是新近才找到的東西,以致那無名異人也不知道,因而死在它的毒牙下……」他再記起該烘乾那小冊子,好待知道那異人的事歷,急吩咐一聲:

    「拿個火爐來!」

    少頃,火爐送上,余樹奇將那本冊子就火上蒸烘,一頁一頁地揭開,面容上顯出奇異之色。

    呂景昭看那本冊子起頭幾頁,儘是無數的線條,到了末後幾頁,才每一頁繪有一個像,有坐、有臥、有站、有走,就是沒有半個字跡。他明知這冊子是一本練功的秘笈,無奈自己所學相去太遠,再看也不會明白,只好索性不看,問一聲:

    「小俠!那些圖畫有什麼作用?」

    余樹奇恰已揭到末後一頁,仍沒看到隻字,順口答道:

    「我也僅知是一種練功用的冊子,至於叫做什麼功,我也不知道。」說罷即將冊子交給呂景昭自看。

    呂景昭搖頭苦笑道:

    「小俠不必給我!我更加看不懂!」

    余樹奇學過「太陰圖訣」,承受仇殘子傳授的「盈虛功」,對於小冊子這些圖案,已知是一套神奇的劍法和練功的程序,只因縱使告訴呂景昭,也徒費力氣,當下微微一笑,便收進皮袋裡面,貼身帶好。

    次日清晨,余樹奇問明往迷雲谷的方向,收拾起程。

    呂景昭本來還想留他多住幾天,但因余樹奇來到山寨的頭一天,曾經聲明只要和蕭開文一夥賊黨見過真章,立即離開。此時他既堅決辭行,只好率眾相送,指出龍虎關方向,教他到龍虎關之後,再向當地土著詢問。

    余樹奇獨自登程,已非一日,沿途問路,知相距龍虎關不遠,但這一帶山形險惡,山徑狹窄,僅能容得兩人側身相讓而過。他雖然有一身藝業,因恐驚駭路人,不便施展,只一步一步踏在實地,走在山徑上。

    好容易登上坳頂,卻見一道長長的石樑恍若一座石橋架在兩峰之間,石樑下面怪石嶙峋,若是跌了下去,那怕不粉身碎骨?但余樹奇身懷絕藝,那將這條石樑放在心上?毫不猶豫地向石樑踱去。

    那知將要踏上石樑的時候,忽聽身後一陣蹄聲傳來,接著一個甜脆的聲音高叫道:

    「呔!那小子快點站住!」

    余樹奇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位遍體紅裳的少女,騎著一匹白馬由山徑疾馳而來,眨眼間已相距不及五丈。心想:「你這樣騎馬,怕不摔下石樑去?」也就急喊一聲:

    「你慢點來!」同時往旁邊一閃,讓開山徑。

    但那少女並不勒馬停蹄,只聽她格格幾聲嬌笑,勁風紅影,同時掠過身旁,那匹白馬已馳上石樑大半。

    余樹奇暗叫一聲:

    「不好!別是一匹瘋馬!」急一展身形,尾追上去,打算那少女萬一有失,也可救援一下。不料那姑娘頭也不回地,縱轡疾馳,看看將到石樑盡頭,忽然一條身影由崖後拐出,猛喝一聲:

    「打!」幾點寒星已映日飛出。

    余樹奇雖與那少女不相認識,而且那少女還曾經叫他是「小子」,但他義俠天性,見對方恁般無恥,居然在這絕地對一位少女施以暗襲,那還按捺得下?大罵一聲:

    「不要臉!」身形一晃,由那少女身後躍起,同時一掌劈去。

    那知紅衣少女身手也十分迅速,在對方暗器出手的瞬間,倏然身子離鞍,向下一掛,一幅匹練般的紅綾由馬腹向上一卷,恰將幾點寒星全部收去。又一個翻身,騎上馬背,喝一聲:

    「老賊!拿回去!」紅綾一抖,竟將所收來的暗器,全射向山崖,白馬一聲長嘶,已搶登崖畔。

    這原是瞬間的事,余樹奇掌力一發,忽見眼底人影一晃,猛醒覺那少女敢情還會武藝,若她躍起身形碰上自己那剛猛無儔的掌勁,豈不把她打落石樑下面?因此,急忙突發右掌,將前一掌的勁道打向一旁,及至看那少女施出「鐙底藏身」的身法,揮抖紅綾,收取暗器,不由得暗叫一聲:「慚愧!」深怪自己看走了眼,幾乎誤傷別人,不料這一失神,身體墜下的時候竟偏了兩尺,由石樑側面筆直墜下,又驚得叫了一聲,慌忙一橫身子抓住石樑,勉強翻回樑上。

    紅衣少女原聽到身後有人叱罵,一過石樑險地,立即回頭一瞥,認得正是那不知名的「小子」正墜身下去,不由得又驚又愕,心想:「看不出你這楞小子還有這一套。」但以為余樹奇也是敵人一黟,鼻裡不自禁地冷「哼」一聲。不料哼聲甫畢,余樹寄又翻回石樑,這才暗叫一聲:「不好!」急一抖紅綾,向前猛攻,邊打邊罵:

    「老賊先報個名來,待我送你回老家去!」中間還夾著一串銀鈴的響聲。

    那老者約有五十來歲的年紀,身軀高大,目光炯炯,一雙瘦長的手臂和手指恍若兩條鋼臂帶著十個鋼鉤,揮動如風,向紅綾抓撥。並還喋喋笑道:

    「賤婢還逞什麼強?這神馳橋就是你的……」一語未畢,瞥見一條身形由石樑一掠而到,急退後一步,喝一聲:

    「小子!可是找死?」

    原來那後來的身形正是余樹奇。他爬上石樑之後,又暗自好笑道:

    「奇兒呀!你也枉學什麼盈虛功了,有了提氣升沉,已經摔你不死,兀自恁地膽小?」

    猛見老者空掌與紅衣少女的紅綾廝殺,他不知怎的盡替那少女擔心,不覺使了一個「風搖竹影」身法,繞過少女的身側。

    要知奇兒這時還不打算一定要幫誰,也許要勸他倆人停鬥,問出一個是非,這時被老者不問青紅皂白罵他找死,不禁面顯慍容,冷冷道:「怎地白吃了幾十歲,還是這樣昏庸,也許還是我先送你的終呢?」

    紅衣少女原認為老少兩人設伏以待,由前後兩面夾擊,所以雖向那老者猛攻,仍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那少年突施暗襲。待聽到他兩人對答,心下大定,敢情少女另有一種自尊心在作祟,也對奇兒冷哼一聲道:

    「誰要你管?」抖起紅綾「呼-呼-……」又向老者攻去。

    余樹奇心想:「敢情是今天時逢赤口,盡遇上這些不講理的人物,誰耐煩管這閒事?」

    聳一聳肩,舉步便走,卻因老者正擋在他要走的山徑,又喝一聲:

    「快點讓路,要不然,小爺就跨過你頭上了!」

    那老者冷笑一聲,猛向衣底一探,只聞「鏘」一聲響處,一條百節軟鋼撾已掣了出來。

    紅衣少女一見對方的兵刃,不禁嬌呼一聲:

    「原來是你這老賊 ! 」

    余樹奇本待要走,及見那老者的兵刃古怪,又引動他心裡好奇,停在一旁,側身橫視。

    那老者兵刃在手,似乎更不將這少年男女放在心上,投給余樹奇冷峻一眼,又對著紅衣少女嘿嘿笑道:

    「賤婢既認出老夫這蜈蚣刺,還不跳下石樑自戕,難道還待老夫動手?」

    紅衣少女「噫嘻」一聲道:

    「王老兒!這話該在你投胎後再說!」一陣綾影鈴聲,又進了兩招,並未將對方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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