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香魂 正文 第四十四章 以身相殉
    只見燈光明亮的店門前,赫然拴著烏騅和黃飛燕的大白馬,最令人吃驚的是,在烏騅和大白馬之間,竟有展偉明騎的那匹大紅馬。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卻知道又有意外的事故發生了,因而,兩人的腳步,立時加快。

    葉小娟一直在注意街上來往的行人,看看這些人中,是否有惡道烏鶴的徒弟在內,是以對凌壯志和宮紫雲的神色變化,並未注意。

    三人來至店門前,凌壯志和宮紫雲一看那匹紅馬,一點也不錯,正是渾漢展偉明的座騎。

    在店前招呼客人的店伙一見宮紫雲,立即堆笑恭聲說:「稟姑娘,有一位黑爺和一位夫人,在您房裡等您!」

    宮紫雲身形不停,微一頷首,即對店伙說:「快將我的馬匹備好拉來。」

    說著,即和凌壯志、葉小娟,匆匆向店內走去。

    跟在宮紫雲身後的葉小娟,這時才發現凌壯志和宮紫雲,兩人步履匆匆,神色急急地走向店內。

    越過兩排客房,即是正北一間上房內,燈火明亮,高大如半截黑塔的展偉明,正在房內焦急打轉。

    光顏照人,青春艷美的飄萍女黃飛燕則神色憂急地坐在椅上。

    凌壯志和宮紫雲,看了渾漢展偉明的熊急相,心知不妙,不由加快了腳步。

    展偉明不時焦急地看向屋外,這時一見凌壯志和宮紫雲,立即奔了出來,同時苦著臉,洪鐘似地大聲說:「小妹夫,老妹子,你們快些去吧,去遲了,我的親妹子就沒命了……」

    凌壯志和宮紫雲聽得暗暗吃驚,急忙對奔至面前的展偉明慰聲說:「不要喊,我們到屋裡談。」

    說著,握起展偉明的手,急步向房門走去。

    這時黃飛燕已由房內走出來,彼此打個招呼,匆匆走進房內。

    跟在身後的葉小娟,聽了那聲小妹夫和老妹子簡直鬧糊塗了,她不知道雲姐姐什麼時候認了這麼一個威猛的渾漢做哥哥。

    進房尚未就座,即見宮紫雲匆匆一指葉小娟,介紹說:「這是我妹妹小娟!」

    黃飛燕聽得一愣,細看小娟面貌,果然有些像昨夜吊在斜松上的白衣少女,於是一定神,正待說什麼,驀聞展偉明苦著臉說:「別介紹活妹妹啦,我們得趕緊去救快死的妹妹。」

    凌壯志知道展偉鳳的處境已經極危險了,因而焦急地問:「去什麼地方嘛!」

    展偉明苦著臉說:「西天山,金霞宮!」

    凌壯志和宮紫雲一聽,脫口一聲輕啊,頓時愣了。

    葉小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一雙智慧而明亮的眸子閃爍不定,看看凌壯志和宮紫雲,又看看黃飛燕和展偉明。

    黃飛燕望著展偉明,有些生氣地說:「我對你說過多少次,這不是一天兩日的事,大家必須從長計議,你這樣一味胡催,徒煩人心,反而誤事。」

    展偉明被說後一聲不吭,苦著臉站在那兒發愣。

    凌壯志和宮紫雲,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落座,這時才發現展偉明滿面風塵,較之一個月前瘦多了

    宮紫雲知道這件事無法置之不顧,如果情勢不危急,絕不會將這個渾吃猛睡的鐵漢,急成這副樣子。

    黃飛燕方才搶白了這位渾猛的表哥一頓,心中似乎有些後悔,因而又和聲催促說:「你現在該將追趕瓊瑤子前輩和鳳妹妹的經過,說給凌弟弟聽啦!」

    展偉明依然苦著臉說:「我騎著馬,日夜追趕,追到大渡口,總算追上了,不管我怎樣苦苦哀求,瓊瑤子總是不理不睬,依然每日向西疾進……」

    凌壯志一想到瓊瑤子在壽陽城破廟內不可理喻的情形,心中就有氣,這時再聽了展偉明的話,更加惱火,因而,憤憤地問:「你在一旁哀求,鳳姑娘可有什麼表示?」

    展偉明搖頭說:「妹妹一直低頭走路,一句話也不說,看來比以前瘦多了。」

    黃飛燕姐妹情深,眼圈立時紅了。

    凌壯志一聽,重重地吐出一口無可奈何的怒氣。

    展偉明繼續說:「她們在路上走,我騎著馬在她們身後跟,我不管瓊瑤子愛聽不愛聽,我依然苦苦哀求,就是她們吃飯我也照樣不停……」

    宮紫雲和葉小娟聽了,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遇事碰上這麼一位渾人,也真是沒法應付。

    黃飛燕輕哼一聲,生氣地說:「像你這樣囉嗦不休,不僅火上加油,應該答應的也不答應了。」

    展偉明看也不看黃飛燕,繼續說:「那天到達咸寧,我正在苦苦哀求,瓊瑤子突然凶狠地對我厲聲說:『快回去告訴凌壯志,要想彼此無事,叫他一步一個磕頭到天山金霞宮,在宮門口長跪三夜三晝,否則,哼,任何人管不了我們天山派處死本門犯律的弟子。』」

    凌壯志一聽,頓時大怒,右掌猛然一拍桌面,身形倏然立起,同時厲聲說:「瓊瑤子欺人太甚,天山派如果膽敢處死展偉鳳,在下不將他金霞宮夷為平地,在下便擊掌自斃。」

    宮紫雲和黃飛燕一聽,芳心同時一震,芳面立變,葉小娟早嚇呆了,她似乎沒想到瀟灑風雅的凌哥哥,發起怒來竟是如此厲害。

    展偉明立即得意的嘿嘿一笑,說:「小妹夫,有你的,就憑你這份威風豪氣,他天山五子就不如你。」

    黃飛燕搖搖頭,無奈的說:「這些人中你年齡最大,但是你也最不懂事!」

    宮紫雲見凌壯志氣得俊面鐵青,渾身微抖,立即遲疑地說:「以瓊瑤子前輩的平素行事,和清譽,似是不會說出如此不顧大體,令人無法容忍的刻薄話來……」

    黃飛燕急忙附和著說:「我也是這樣想……」

    展偉明一聽,大為光火,也倏然由椅上立起來,瞪著環眼說:「皇天在上,我大明有一句話說得不實,讓他一輩子討不到老婆。」

    黃飛燕輕哼一聲,譏嘲地說:「你已經有了五個了,你還想要多少?」

    展偉明一愣,接著大聲說:「那我可以發別的誓嘛!」

    宮紫雲知道對付像展偉明這樣的渾人,不能和他太認真,只得微微一搖手,請展偉明坐下,接著平靜地說:「這件事鬧到如此地步,已不是任性鬧意氣的時候,好在跛足道人四位老前輩也都去了齊雲山,這事必須和他們四位商議商議……」

    凌壯志聽到齊雲山,又想到停屍在古墓中的萬綠萍,因而毅然說:「時間已經不早,現在也該起程了。」

    於是,眾人紛紛起身,結帳上馬,如飛馳出小鎮。

    夜色昏沉,天空積滿了浮雲,四匹快馬,五人同騎,沿著南下官道狂馳如飛,隆隆蹄聲,惹得遠近小村上,傳來陣陣狗叫。

    葉小娟坐在青聰上,與宮紫雲共騎,她雖然對展偉明談的事感到迷惑,但她卻乘此機會向姐姐細問。

    青聰是昔年趙總鏢頭的心愛座馬,較之其他馬匹自是不同,這時雖然添上一位纖弱的葉小娟,速度依然絲毫不減。

    凌壯志乘烏騅一馬當先,展偉明獨乘紅馬,緊隨在最後。

    黃飛燕和宮紫雲並騎居於中間,因此她能不時覷目打量坐在宮紫雲身前的葉小娟。

    她這時一經細看,才發現這位纖弱的小娟姑娘,竟如此娟秀美麗,如此恬靜、聖潔,宛如一朵出水白蓮似的美人兒,她的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

    尤其,她那張寒玉般的嬌靨,淡掃黛眉,顯得沒有一絲脂粉氣,而她那兩片小巧櫻唇,卻又是那樣的鮮艷欲滴。

    黛眉微蹙,似憂似怨,又似大病初癒,那雙生著長長的睫毛的鳳目,簡直像兩顆閃著柔和光輝的寶石。

    黃飛燕的確看呆了,她曾聽說凌弟弟對這位廣寒仙子似的少女有過非常多的傳說,最俊終於澄清了因為與師門某種秘密有關的緣故。

    她覺得萬幸這件事是由許多頗有聲譽的長輩的口中證實,否則任何人看了這位美逾西子的小娟姑娘,都會令凌弟弟百口難得解說。

    根據師門的淵源,和那件事的湊巧,這位小姑娘,應該是第二位凌夫人,而無疑議了。

    她曾耳聞有人說,這位小娟姑娘不是「黛鳳女俠」的親生女兒,她是見過黛鳳女俠的人,這時仔細一看,也發覺這位小娟姑娘的眉目間,竟無一絲與黛鳳女俠相似之處。

    尤其,小娟的纖弱體態,和她那種恬靜的氣質,與她母親黛鳳女俠,有著迥然相左的不同。

    黃飛燕看到此處,也不止有些懷疑了,那就是葉小娟是否真的是黛鳳女俠的親生女兒。

    如果說是,她至少應該與她一父相傳的姐姐宮紫雲有一些相同的地方。

    但是,宮紫雲的那副雍容、高雅,和國色天香般的絕世風華,而又是葉小娟所沒有的。

    黃飛燕的確看得有些迷惑,最後她不禁黯然一歎,心說:「-是心愛的凌弟弟有福,只可憐我黃飛燕青春艷美,紅顏薄命,連個兒女都沒有,便做了寡婦。」

    想到傷心處,明眸中不禁落下兩滴淚,所幸大家都有滿腹心事,沒有人注意她為何突然落淚。

    而一馬當先的凌壯志,恰與黃飛燕一樣,也在為放靈古墓,癡情而死的萬綠萍暗自神傷。

    他懷念與萬綠萍認識的那段經過,他更感激萬綠萍為帶他進入臥虎莊而付出的珍貴熱情,他尤其痛悔萬綠萍為他而死。

    想到下山的那天,在宏福鎮酒樓上,第一眼看到萬綠萍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嬌傻秀美,一副刁蠻淘氣的小姑娘。

    自從抱著他凌壯志越過臥虎莊的牆,她變得成熟了,處處關懷,無比親切,她那張秀麗的桃形臉龐上,一直掛著幸福的微笑。

    尤其她那雙晶瑩明亮而會說話的眼睛,經常閃爍著愉快的光輝,表示出她內心的蜜意。

    但,分別僅半月,她便因憂急、相思,而變得花容憔悴,黯然神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而曾幾何時,一位娟美可愛的小姑娘就此香消玉殞,永別人世,做了夢中難得一見的隔世人。

    凌壯志想至此處,痛心疾首,早知如此,那次在石門相遇之時,寧願讓鐵鉤婆糾纏不休,也要挺身而出,說個清楚。

    如今,一切都遲了,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頭已是百年身」,掬盡三江四海之水,也洗不清自身的罪過了。

    想到登上齊雲山玉露峰,撲進古墓的靈屍前,看到的不是活潑娟秀的萬綠萍,而是一具唇青黃臉手足冰冷的屍體,滿心的刺痛,令他雙目中已久含著的熱淚,立即像泉湧般地滾下來。

    凌壯志搖頭仰歎,恰被一直關心他的宮紫雲看見,她微撥青聰的馬頭一看,發現凌弟弟的俊面上,隱隱透著淚水,她知道凌弟弟哭了。

    當然,她瞭解愛夫為什麼流淚,她也知道他為什麼難過,同時,她也知道他這時的心情。

    想到萬綠萍,她也曾為這位癡情苦命的小姑娘而哭過,她心裡清楚,萬綠萍才是第一個跑進凌弟弟心田的美麗少女,而她宮紫雲,那時在臥虎莊上,卻正是處於仇家內眷的地位。

    她感激萬綠萍對凌弟弟的協助,也正等於協助她宮紫雲報卻父仇,想到今天的一切結果,無一不是這位可愛的小姑娘起的因。

    宮紫雲想到此處,內心有著無比的愧歉,萬綠萍有今日可憐的結局,她宮紫雲也有極大的責任。

    她決定隨愛夫一同去祭萬綠萍,同時,她也暗暗決定,她要讓凌弟弟盡情發洩他心裡的委屈,而不表示一絲不滿……

    夜色漆黑,時光飛逝,四匹健馬疾如奔雷,不足百里的路程,何需兩個時辰,數里外的黑暗中,已現出隱約的山影。

    一絲微弱燈光,時現時沒,那就是雄踞齊雲山麓的大佛寺。

    五人雖然並騎飛馳,但每個人的心事,卻各自不同,展偉明一看到大佛寺,便想到被押往天山的胞妹展偉鳳。

    而黃飛燕的一顆心,則重溫赴玉山前與凌弟弟在竹林內野食的溫暖情景。

    葉小娟心裡想的怕與任何人不同,她好似頭腦最冷靜,但明亮而澄澈的鳳目,似乎從沒離開凌哥哥的背影。

    宮紫雲的心情已逐漸激動,她不知道凌弟弟是否愛萬綠萍,假設確有深情,當他看到萬綠萍的屍體時,必然衷情大動,痛不欲生,那時任何人無法勸阻,這件事見了跛足道人四老,必須先打個招呼。

    念及至此,心痛愛夫,不由怨萬綠萍太沒耐性,心說,假設你萬綠萍真愛凌壯志,就該為他爾後的心情著想,如果到了非結為夫妻的時候,難道我宮紫雲還硬要從中作梗不成?

    她心情的焦急程度這時已到了顛峰,為了愛夫的健康,為了愛夫的悲傷,她已經急到了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地步。

    而凌壯志的腦海裡,則一直飄忽著在石門鎮外,看到萬綠萍神情幽怨,美目念淚,花容憔悴的淒切影子。

    這時,他內心的焦急,恨不得插翅飛上玉露峰,立時撲在萬綠萍的屍體上,狂喊,痛哭。

    他覺得急如奔雷的烏騅,已有些慢得像牛了,雖然烏騅已經是通體是汗,但他仍不時催動著馬腹。

    奔上寬大石路,前面百丈以外的隱約殿影,即是大佛寺,烏騅一馬當先,快如流矢,嗒嗒如雨的清脆蹄聲,震盪著整個山麓。

    黃飛燕深怕大佛寺的僧眾出來橫阻誤時,因而急聲說道:「弟弟不如由前面的三叉石路越過大佛寺,進山繞過三個深谷,正中一個綠峰,就是最高的插天玉露峰了……」

    話未說完,烏騅已到叉路,凌壯志猛然一撥馬頭,直向左側旁路中去。

    烏騅被撥弄得豎耳立身,昂首發出一聲怒極長嘶。

    這聲長嘶,在三更以後的寂靜山前發出,有如恐龍出谷,只震得松竹顫動,枝葉飄拂,群峰間,頓時掀起一片回應嘶聲。

    大佛寺的僧眾,果然大吃一驚,寺牆殿背上,立時縱上近百道人影。

    但當他們看到是繞道馳過的四匹快馬時,心中雖然有些不快,但看了凌壯志等人的聲勢,也不敢輕舉妄動。

    繞過大佛寺,在一片松枝怪石中,一條彎曲石路,直通一座狹小谷口。

    山風漸勁,氣溫寒冷,不時有一兩滴冷雨,滴在五人的臉上手上。

    凌壯志緊蹙秀眉,雙目閃輝,朱唇已彎成一個下降的弧形,他緊掃著馬鞭,不時催著馬腹,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急。

    宮紫雲很希望跛足道人等能夠在這時出現,緩和一下凌壯志的情緒,因而不時看向左右,同時,自語似的問:「為何沒看到四位老前輩呢?」

    黃飛燕已看出宮紫雲的心意,因而說:「他們恐怕在玉露峰上等我們吧!」

    宮紫雲會意的點點頭,但神色間卻顯得有些失望。

    漸漸深入山區,已經無路可循,峭壁飛崖,絕壁橫阻,山勢已極崎嶇。

    首先是展偉明和黃飛燕的馬速大減,不覺已落後了百數十丈。

    青聰雖然體力充沛,但宮紫雲身前攬著小娟,也不敢任由青聰縱馳。

    只有烏騅,在凌壯志的不時催促下,繞絕崖,越深谷,縱躍疾馳。

    奔進一座大綠谷,三面環繞危崖,奇險的玉露峰,就在百丈壁巔上的遠處。

    凌壯志奔至峭壁近前,匆匆將絲繩繫上鞍頭上,回頭看了一眼尚在百丈以外的宮紫雲和葉小娟,一長身形,直向峭壁上升去。

    到達崖上,縱嶺斜升,俱是亂石矮松,直向高聳入雲的玉露峰前。

    凌壯志聽到谷中傳上來的馬嘶,知道宮紫雲人等已到了崖下,於是認準方向,直向玉露峰馳去,他心想定要早些看到萬綠萍的屍體,雖然已是四更,但他已無心等到天明。

    來至峰前,仰首上看,只見夜空漆黑,雲層極厚,無法一眼看到峰顛,但他的俊面上,卻在仰首之間,落上兩滴雨點。

    凌壯志秀眉一蹙:心說:「莫非峰上正在下雨?」

    但他仍毅然一長身形,如飛向峰上升去。

    據說玉露峰頂,終年藏在雲端,數十年難得有一次雲開看見青天的時候,因而凡夫俗子,均視為神秘之地,多不敢登峰一覽,這也許是昔年建安王為她女兒在峰上建築香塚的一個原因之一吧!

    其次是峰上有寒穴,四季吐放冷氣,是以雲霧瀰漫,終年不散,多於深夜飄降冷雨,因有玉露峰之名。

    凌壯志心情急切,如之不知詳情,身形快如白鶴升空,飛昇而上。

    飛昇過半,氣溫漸寒,斜松籐羅上,水濕淋漓,枝葉翠綠,腳下奇滑如油,輕功不足火候的人,絕難登上峰上,因而他想到了展偉明,低頭一看,只見腳下雲霧瀰漫,數丈以下景物難辨,是以無法看清宮紫雲等人的身形。

    凌壯志看了一眼,無法中途等候,只得繼續上升,片刻之間,已近峰顛,週身附近,雲氣瀰漫,不時飄落一絲冰冷雨點。

    登上峰頂,地勢極為平坦,松樹成行,翠竹成林,如茵的細草地上,有彩花卵石鋪成的小徑,彎彎曲曲直通深處。

    峰上一片寂靜,松不濤,竹不動,靜得沒有一絲聲音,在濛濛水霧中,仍繚繞著濃重的縷縷白雲。

    凌壯志屏息前進,雙目運功望著深處,他知道,只要沿著卵石小徑前進,定可找到古墓。

    他發現峰頂上的氣溫好冷,但樹上地上卻不結冰,尤其如茵的草地上,油光水亮,爬滿了不知名的橫生小花,顏色不一,形式不同,宛如一方繡滿了錦花的大地毯,鋪滿了整個峰頂。

    凌壯志根據松竹成行,地如錦繡的景致,知道昔年的建安王為愛女的香塚,的確費了一番苦心。

    前進中,不時有滴滴冷雨滴在他的肩上、臉上,凌壯志仰首一看,頭上另有一番美景。

    夜空如墨,白雲如絨,在松針竹葉上,懸滿了晶瑩如銀的明亮水珠,宛如一片嵌滿鑽石的寶樹。

    松針竹葉上的水珠,不時下墮,變成了滴滴冷雨,這也許就是這座插雲高峰,被稱為玉露峰的原因。

    再向前看,雙目倏然一亮。

    只見數十丈外的松竹深處,竟有一道數丈方圓的瓊麗光彩,直射半空,幻出一片彩紅麗霞。

    凌壯志心中一動,斷定那不是普通燈光,而是珍寶的瑞氣毫光。

    於是,腳步加快了許多,但他卻屏息前進,格外小心,因為,他要悄悄進入古墓,看一看躺在古墓裡的萬綠萍。

    所以,腳步狂奔,直向那道光亮奔去。

    他不願驚動跛足道人四老,他更怕驚動為喪女幾乎瘋狂的鐵鉤婆,這時想來,他仍心生懼意。

    同時,在這一剎那,他發覺他是愛萬綠萍的,當然,他也愛他的嬌妻宮紫雲。

    因為那是恩師的遵命,師母親自主持交拜天地的結髮妻室。

    這時,他突然發覺對萬綠萍的愛,正是由於積累了太多的感激和痛悔,而形成的至高之愛。

    屏息飄進中,他發現前面似是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水池,那道瓊麗毫光,就是發自那個大水池內。

    大水池的後面七八丈外,是一座紅漆雕花大牌坊,在池中七彩毫光的照映下,艷麗奪目,金壁輝煌。

    打量間,已至圍繞著石欄的大池前,而池中的毫光,反不如遠處看的明亮。

    凌壯志低頭一看,只覺刺目昏眩,眼花繚亂,不禁呆了。

    凌壯志的確不敢相信,池中竟有這許多的玉石,雖然他看出並不儘是真品,但能雕鑒的如此逼真,的確稱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再抬頭,凌壯志渾身不禁一戰,只覺朱漆牌坊內的深遠黑暗處,一點綠光磷火飄忽游動,時滅時明。

    凌壯志一看到磷火,頓時想到了鬼,由於心情一緊,覺得周圍綺麗的環境,也立時顯得鬼影重重,陰氣森森。

    恰在這時,烏雲漫空而至,愈增峰上陰森氣氛,而那點綠光磷火,一明一暗,竟向朱漆牌坊這面飄來。

    凌壯志雖然藝高膽大,但厲鬼究竟不是惡人,因而令他有些悚然之感。

    那點綠光磷火,前進極快,眨眼之間,已至二十丈外了。

    凌壯志凝神一看,面色立變,驚得險些呼出聲來,身不由己地向後退了半步,因為,他看到飄忽明滅的綠光後面,竟有一個模糊鬼影。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急忙回頭看向身後,但是宮紫雲和小娟他們,竟沒有跟上來。

    再回頭,啊,他驚得脫口一聲輕啊,那點綠光已飄至十丈附近了,而那道鬼影也看得更清楚了。

    在此神志恍惚的一剎那,他的確慌了,額角上的冷汗,頓時滲出來。

    他看到那是一個女鬼,身材矮小,長髮下垂,在烏黑的長髮後,隱約露出一張白淨面孔。

    綠光鬼影,垂手垂足,愈接近牌坊,飄進的速度愈慢。

    距離一丈一丈地縮短了……

    凌壯志的心也隨著距離的縮短而緊張,而緩緩後退。

    漸漸,他發現那點綠光,不是陰光磷火,而是女鬼掛在胸前的一顆大如核桃的綠光夜明珠。

    這個綠光夜明珠,對他太熟悉了,那正是他送給萬綠萍的涵碧珠,因而他立即停止了後退腳步。

    他心中一動,凝目再看,發現女鬼果然身穿綠衣、綠裙、綠長衫。

    凌壯志心頭一動,急忙向前奔了數步,他兩手扶著大池邊的石柵,軒眉凝神,精銳的目光,一直盯視著已經緩緩飄至綵牌下的女鬼面目。

    只見她長髮的後面,隱藏著一張桃形白淨面孔,在胸前涵碧珠的閃爍綠光下,顯得有些發青,兩道彎月般的黛眉下,微合著雙目,閃爍著柔弱的微光,似是望著腳前的石路……

    凌壯志一見,淚下如雨,悲痛欲絕,他確沒想到緩緩飄來的女鬼,果然是他要親來一祭的萬綠萍。

    痛悔、愧歉,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在這一剎那間,他忘了什麼是鬼,什麼是懼,什麼是恐怖,由於內心的悲痛激動,再也忍不住脫口一聲戚呼,身形騰空而起,越過大池上空,直向萬綠萍撲去。

    凌壯志神情已近瘋狂,身形落處,已至萬綠萍近前,張開兩臂,猛向萬綠萍抱去。

    驀然,綠光一閃,頓時漆黑一片,凌壯志兩眼一黑,雙臂同時抱住,身形一踉蹌,險些撞在朱漆牌坊的柱上。

    凌壯志急忙剎住衝勢,慌得遊目一看,周圍十數丈內,松竹晃動,黑影裡,哪裡還有萬綠萍的影子?

    但他撲空的胸懷中,仍殘留了一絲極熟悉的奇異香味。

    他這一驚,神智立清,渾身不禁一戰,脫口一聲急:「啊,香魂!」

    呼聲甫落,左近大石後,突然暴起一聲震耳怒喝:「凌壯志納命來,在下在此等你多日了。」

    怒喝聲中,一道極速人影,飛身縱出,揮動右掌,直撲凌壯志的肩後。

    凌壯志心中一驚,倏然轉身,舉目一看,頓時愣了。

    只見由大石後面怒喝撲出的,竟是劍眉朗目,面如溫玉,身著一襲藍衫的英挺少年的簡維英。

    凌壯志的確沒想到簡大娘的小兒子也在這峰上,想到簡維英這時悲痛萬綠萍的死,和他娘恨他凌壯志的心情,實不亞於他自己。

    他的心念電轉,簡維英的掌出如風,待他驚覺,一隻右掌已到了他的胸前,再想閃躲來不及了。

    砰的一響,悶哼一聲,凌壯志的前胸上,著實被簡維英擊了一掌,身形一個踉蹌,連退數個大步,通的一聲坐在地上。

    凌壯志只覺得兩眼一黑,金花亂閃,喉間一陣腥味,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張口吐血的同時,七八丈外的黑暗處,突然響起一聲關切嬌呼。

    凌壯志一手扶胸,強抑胸前氣血翻騰,再度睜開了金星旋動的眼睛,他只看到黑暗處,如飛撲來一道模糊人影。

    他這時已耳不聰,眼不明,他聽到的那聲嬌呼,似是萬綠萍,但飛身撲至近前那道模糊人影,卻是手持鐵鳩杖,神色萬分慌張的簡大娘。

    這時的簡維英,目光驚急,神情發呆,挺朗的俊面上,已變得如紙蒼白,他猛然擊出的那只右掌,尚舉在空中,沒有放下來。

    他的確驚呆了,內心既慚愧又惶急,他實在沒想到武功高絕的凌壯志,竟對他擊出的一掌不加閃躲。

    所幸他驚覺得快,急瀉掌勁猛向下落,否則,這一代俊豪,舉世奇才,就要葬身在這座終年不見天日的絕峰上。

    飛身撲來的簡大娘,急忙丟掉手中的鐵鳩杖,蹲身將凌壯志扶好,兩隻劇烈顫抖的手,不停地在凌壯志前胸撫摩,她一向紅潤慈祥的老臉上,驚惶得已沒有了一絲血色,惶急顫聲低呼:「凌小俠……凌小俠……唉……你真是個傻孩子……」

    簡大娘望著雙目合閉,微微喘息額角滲滿冷汗,俊面黃如金紙的凌壯志,慈目中不禁滲滿了關懷的淚水。

    凌壯志在這闔眼的一剎那,他已經想開了,人生百年也是死,不如今夜在這座絕峰上,免卻後半生的痛苦。

    現在師仇已報,也找到了娟師姐和遁入空門的師母,心願總算已了,愛妻已經懷孕,不管生男抑或是育女,凌門總算有了後代。

    至於展偉鳳和黛鳳女俠張師母,只想自己一死,天山派沒有了鬥氣的對頭,也就無法再行追究,擄去張師母做人質的歹徒,也會因失去了要挾對象,不得不將人釋放了事。

    今夜死在簡維英的掌下,也算心安理得,萬綠萍的死不但有了補償,就是簡維英也消了失愛之恨。

    這時聽到簡大娘顫抖的呼聲,不由緩緩睜開了眼睛,搖搖頭,苦笑了笑。

    簡大娘見凌壯志睜開了眼睛,憂急的老臉上,頓時掠過一絲希望光彩,不由惶急地催促說:「傻孩子,你覺得怎樣?快運青罡氣護住胸部,孩子,你萬一有一個好歹,英兒也沒命了,老婆子也不想活了。」

    凌壯志略微喘息,慼然一笑說:「簡老前輩,謝謝你的關注,晚輩決心以死謝罪,這與簡兄無關。」

    簡大娘聽得猛吃一驚,不由急聲說:「傻孩子,真的盡說些傻話,你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死?快盤起腿來運功調息,護住四散的血氣。」

    凌壯志慼然搖搖頭,繼續說:「晚輩深感愧對簡世兄,以致令他好事難願!」

    簡大娘明白凌壯志的話意,立即阻止說:「話不能這麼說。英兒和萍丫頭雖然是結義的兄妹,但他們終年天南地北的,一年中也難得有一兩天在一起的時候,婚姻之事,老一輩人,雖然有這個意思,但從未正式談過,既無文定,也無聘禮,怎能比你和萍丫頭,是以家傳之寶涵碧珠做彩禮的正式婚事。」

    凌壯志聽了簡大娘的話,頓時回想到臥虎莊前贈涵碧珠的一幕。

    當時如果不是鐵鉤婆硬逼他跪在地上發誓,他也想不到這個脫身的辦法。只是事到如今,他無法再向簡大娘解釋了。

    想到方才看見萬綠萍的陰魂鬼影,見她死後做鬼仍將那顆涵碧珠懸在她的胸前上,像她如此癡心癡情的少女,世間的確少有。

    心念至此,十分感動,他的俊目中,頓時流下兩行淚水,同時搖搖頭說:「前輩不必再說了,當初造成大錯,事後又無機解脫,一切罪過,晚輩自己承擔,今夜只有一死彌過……」

    簡大娘驚得立即惶聲說道:「傻孩子,你千萬死不得,那樣才真的將她們害慘了,你還是聽老身的話,快些運功治傷吧!」

    一直呆立一旁的簡維英,神志逐漸清醒,這時心中一動急忙沉痛地說:「娘,凌小俠既然要以死向萍妹表情,愈加證明他愛萍妹的心並沒有變,娘,您也別勸,就請凌小俠自己到萍妹的靈堂前祭一祭吧!」

    簡大娘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即點了點頭,緩緩地立起身來,同時絕望地望著凌壯志,感慨地說:「傻孩子,你星夜趕來,為的就是要祭一祭萍丫頭,現在老身也不勸你了,你自己去吧,撫在萬丫頭屍體上哭一場,將心裡的悲痛哭出來,也許就不想死了。」

    凌壯志緩緩地點點頭,流著淚說:「晚輩理當前去祭一祭萍妹妹……」

    說著,右掌撐地,微一用力,挺身立起。

    但就在他撐地用力之際,突覺兩眼一黑,哇的一聲,再度吐出一口鮮血,身形一連幾晃,險些栽倒在地上。

    簡大娘沒想到凌壯志傷得如此重,不由既急又生氣地看了一眼神色再度慌急的簡維英,接著怒聲說:「-不快些走開,立在那裡發什麼呆!」

    說話之間,看了一眼踉蹌走去的凌壯志,迅急向簡維英做了一個手勢。

    簡維急忙一定神,立即會意,折身縱進左側松林內,直向深處如飛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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