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轡紅纓 正文 第三十章 詐死取信
    七日後。

    距惡鬼堡西南五十里隆德鎮,天方正午,卻暗黑如暮,蒼空籠罩著一片彤雲,灰暗低垂,狂風吹刮著,鎮街上捲起大風沙,瀰漫巖霧,呼嘯如潮水疊湧,看來暴風雨即將來臨,行人絕跡,驀地,雲層中金蛇吐舌,閃亮了半邊天,起了一聲震天霹靂後,豆大般雨點傾瀉而下。

    就在此際,一騎快馬背著一人由鎮外疾馳奔向鎮街上而來。

    騎上那人身著一體絳紫長衫,左手五指緊握著韁繩,全身斜伏奔馬背上,左臂軟垂拖在馬腹下,似身負重傷,拚死奔往隆德鎮求救。

    那人並未死去,強聚著一口真氣,馳近一家「回安藥肆」突然韁繩一拉。

    馬匹如受驚駭,前蹄高舉人立,希聿聿發出一聲長嘶,將騎上人拋擲街簷地下。

    那人墜地之際,彈腰斜身左掌按落於地,意欲避免震擊保全性命,但力不從心,左掌尚未按實地面時,忽哎喲一聲,撞跌在地,嘴中噴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傾盆大雨之下衣履鞋襪全被濕透。

    回安藥肆中突掠出兩條黑影,一個矮胖老叟右臂翻動那人驅體,忽失聲驚呼遭:「那不是江老師麼?」

    疾伸兩臂平抱著騎上人疾竄入藥鋪中,另一人伸手「啪」的一聲重擊在馬背上,四蹄狂奔,疾馳而去。

    回春藥肆立時上好店門,矮胖老叟將騎上人平放在櫃檯上,喚道:「江老師,你是如何身受重傷的?」

    他只知江恆叟單騰霄奉了佛面人屠鐵少川之命負有極重的任務,餘情茫然無知。

    那騎上人正是江恆叟,睜開兩隻黯然失神眸子,嘴角又溢出一絲鮮血,左手顫抖地指著櫃上文房四寶。

    矮胖老叟不禁眉頭微皺,暗道:「他來時,不知有無強敵暗躡其後,倒是不能不提防一二。」迅疾送上文房四寶,將江恆叟扶起。

    江恆叟接過毛筆,手臂不住顫抖,潦草寫了:

    「速送我面見令主。」

    字不成形,幾不可辨。

    矮胖老叟端詳了良久,才明瞭其意,笑道:「江兄但請寬心,小弟立即親身護送。」掏出一顆紅色藥丸,接道:「此藥乃令主所賜.可保真元,靈效如神。」

    江恆叟嘴唇翕張,服下藥丸。

    矮胖老叟擊掌三下,內面急掠出四個大漢,喝道:「速去後門套車,你等隨行,本座趕往總壇面見令主。」

    大雨傾盆而下,嘩啦嘩啦宛若天塌下來似的,街道水流成渠,後門口已裝好油布套車,四匹健馬,銜枚緊轡,一個黑衣勁裝帶刀大漢,疾躍上車轅,揚起馬鞭叭的一聲,套車疾馳而

    去。

    山谷隘口上守望暗卡,遙遙望見大雨潑瀉下驟現出一輛疾奔如飛四馬套車,不禁暗驚。

    一個沙啞語聲道:「真是邪門,這大的雨竟有車奔來。」忽見車轅上衝起一道紅光,在雨中顯出流霞異彩,經久不滅,不由面色一變,道:「此乃隆德分壇告急訊號,兄弟們速啟閘口讓套車進入一面快傳訊令主,一面戒備強敵故弄玄虛。」

    隘口兩道重重的閘門「隆隆」開啟,套車急馳而入,一聲「啊唷」,四匹健馬立時停住。

    把守山口的匪徒,紛紛一擁而上,只見一個面目森寒如冰,瘦長黑衣人,拔出肩上一柄奇怪兵刃,似仙人拳非仙人掌,鋼鑄拇中兩指突伸,拳身裝一活扣,內似貯有辣毒暗器。

    這黑衣人右腕疾振,一道寒芒飛出,將車窗油幕挑了開來。

    忽聞車內起了語聲道:「查香主麼?」

    黑衣人不禁一怔,探首內望,只見一矮胖老叟端坐車內,兩臂伸抱著一身負重傷,全身水濕,面色蒼白如紙,嘴角仍自濫流血絲的絳紫長袍老叟,不由神色一變道:「原來是蔡分堂主,你手抱傷者似江……」

    矮胖老者接道:「正是江老師,他奉有令主密諭辦理要事,不料他伏鞍負傷奔來隆德分壇落馬,巳然傷重不支,無法言語,如非他有機密要事須稟明令主,也不致強忍著一口真氣不敢冒死趕來,蔡某已給他服下靈藥,望查兄放行送交令主。」

    黑衣人眉頭徽皺,道:「江老師因何受傷?」

    矮胖老者搖首赧然說道:「遍身了無傷痕,似罹受強敵神奇之手法使臟腑離位,穴道逼滯,恕蔡某無法查明。」

    黑衣人懾人目光在車內掃視了一瞥,只見三個黑衣帶刀勁裝漢子端坐車角,鼻中低哼了一聲道:「蔡分堂主請,查某即傳訊令主。」奇形兵刃一鬆,窗幔閉闔嚴密。

    驅車匪徒長鞭一揮,又自疾奔馳去。

    大雨仍自如注,傾盆猛瀉。

    江恆叟平臥在矮胖老叟臂內,面側向車門外,雙目瞇成一線。

    蒙住車門油幔因車身急馳,風力狂勁,不時振盪開一條五寸缺隙,因而可張望外面景物。

    堡內景物依舊,雖在傾盆大雨下,卻難隱蓋一種肅殺恐怖氣氛,任何一個角落內均藏有騰騰殺氣。

    馬車奔約莫半個時辰,進入一條通道,黑暗如漆,雖然好的目力也無法辨識外間景物。

    江恆叟索性緊閉著雙目,任由所之。

    車行寂然停止,江恆叟只覺由矮胖老叟抱持下車,送入一間密室中平臥在地面,忽聞鐵少川語聲道:「蔡星炎,你是如何發現江恆叟老師的?」

    矮胖老叟將詳情稟明。

    鐵少川道:「你一路趕車行來總壇,未發現可疑敵人躡蹤麼?」

    蔡星炎尋思須臾,答道:「屬下抱持江老師坐在車內,恐受震動傷勢惡化,無法查視車外景物,而且在大雨傾盆之下,再好目力亦難遠及十丈開外,但一路行來,未遭受絲毫侵擾。」

    鐵少川略一沉吟,道:「這幾日情勢宛如緊弦猛張,一發

    即不可收拾。」右手輕揮,接道:「你先趕回隆德分壇吧!」

    蔡星炎垂手應了一聲,轉身快步走出密室。

    佛面人屠鐵少川臉色陰沉,注視在江恆叟面上,見是江恆叟本人,身形緩緩俯下,察扶江恆叟脈象,不禁面色大變,暗道:「江恆叟罹受一種神奇手法,將全身經脈逆轉,臟腑離位,似逼供吐露隱秘,諒江恆叟堅不吐露,故而,唉……這禁制手法異常狠毒神奧,恐老朽無法解開。」

    不言而知,從這手法判斷是霍文翔所為,可見霍文翔武學巳臻化境,曠古凌今,似駕御自己之上,推測星河秘笈似為霍文翔所有。

    一塊心病又再度勾起,鐵少川臉色異樣難看,他知道自己如非玉勾斜及洗髓經之助,今日惡鬼堡難免遭遇屠戮。

    最使他茫然不解的是,江恆叟已遭毒手禁制,為何能予脫逃,這一點非救治江恆叟後問明不可。

    鐵少川擊掌三下,室外奔入兩個彪形大漢,只聽鐵少川沉聲道:「快取一身乾淨衣服與江老師替換,濕衣烘乾,但衣內物件不得有所遣失,全交於老夫過目。」

    一人應聲外出,另一人跑至江恆叟之前,蹲身褪下江恆叟渾身濕透的衣服。

    須臾,彪形大漢由外進入,送來一束內外衣褲。

    江恆叟通體裸赤,背脊上隱隱現出五點指痕,及一隻若有若無掌印。

    鐵少川望了一眼,在密室中來回踱步,默默沉思。

    那兩彪形大漢將江恆叟衣服換好,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之後,一個彪形大漢再度匆匆度入,江恆叟濕衣巳然烘乾,擺放在案上又退了出去。

    鐵少川疾掠在案前,五指不住按捏衣衫,突在內面一襲短裌衣下襟角里停住,迅快在懷內取出一柄小刀,鍘開線縫,則出一束細小水漬再烘焦的紙卷,細心展開,果是自己所寫家書,不禁把心內一塊重鉛放下,暗道:「江賢弟忠心不二,定不將保安砦隱秘說出,故遭毒手,且待單賢弟回轉,當不難明瞭究竟。」

    他十指如飛在江恆叟週身穴道推拿了一陣,餵服一粒藥丸,只見江恆叟面色,漸轉紅潤,雙目緩緩開啟,散淡的眼神令人憫側,苦笑了一笑,又將雙目閉上。

    鐵少川暗歎一聲,道:「賢弟你安心靜養,愚兄定為你內腑復原,解開禁制。」說著將江恆叟抱起,放在一張虎皮木榻上平臥著,慢步離開密室。

    江恆叟睜開一線眼皮,覷望室內景物,不禁使他心神大震,原來密室不見一重門戶,上下左右前後均由三尺見方鋼磚砌成,明亮照人。

    室內佈置一榻一幾,及紅木八仙桌,靠壁列有四隻太師椅,余無雜物,暗道:「老賊既可任意出入,室內定有啟合暗鈕,也許此刻老賊在室外暗暗監視自己舉動。」

    暫行忍耐,繼續裝作重傷無力動彈。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約莫一個半時辰,尚未有人進入,他暗暗心急如焚。

    突然,見對面那方壁上,六塊鋼磚慢慢望外開去,踱進佛面人屠鐵少川及護法鍾離炎。

    江恆叟忙緊閉雙目,只聽鐵少川道:「老朽已與江賢弟服

    下九轉回生丸,將體力逆行真氣導歸於正,無奈那禁制手法異常狠毒,一時之間,老朽無能把臟腑復歸原位。」

    鍾離炎道:「那九轉回生丸功效如神,令主不必過慮。」

    鐵少川長歎了一聲道:「老朽料霍文翔小賊故意縱使江賢弟逃生,必有惡毒的陰謀在內,豈能不心亂如麻。」

    鍾離炎道:「令主千萬不可凡事朝壞處想,江老師武學奇高,也許他強忍受著痛苦,佯裝昏死趁隙不防脫逃。」

    鐵少川道;「但願如你所言。」

    「江老師面上漸顯血色,想必傷勢巳無大礙。」鍾離炎一面說,右掌疾伸,扣著江恆叟腕脈要穴,皺眉接道:「脈象浮逆,血行聚顯無常,此是何種武學,委實奇奧難解!」

    「星河秘笈!」

    鍾離炎不禁瞪目色變。

    鐵少川右掌迅疾按在江恆叟命門穴上,一股熱力透入,催動江恆叟心脈。

    移時,江恆叟緩緩睜開雙目,用那散淡的眼神凝視鐵少川鍾離炎良久,忽泛出一絲苦笑,緩慢舒轉乏力的右臂,接著他那焦敝舌唇,示意無法出音說話。

    鐵少川望了鍾離炎一眼,微笑道:「賢弟不必焦急,老朽自會設法,解鈴還需繫鈴人,老朽定將小賊擒來解開賢弟禁制。」

    忽有一黑衣彪形大漢奔入,稟道:「獲致百花老賊有侵犯奉堡跡象,如意村分舵已遭挑破,分舵弟兄十六人無一逃生,悉遭慘死。」

    鐵少川目蘊怒光,大喝道:「走!」與鍾離炎雙雙掠出,門戶又闔閉如封。

    半盞茶時分過去,暗門顯露,走進一個傴僂老人,手提著一隻食盒,在盒中取出四萊一湯及一大盤白米飯,放在紅木桌上後,慢慢向江恆叟走來。

    但他察覺江恆叟左手末指上戴有一枚細小烏金戒指後,不由面色一驚,眼中突暴射一絲寒電懾人精芒,但倏又收斂,忽聞一個蟻弱語聲送入耳中:

    「你老人家莫非是七海神龍秦錫壽麼?」

    那老人不禁神色又是一變,內力傳音道:「你是誰?」

    「小婿霍文翔。」

    老人禁不住心神激動,身形撼搖了兩下,道:「賢婿你也真膽大妄為,孤身進入虎空,萬一被老賊察破,豈非全功盡棄。」

    霍文翔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父可將總壇佈置摸清了麼?」

    七海神龍秦錫壽點點頭道:「老朽巳繪就一張詳圖,賢婿帶出調遣能手攻堡,留此一刻,就多增一份危險。」

    霍文翔搖首道:「老賊絕無法察破小婿偽裝,小婿此來志在盜取老賊隨身不離的玉勾斜,若不得手,小婿誓不甘休。」

    秦錫壽更是一驚道:「玉勾斜神物靈通,出匣振鳴示警,你是如何近身盜取。」

    霍文翔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七海神龍見霍文翔執拗不聽,無可奈何,道:「老朽先扶你飲食,待老朽送上晚飯時將圖帶來,你細心強記思考其中變化。」

    霍文翔道:「多謝岳父,不過還須請岳父設法帶個信息通知令嬡。」

    秦錫壽麵有難色,道:「老朽一出去,即有殺身之禍。」

    霍文翔道:「無妨……」底下的話使秦錫壽聚精會神在聽。

    秦錫壽搖首道:「可見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此計不妨一試。」

    霍文翔突伸一指點了秦錫壽「九都」穴一下,「九都」是人身無關重要穴道,秦錫壽只覺肺葉一跳後,倏即平復如初。

    七海神龍扶起霍文翔進食後收拾盤碗退了出去,顫巍巍地走回廚房。

    大廚房雜役甚眾,平時廝混慣了,喜歡說笑,見秦錫壽回來,一個捲袖五旬望外司務,斜蹲在板凳上,狂抽著一袋旱煙,瞇著眼笑道:「老王,今天有什麼新奇有趣的事?」

    秦錫壽道:「沒有。」

    「來,咱們哥倆下盤棋如何?」

    秦錫壽搖首道:「不行,今天我胸口有點不舒服。」說著長歎了一聲,笑了一笑道:

    「恐怕我的老毛病又患了,舊疾復發,去世不遠,不過我無兒無女,一無牽掛,望七之年,死又何怨。」

    司務呸了一聲笑罵道:「你又來耍酒瘋,什麼死的活的。」

    秦錫壽忽作噁心狀,面色痛苦,繼而大惡特惡,吐出一大灘濃濁黃痰,痰中帶有血絲,接著氣喘如牛。

    廚房諸人平時與秦錫壽感情異常融洽,見狀不妙,慌亂成一堆,七手八腳將秦錫壽抬往臥室。

    秦錫壽麵色蒼白,手足如冰,氣喘頻頻,嘴角流出白沫,苦笑了一聲,有氣無力說道:

    「多謝諸位了,老漢如死後,能薄棺成殮,一土附身,九泉之下當感思不淺。」

    那司務唉了一聲,道:「別說這喪氣話,我石老三昔年也是走南闖北,叫字號的人物,什麼都見識過……」

    秦錫壽暗笑道:「誰不知你在鏢局充當趟子手,憑你這等人物還叫得字號,怎不令人笑掉大牙。」

    只聽石老三說下去:「依我之見,你這痰喘之疾既是老毛病,想必有藥可治。」

    秦錫壽有氣無力道:「老漢現有藥方,怎奈外間情勢危急,無法出去買藥奈何?」

    「堡內也有藥肆,怎需遠去堡外。」

    「老漢這藥方數十味藥,必須真正道地藥材,尚須十年以上,缺一不可,否則無法挽救老漢性命,石老弟倘欲老漢苟生人世,不妨設法求人出堡購回,風聞隆德鎮有一回安藥肆,不妨一試。」

    石老三皺眉苦臉道:「老王,你先把藥方念出,我筆錄下來,再托人去買來就是。」

    秦錫壽苦笑一下,道:「有勞了。」

    石老三就在榻旁一張破木桌上鋪好紙筆,濡墨伸筆,等待秦錫壽報出藥名。

    只聽秦錫壽喃喃說道:「犀牛黃五錢……百年羚羊角三錢……老年沙參一兩……」

    石老三一面書寫,一面暗中咋舌,忖道:「無一不是珍貴如金,得病如此,不如早死為妙。」

    半晌,藥方已抄錄齊全。 秦錫壽目中淚光瑩瑩,道:「石老弟,榻上破箱存有半錠黃金,足夠藥資之用。」

    石老三道:「老王,你放心決死不了,我這就與你去辦。」摺好藥單,取出箱內半錠黃金匆匆奔出。

    一塌傾盆大雨約莫下了將近兩個時辰方始風消雨歇,隆德真上積水成渠,天方薄暮,一輛套車風馳電掣奔向回安藥肆停住。

    車幔一揚,蔡星炎疾如閃電掠了出來,那套車又馳離店門面去。

    蔡星炎推開了店門,只見櫃上寂杳無人,忙拉長嗓門喚道:「劉小傑。」

    忽聞身後響起一個森冷語聲道:「尊駕嚷什麼?」

    蔡星炎不禁大驚,疾然旋身,只覺胸前兩隻冰冷手指點在胸前「七坎」死穴上,抬面望去,但見一個黑衣蒙面人。

    無已沉暮,店內又無燈火,乍睹之下,如遇鬼魅,不禁寒氣佈滿全身。

    蒙面人冷笑一聲,左手疾如電光石火伸出,五指卸下蔡星炎下顴骨。

    內面疾竄出兩個蒙面人,將蔡星炎拖了進去。

    這全身黑衣蒙面人躲在店門壁角,片刻時分,四彪形大漢已將馬車放妥轉回,步入店內,只覺氣氛不對,一人低聲輕道:「天到這般時分,怎還未舉燈,莫非蔡分堂主遇了意外不成?」

    背後響起森冷如冰笑聲道:「真聰明,算你猜得對。」

    四匪徒聞聲知警,塌身挫腰,一個猛旋,四股寒電攻了出去。

    那黑衣蒙面人右掌一揮,震開刀勢,橫踏一步,左掌疾攻中宮。

    「叭」的聲響,接著一聲悶哼,一名匪徒心脈震斷,口噴鮮血倒下。

    那黑衣蒙面人身手迅快,雙掌如飛,擊斃三人,朗笑道:「速把屍體清除。」

    回春藥肆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籠罩著恐怖氣氛……

    金雞初啼,夜空如墨!

    回春藥肆門外電閃急落下一條瘦小黑影,接著起了急劇的敲門聲響。

    肆內應了一聲:「誰呀?」

    「抓藥!吳老闆!」

    店中火花一亮,燃著了一盞油燈,呀的木門開啟,門外那人疾掠而入,只見一個瘦小老者惺忪雙眼,披著一襲褪了色的長衫,沒好氣地說道:「雖說抓藥救人,卻不能不睡呀!你老不嫌太急了點?」

    那人面目森沉,聞言兩眼微翻,沉聲道:「哪來的這多嘮叨,我是總壇來的,照方檢藥,可要真正的道地藥材,蔡分堂主咧?」

    瘦小老者一聽是總壇來的,迅變和顏悅色,恭敬異常答道:「蔡分堂主方才因事率眾外出,店內只有老漢一人,閣下請坐。」說著接過藥方,按味抓藥,低聲唱出藥名。

    店內秦麗珠聞聲,星眸中露出驚喜光芒,道:「翔弟巳安抵堡內與爹晤面,示意我等命小靈持劍暗躡那人前往。」

    回春藥肆裡面人影紛紛,忙亂不堪,策劃一切,然而那買藥漢子卻蒙在鼓中。

    天色放曙,買藥漢子提著藥奔返總壇,交與廚房司夯石老三。

    石老三興致沖沖走入秦錫壽臥房,高聲笑道:「老王你死不了啦!」

    秦錫壽仍自瞪眼吐沫,氣喘咻咻,聞言似精神一振,掙扎爬起,親自檢視藥味,每味抓了一些,顫聲道:「老弟,有煩速用無根水熬,水三碗煎一碗服。」

    石老三接過藥奔往廚下而去。

    秦陽壽待石老三的身影消失門外後,即在一味甘草中撥出-顆臘封藥丸塞入懷中躺下。

    躺在密室中的霍文翔,他施展星河秘笈中的「倒轉經脈」心法,將蓋世巨邪佛面人屠鐵少川騙得信而不疑,認他真系江恆叟,但他煩慮的是七海神龍秦錫壽無法將訊息交到秦麗琪手中。

    自鐵少川走後,一直未見回轉,他趁此良機策劃未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鐵壁緩緩開啟,只見秦錫壽佝僂彎腰提著食盒走了進來,菜飯一一放置桌上後,趨近榻旁低聲道:「信已帶到。」暗中遞與臘封藥丸及一冊線裝薄冊,又道:

    此冊已耗盡老朽無數心血繪成圖說,險惡埋仗消息變化俱錄在內,賢婿速速參悟,但此中機鈕非稀世寶刃,切石若腐利器無法切斷。」說著又走回案前。

    霍文翔捏開臘丸,已知秦麗琪等群雄之一切佈置,忙運內功傳聲其岳父秦錫壽如何進行。

    驀地--,佛面人屠鐵少川與鍾離炎疾逾鬼魁掠入室中,目睹秦錫壽正在用碗盛飯,遂問道:「江大爺能說話麼?」

    秦錫壽彎著腰唉了一聲道:「江大爺也真可憐,得了此離奇怪症,一直就沒說過話,中飯還是小的喂的咧!」

    鐵少川望了鍾離炎一眼道:「看來,如不擒住霍小賊是無法解開江賢弟的禁制了。」

    鍾離炎道:「洗髓經達摩絕學,曠古凌今,其中必有解開江賢弟禁制的心法。」

    鐵少山沉聲道:「這個老朽知道,無奈老朽心境不能沉靜下來,參悟其解,風聞霍小賊已趕來,但無法查出其潛跡之處,是以老朽心亂如麻。」

    鍾離炎道:「半月之約,他必然前來,撒下釣餌,哪怕金鰲不上鉤,有威靈子在此,他如不解救,豈不令天下群豪失望,盟主威信何在?」

    鐵少川冷笑一聲,又無限感慨道:「霍文翔小賊比北斗令閻鵬展更是難惹難纏,他怎能為了威靈子一人而貽誤大局,才智卓絕,料敵機先,是老朽生平唯一敬畏之人。」

    如非站在敵對立場,鐵少川必然折節下交。

    鍾離炎默然無語。

    鐵少川面色凝肅,高聲道:「形若水火,勢不兩立,老朽若不查明他潛跡之處,寢食難安,那百花老賊形跡飄忽,聲東擊西,亦是心腹大害,鍾離賢弟我們走!」

    雙邪疾掠而出,室內岑寂如水,霍文翔面向裡側翻閱秦錫壽所繪圖說。

    大廚房爐灶火旺,鍋勺敲得震天價響,面飯酒菜,端上送

    下,川流不息,十二個時辰全日終夜幾乎永無休止,所幸廚房內雜役甚眾,輪班更調,不然勞累何堪忍受。

    秦錫壽與石老三正在對弈,跳馬架炮,殺搏激烈。

    石老三突感頭目一陣暈眩,肩頭晃了兩晃,面色蒼白。

    秦錫壽道:「老弟,你怎麼了!」

    「有點不舒服。」

    秦錫壽忙把棋局一推,立起伸手攙扶石老三道:「此是身體疲累所致,睡上一會也就好啦。」說著將石老三送入臥室,點上黑甜睡穴,用棉被蓋上,裝做蒙頭大睡模樣。

    大廚房位於鐵少川隱秘藏處之外,僅秦錫壽可以任意出入,一則秦錫壽烹調藝精,當年在天蕩湖由天廚星魏韶處領會所得,老賊嗜愛佳餚美味,非秦錫壽親手烹治則舌不甘味,再秦餌壽龍鍾傴僂,身無武功;老誠渾厚,是以不提防於他有詐。

    夜靜更深,秦錫壽盛了一碗燕窩湯走入霍文翔的居室,只見霍文翔向裡側臥,低聲道:

    「賢婿準備好了麼?」

    霍文翔驀地睜目,道:「岳父這本圖說小婿已參悟其中變化,巳索得驪珠,目前只須竊得玉勾斜,便可毀斷總機關。」

    秦錫壽頷首道:「如此甚好,你我速出易換屍體,風聞堡外百花翁率來甚眾,形跡飄忽,暗襲出手,堡中弟兄死傷不久因此鐵老賊遣出一半能手搜覓群雄及百花門下行蹤,所以堡內戒備稍疏,便於行事。」

    霍文翔道:「此山穴內防守之盜黨不乏好手,你我同出,恐為岳父帶來危難。」

    秦錫壽搖首笑道:「無妨,這機關老賊過於自信,只有十六名匪徒分守幾處要道,你我所擇途徑,僅一名好酒貪杯之輩把守,由老朽應付就是。」

    霍文翔一躍而起,隨著秦錫壽走出,暗道行徑須按星宿纏度方位行走,稍一誤踏,必觸動消息立罹慘死之禍,當日秦錫壽由鐵少川親自領入,不厭其詳解說,使秦錫壽受益不淺。

    行行近出口處,秦錫壽暗示意霍文翔停身,自己則傴僂慢步走前,忽聞不遠處傳來一沙沉語聲道:「老王,江恆叟老師復原了麼?」

    此刻,霍文翔更聰明穎悟,巳諳全盤陣式變化,老賊系按周天正反九宮兩儀陰陽陣布設,是以如魚行水略無礙阻。

    秦錫壽搖首歎息道:「江大爺尚不能說話,目光黯弱,小的送上陳年美酒及蓮子羹,江大爺拒不飲食,流淚不止。』

    只見一虎背熊腰,目光鷹鷙老叟,叉腰守在出口內,聞言慨歎一聲,也未再問。

    秦錫壽說時人巳走近,又道:「莫爺,廚下已準備了美酒仁餚與令主飲用,小的看來,令主只恐一時片刻恐難返轉,須否讓小的送與莫爺……」

    話尚未了,姓莫老者哈哈大笑道:「你快去送來!」

    秦錫壽笑容滿面擦身而過,姓莫老叟伸手向壁間暗處撇下暗鈕,兩道厚厚的石壁向外掀開。

    霍文翔趁機疾逾電閃掠出,莫姓老者突感眼皮沉重,竟挨著石壁昏昏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莫姓老者才睜目醒來,發現自己靠壁而坐,面前擺著一隻食盒,不禁心神猛凜,暗道:「老朽這是怎麼了,練武數十年從未有如此突然昏睡情景,莫非……哼,其

    中必大有蹊蹺。」

    五指輕輕掀開食盒,只見盒內放有四式佳餚,另有一壺撲鼻芳香陳年瀘州大紹,使他不禁一怔,默默忖思道:「為何老王見我睡著,怎不喚醒老朽?」

    他心中一動疑,急急搜查甬遭中諸般消息埋伏,並無絲毫損壞情景,又進入江恆叟居室,只見江恆叟面向裡睡,一動不動,不禁搖了搖首退了,感覺茫然不解,又匆匆奔入廚房。

    這時,秦錫壽正在掌鍋,烹治一味松子燒雞,熱香四溢,瞥見莫姓老者走來,忙笑道:

    「莫爺,小的不敢驚擾你老好睡,想必酒冷菜涼,是否須小的重新與莫爺起鍋。」

    莫姓老者只覺盤問老王未免多此一舉,與一個不懂武功昏庸老朽相談,似牛頭不對馬嘴,徒貽人笑柄,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懷著滿腔疑雲離去,此事又不便向人吐露,顏面攸關,只好悶在自己心裡。

    秦錫壽暗暗一笑,敲勺高聲道:「石老三,快送雞與陳五爺。」

    在另廂清洗碗盤的石老三聞聲應喏,快步走來,將一盤松子燒雞裝進食盒,提起就走。

    堡內街巷冷清清的,寥無人蹤,異常淒涼,但屋內窗隙樓角,卻遍佈暗樁,石老三提著食盒一路疾行,知有千百道銳利目光注視著他,面色卻鎮定如恆,鼻內哼著小調,逕望南堡碉樓走去。

    碉樓內有人喚道:「石老三!」

    石老三一面步上石階,口中應道:「五爺,您老喜愛的松子燒雞小的與您送來啦!」走入碉樓,只見四個勁裝,太陽穴高高隆起的中年大漢面含笑容望著他。

    一張白木小桌上燃著一盞昏黃油燈,散發出闇弱光芒,映著幢幢人影,氣氛顯得肅殺森沉。

    石老三將酒食放在桌上,道:「小的尚須送酒飯與別處,小的告辭了。」躬身退出碉樓。

    天空疏星閃耀,涼風撲面,堡樓景物一片模糊,山丘隆起,蔥籠郁樹僅隱約現出輪廓。

    石老三沿著城垛緩步行走,目光暗巡,只覺堡垣上巡防盜黨離開甚遠,無人注意著他,迅疾身形一翻,掠下堡牆,一縷輕煙似地掠往山谷而去。

    林風稷稷,泉聲淙淙,身至一處隱秘山谷中。

    驀地--,忽聞一甜脆語聲傳來道:「是翔弟麼?」

    石老三正是霍文翔改裝,忙道:「琪姐,小弟在此。」

    一時之間,人影紛紛掠出,現出瑤池玉女秦麗琪等武林群雄。

    林鳳珠關心備至,目睹霍文翔扮成石老三模樣,衣履不潔,一臉油污,不禁柳眉微皺,道:「翔弟,你還好麼?」

    霍文翔見林鳳珠在眾目睽睽之下,柔情深注,不禁面上一熱,忙道:「小弟甚好。」

    林鳳珠道:「快去穿上寶衣再說吧。」一束包裹飛擲霍文翔而去。

    霍文翔猿臂疾揮,一把按住,疾躍往崖角後將獺皮寶衣貼身穿好走出。

    秦麗琪笑道:「翔弟,自你深入虎穴後,我等均為你擔憂,你未穿上寶衣,萬一為老賊瞧出破綻,難免罹受慘死之禍,尤

    其鳳棲妹妹為你終日面無歡愉之色。」

    虞鳳棲聞言,不禁嬌靨緋紅,白了秦麗琪一眼,嗔道:「胡說,誰關心他了。」

    霍文翔也為之面上一紅,忙將藏身堡中經過說出,道:「玉勾斜偽劍鑄作好了麼?」

    栗雷一躍而前,兩手抱著一柄長劍,道:「盟主請過目辨認。」

    霍文翔接過仔細端詳,只覺這柄玉勾斜贗品委實仿製得神肖無二,款式尺寸顏色均絲毫不爽,滿心欣喜道:「好極了!」

    說著目注林鳳珠道:「請派貴幫四位中年能手隨在下進入堡中行事,各位謹記盡可能不與鐵少川正面為敵減少傷亡,與百花翁配合聲東擊西,形跡飄忽,使老賊疲於奔命。」

    林風珠立時選出四人,道:「你瞧這四人還可中選麼?」

    霍文翔瞧了四人一眼,點點頭道:「好,在下帶小靈同往,從今以後由小靈通訊,各位保重。」說著,小靈已在林鳳珠懷中疾掠射出,飛落在霍文翔肩頭。

    只見霍文翔抱拳一拱,轉身率著四人穿空如電掠去,瞬眼杳入夜色沉沉中。

    他們五人掠上南堡一角碉樓,只見四中年匪徒,伏案沉醉若泥,暗中人影疾若驚鴻疾閃,現出七海龍秦錫壽,道:「賢婿回來何遲。」說時目注四人一眼,接道:「老朽即與四人易容,風聞鐵老賊已返轉,賢婿你先回廚下吧。」

    霍文翔道:「小婿遵命!」電閃掠去。

    他身形輕快俐落,一溜煙似地穿窗回至房中,將假玉勾斜劍藏於褥底,裝作惺忪睡眼,伸臂呵欠,拔拴蹣跚走出進入廚房。

    大廚房內爐火明熾,勺碗叮噹,人役穿梭忙亂不堪,也未有人注意於他。

    天交寅初,距天明不遠,大廚房忙於早餐飯點,油香四溢,石老三走至案板前,抓起一隻肥雞,剁成一半,正要剔去雞骨時,忽見門外現出佛面人屠鐵少川領著一雙怪人走入,不禁心神一震。

    佛面人屠鐵少川偕來兩人貌像異常怪異,一個瘦骨鳶肩,穿著一襲寬大白色長衫,雙目凹陷,目光深沉,尤其嘴角帶著一條紫青及唇刀疤,顯得面目猙獰,令人有怖懾之感。

    另一人高顴聳鼻,吊目濃眉,兩唇掀露,稜牙森森,肩帶一支紫銅點穴橛,目光斜視,狺狺陰笑。

    石老三在佛面人屠走來時,已將兩怪偷覷在眼內,暗道:「老賊不知在何處已邀來兩名妖邪,看此兩人形貌步履,武功定然絕倫。」

    耳聞鐵少川道:「王掌廚現在何處?」

    石老三裝著一眼瞥見鐵少川,面色敬畏無比,垂手答道:「回令主的話,王掌廚方才說要大解,想必片刻就回,小的剁雞尚須等他下鍋,令主有無吩咐,小的這就去叫喚。」

    鐵少川道:「不必了,我有嘉賓遠來,吩咐王掌廚準備盛宴,立即送上。」說罷率著一雙怪人走去。

    待老賊身影消失門外時,秦錫壽已自由另一扇門外走入,石老三即高聲將鐵少川吩咐之事說出。

    秦錫壽忙吩咐廚下雜役配切菜餚佐料,人多手快,剁的剁,切的切,咄嗟之間業已備齊。

    石老三立在秦錫壽身側,瞧秦錫壽掌鍋,內力傳音道:「如今怎樣行事?」

    秦錫壽道:「每次老賊有卓著盛名嘉賓來訪,必定親自下廚吩咐老朽準備珍饈美味或賓客喜嗜菜餚,老朽料他尚要再度前來,你還是照計行事不誤,老賊素有潔癖,盛宴完畢必淨身沐浴,那時可偷換玉勾斜。」

    果然,佛面人屠鐵少川又與一雙怪人現身門內,朗聲喚道:「王掌廚,加一味西湖醋魚。」

    正說之間,鐵少川肩頭「玉勾斜」震出匣外寸許,發出-聲輕嘯。

    鐵少川面色大變,道:「寶劍示警,對方必意欲偷襲,傳令下去,嚴加戒備。」

    石老三乘著鐵少川說話時,遙遙曲指彈出一物,電射襲向玉勾斜而去。

    此物細小如豆,絲毫不帶破空微風,落在玉勾斜彈出匣外寸許劍身上黏附不脫。

    玉勾斜嘯震立止,緩緩滑回匣內。

    只聽唇有刀疤之人冷峭吐聲道:「令主是否意欲殲除來敵?」 

    鐵少川冷笑道:「老朽正要他自投羅網,但老朽料他未必有此大膽敢親身涉險。」說著語氣一變,微笑道:「尤陽二位遠來不易,老朽豈可失禮嘉賓。」伸手一引:「請!」

    蒼空疏星明滅,冷風颼颼,堡中沉寂如水,卻籠罩著森森殺機。

    忽地--,石老三挑著一擔宴席走出大廚房內,身後隨著傴僂龍鍾的秦錫壽,向一座高聳入雲的峭壁走去。

    這惡鬼堡系背山三面恐城而建,形勢險奇。

    只見秦錫壽走至峭壁前,撥開左側一束籐蘿,顯出一條巖縫裂隙,探手入內,深沒及肩,掀動暗鈕。

    看似容易,其實暗鈕藏處異常險惡,位置尺寸須拿捏得極準,若差分毫,必觸動消息,慘罹斷臂之禍。

    但感地土微微一震,石壁向外開啟,秦錫壽領著石老三蹣跚走入,喚道:「莫爺,請暫封閉消息,容小的與石老三送筵席與令主。」

    暗道內傳出一聲低哼道:「你們進來吧,筵席擺好後你們速速離去,不得逗留。」

    秦錫壽道:「小的遵命。」

    石老三挑著筵席走入時,卻未發現老者藏處,不禁一怔。

    秦錫壽低聲道:「莫爺,小的送您老一包食物解酒。」在懷中取出了荷葉紙包。

    暗中閃出黑衣老叟.笑容滿面道:「多謝……」

    語尚未了,石老三倏地暗伸出指,一縷冷風似箭,點中黑衣老者死穴,立時仰面倒地。

    秦錫壽身形暴長,疾將黑衣老者投入暗處,挑出些許化骨粉傾入鼻孔中,低喝一聲道:

    「走!」

    一間珠光照耀寬敞地穴大廳,一席八人酒筵已殘,佛面人佛鐵少川立起,道:「鍾離賢弟暫陪尤陽二位老師,鐵某這幾日曆盡風霜,必須沐浴換衣,稍時再行討教!」

    唇有刀疤白衣怪人皮笑肉不笑道:「令主請便。」

    浴室瀰漫若霧,只聞隱隱傳出澆水聲,石門巳然封死,忽

    疾地開啟,投入一條白影,迅疾逾電將壁鉤上懸著玉勾斜換了一柄,眨跟又閃出門外。

    鐵少川忽感冷風有異,凝眼一望,他眼力銳厲,可透視霧氣,但見石門封閉如故,衣劍仍在,並無絲毫異處,忖道:「這就奇怪了,分明冷風襲體,無疑石門打開,門外氣流湧入之故,但石門仍是封閉,委實理解不透。」猛一轉念,喃喃自語道:「恐系自己心疑所致,若是勁敵潛入,玉勾斜必然出聲示警。」匆匆洗罷整衣走出,返回大廳。

    驀地--,一黑衣老者進入大廳,道:「方纔飛鴿傳訊鷗遊山莊莊主祝士傑率領淮陽高手約請令主出堡相見。」

    鍾離炎道:「恐是詭計,待屬下出去會他。」

    鐵少川冷笑道:「半年前老朽命白帆有事江淮,偶因細故,與其子多臂韋陀祝飛龍成仇,一場拚搏,其子祝飛龍喪在白帆陰風掌下,這數月祝士傑天涯尋仇,不想被他查出白帆來歷,老朽不去,反落譏笑懼怕於他。」說著率眾而出,奔往堡外。

    話說石老三得手玉勾斜後,疾掠回住室,將玉勾斜藏於承塵之上,私謂秦錫壽道:「如今勾斜已得,不如大舉進攻,將老賊殲除,免得夜長夢多。」

    秦錫壽搖首道:「老賊本身功力仍在,黨羽甚眾,若不慎密安排,被他免脫,再要除他就不易了。」說著附耳密語一陣。

    霍文翔傾首道:「岳父此計甚好,約期尚有明日一日,一切可以從容,使小婿唯有憂心的是,恐老賊對敵時,發現『玉勾斜』調換,從此鴻飛冥冥……」

    不待霍文翔說完,秦錫壽忙搖手道:「老朽正是此意,要知老賊今日所懼者即是賢婿一人,如不與賢婿正面為敵,絕不輕展殺手絕招,倘不出老朽所料,他必從洗髓經悟出一宗絕乘劍法。」說著微微一笑,道:「其實,祝士傑與鐵少川為敵,無異以卵擊石,用不了玉勾斜。」

    霍文翔略一沉吟道:「小婿意欲翦除老賊黨羽,使老賊孤立不敢外出。」說著手提起食盒往外走去,由南堡翻出。

    且說堡外一片綠油油草坪,廣可三畝,坪周均為參天鬱林拱繞,南向有一寬可丈許砂土大道通往惡鬼堡。

    坪上屹立著廿餘人,其中一人臉上面色紅潤,頷下花白鬚,氣宇不俗,一望而知是群豪之首鷗遊山莊莊主祝士傑。

    祝士傑神情凝肅,目注參天密林中延伸大道,有頃,忽沉聲道:「他們來了。」

    只見隱隱現出九條如飛的身影疾掠而來,來勢快如電閃,轉眼即至。

    鐵少川哈哈大笑道:「祝莊主,你我別來無恙,聞訊過遲,致累莊主久候,望乞海涵,敝堡景物佳絕,不輸於貴莊,鐵某願盡地主之誼,請!」笑容可掬,恂雅和穆。

    祝士傑深知鐵少川陰險毒辣,笑裡藏刀,笑道:「風聞鐵老師已在五台受戒,涅盤西歸,卻不料閣下系掩遮天下人耳目的手段。」

    鐵少川淡淡一笑道:「鐵某絕意武林,不伸攬江湖是非,是以詐死避世,豈料武林中人以莫須有之罪相責,故鐵某為洗滌不白之冤,暫且偷生人世。」說著略略一頓,又道:「祝莊主枉駕來此,必有賜教。」

    「令徒白帆何在?」

    鐵少川聞言故作驚愕之容,道:「莊主說笑了,鐵某從未

    有衣缽傳人,白帆之名也不聽說過,大概莊主誤聽傳言所致。」

    祝土傑厲聲道:「鐵老師休在祝某面前花言巧語,犬於喪命在白帆陰風掌下,仇如海深,你若不交出白帆,莫怨祝某不義。」

    鐵少川身後走出唇有刀疤白衣怪人,目光陰冷如電,望了祝士傑一眼,怪笑道:「惹事生非之徒,鐵令主何必多盡唇舌,打發了他不就結了麼?」

    笑聲如萬丈陰風捲起,使人不寒而粟。

    白衣怪人緩緩向祝士傑逼去。

    祝土傑身旁忽竄出一魁梧大漢,金背砍山刀捲出三重刀花,快如奔電向白衣怪人攻去。

    白衣怪人冷冷一笑,右臂疾揮!

    大漢如中山嶽,狂嗥一聲!

    金背砍山刀脫手飛出半空,仰面倒地,身軀漸化,變成一灘腥臭黃水,地面只留下衣履毛髮。

    祝士傑等群雄不禁駭然色變。

    佛面人屠鐵少川佯裝一副悲天憫人之容,唉了一聲道:「尤兄只須點倒為止,何必殺人,如此老朽更無法洗刷沉冤了。」繼目注祝士傑一眼,又道:「鐵某為祝莊主引見,這位朋友就是昔年名震三秦的白衣神荼尤寶童。」

    祝士傑聞言不由心神大震,暗道:「果然是他,另一人定是辣手鬱壘陽德。」他本察覺兩人神狀不禁腦中憶起神荼鬱壘兩大凶煞,這一說破,更證實了他之所慮。

    鐵少川微微一笑道:「其實,鐵某規律甚嚴,絕不縱容門下為惡,此乃一段誤會,倘不見棄,請至敝堡一敘,為祝莊主洗塵把盞如何?」

    表面上語氣委婉,骨子裡卻寓有恫嚇之意,顯然自投羅網,諒你插翅難飛。

    祝士傑心如刀扎,他風聞惡鬼堡外群雄畢集,均是三山五嶽,威望宇內,藝震八荒的高手,自己登門尋仇,這班俠義道人物必不會坐視,但一路而來,卻未遇上一人,大出自己所料,暗暗悔恨不止。

    鐵少川見祝士傑久久不答,道:「鐵某絕無相害之心,祝莊主為何猶豫?」

    語含譏刺,祝莊主不由老臉一紅。

    忽林中隨風傳來陰寒如冰笑聲道:「你道他真個怕你不成。」話音未落,林中已自飄然走出一個面色冰冷,目光如電的青衣老叟。

    鐵少川淡淡一笑道:「尊駕請賜告來歷?」他知目前處境甚危,武林群雄虎視眈眈,殺一祝士傑不過舉手之勞,恐牽一髮面動全身,為此心有顧忌,遲遲不敢出手,一見青衣老叟,只覺心神微微一震。

    青衣老叟道:「老朽出道江湖時,你尚未出生人世,老朽姓名來歷說出諒你也不知。」

    說著目光向四周鬱林望了一眼,冷笑道:「林木中你布下天羅地網伏樁,認為祝士傑如若網中之鳥,插翅難飛,哼,鐵少川,你錯了。」

    白衣神荼尤寶童大喝道:「你是誰?竟敢在鐵令主前賣狂!」欺身如電,一掌斜拍青衣老叟左肩。

    他那手法詭異,掌勢拍向肩頭,五縷陰寒指風卻襲向胸腹五處要害重穴。

    青衣老叟視若無睹,待來掌堪近肩頭五寸之際,突身形一挪,右手弧形抓出,一把扣住尤寶童曲池穴。

    尤寶童只覺痛澈心脾,行血逆攻,不禁冷哼出聲,汗珠沁出如珠。

    青衣老叟身手奇快,右手如刃,一式「五丁開山」猛砍而下。

    但聽尤寶童怪叫一聲,一條右臂,血淋淋離肩墜地,栽仆倒下,轉眼便化成一灘黃水。

    青衣老叟長歎一聲道:「善泳者必溺於水,不料尤寶童本身之毒無能自解,作法自斃,何能怨恨老朽。」

    陽德不禁色變,身形拔空騰起,兩臂箕張,挾著一片陰寒狂飆,勢如飛瀑怒潮,凌頭罩下。

    只見兩條人影一合,陽德突倒飛而出,倒栽在草坪中,五官黑血齊湧,心脈震斷,臟腑盡裂斃命。

    佛面人屠鐵少川不禁大駭,右臂疾伸向肩頭「玉勾斜」劍柄上。

    青衣老叟忙搖首道:「慢來,老朽還有話說,你那玉勾斜殺不了老朽,只怕你有喪身之危。」

    鐵少川厲聲道:「尊駕還有什麼話快說!」

    青衣老叟淡淡一笑道:「老朽久不犯殺戒,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目下你強敵遍伺,據老朽所知,武林諸大高手均覓尋干將莫邪稀世寶刃,一俟覓獲,即你授首之期,老朽來時,眼見武林盟主往你堡中而去,你還不知自保,在此逞兇則什。」

    鐵少川哈哈狂笑道:「鐵某此堡無異金城湯池,危言聳聽無用,奉勸尊駕,不如束手歸順,玉勾斜一出後悔莫及矣。」

    雲空中突傳來尖銳鴿哨聲,鐵少川面色一變,一隻灰鴿飛瀉撲下,棲止在鐵少川肩頭。

    鴿足上繪著片紙,字跡潦草,上書:「霍小賊已闖入堡中,殺傷多人,請令主速回。」

    鐵少川心驚膽怵,喝道:「你我後會有期,走!」率眾轉身疾奔而去。

    鷗遊山莊莊主祝士傑轉身欲謝青衣老叟救命大德時,青衣老叟已失影蹤,不禁面面相覷,祝士傑長歎一聲道:「祝某真乃井底之蛙,我等武功與這位老前輩相比,不啻滄海一粟。」

    說著一揮手,面色淒然離去。

    鐵少川率領鍾離炎一干能手趕返堡中,只見堡門緊閉,心知有異,獨鶴沖天紛紛拔上堡垣,目光一巡,堡牆上倒著六具屍體,面目猙獰恐怖,倒臥在牆角長草中,似猝不及防遭來敵重手法斃命。

    整個惡鬼堡竟瀰漫著一片如死的沉寂,非但人影俱無,就是一隻飛鳥亦絕無影蹤。

    一種不祥的陰影掠過佛面人屠鐵少川的心頭,面色異樣難看,低喝道:「應彪!」

    堡牆角偶內疾掠出矮小老者。

    鐵少川沉聲道:「來敵何在?」

    應彪答道:「不見影蹤,屬下見情勢危急,來敵神龍無首無尾,傷人於無形,急傳訊各哨口進入機關,引來人入伏,如今毫無動靜,大概瞧出堡內機關凶危又退了出去。」

    鐵少川聞言將信將疑,忙轉面吩咐鍾離炎等人道:「我等分途搜覓,一發現來敵即通信告警。」

    鍾離炎等聞命紛紛四散竄起,只聽一聲弓弦發射音響,鍾離炎發出一聲慘嗥,身如斷線之鳶般墜在堡牆下。

    鐵少川不禁大驚,撲向鍾離炎身前,只見一隻短弩直透後胸,燃起一道若有若無火焰,鍾離炎面色不勝痛苦,睜眼望著鐵少川欲言乏力。

    老賊目光銳利,瞧出那支短弩並非平常金鐵所鑄,似海底陰沉木,堅硬無比,可穿透護體玄功罡氣,最厲害的是箭簇上附著稀有珍異的藥物,能引發人身本命三昧陰火,但他卻不知這短弩來歷,不敢伸手拔除。

    群雄在鍾離炎中箭時,均沉身偕同鐵少川回掠,目睹情景,均不由駭然變色。

    轉瞬,鍾離炎已燒成一截枯炭,群邪均不由同時倒吸了一口真氣,目光閃爍四巡,防另一支弩箭襲體般。

    鐵少川厲喝道:「是哪位好朋友枉駕敝堡,何不現身出見,老朽決以禮相待,暗算襲人,非英雄磊落行徑。」

    久久一無回聲,敢情來敵已離去。

    一個身背陰陽雙戟,面色薑黃的老叟,遲疑了一下,忽伸手向鍾離炎枯屍上弩箭抓去。

    鐵少川不禁面色大變,喝道:「黎賢弟且慢!」

    說時遲,那時快,那老叟手指已觸及箭身,如中電殛,身軀顫抖,面色慘變。

    鐵少川猛萌毀除此箭之意,伸手按向肩頭,忽堡中遠處升起一道告警旗火,大喝一聲道:

    「走!」身形穿空飛起,去勢如電,投射旗火方向而去。

    群邪慌忙接踵拔起,曳空電射隨著鐵少川之後,轉眼,身形如豆。

    那身背陰陽雙戟老叟經過一陣強烈顫震後,真力似耗損過巨,萎蘼頹然倒地,忽感冷風撲面,頭目一陣暈眩,昏迷過去。

    等他醒來時,掙扎爬起,竟發現自己武功已然喪失,那只弩箭亦不知何往,不由長歎一聲,眼角流出兩行淚水。

    要知練武人惜武勝於惜身,發覺功力已然喪失,焉能不痛心疾首。

    忽聞風送入耳細小語聲道:「念你生平尚無大惡,故饒你一條性命,速離此是非之處,免玉石俱焚。」

    老叟面色黯然,忽感一股強勁如山的罡力,將他身形托出堡外。

    且說鐵少川率著群邪摸至告警旗火升空處,卻未發現任何可疑跡象,心神大震,卻見屋角上鐵馬懸掛著一張白紙,迎風如蝴蝶飛舞。

    鐵少川騰身取在手中,凝目望去,不禁肝膽氣烈,怒火沸騰。

    「西湖拜別,時刻在念,因約期未屆,在下忝膺武林盟主,一諾千金,無法不遵諾言,是以先行探堡,以作後日相見時預為退步。

    在下風聞貴堡地勢天險,堡內步步均有殺機,稍一不慎,必遭喪身之禍,但依在下看來,閣下才華未竟,生花夢筆,才盡江郎,尚有破綻,故在下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

    青城掌門希善為款待,如損毫髮,閣下身受之慘當不言而知,臨別贈言,不勝依依。」

    落款為一支鐵手令,佛面人屠鐵少川不由氣極,只覺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佛面人屠鐵少川邇來連遭重挫,事違如願,各處黨羽紛紛摧折殆盡,怎還禁得住如此激怒,良久,才長歎一聲,獰笑道:「霍小賊,老夫與你誓不兩立。」

    自鍾離炎一死,愈感力量薄弱,雖說堡中尚有近千名高手,但面對武林各大門派,不啻螳臂擋車,心中惶惶若失。

    突有四條身影疾掠而來,一瘦小老人躬身稟道:「遍無影蹤,經查各處消息無損一無侵入機關跡象?……」

    忽發現鐵少川面色異樣難看,地面遺有鮮血,不禁膽懾止口不言。

    鐵少川用手一擺,道:「隨同老夫前往查巡各處。」

    巡查全堡後,並未發現絲毫可異,鬱鬱不歡返歸秘處,獨坐密室默然忖思道:「難道小賊真個有超人才華麼?」一霎那間,前塵往事,紛至沓來。

    悔不該武夷山受豎子之騙,被閻鵬展從容逃遁,一著之差,竟為自己帶來無邊危難,一世美名盡付之流水。

    更不曾料到武夷山所遇豎子,竟成為自己今日剋星,但悔恨何及,如今只有背水一戰,所仗者惟玉勾斜及洗髓經與本身曠絕奇學。

    他一臉激動之色,目中怒火加熾,坐立不安,良久徐徐發出一聲長歎,立起查視了密穴地府一趟,見所囚青城掌門威靈子等群雄依然無恙,不禁略為心寬返回密室。

    目下被困危城,昔日雄心壯志俱煙消雲散化為烏有,唯一懸心寄望者,如何一擊搏殺霍文翔,重振雄風。

    佛面人屠鐵少川心亂如麻,只在密室中來回踱步,喃喃自語道:「為何單凌霄尚不見返轉,莫非與江恆叟一般同遭噩運?」

    他一雙子女,玉雪聰明,視同拱壁,珍愛異常,所以安置在鎮南保安砦,易姓隱名,與世隔絕,免卻自己後顧之憂,往年自已均要返回兩次,與妻妾子女共享天倫之樂,最近迭遭挫折,防人躡蹤,迄未敢返回保安砦,但始終放心不下,屢遣人探望,家報平安,是以遣江恆叟單凌霄分途趕路。

    只見鐵少川喟然歎息,立起踱出室外,進入江恆叟居所,江恆叟仍然昏睡脈象,察覺恆叟脈息甚微,氣血仍逆衝倒行,已是回生乏術,距死不遠,暗道:「如今已顧不得這許多了,老夫要問他詳細經過,或者推測小賊陰謀。」

    心念甫定,左掌疾伸,緊抵江恆叟後胸「命門穴」上,一股真力透穴送入。

    忽見江恆叟面色慘變,大叫一聲,張嘴噴出一道泉湧黑血,立即氣絕喪命,鐵少川不禁倒退了一步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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