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烏江險阻 愁緒萬千
    天方黎明,朝霧霏霏。

    桐梓縣郊一座小客棧中,李仲華與郝雲娘雙雙走出。

    店側廄中跟著走出店伙,牽著兩匹健騾,笑道:「兩位一路順風。」

    李仲華、郝雲娘含笑登騎,並肩緩馳而去。

    「得得」蹄聲,刺破黎明時分寂靜。

    黔地均為山地路極崎嶇,沿途只見崇山婉蜒,石峰稜峭,皆為噓雲裂萼,兩旁山塢內小麥青青薔麥熟,粉花翠浪,為此窮山惡嶺中生色下少。

    他們兩人昨晚幾乎一夜目下交睫,各自為著心中疑雲思付著。

    他們並肩慢馳,也是默默無言,終於李仲華先問口道:「雲姊,你為何疑心小弟不是『天游叟』弟子?」

    郝雲娘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真不知道麼?等尋到我娘一問就知,我信你就是,你怎麼偏要窮根問底?」說時嬌靨上綻放春花嬌媚笑容。

    李仲華看得一呆,心中隱隱替郝雲娘難過,若她知道「羅剎鬼母」被「七星手」擄去,哪會如此言談從容?嬌笑嫣然。

    一路上極力避免談起武林之事,只笑語連珠,妙事解頤,保持身心輕鬆。

    日方停午,已到得烏江渡口,江岸之上,垂柳影裡有不少人佇立,負賈肩販,也有江湖人物,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紛紛談論。

    兩人距江岸不遠,已自離鞍而下,眾人不禁紛紛投目,一對璧人,玉樹臨風,婢娥謫凡,哪得不使人貽目奪神。

    他們也不管這些,走在江岸上一望,只見江流洶湧,激湍奔騰,並無過渡船隻,李仲華不禁一怔。 

    他只道岸上佇立之人在等候船隻渡江,此刻發覺並非如此,但為何吸引了許多人在此,心中不解其故。

    正要上前搭訕詢問,-見距身尋丈處,一株垂柳之下,一個身著綢衫的中年漢子,他原是倚樹屈腿閉目坐著,此刻緩緩立起,目中神光煥發,望著他們含笑道:「兩位想必也是急需要過江而去。」

    李仲華見此人器宇不俗,言語和藹,不禁點頭答禮,笑道:「在下並不急於渡江,只是江中無人擺渡,何以會有如許多的人在此佇候,並且這條道路本是通衢,應該設有渡舟,心中其覺奇怪。」

    那人點頭道:「閣下所疑甚是,這條江面本設有兩艘渡舟,來往交駛,不過兩艘渡舟是『黔北三霸』手下所轄,聽說昨日三霸所居被仇家所擾,不知何故今晨渡船已無蹤跡,現有多人奔往下流頭看去了。」

    李仲華「哦」了一聲道:「看來,我們還要等些時了,不知下流何處可以渡江?」

    那人微微一笑道:「下流江面更為湍急,而且暗礁密佈,從未聽說起下流尚可渡江,閣下稍安勿躁,去的人必有回報,如若不行,且容兄弟設法就是。」

    李仲華心中感動道:「萍水一面,何敢兄台如此熱腸,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微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互相扶持有何下可?在下康秉遂,世居花溪放鶴州,這次去川西料理私務返轉,卻遇兩位紫芒眉宇,雅望非常,不騰企仰,還請轉告。」

    李仲華江湖歷淺,不知康秉遂之名,隨口應道:「不敢當康兄抬愛,在下李仲華,這位是義姊郝雲娘。」

    郝雲娘嫣然一笑,儀態萬方。

    康秉遂登時心神一蕩,趕緊收斂目光,暗道:「此女端的美絕天人,卻只有這少年可以敵配。」

    李仲華目不轉瞬地望著康秉遂久之,心中想起一人,緩緩啟齒道:「傳聞花溪放鶴洲隱居一位康九侯,武林尊稱『濁世神龍』名震南疆,不知與閣下有何淵源?」

    康秉遂答道:「不敢,正是家嚴,家嚴雖然隱居放鶴洲,但極好客,兩位如去貴陽,不妨結伴同行,在下亦可稍盡地主之禮。」

    李仲華正待對辭,-見下游江岸上十數人飛奔而來,佇候眾人立時趨聚聞聽確訊。

    其中數個背插兵刀的彪形大漢望康秉遂身前奔來,滿面沁汗如雨。

    其中一人躬身稟道:「稟少莊主,兩艘渡船已撞毀在下游五里處江邊礁石上,舟上四人全斃命,身負極重掌傷。」

    康秉遂眉頭一皺,道:「你們砍木扎排,用山籐紮緊,免得中流鬆散。」

    數人領命轉身望山谷中奔去。

    康秉遂轉目微笑道:「只怕還要拖延些時,對岸才有酒店,不然還可與兩位杯酒敘談。」

    李仲華謙遜道:「我們立談還不是一樣。」

    郝雲娘忽笑道:「令尊當年以『神龍掌』式揚威南疆,怎麼名望正如日中天時,突然隱居封刀?」

    康秉遂眉頭一皺道:「這個……」

    似是有著難言之隱,說不出所以然來。

    突見他目光一-,神色之間陡現不安。

    李仲華循著他的目光瞧去,只見不遠江岸垂柳之下,立著六個黑衣勁裝,老少不一的江湖人物,目光炯炯向康秉遂這邊望來。

    那六人見李仲華目光投向自己這邊,連忙回面而立。

    其中一人高聲道:「他們扎排不知怎樣了,我們且去瞧瞧。」六人立時走了四個,留下兩個尚停立守候著。

    李仲華見狀,下禁心疑?轉眼欲詢問康秉遂那六人是何來歷!

    卻見康秉遂垂目沉思,話溜出喉頭又強行嚥了回去,但見郝雲娘對自己微微一笑,以目示意,叫自己不要多問。

    忽然康秉遂抬目笑道:「不敢相瞞兩位,家嚴為何突然歸隱,說來話長,家嚴當年雖是綠林人物,但盜亦有道,絕不行那不義之事,二十年來,天南南荒除了正派不說,綠林豪雄有四處各自成立門刀,互相造成敵對之勢,劫殺不止……」

    李仲華接口道:「哪四處門戶?」

    康秉遂道:「黑龍潭『七星手』浦六逸,松坎堯龍山花氏三霸,雲霧山『獨目老怪』詹陽,還有就是家嚴。『花氏三霸』只在黔北稱雄『七星手』亦遠在昆明,雖然稱雄武林,但鞭長莫及,只有雲霧山與放鶴洲近在咫尺,互相對立,各不相容,十二年前為著一事爭執不一『獨目老怪』詹陽競找上門來,家嚴與他交手在千招以外,終被『獨目老怪』一掌見勝,家嚴為此封刀歸隱,但私下力謀洗雪前恥,只待時機成熟,方才六人就是『獨目老怪』門下。」

    李仲華道:「那六人莫非有對康兄不利之意?」

    康陳隧道:「這很難說,因為近來綠林梟雄紛紛崛起,各大鏢局盛行護送暗鏢,以避耳目。」

    說著手指著江岸一叢綠楊影裡,說道:「那五個商賈負販就是鏢師喬裝,他們憂形於色,等會兒木排扎妥,他們不知上哪個排才好,倘登上『獨目老怪』門下木排,則無異自送虎口。」

    李仲華向那邊望去,果見五個商賈負販低聲喁語,神情似是不安。

    郝雲娘笑道:「閣下何不喚他們過來共登木排?」

    康秉遂下禁劍眉一軒,道:「就是這才為難!『獨目老怪』門下已疑惑在下想動那起暗鏢,這一來,更是顯明昭彰了。」

    李仲華道:「康兄不管也就是了,何至如此煩慮?」

    康秉遂皺眉笑道:「事誠有為難處,五個護送暗鏢武師雖不識得在下,在下因受他那鏢局總鏢頭一再相托,沿途護送,故而暗中相隨,不能撒手不管,稍時還想……還想……」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康兄如欲我們效勞之處,只管說出,吞吞吐吐,有失英雄本色。」

    康秉遂不禁臉紅耳赤道:「實是想借重二位,只是萍水相交,不便啟齒就是。」

    李仲華道:「康兄只管請那五位鏢師過來,有事小弟一力擔承。」

    康秉遂不禁精神一振,如語向那邊走了過去。

    郝雲娘嫣然一笑道:「華弟,你這不是多管閒事嗎?」

    李仲華不禁胸頭一震,心說:「雲姊所言甚是,怎麼近日來自己變得飛揚浮躁,好大喜功起來了?有道是名高遭謗,樹大招風,這樣一來,豈非自己好高騖遠?」想著,猛生警惕之念,忙道:「雲姊既然如此說,我們最好不管,那麼我們去下流登萍渡水而過,想必還可勉強過去。」

    郝雲娘又是嫣然一笑道:「丈夫一言九鼎,誰叫你承諾在先,豈能撒手而走?」說到此處,發覺話中語疾,不由玉靨緋紅,低鬟一笑。

    李仲華不明郝雲娘為何如此,只覺嬌羞一笑,醉人如酒,情不自禁地兩目炯炯望著郝雲娘娘臉上,如癡如迷。

    郝雲娘見李仲華如此神態,更是嬌羞無地,瞠道:「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只管目光炯炯瞧我做甚麼?」

    李仲華笑道:「雲姊,你真美。」-

    見郝雲娘努著小嘴道:「他們來了,你還嘮叨則甚?」

    李仲華收斂心神,轉目望去,只見康秉遂領著五人走了過來。

    他發覺「獨目老怪」兩門下怒目望著康秉遂,神情甚是激動,咬牙切齒。

    郝雲娘笑道:「只怕他們要找我們麻煩了。」

    李仲華道:「憑他們兩個也敢惹事生非?」

    郝雲娘笑道:「你不信?等會兒瞧瞧看。」

    說著康秉遂已領著喬裝商賈鏢師五人走到近前,逐一引見。

    原來他們是成都錦城鏢局得力鏢師——「追風鷂子」王廷彪「斷魂刀」徐元衡「黑沙掌」羅明「火鴿子」鄧通「金錢鏢」羅湘泰五人。

    隨著康秉遂又與五位鏢師引見李仲華、郝雲娘。

    這些鏢師都是江湖上打過滾的人,點子最亮,郝雲娘兩眼神光湛然,肩插兩柄奇古寶劍,一望而知是內外雙修的巾幗英雄,然而李仲華在他們眼中卻不同了。

    李仲華長得面如冠玉,面含微笑,穿著一襲寶藍色綢衫,倜儻不群,其餘別無異處,神似一個黌門秀士,弄月吟風的書生。

    他們心中奇怪?這麼一個文弱書生,竟會與威震南天的「濁世神龍」少莊主攀上了交情。

    原因康秉遂也是憂心如焚,競把李、郝兩人名字忘了說出,只說是李少俠、郝女俠,不然李仲華自金陵做下幾樁大事,已名震遐邇,他們怎不知道呢。

    康秉遂瞧出五鏢師神色,便大笑道:「有這位李少俠一力擔承,管保鏢貨平安無事,康某方才猶恐有負歐陽兄重托,此刻卻如釋重負咧!」

    言方落,-聽「獨目老怪」詹陽門下兩人,冷笑道:「直冒大氣,算什本事?網裡的魚,要跑一個也跑不了。」

    「要跑得了,咱們算是在江湖上瞎混了半輩子。」

    兩人面向江水一吹一唱,簡直不把他們放在眼中。

    「火鴿子」鄧通人最性暴,聞言不由面上變了色,方自喝得一聲「朋友」出口,卻被「斷魂刀」徐元衡止住。

    只聽那兩人「哼」了一聲,身形也未反顧,但見他往懷裡一揣,飛快掏出一物,崩指疾彈。

    「嗡嗡」聲起,兩股冒著火焰的響箭「嘶」地斜穿電射而出,劃了兩道淡紅的弧線,射向對岸。

    江岸旁街聚集了許多其他等候過江旅客,指手劃腳,紛紛交頭接耳,面帶驚駭之色。

    這兩人也是太心高狂傲,目無餘子,郝雲娘不禁動了氣,肩頭一晃,便自落在兩人身後。

    十餘丈之隔,身形逾電,眨眼即至,好快的身法,康秉遂及五鏢師不由張大著眼驚佩不至。

    姑娘落在兩人身後,可笑那兩人毫無所覺,只聽姑娘冷冷說道:「你們太賣弄了,當著姑娘面前扮神裝鬼,是嫌死得不夠快麼?」

    這音調冰冷徹骨,入耳心驚肉跳,那兩人驚得變了色,驀地轉身,只見姑娘俏生生地立在面前。

    姑娘已瞧清了那兩人形象,左首一人是個面赤如火,黑髮垂胸四旬中年人;

    另外一人是面相獰惡,雙耳已缺的老者;

    姑娘見他們兩眼發怔,不聲不響,不覺粉靨上立時罩下一屢寒霜,叱道:「你們聽見了沒有?」

    原來這兩人心知人家到了身後,自己尚未發覺,這臉已是放不下!

    聞言面紅如火中年人冷笑道:「姑娘,我們又沒招惹你,何苦自找無趣?要知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郝雲娘只是在李仲華面前顯得柔情似水,否則她也不會號稱「辣手羅剎」了。

    聞言柳眉一豎,冷笑道:「你們不好惹,姑娘又豈是好惹的?只問你們為何放出響箭?」

    那人哈哈大笑道:「姑娘,你這問不是多餘的嗎?江湖內傳遞訊息全憑旗花、響箭、飛鴿,這是我們的事,憑甚麼姑娘要過問?大概姑娘還不知道我們是誰,」說著腰桿一挺,傲然道:「區區在下莫天林,人稱『金鞭神雕』就是!」

    手飛指那缺耳老者道:「這位是桂南怪傑『赤手擒龍』戈南平,姑娘總該有個耳聞吧!」

    姑娘螓首一搖,笑道:「沒聽說過,姑娘今日可要向兩位借一樣東西,不知兩位能應允否?」

    莫天林先是一怔!

    繼而微笑道:「姑娘要借何物?只要我們力之所及,無有辦不到的。」他見姑娘美絕天人,笑靨生春,不禁迷糊了,信口說出。

    姑娘面色一寒,道:「只借兩位照子一用。」

    莫天林與戈南平登時氣得變了色,當下莫天林冷笑一聲,一掌拂袖而出,逕向姑娘右肋,如風欺電,眨眼即至。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姑娘肩頭略晃,人影倏然不見。

    莫天林一招打空,心中大驚,驀覺胸後微風颯然,夾著兩縷冰寒之氣直射而來,連忙全身一俯,電疾旋身而起,只見姑娘兩指如風,分點自己雙睛。

    莫天林方知今日逢見女煞星了,姑娘電疾伸指,饒他滿身極好武功,也趨避不了。

    其間險到毫髮,突聞戈南平一聲暴雷似地大喝,只見姑娘閃身後退,如非戈南平及時出手,只怕莫天林一對眼睛已搬了家。

    莫天林趁機躍起,霍地解開腰繫一截金絲蛟筋軟鞭,與戈南平並肩而立。

    姑娘發覺胸後風生強勁,顧不得再取莫天林雙睛,望左一挪,閃身飄後,粉面發青,叱道:「無恥賊子,姑娘今日不取你們兩對照子,也不叫做『辣手羅剎』了。」

    一言方出,兩人齊齊變了色,這神色與前不啻天淵之別,眼中現出驚悸,恐懼的光芒。

    戈南平瞪著雙眼,問道:「敢問『羅剎鬼母』是姑娘甚麼人?」

    本來姑娘說出「羅剎鬼母」是她母親,說不定戈南平就會撤身而退!無奈姑娘極不願有人提起其母之名,尤其是在李仲華面前。

    當下姑娘冷冷說道:「姑娘不識『羅剎鬼母』你們自行獻上一對照子,也免得姑娘多費一番手腳。」

    當下戈南平氣勢上撞,招呼莫天林一聲:「賢弟,咱們上!」

    兩掌上下分出,一招「擒龍探珠」右掌劈向姑娘丹田小腹,左手五指飛抓姑娘「喉突」穴。

    一式兩招,疾如電奔電閃。

    那邊莫天林配合得天衣無縫,金蛟軟鞭迎風一抖「呼」地使得筆直,回腕一抽,鞭影四卷,一式「天龍盤空」逕卷姑娘玉腰。

    這兩人武功著實不凡,無論手、眼、步都屬上乘之選,認位奇準,去勢電疾,凌厲之至。

    此刻,姑娘嬌笑一聲,身如穿花映蝶,翩翩亂舞,使人眼花繚亂。

    戈南平、莫天林兩人一式攻出,緊接著攻出,掌風鞭影,霍霍如嘯,但輕易沾不上姑娘身形,屢次均是滑空,心中大為凜駭。

    李仲華負手遠立,面泛迷人微笑,眾人卻佇立江岸,靜靜觀戰。

    姑娘身似凌虛飛渡,天女散花,只把戈南平、莫天林兩人搞得頭暈眼花。

    突然,只聞姑娘一聲嬌喝,人影倏地一分,兩聲——聲出「叭叭」大響!

    莫天林、戈南平兩人身形翻跌在地,雙掌掩面,只在地面上亂滾,指縫內溢出殷紅鮮血。

    卻見郝雲娘雙手分扣著兩對血球,望了一眼,甩手擲在地下,若無其事的走向李仲華身旁,盈盈含笑。

    李仲華眉頭一皺,含笑道:「雲姊,太辣手了。」

    郝雲娘白了他一眼道:「你咧?還不是一樣?」

    這時,莫天林、戈南平兩人痛得——連聲,滾得滿身血污泥塵,慘下忍睹。

    李仲華於心不忍,飛掠近前,在他們身上疾點了兩指,登時氣絕身死,歎息一聲,抓起兩人屍體,甩向江面。

    水花冒起,轉眼被激湍江流沖得無影無蹤。

    他只望著滾滾江水發怔,胸頭只覺一片空虛悵惘,他不料自己不久以前還是京華年少,聲色犬馬,如今一變而為雙手血腥,武林俊傑。

    他感觸奔闖江湖,一無是處,所收穫的僅是玉人相伴,但長此以往,如何結局,他想也不敢想。

    他想到成家立業,選一山明水秀之處安居下去,長伴玉人,詩書自娛。

    他不禁想到曼雲、燕霞、浦瓊,以及郝雲娘……

    滂沱江水,不盡東流,那白色的泡沫,似曇花一現般倏然收去又現出,只不過一剎那,真像美好的人生,也是一般的短暫……

    一隻柔荑按向他的扁頭,不覺在沉息中醒轉過來,只見郝雲娘立在身後,嫣然微笑道:「華弟,你在想甚麼?」

    李仲華不禁面上一紅,答道:「沒有甚麼!」轉目一瞧,只見江岸眾人均投目凝視自己,又是玉面一紅,轉身走向康秉遂那面。

    康秉遂道:「郝姑娘武學精奇,康某自愧下如,不過這個梁子已結上了,恐怕『獨目老怪』不會干休。」

    郝雲娘響起一串銀鈴似長長嬌笑。

    李仲華忽問道:「康兄,怎麼木排尚未紮好?」

    康秉遂道:「大約已扎妥了,不過還需由山坡滑下,推向上流江面放至渡口,扎排容易放排難,這就快了,二位稍安-躁。」

    片刻……

    對岸射出兩支響箭,銳嘯嗡嗡,向這邊江岸落下,-入綠草叢中。

    康秉遂笑道:「『獨目老怪』門下趕來了。」

    諒是對岸見這面無人答射響箭,又是兩支升起。

    但見藍空兩抹流星激升雲霄,又掉頭墜下,落在江岸一叢垂柳中。

    須臾,對面江岸柳絲之下現出兩人身形,每人手中擲出一片木塊,落向江流,人也跟著飛出!

    驀然——身形一沉,點在木塊上,斜滑出十數丈水面。

    兩人手中又是一塊木片飛出,身如凌空踏虛,平飛而出!

    木片才沾水面,他們身形恰好落在木片上,又是滑出七、八丈水面,只聽兩人嘬口一聲長嘯,聲激朗空,身化蜻蜒點水,向江岸上掠去。

    這兩人明眼即知是個身具絕乘武功之人,與眾不同。

    他們點上江岸,已距李仲華等下流江岸四、五十丈距離,但身法電疾,眨眼即到江岸渡口。

    只見這兩人身穿一白一黑長衫,猿臂蜂腰,人才三旬開外,兩目精光畢露,白淨臉膛,生像頗為英俊。

    他們一定身,四下張望,不見戈南平、莫天林等人,心中甚是疑訝,目光一落在郝雲娘身上即定住了。

    郝雲娘那種秋水為神、玉為骨的絕世風華,任是誰也不禁為之失神落魄,何況他們。

    李仲華心說:「你們真是自找苦吃。」

    只見兩人一陣交頭接耳,貪婪的目光逼視在郝姑娘臉上,-地兩人點足飛起,逕向姑娘身前射來。

    李仲華冷「哼」一聲,兩臂猛張,迎著飛去。

    兩下裡均是快如疾矢,眨眼即將撞上。

    但兩人身手絕乘,驀然一分落下墜地。

    李仲華「哈哈」一聲朗笑,身形一沉,旋身回望,只見兩人翻目瞪著自己,怒形於色,遂微笑道:「兩位敢是要尋在下麼?」

    白衣人大喝道:「誰要找你!」

    李仲華佯裝驚訝道:「兩位形色匆匆,眼光又是投向在下,在下只道兩位有事望在下指教,誰知不是,真是冒犯之至,無禮已極,罪該萬死。」

    酸氣沖天,引得郝雲娘「咯咯」嬌笑出聲。

    那兩人知李仲華故意作弄自己,但只怪自己兩人一副色迷心竅,過於情急,又發現這少年身法詭疾,不是易與之輩,一時之問雙雙怔住,發作又不是,不發作又不是。

    這種尷尬局面,是他們兩人畢生未經過的,是所難忍、難堪已極。

    只見李仲華笑笑道:「瞧兩位失魂落魄模樣,敢莫是失去了物件,在下雖是一百無一用的書生,區區失物,諒可效力找回。」

    兩人氣得臉紅脖子粗,無奈又答不上話來,靜了一刻,那黑衣人冷冷說道:「不錯,我們正要尋人!」

    「尋人?」李仲華目望著兩人,搖搖頭道:「兩位是否打趣在下,這江岸上數十人,能數能算,兩位何至於有目無睹?」

    黑衣人冷笑道:「就是不見了才問你。」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在下有幸,兩位別的不問,單選上了在下,可是你們真還找到了。」

    兩人心中一動,黑衣人道:「我向你打聽幾個人下落,方纔還在江岸上,怎麼不見?」

    李仲華微笑道:「兩位又在打趣了,在下親眼得見兩位才從對岸掠過,怎麼說是數人方纔還在江岸上。」

    黑人眉一皺,道:「我們以響箭傳訊,故而知道他們方才在江岸上。」

    李仲華佯裝恍然大悟道:「是他們麼?有數人去上流山谷間伐樹扎排去了,還有兩人,一是紅面黑鬚,一是兩耳殘缺的尚留在岸上佇候著,兩位是否探問他們兩人下落?」

    兩人不禁點點頭。

    李仲華神色突變凝重道:「兩耳殘缺老者似為心緒所繞,煩躁不寧,響箭發出後,久候不見回音,只見他一聲大叫,拉著紅面黑鬚的人,躍向滾滾急流江水之中,轉眼,即不見他們身影,輕生若此,令人婉惜。」

    黑衣人面色一變,兩目逼射懾人神光大喝道:「你這窮酸,滿嘴胡言……」

    李仲華沉聲接口道:「在下句句是實,怎是信口雌黃?你若不信,去問問那人便知道。」說著,手指在距身不遠旁觀的商販。

    白衣人這時道:「大哥,我們姑且問問,如是虛誑,這窮酸又跑不了。」

    兩人如飛的縱在那負販面前,直問莫天林、戈南平蹤跡。

    這時李仲華也跟著飛去,那行人面目露出驚悸之色,望著李仲華噤不能聲。

    黑衣人見狀心疑?右手飛出,抓向商販胸前,五指堪搭近胸口之際,-覺腕脈一緊?

    只見李仲華右手已扣著自己腕脈,面寒如冰道:「閣下怎可向一個身無武技的人下手?在下實在瞧著不順眼。」

    黑衣人在李仲華說話時,右臂貫注潛力一震!

    哪知李仲華倏地將手鬆開,哈哈大笑道:「如今實話實說,那戈南平、莫天林兩人均斃命區區的掌下,棄屍江中餵魚,奉勸兩位趕緊束身而退,轉告『獨目老怪』叫他潔身自愛,不得縱容門下為惡,不然將無葬身之地了。」

    兩人聞言同聲發出一聲懼人心魄長笑,倏地身形飄後,黑衣人怒喝道:「無知窮酸,你也不知道我們是甚麼人?」

    李仲華冷笑道:「大不了是獨目老怪的徒子徒孫的,唬得了誰?」

    黑衣人神情激怒道:「你敢輕視雲霧山二少山主,這是你自找死路,戈南平、莫天林兩人血債也要在你身上找回。」

    白衣人晃身丈外,一瞬不瞬逼視在李仲華臉上。

    李仲華「哈哈」一聲大笑,臉上浮起輕視之色,徐徐說道:「閣下膽子還真不小?方才扣住閣下腕脈時,再用上三成真力如何?」

    黑衣人面上一紅,冷然說道:「偷襲並不算真實功夫,居然還敢大言不慚!」但想起方才情景,不由心寒。

    李仲華望了他一眼,笑道:「我知你還不死心,十招之內你能逃出我掌下,我便饒你活命。」

    黑衣人氣得熱血狂湧,一言不發,倏地身軀一晃,飛湧風狂地欺近李仲華身旁,雙掌交錯攻出三招,分取「天府」「精促」「氣海」三處重穴。

    這三招不但迅疾無比,而且玄詭異常,劃空生嘯,掌風山湧。

    只見李仲華身影往左一閃,右手五指戟張,迅如電光石火般向黑花人右臂「曲池」穴扣去。

    黑衣人下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形急向右旋,左掌一式「玄鳥劃沙」甩掃而來。

    李仲華見他變式神速,心中微贊,手式末撤,轉向望黑衣人左臂拙去。

    康秉遂見狀,慨歎一聲道:「李少俠身手端的神鬼莫測,以不變應萬變,不凡處隱藏無限玄機,真是畢生罕睹,今日康某真可說大開眼界了。」

    此刻,黑衣人見狀大驚失色!驀地——

    一個「雲裡翻身」翻出圈外,一縷寒風在他身前擦過,他才一沾地,兩掌兩胸「推波肋瀾」攻出。

    這一式是他盡凝全身真力,只見漫空生嘯,狂-乍湧,排山倒海而出。

    李仲華冷然一笑,兩聲微微一晃,峙立原地,不動分毫。

    黑衣人只覺掌力推出盡被卸去無形,突感胸前一震,重逾山嶽潛力紛向自己胸前壓來,逼得連連倒退,終於仰跌在地。

    忽聞白衣人一聲清喝,身形逾電飛向黑衣身前落下,一把抱住,只見黑衣人面如金紙,顯然內傷下輕。

    原來李仲華雙掌微微一晃,展出西域「矮仙」「-花接木」絕學!

    他心知這式絕學,威力無倫,不想傷人故而才微微一晃,把對方掌力卸去一半,其餘一半-攻對方。

    白衣人見乃弟受傷不輕,雙掌倏地印在黑衣人「氣海」「三陽」兩處穴道,輸本身真氣療傷。

    片刻之後,黑衣人氣息愈來愈弱,吐出微弱聲音道:「大哥,小弟腑臟全糜,大哥你是無能為力了,趕緊點住小弟『心俞』穴上,保住一口真氣不散,負小弟返山,求父親那本『七葉朱芝』方可救治。」

    白衣人聽得膽戰心寒,急忙飛指點在「心俞」穴上,雙手抱起,狠狠望了李仲華一眼道:「我與尊駕素昧平生,競下此毒手,此仇如山,青山不改,行再相見。」

    李仲華微笑道:「閣下見我還了手沒有,他自用力太過,氣血逆竄,以致臟腑糜蝕,怨得哪個?」

    白衣人聞言一怔!心說:「自己只見他兩掌微微一動,並未還手,不知二弟何以連連退後,傷得這麼重?莫非這少年人有甚麼邪術不成?」

    暗中狐疑不已?猛然想起乃弟傷勢危殆,冷笑道:「事由尊駕而起,無論任何經辯,卻是多餘。」

    說時,雙足一踹,飛落江岸,回顧一眼,將乃弟放下,解開腰繫絲條,將乃弟綁在背上,拾取數塊木片,像來時一般,將木片飛出,飛身落下,滑水而渡。

    片刻,只見白衣人登上彼岸,點足飛縱,身形杳入綠樹叢中。

    此時,夕陽衡山,浸起滿天流霞,五彩絢爛,江水泛起金鱗萬片,陣陣歸鴉繞樹投林,垂柳輕拂搖絲,殘陽餘暉,美景無邊。

    郝雲娘走近李仲華身旁,問道:「怎麼他傷得這麼重?莫非你又展出那用來逃避龍飛玉這招絕學嗎?」

    李仲華歎息一聲,點點頭道:「事誠出人意外,小弟不過發出三成真力,將他那勁風卸去一半,卻不料他禁受不起本身所經的一半反震之力,原同他耗損真力太過,自身已油盡燈枯,所以當受下起……」

    說時,又長歎一聲道:「看來,小弟此後在萬不得已時,才能施出這招絕學。」

    只見康秉遂及五名鏢師相率奔來,盛道敬佩不已,李仲華只微微一笑。

    五位鏢師神色恭敬無比,康秉遂又道:「那人就是『獨目老怪』詹陽二子,長子名詹繼遠,次子名詹福寧,淫凶無比,這一來『獨目老怪』氣焰大戢。」

    說到此處,忽見上流駛來兩木排,一前一後,相距不過十數丈距離,激流奔下。

    後面那木排已呈鬆散趨勢,排面上躺著幾具人體,康秉遂一見忙道:「不好!」身形一晃,飛身竄去。

    前面木排上四人發出洪亮的狂笑,得意異常。

    李仲華一見,就知康秉遂手下遭了毒手,兩足一踹,破空斜飛而出,才兩個起落,身一騰起,驀然掉首撲下,往前面排上落去。

    那四人尚自狂笑不絕,驀見飛將軍從天而降,嚇得魄飛天外,不知所措。

    李仲華身手何等快捷,兩掌分飛劈出,只聽慘-聲中,四具身形登時震向半空,墜落水面。

    只見李仲華飛快抓起排上用山籐束成的長索,甩向岸上,大喝道:「接住,快快繫緊。」

    這籐索登時被岸上眾人接住,聚力拉緊,那水流激湍,木排宛如一瀉千里之勢,只聽得「轟隆」一聲大震,木排撞在江岸,眾人震得身形被牽出數步,忙將籐索繫在一株大樹根部。

    話說李仲華籐索甩出後,即飛身躍望後面,萬馬奔騰而至,康秉遂已先至排上,望著四名手下發怔,那四人負傷奇重,奄奄一息,束手無策。

    木排轉眼即將鬆散,外緣木材,一根一根向外漂浮開去。

    李仲華大喝一聲:「康兄,快走!」

    一把拉起康秉遂騰身而起,向江面浮木一落,又急縱而起,兩三個起落,踏上江岸,四面一瞧,只見那座木排已是四分五散了,人體浮沉急衝而下。

    康秉遂不禁痛哭失聲,道:「這四人是家嚴得力助手,想不到隨小兄出外,竟不及照顧,猝遭毒手,有何面目去見家嚴。」

    李仲華連聲慰藉不止……

    暮靄漸濃,弦月上升。

    眾人分成數批,渡過對岸,郝雲娘走在最先,李仲華留在殿後,這樣防恐「獨目老怪」兩岸尚有餘黨潛伏。

    李仲華佇立江岸等候木排返轉,-覺眼前黑影一閃,心中一驚,手出如風抓去。

    黑影「咯咯」一聲嬌笑,形如鬼魅飄了開去!

    李仲華驀覺手中抓緊一團軟綿綿之物,放掌一瞧,只見是一團緝巾,蘭麝幽香隨風侵入鼻中。他不禁一怔!

    扯開那圍絹巾,薄若蟬翼,左上角絲繡一朵海花,右上方繡著一個「瓊」字,當中寫著幾行字跡。

    李仲華目力奇佳,只見上面寫的是:

    承君援手 得脫邛崍四叟毒掌 衷心銘感

    但四叟欲得君甘心 愚兄妹連番阻截

    望君到達貴陽後 逕望黑龍潭

    羅剎鬼母之事望君從中化解

    妾瓊白

    李仲華不禁如癡如呆,感覺此一難題無法解開,他知郝雲娘生具至性,若聞知「七星手」把「羅剎鬼母」擄去,定然把「七星手」浦六逸恨如切骨,他那門下難逃屠戮之危,到那時她豈肯聽自己的話?

    左思右想,未付出一條良策,不禁心緒如麻,惆愁悵萬千,兩目發怔。

    弦月皎潔若洗,繁星滿天,鳴咽江水不盡東流。

    李仲華眼中只是一團沉黑,如墮入一片深淵,不知所終……——

    Scan by: 雙魚夢幻曲 OCR by:竹劍

    雙魚夢幻曲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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