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詩 正文 第九章 相救舊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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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雲虎看出錢曉鶯出招奇詭神妙,都是玄門不傳之秘「太清三式」,自己雖然不懼,但雙拳難敵四手,頓萌離去之念,毒劍已嘯空而至,右掌一弧逼出罡力將毒劍反撞回去,襲向李崇宇父子及聞騰鰲身形一塌猛地斜刺穿空掠去。

    耳聞錢曉鶯冷叱道:「你逃得了麼?」

    身後勁風颯急,奔猛凌厲。

    戎雲虎身形疾落,恰好落在石中玉屍體之前,忙施罡氣護體旋身一望,只見錢曉鶯等人已如影隨形追至,冷冷一笑道:「戎某並非畏怯錢女俠,不過念在昔年交情份上,又無宿怨,何況戎某手下悉遭毒手,戎某尚是為了息事寧人,不惜委曲求全,錢女俠窮追不捨為了何故?」

    錢曉鶯叱道:「老身恨不得將你碎骨分屍,方消此恨。」

    戎雲虎冷冷一笑道:「錢女俠寧不畏黃雀在後麼?」

    錢曉鶯似乎一怔,道:「你是說嚴陵逸?哼,他走不了!」

    戎雲虎不由心中一驚,暗道:「莫非嚴老兒遭擒了嗎?賤婢說話倘然是真,暗中尚隱藏極大來歷之人。」

    他猛然憶起金面怪人系李家堡父子靠山,心內一寒,決意先發制人,身形倏地暴騰衝霄,左手扣滿一把「白骨針」,右掌蓄勢「玄陰真罡」,身化「龍降九天」帶著一片嘯空銳風全力下擊。

    他那身法之奇,武林罕睹,似一頭大鵬般猛轉飄旋,「玄陰真罡」挾著漫空白骨針如同天河倒瀉般罩壓而下。

    羅剎女錢曉鶯等人不料戎雲虎竟作困獸之鬥,不禁大駭,紛紛四散逃竄開去。

    但戎雲虎「玄陰真罡」威勢罩及十丈方圓,重逾萬鈞,而且奇寒澈骨,白骨針更是陰毒無比,無堅不摧,任羅剎女等閃避身法如何快,也難在轉瞬間竄出玄陰真罡之下。

    羅剎女錢曉鶯等人身形才竄出三四丈外,猛感陰寒氣勁壓體,多處為白骨針所傷,不禁悶哼出口,紛紛倒地。

    天河鬼叟身在半空,見錢曉鶯等人受傷倒地,頓萌殺機,暗道:「此刻如不斬草除根,徒貽無窮後患。」

    身形一沉,疾逾流星墜空而下。

    陡聞空中傳來厲喝道:「岐山舊友,你怎凶心不改猶逞兇麼?」

    戎雲虎聞聲大駭,只覺語音甚熟,猝然中想不出究竟是誰?似為死鬼唐慕斌語氣,自己方才施展「玄陰真罡」已損耗真元過巨,萬不能逞強拚鬥,急踹足斜掠開去,身形甫一沾地又起,急如奔弩穿望林內不見。

    夜深中一條黑影疾如鷹隼電瀉疾落,現出八方頭陀神行客駱毓奇見眾人負傷倒地,不禁黯然長歎一聲。

    東海漁夫聞騰鰲傷勢較輕,僅肩背等處中了三支白骨針,玄陰真罡拂體而過,氣血塞凝阻滯,立時封住全身各重要穴道,掙扎爬起,取出一顆丹藥吞下,望了駱毓奇一眼,急掠在錢曉鶯倒地之處,道:「賢妹的傷勢如何?」雙手扶起。

    錢曉鶯已是冷得全身發抖,針毒已然發作,顫聲道:「小妹死不了,聞兄放心,小妹身旁革囊內有支紅玉瓶,傾出丹藥喂錢曉鶯口中,在此三個月期內,小妹定欲手刃老賊,方能瞑目。」

    聞騰鰲朗聲笑道:「死又何懼,愚兄從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笑聲中,含有淒涼意味,他自知尚活不過三月,但他多年心願既了,死亦何妨。

    這時,駱毓奇已將李崇宇父子等人扶起,遂一以獨門手法封住心脈附近各穴,但還是有三人救治不及當時氣絕廢命。

    李崇宇苦笑一聲道:「李某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愧對駱兄了。」說時毒氣已滲入心脈,不禁神色大變,氣喘不止,勉強又吐聲道:「駱兄是如何驚走戎雲虎的!」

    駱毓奇微微笑道:「是駱某靈機一動,假冒金面前輩語聲將天河老鬼驚走的。」

    鐵指韋陀搖首歎息道:「駱兄不知我等身為藍衣窮酸所制,現藍衣窮酸不知何往,倘在此駱兄性命危矣。」

    駱毓奇答道:「這個駱某已知,現藍衣老鬼已為嚴陵逸計誘他去,暫時不能返轉。」

    聞騰鰲在旁聞言一怔,向錢曉鶯道:「藍衣文士來歷愚兄一直動疑,他說與李堡主乃忘年之交,即知大謬不然,你我受愚了。」

    錢曉鶯道:「不論如何,他與我總有救命之恩,受人點水之德,理應湧泉相報。」

    聞騰鰲默然無語,雖暗中謗誹錢曉鶯謬論,但不敢面斥其非。

    李崇宇此時已氣喘如牛,喉間痰湧亦塞,兩目上翻。

    駱毓奇疾出一指點向李崇字「玄璣」穴,指力尚未觸及,李崇宇已自頭歪氣絕。

    李慶嵩一臉沉凝,眼中紅赤,淚光潛然,強自忍制著不使落淚。

    司徒青雷道:「駱老師,你我從速葬埋堡主等屍體離開此處。」

    駱毓奇道:「只好如此,何況諸位傷體亦急需醫治,恐藍衣窮酸返轉。」

    東海漁夫聞騰鰲忽出聲道:「駱老師,藍衣文士的來歷可以知悉,可否賜告。」

    駱毓奇似乎一怔,搖首笑道:「駱某對此人甚是陌生,聞大俠不知他的來歷,何況在下?」

    李慶嵩忽道:「駱大俠,你假冒金面前輩嚇走天河老鬼,在下似聞得大俠出言『岐山舊友』,金面前輩來歷在下迄蒙在鼓中,先父也諱莫如深,金面前輩真實來歷想駱大俠早就知情了。」

    駱毓奇長長出聲歎息道:「老朽也是近日悟出他的來歷,無論是誰掩藏本來面目,雖巧妙裝著,但時日一久總不免露出馬腳,尤其在急怒中,他本來語言神態在不知不覺中流露而出。」說時略頓接道:「老朽是有心人,在凝神觀察旁取引證下,始悟出金面前輩來歷,唉,令尊之死,在於執迷不悟,謬托知己。」

    李慶嵩皺眉道:「駱大俠在敝堡時為何不規勸先父,說不定先父懸崖勒馬,皤然悔悟。」

    駱毓奇黯然一笑道:「知父莫若子,少堡主尚不知令尊性情麼?偏見執拗,剛愎自用,老朽豈非自取死亡之禍。」

    李慶嵩不禁語寒,望著其父李崇宇屍體,鼻中一酸,忍不住熱淚盈眶,順頰淌下。

    聞騰鰲高聲問道:「駱老師說了半天,還未吐出金面人真實姓名來歷。」

    駱毓奇道:「還是不說為妙,恐自取死亡之禍。」

    聞騰鰲道:「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有何不可?」

    駱毓奇含有深意望了聞騰鰲一眼,頷首微笑了笑道:「聞大俠堅欲獲知此人來歷,休要後悔。」

    聞騰鰲縱聲大笑道:「聞某自知去期不遠,遲早終不免一死沒有什麼後悔的。」

    駱毓奇沉聲道:「此人就是目前震動武林之陰陽聖指唐慕斌。」

    聞騰鰲等人不禁心神大震。

    驀地——

    火德星君廟內傳出悸人心魄的厲笑,隨風四播,入耳毛骨悚然……

    只見廟內掠出一雙人影,震疾風飄掠來。

    來人身法太快,夜色昏茫中分辨不清來人是誰。

    但笑聲太熟,駱毓奇不由臉色一變,忙道:「不好,他怎麼竟在此處?」

    一雙人影同時站地,正是金面人與金天觀主雷震子。

    金面人目中凶芒逼射在駱毓奇面上,陰森笑道:「老朽早知你心懷叵測,果然不出所料,悔不在李家堡時殺你。」

    駱毓奇道:「如今也不遲,不過駱某有何圖謀當此心懷叵測之誣,閣下不妨直言,駱某自然死而無怨。」

    金面怪人冷笑一聲,右臂疾探,迅如電光石火拂出,指風銳嘯,掌影漫空罩襲而去。

    駱毓奇只覺指力如山,無論避向何方均在他掌勢之下,不禁把心一橫,伸掌出式「一柱擎天」迎去。

    半空中一聲傳來道:「不要硬接,速退!」

    只聽金面怪人冷哼一聲,疾飄斜閃丈外。

    一雙人影迅疾無倫飛落在地,顯出太極八掌邵元康及面目醜陋的呂松霖。

    金面怪人目光一變,逼視著呂松霖在面上一瞬不瞬,面色格外森冷如冰。

    聞騰鰲一看清面目奇醜的呂松霖,不由一呆,只覺此少年似在何處見過,只是想他不起。

    呂松霖向金面怪人略一頷首,微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尊駕與在下又重逢了。」

    金面怪人目光狠毒,厲聲道:「老夫不慎受你暗算,怨如山海,你自找上門來,休怪老夫辣手心黑。」

    呂松霖微微一笑道:「尊駕馳名武林之陰陽指法,在下極願見識,不過尚難制住在下。」

    金面人一呆,目中怒湧殺機,厲聲喝道:「老夫來歷被你識破,更是死定了。」

    呂松霖放聲大笑,笑聲清越,播回郊野,震人耳鼓。

    金面人神色一變,大喝道:「你笑什麼?」

    呂松霖笑聲一收,面色倏沉,冷笑道:「尊駕大言不慚,在下已說過你那陰陽指,尚不能制在下死命。」

    金面人只氣得怒火高湧,熱血沸騰,喝道:「老夫偏不用陰陽指……」

    呂松霖哈哈大笑道:「那你更輸定了。」

    金面人倏地衝霄拔起,展出神龍出雲身法,凌空掉首,雙掌挾著強猛如山氣流猛撲而下。

    呂松霖冷冷一笑,左腳疾滑,奇詭無倫的向側挪開八尺,右掌一旋,望外一引。

    半空的金面人只覺雙掌發出的勁力被引向一側,一股潛猛暗勁吸著身軀下墜,不禁一驚。

    他藉勢加速疾落,腳步甫一沾地,身形疾轉向呂松霖電欺而去,身轉掌出,眨眼間,攻出七式精奧絕倫的掌法。

    呂松霖冷笑一聲,右臂左掌一掄疾攻而去,以臂代劍,奇幻三式攻出,臂力如刃,震起千萬臂影,生似無數利劍襲向金面人而去。

    他那左掌施展出南海奇學「小乘降魔九掌」,滔滔不絕電嘯雷奔而去。

    武學之道,在乎一心,運用之妙端在本人穎悟,呂松霖右臂左掌已將虛燕及潮音上人之絕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威勢之強有如石破天驚。

    在這星光黯沉的林郊,兩人拚鬥是堪轟武林,駭震江湖,只見兩條人影兔起鶻落,縱捷如風,身法之妙,招式之奇歎為觀止。

    呂松霖雖以「奇幻三式」,「小乘降魔九掌」為主,當間滲以久已失傳武林絕學,變幻無論。

    金面人出手快,呂松霖出手亦不慢。要知高手過招,生死常繫於一線之差。

    片刻時分過去,兩人拚鬥已過百招。

    金面人所出掌法幾乎包括了天下各門各派的絕學奇招,不但未制住呂松霖,反而漸據下風,不由心驚膽顫。

    驀地——

    金面人掌法一變,身形暴起,拾指迅如電奔抓下。

    十股無形潛勁,嗤嗤破空銳嘯,罩襲呂松霖胸腹臂股處重穴。

    呂松霖輕笑一聲道:「到底尊駕沉不住氣,陰陽指力亦使出來了。」身形一晃,在金面人指力將及之下閃穿開去。

    只見呂松霖一閃開五指,即旋身閃電般疾點金面人「將台」、「氣海」、「期門」三處重穴。

    出式奇絕無論,駱毓奇等人均是武林高手,只看得駭目驚心,汗出如瀋,雷震子突然疾奔離去,群雄不由一愕。

    金面人大喝道:「好毒辣的指法。」身形猛挫後飄,拾指一曲一彈,指風銳嘯破空迎著呂松霖指勢撞去。

    指力一接,只見呂松霖身形微晃,金面人倒翻而出,雙足點地踹空飛走,去勢宛如流星奔電,身影隱入夜色茫茫中。

    呂松霖汗流滿面,已是神疲力竭了。

    聞騰鰲走了過來,道:「老弟,你我似在何處見過。」

    呂松霖微微一笑口中朗吟道:

    「記得去年別都城,

    花暮春去也

    都城東路

    嘶馬將行

    江南江北

    十里五里垂亭

    幾望程

    如今塞北歲寒雪重

    不堪高城望道,

    淚下沾襟

    今夜何處

    冷落衾褂

    欲眠時。」

    聞騰鰲凝耳傾聽,侯呂松霖歌完,不由宏聲大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在烏鞘嶺下相遇朱第秀才麼?老朽為你蒙騙了,不料閣下竟是身負絕學之武林高人,老朽有目如盲,慚愧,慚愧。」

    呂松霖笑道:「聞兄憶昔走去就來,使在下苦等一宵,真是害人不淺。」

    聞騰鰲由不得面上一熱,羞赧無語。

    呂松霖說後即目注李慶嵩道:「少莊主,可記得在下諸葛文麼?」

    李慶嵩方一怔,倏轉喜容道:「是諸葛兄麼?我等有救了,望兄台施展華陀聖手,感恩莫盡。」

    呂松霖道:「在下就是為此而來。」隨即黯然歎息一聲,望了李崇宇屍體一眼道:「可惜在下一步來遲,誤了令尊性命,在下愧憾何贖。」

    羅剎女錢曉鶯忽向聞騰鰲道:「聞兄,我們離去吧!」

    聞騰鰲詫道:「賢妹,你我豈可放過求治良機,輕而一去。」

    錢曉鶯道:「那玄陰真罡及白骨針怎能以普通醫傷之術可以治癒,何況現在敵對地位,那有給咱們醫治之理。」

    呂松霖朗聲一笑道:「醫乃仁術,何況醫者有割股之心,怎能擇人而治。」說著目光凝望了錢曉鶯一眼,又道:「在下一事不明,何謂敵對地位,可否賜告?」

    錢曉鶯道:「老身乃藍衣文士之友,即是你等之敵。」

    呂松霖搖首歎息道:「如此在下更搞糊塗了,未必庵主知道藍衣文士真實來歷,請問庵主與他還是舊識,抑或新知。」

    錢曉鶯道:「他與老身有恩,知恩必報還不夠麼?」

    呂松霖仰視夜空閃耀星斗,長吁了一聲,緩緩垂面出聲道:「據在下所知,傷庵主的是藍衣文士,救治庵主的也是藍衣文土,用意險毒顯然,他可是有恩於庵主。」

    錢曉鶯鳳目中泛出訝異神光,疑信參半道:「閣下此話何所根據,老身不信真有其事。」

    呂松霖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聞騰鰲高聲道:「老弟,你是親眼目睹麼?」

    呂松霖正色道:「在下一路尾隨聞兄,如非親眼看見,豈不是信口開河。」他由隱匿烏鞘嶺庵側丐幫人物目擊情形得知,有根有據,雖說施詐用詭,但不離正道。

    呂松霖緊接著又道:「此刻已過午夜,露冷風涼,傷者難禁,在下救人要緊,無暇要庵主聞兄細說,二位乃武林宿彥,當知處身之道。」

    司徒青雷哼了一聲,道:「兄弟等人傷勢一兩日內,如不與人動手,不致發生變化,藍衣文士行此陰毒手段,用意何在?」

    呂松霖道:「此事說來話長,藍衫文士無非自感無人相助,實力單薄,鎮遠堡堡主左平在今日武林中不過是二流角色,借重他也是僨事,最重要的就是他衣缽傳人,得力臂助淪入敵手。」

    司徒青雷道:「衣缽傳人是誰?」

    「仇宗胡!」

    司徒青雷李慶嵩大感驚愕,久久說不出話來。

    呂松霖歎息道:「仇宗胡為人餵下迷神之藥,往事已不復記憶,但那迷神藥物非每半月服用一次,不然,靈智漸漸恢復,藍衣文士灰心之餘,才行此手段攏絡聞兄及錢庵主。」

    「藍衣文士究竟是誰?」聞騰鰲道:「老弟何必諱莫如深。」

    呂松霖沉聲道:「奪魄郎君巫翰林。」

    群雄聞言只覺心神猛震,面色大變。

    十丈外緊低著一株古杉立著一條長黑影,兩道怨毒冷電眼神逼視了呂松霖一眼,疾晃不見。

    呂松霖說後催促李慶嵩等人掩埋屍體後,在夜風稷稷中離去。

    聞騰鰲向錢曉鶯笑道:「賢妹何必固執偏見,昔年你我反目成仇,致使勞燕分飛,還不是由於賢妹不明偏聽之故。」

    錢曉鶯嗔道:「當年往事,提它則甚!走!這次小妹就依聞兄就是。」

    聞騰鰲爽然哈哈一笑,兩人緊追呂松霖等人,身影消失於夜色沉沉中。

    韶光易逝,春殘夏至,枝絲翠濃,蟬鳴初唱。

    雪嶺山脈深處象牙峰聳霄插雲,峭壁千例,排翠擁屏,險奇萬分。

    峰凹處築有一幢三間石屋,鳶籮蔓翳,黛濃郁碧,下臨萬丈深淵,飛鳥難渡,不仔細審辯,無法發現崖上築有屋在。

    左首第一間,室小如斗,僅容兩榻對設,靠門擺著一張白木小桌,兩張圓凳。

    榻上睡著雲鬢蓬鬆,容顏憔翠的俏佳人,正是那柳風薇陳玉茹。

    她們被囚於雪嶺山中,雖然不算太長時日,冬去秋殘,不過短短數月,但在她們感覺,幾乎似度過漫長的一生。

    人失去自由後,便知自由的可貴。

    數月中陳玉茹對柳鳳薇由怨恨變為同情,繼之為憐憫,與其說是同病相憐,毋寧謂共患難共依。

    她們與世隔絕,不知外界武林局勢動亂紛紛,也不知霓裳公主在這些日子中做些什麼?更不知自已兩人身在何處,似兩支畫眉鳥兒被囚在鐵籠內,被人所遺忘。

    一日三餐有人送到圖形小鐵窗內由自己取食,那送餐人悄然而來,悄然而去,也不知是男是女。

    靠著峭壁牆上另有小圓窗,鐵棚為欄,一線陽光侵入,斗室中顯得似乎有點生機。

    哀怨一聲輕歎出自陳玉茹口中,道:「又是一天了。」

    柳鳳薇埋頭在默默忖思著,突然翻身坐起,星眸中泛出喜容,道:「小妹想出恢復武功之法,不妨一試。」

    她們兩人已被霓裳公主廢去一身武功,柳鳳薇在斗室中無時不在思索武功之法!

    陳玉茹淡淡一笑道:「我們已試了多次,均無法達成願望,何苦癡心夢想?」

    柳鳳薇道:「不然,在未絕望前小妹永遠不放棄此願。」

    陳玉茹淒然一笑道:「就算你能恢復武功,你又能作何打算?逐鹿中原?論雄爭霸?英雄事跡快意恩仇到頭來無非仍是一夢黃梁。」

    柳鳳薇垂首默然,須臾抬面笑道:「小妹自知對茹姐負疚,無端將你捲入是非漩渦中,小妹有生之日,必有所圖報。」

    陳玉茹道:「薇妹無須對我抱愧,應向呂少俠負疚,他一片好意相救護送你我至肅藩故邸,竟奈薇妹一念之私鑄成大錯。」

    一提到呂松霖,柳鳳薇星眸中,不禁泛出幽怨之色,淡淡一笑道:「往事已矣,來者可追,你我總不能老死此處,要想個辦法逃出樊籠,不過求人莫如求已,恢復武功自為上策。」

    陳玉茹搖首道:「談何容易,那霓裳公主總有回心轉意時,說不定呂少俠天涯海角追覓你我二人下落。」

    柳鳳薇冷笑道:「小妹與霓裳公主勢不兩立。」

    陳玉茹厲叱道:「是你做錯了事情,怎能怪得霓裳公主,就算你能安然逃出,恢復武功,一之為甚豈可再乎,你與她勢不兩立,關我什麼事,那呂少俠眼力有失,錯愛了你這貌美如花,心如蛇蠍的柳鳳薇。」

    柳鳳薇不禁低垂螓首,只見她芳肩不停地聳動,半晌抬面淚珠滿面,哽咽說道:「姐姐不要動怒,小妹知錯了。」

    陳玉茹鐵青如霜面色稍緩,冷冷說道:「賢妹知錯就好,就怕你口不應心。」

    柳鳳薇道:「小妹一言如山,豈能無信,茹姐只管放心。」

    突然,鄰室響起宏烈大笑,笑聲震動石壁,嗡嗡不絕,塵落如雨。

    兩女聞得笑聲,不禁心神大震,陳玉茹暗道:「數日來,鄰室死寂如水,似並無人居住,莫非我等尚在嚴密監視中。」情不自禁問道:「尊駕是誰?為何發笑。」

    一個蒼老雄渾語聲應自鄰室道:「不管老夫是誰?但老夫對你們有益無害,多日來,老夫首次聽見柳姑娘說了有人性的話。」

    柳鳳薇驚詫道:「難道我從前做錯了麼?」

    「不但做錯,而且幾乎不可收拾。」鄰室中人答道:「呂松霖為得你們失蹤致廢忘餐,灰心世事,遁跡荒山,後經其師勸尉譬解,才允復出,但武林局勢已然大變,血腥遍野,哀鴻處處,柳姑娘應推為罪魁禍首。」

    柳風薇嗔道:「怎能怪得我,我也另有隱衷,情非得巳。」

    鄰室中人沉聲道:「自然是姑娘的不是,姑娘另有隱衷,乃姑娘的私仇,呂松霖乃是顧及武林大局,再說情非得已,根本是欺人之談,如非姑娘向霓裳公主逞兇,焉能落得如此地步,呂松霖一片坦城待人,反為霓裳公主疑忌心懷叵測,今日霓裳公主自主其是,來始不是姑娘之過。」

    柳鳳薇聞言,只覺一陣愧悔之念似潮水般激湍心願,眼眶紅濕,螓首慢慢垂了下來。

    陳玉茹望了柳鳳薇一眼,高聲道:「老人家,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老夫與呂松霖老弟乃忘年之交,在此石室多日即受呂老弟之托相救二位姑娘。」

    陳玉茹道:「呂少俠現在何處?怎不親自前來?」

    鄰室老人鼻中濃哼一聲道:「他如能親身前來,老夫就是多餘的了。」

    陳玉茹道:「你老人家來此多日,怎不設法救出我倆。」

    鄰室老人家大笑道:「說得這麼容易,老朽殫智竭慮,始終沒有想出一個善策,昨晚始奉呂老弟手書,柳姑娘說的一點不錯,求人不如求己,但不知柳姑娘想出何法。」

    柳鳳薇道:「莫過於恢復武功!」

    老人擊掌讚道:「對極,請道其詳先自何始。」

    柳鳳薇道:「先自十二經始。」

    老人長歎一聲道:「無怪呂老弟稱道柳姑娘聰毅絕倫,說得一點不錯,與呂老弟手書中不謀而合,但兩位姑娘均廢去武功,無人助力打通十二經穴,空言無補於實際。」

    柳鳳薇不禁色變,暗道:「是啊?我與茹姐此刻俱是廢人一般,縱然想出,也是無可奈何。」不禁目露黯然之色。

    陳玉茹高聲道:「老人家,呂少俠書中說些什麼?又何能送達你老人家手上。」

    老人一陣大笑道:「你們疑心老朽所言不實,其中有詐麼?不瞞二位姑娘說,老朽實是在霓裳公主麾下效力,卻與呂老弟辦事,不僅是老朽.除了霓裳公主之外無人不尊仰呂老弟誠厚謙德所動,莫不與二位姑娘及公子釋怨共事一夫……」

    二女聽得嬌靨泛紅,相視羞赧一笑,柳風薇道:「縱然我有心承前錯,如霓裳公主堅不相容可待如何?」

    老人道:「只要姑娘心口如一,此事包在老朽身上……」說著略略一頓,又道:「據老朽所測,霓裳公主仁厚惠愛,行事向不絕人太甚,定給二位一線恢復武功之望……」

    陳玉茹道:「那有此事,我兩已如常人一般,武功盡失,如想恢復非從頭做起,恢復武功,打通十二經渠,無異是癡人說夢。」

    老人大詫道:「這話老朽根本不信有其事,難道二位姑娘在十二時辰內永無半點感覺麼?譬如胸郁腹悶頭痛氣喁等,應在何時辰,二位囚此日久,習慣使然而渾如無覺,二位姑娘不妨細想想,倘真如姑娘所言,呂老弟亦是無法可想。」

    柳鳳薇不禁一怔,道:「老人家,請容我想一想再回答。」

    陳玉茹經數月囚禁,只覺習武是一樁得不償失的苦事,尤其女兒更易招致無謂的煩惱,此刻的她大有無武一身輕之感,對恢復武功竟冷淡不置意,笑道:「老人家,你可否將呂少俠近況見告。」

    鄰室老人道:「陳姑娘如不嫌煩,老朽自當相告……」逐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將數月來武林局勢詳敘。

    柳風薇一面靜心思索一面卻留意鄰室老人說話,待老人說完,驚道:「如此說來,金獅毒爪商六奇若習成紫府奇書附錄中下十四頁絕學,恐天下無人能制矣。」

    老人答道:「那是當然,所以呂老弟須在金獅毒爪未習成前制他死命,但欲霓裳公主與二位姑娘相助不可。」

    柳風薇該冷笑道:「霓裳公主與她大有裨益,我倆已是廢人……」

    老人忙道:「兩位如不與霓裳公主冰釋誤會,霓裳公主豈能回心轉意相助呂老弟,語云:不仁者不可以久處,不可以長處,柳姑娘明書知禮,不可不慎思。」

    柳鳳薇不禁默然。

    陳玉茹面合微笑。

    鄰室老人忽低咳一聲,道:「有人來了。」

    兩女不禁一怔,只見門邊一個小圓窗口塞入一隻紅木食盒。

    陳玉茹走去將小圓盒放在桌上,取出四包精緻小萊,一碗湯,兩大碗香噴噴的白飯,笑道:「薇妹,請來用飯吧。」

    柳鳳薇嫣然一笑,走了過來坐下,兩人默默進食。

    用飯已過,忽聽老人道:「兩位姑娘尚未答覆老朽十二時辰內有無異樣感覺。」

    柳鳳薇道:「僅午夜子時微感心煩掌熱,肩背酸楚,齒寒足冷。」

    老人長歎一聲道:「這就是了,霓裳公主點穴手法奇奧曠絕,恐老朽無能為力,何況又不能破壁面見二位姑娘,細察脈象,依呂老弟書中所述逐步施治。」

    陳玉茹詫道:「老人家,您無破壁之功力麼?」

    鄰室老人發出宏亮的大笑道:「二位姑娘可說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點道理卻想不通,老朽以摧擊掌力不難破壁救出二位姑娘,但空山回音震播四外無異銅山半倒,洛鍾西應,必驚動霓裳公主,二位武功又失怎能逃出這崎嶇千里山路。」

    柳鳳薇聞言一呆,失望之色油然泛起,道:「如此說來,是無法逃出了。」

    老人道:「天無絕人之路,老朽立即修書一封送與呂老弟,他必不坐視趕來相救。」

    二女聞言默然,眼前隱約幻出一具英姿颯爽,神采飛揚的呂松霖身影,只覺一腔怨緒,這種愁情,無處傾訴。

    一騎快馬在晨光熹微中疾若電馳奔向漣水南郊而去。

    這騎駿馬正是呂松霖愛駒千里烏騅,騎上人卻是一身著黃色勁裝四旬中年人,目中英華內斂,神采奕奕。

    只見這中年人按轡,向一片忒鬱林木中馳去,驀地,一條人影電射而出,現出三手靈宮隗獨。

    隗獨本來凶光暴射,右掌一揚,但瞥明騎上人形象後,立即撤手一怔道:「原來是葛老師,是奉幫主之命而來麼?」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隗老師,諸葛文就在林中一所宅院中麼?」

    隗獨答道:「正是,這宅院乃韓震的別墅,防守嚴密,能手如雲,隗某只覺諸葛文另有異圖。」

    葛姓中年人道:「隗老師不要胡亂猜忌,諸葛少俠與幫主相交甚深,才托以重任,他此刻諸番作為無非是為了相救幫主族叔端木驛而安排,葛某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此事。」說著一拍馬背,千里烏騅「希聿聿」一聲長嘶,四蹄如飛奔去。

    馳在莊外五里一片杏林柳雲之外,迎面人影一閃沾地,一個小叫化嘻嘻立在面前阻住馬頭,道:「來者何人?」

    騎上人一躍落地,抱拳含笑低聲道:「在下葛揚,從七星幫總壇而來,有急事找秦姑娘。」

    小叫化嵇康目中神光打量那匹千里烏騅一眼,面露喜容道:「葛老師請上騎,小化子要試試這匹千里烏騅腳程。」說著一個箭步躍上鞍去,四目望著葛揚道:「葛老師怎不上騎呀!」

    葛揚微微一笑,身形一提,一式「平沙落雁」稍無聲息落在嵇康背後坐下,姿式美妙之極。

    嵇康不禁讚道:「葛老師好俊的輕功,小化子望塵莫及。」一抖韁繩,四蹄飛動,竟向斜刺裡奔去。

    馬後掠出一條藍色人影,似輕煙般,緊隨千里烏騅之後。

    小叫化騎術極精,千里烏騅只在杏林密雲深處旋繞馳騁著,竟是愈來愈疾,快如電奔,嵇康贊不絕聲道:「好馬……好馬……不愧為千里烏騅之名。」

    看來嵇康確似相識烏騅千里腳程,但葛揚心中明白小叫化此舉分明藏有深意在內,偷眼向騎後一瞥,果然發現一條藍色人影緊追烏騅之後。

    但是,人馬之間,由於嵇康騎向無定,勢如奔弩,漸漸拉遠了。

    片刻,嵇康一聲大笑出口,按轡直奔而去,眼前隱隱可見一所氣派宏偉的莊院。

    宅門前分由天龍八掌秦昌南及一黑衣帶劍青年護立著,兩人一騎,馳及宅前勒住,嵇康一溜下騎附耳向秦昌南低語一陣。

    秦昌南目泛威芒,沉聲道:「是他在莊外覷探麼?老朽接應去,令他知難而退。」

    葛揚已下得騎來,由黑衣背劍青年接過韁繩偕向宅內馬廄。

    嵇康向葛揚笑道:「葛老師,你我即去見秦姑娘,請!」

    兩人身形疾展,一前一後往宅內掠去。

    呂松霖方偕同八方頭陀神行客駱毓奇等人回轉不久,正與秦婉玲馮紫萼鄭品梅端木文蘭四女敘話。

    秦婉玲道:「賤妾忽想起一事,苗冬青返回時謂他在雲台南麓曾發現一雙點蒼名宿子母奪魂金梭王公泰可有其事麼?究竟何人是真,何人是假?」

    呂松霖頷首道:「確有其事,當然一人是真另一人是假冒的,這還要問麼?」

    四女不禁格格嬌笑,秦婉玲佯嗔道:「賤妾問的不是此意?那托苗老師面前相交一卷羊皮紙卷的王公泰……」

    呂松霖揮手制止秦婉玲說話,微笑道:「玲妹是問的這個麼?在下亦是不知,不出三日真像自然大白。」

    秦婉玲道:「那羊皮紙卷是何物?」

    「武功秘笈!」

    四女不禁面面相覷,星目中泛出不勝驚訝之色。

    馮紫萼道:「莫非就是紫府奇書。」

    呂松霖朗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四女不知呂松霖葫蘆中究竟賣什麼藥?只氣得銀牙緊咬,白眼相向。

    門外走進一個老婦,稟道:「嵇康少俠同著葛揚老師在外求見秦姑娘。」

    秦婉玲不禁目泛喜容道:「葛揚來了麼?」

    馮紫萼嫣然一笑道:「快去回話,說我們有請。」

    老婦轉身走去,須臾,葛揚與嵇康雙雙進入。

    葛揚目睹馮紫萼鄭品梅端木文蘭三女亦在此,不由瞠目驚愕道:「怎麼三位姑娘亦在此!公主不獲三位姑娘音訊異常焦急。」

    三女粉靨一紅與秦婉玲同時盈盈一福,道:「葛老師好,不知公主玉體康健否?」

    葛揚匆匆答禮道:「公主還好!」倏地目注呂松霖道:「呂少俠,葛某心儀少俠已久,往昔承少俠相救之德,時刻在念,但不知就是呂少俠本人,請少俠受葛某一禮。」說著即要伏身下拜。

    呂松霖忙伸手阻住,目露詫容道:「在下夙性健忘,不知在何處見過葛老師。」

    葛揚笑道:「就在在肅藩故邸之外。」

    呂松霖猛然憶起那是自己那肅藩故邸中發現霓裳公主人去樓空,不禁滿懷蕭瑟,悵然離去,偶在雪野中發現一人受傷凍僵,經救治施藥後那人醒轉,自己因心情沉重立即飛奔離去,卻不料此人正是葛揚,不禁面現愧疚之色道:「在下那時心情不懌,無暇相詢葛老師來歷,失禮之處,望乞恕罪。」

    葛揚肅然道:「豈敢,葛某後從塗福口中,秦姑娘手書內才知是呂少俠。」

    話聲一頓,又道:「葛某身懷雷大俠手書來此面交少俠及秦姑娘。」

    嵇康詫道:「那個雷大俠。」

    呂松霖答道:「就是昔年威震天南,蠻荒一劍雷鳴霄。」

    嵇康大感驚詫道:「他怎麼投身在七星幫內。」

    呂松霖道:「此乃愚兄一著隱棋。」

    嵇康暗道:「大哥行事高深莫測,委實令人欽佩。」

    這時葛揚己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送與呂松霖手中。

    呂松霖接過拆閱,面色黯然,微微一笑道:「柳鳳薇雖咎由自取,但其遭遇令人憫惻,在下自然不能坐視,葛老師請暫留二日,容候一位武林異人趕至,偕向葛老師同行,他必設法救出二女。」

    葛揚微感一怔道:「敝幫總壇防守嚴密,法令森嚴,葛某恐難同行,以免不測之禍。」

    呂松霖道:「在下均有安排,絕不使葛老師為難。」

    端木文蘭嗔道:「你總是故弄玄虛,那武林異人是誰?」

    呂松霖垂首沉吟,似有所思。

    葛揚目睹端木文蘭,口氣神情似對呂松霖異常親蜜,不由暗感詫異。

    嵇康忽向葛揚低語,鄭品梅似有所覺,嬌靨一紅,輕叱道:「小化子,你又在嚼什麼舌根,招呼姑奶奶捶你。」

    葛揚只知秦婉玲與呂松霖已成連理,卻不料三女亦共事一夫,面現笑容,朝三女長施一揖道:「三位姑娘大喜,葛某不知,望勿見責。」

    三女玉靨一紅,盈盈回首一福,端木文蘭的玉婉一揚,五指疾如電光石火飛出,一把扣在嵇康的曲池穴上,狠聲罵道:「卻是你這小化子多口,誰叫你嚼舌根來。」

    嵇康哭喪著臉道:「姑奶奶,小叫化也沒說錯呀,大哥,可與小弟求個情吧!」

    呂松霖抬面向端木文蘭微微一笑,方待啟齒。

    端木文蘭嗔道:「不行,你說出那武林異人是誰?」

    「就是前說之點蒼名宿子母奪魂梭王公泰。」

    在座諸女及葛揚嵇康聞言同地一怔,大感困惑。

    端木文蘭嗔道:「憑王公泰這塊料也算得武林異人。」五指已鬆開嵇康。

    呂松霖道:「我說話句句是實,蘭妹如見著王公泰,不跪拜伏迎,就算我輸。」

    文蘭瞪了呂松霖一眼,哼道:「憑他也配。」

    驀地——

    一聲清澈長嘯遙遙隨風播送入耳,聲如龍吟,呂松霖面色一肅道:「他老人家竟來這麼快稽賢弟與我出迎,不可失禮。」

    嵇康道:「他是誰?」

    「王公泰!」

    嵇康帶著滿面疑詫之色疾奔離去。

    片刻功夫,嵇康與苗冬青陪著一個髮鬚斑白,金梭露背的老叟走了進來。

    那老叟右手提著一支寬大錦袋,袋中似裝著一具人體。

    呂松霖一見老叟,神情凜肅,趨前一步即要跪拜下去。

    老叟伸手一攔,道:「你我無須以俗禮相見。」

    諸人大感困惑,想不出呂松霖為問如此敬重子母奪魂金梭王公泰。

    只見那王公泰左手朝臉上一抹,揭下一張薄薄人皮,赫然換了另一形貌。

    端木文蘭一見此人形貌,不由悲聲嬌呼道:「爹……」

    盈盈拜伏了下去。

    王公泰雙手扶起端木文蘭呵呵笑道:「老朽不是姑娘之父,姑娘認錯了,不過老朽當得姑娘一拜。」

    秦婉玲馮紫萼鄭品梅三女及葛揚均覺王公泰揭下人皮面具後,正是端木文蘭之父端木驛,語音神態均無二樣,為何端木驛不承認是端木文蘭之父,這一變化委實怪異離奇如墜五里雲霧中,渾然摸不著頭腦。

    端木文蘭立起,面色訝異,道:「你老人家究竟是誰?」

    老叟呵呵笑道:「姑娘且莫問老朽是誰?你生身之父應在這袋中。」說著將袋口鬆開,拉出一個沉睡未醒的端木驛。

    兩個端木驛竟是一模一樣,所不同的即是一睡一醒,撲朔難辯。

    端木文蘭更感糊塗了,令她躊躇難分,不相信袋中睡著的端木驛確是他生身之父,因為說話之老叟無論語音神態均無二樣。

    她不禁呆住,星眸中露出迷惘之色。

    呂松霖肅然說道:「蘭妹,睡著的是真。」

    端木文蘭手指著老叟道:「那麼他人家究竟是誰?」

    呂松霖道:「那是我恩師。」

    秦婉玲不禁愕然,示意馮紫萼鄭品梅走前盈盈下拜。

    精康忽向苗冬青葛揚使一眼色退出室外離去。

    端木文蘭突然跪了下去,嚶嚶啜泣道:「恩師,莫非家父死了麼?」

    老叟哈哈大笑,—一扶起,目注端木文蘭道:「傻孩子,令尊如果死了,老朽豈能不辭跋波浪,冒險犯死攜來此處,但令尊尚須調息數月,有你丈夫妙手施治,不難全愈。」

    端木文蘭心頭一塊重石方始落了下去,收淚立起道:「那麼恩師為何裝著家父模樣?」

    秦婉玲道:「恩師,你老人家不是遠遊南海麼?」

    老叟正是馳譽武林之聖手韓康盧燕,聞言微笑道:「老朽為何臨時變卦,說穿了還不是一念之私,老朽生平不授徒,垂暮之年才收你丈夫一個傳人,一身絕學均傾囊相授,足可睥睨武林,但較之於紫府奇書中絕學又當別論。」

    秦婉玲不禁嫣然笑道:「你老人家是怕他在人前丟臉,辱沒了你老人家名頭,是以改變心意,雲台接天山,竊來紫府書附錄交與苗老師帶回。」

    盧燕哈哈大笑道:「只被你料中一半,老朽趕往雲台時,正遇上商六奇手下往邀請子母奪魂金梭王公泰……」

    這時呂松霖已將昏睡中的端木驛搬往內室,並取出美酒佳餚。

    盧燕喜笑顏開,鯨飲了一口酒後,說出此行經過……

    那日盧燕自運河舟中離開呂松霖夫妻後,只覺心頭並無一身輕快感覺,反而憂結難安,不禁喃喃自語道:「罷了,老朽臨去之年只收了這麼一個徒兒,無論如何應助他一臂之力,以免愧對故人,何況亦為了武林蒼生造福,更義不容辭。」

    思念一定,身形望北,杳失於雲天蒼茫中。

    夕陽西沉,一抹殘霞尚在徐州城堞上,泛出黯淡的光輝,北門外官道上塵煙滾滾,夾道林中隱隱傳開一串驟雨般蹄聲,一騎紅影風馳電掣去。

    騎上人是一個滿臉刀疤,背插一支寒光閃亮格式奇特的判官筆,玄衣勁裝鷙猛驃悍大漢,一個身子幾乎平伏在馬背上。

    驀聞一聲蒼老語聲傳來道:「好馬,可惜活不過今晚。」

    騎上人似乎一震,猛地勒住絲僵,馬奔之勢立即紋風不動,喝道:「什麼人?」目中精芒電射。

    道旁一株樹上突起了哈哈大笑道:「是老朽一時高興說了句話,不想耽擱尊駕行程,尊駕只管請便吧!」

    昏茫暮靄下,騎上人隱約瞧出棗樹橫柯上坐著一個短裝豹眼老叟,口卸著一支竹煙桿,煙雲裊裊上升。

    騎上人眼力奇高,一望而知老者必是武林高手,不由微凜,一躍下騎抱拳肅立道:「在下余隆武,有事遠行,請問如何活不過今晚?」

    樹枝微晃,老叟電瀉飛落,悄無聲息沾足地面,道:「你可是商六奇手下麼?老朽得奉商兄邀約正欲趕往去台,偶作小歇,適睹尊駕座下赤兔馬罹有宿疾,兼程飛奔恐體力不勝,內傷突發不治,是以有活不過今晚之語。」

    余隆武大驚道:「原來您老是商山主好友,請恕在下失禮,說實在話,這匹赤兔馬是山主奪自他人手中,不曾發現它罹有宿疾,您老既然瞧出,定知治療之法,以免在下回去受責。」

    老叟眉頭一皺,道:「你不妨在它左後腿股上經絡穴間尋找,可有什麼暗器。」

    余隆武聞言飛躍在赤兔馬側凝目搜覓,果然在左腿股經綹穴間找出一點針尖,不禁一驚,暗道:「此人眼力竟銳利若此,定是武林中極著盛名前輩人物。」不禁由衷在心底起了肅然敬意。

    他忙從懷中百寶囊內取出一把鐵鑷,鑷出一支二寸許長附有黑色血絲之鐵針。

    老叟走了過來,道:「傷在經絡,阻滯血行,傷血散竄肝肺須用藥調治,先找一宿處,老朽與它開一藥方立即配服方可無事,明晨即可登程。」

    余隆武大喜道:「就在前途不遠有一小客棧,望前輩留宿一宵,該處距徐州不遠配藥方便。」

    老叟點點頭道:「好,你牽馬領路吧!」

    余隆武依言牽馬先行,盞茶時分果見道左一座低簷矮屋,門前懸了一盞油燈籠,昏黃光亮映著門額上「招商客寓」四個黑字。

    兩人一行近,門內早竄出一個店伙,接過馬匹繫在樁上引往內面廳堂一張四方桌兒坐下,哈腰笑道:「兩位要住店?還是要用飯?酒飯現成……」

    老叟道:「我們要住也要酒飯,勞神店家先借文房四寶一用。」

    店伙連聲道:「有,有,小的就去取來。」

    立即離去,片刻送上筆墨紙硯,老叟道:「有什麼現成酒菜快點送上,老朽作個小東道,請余老弟小飲幾杯。」

    余隆武忙道:「理該由在下作東,怎敢有勞前輩破費。」

    老叟立即雙眼一瞪,沉聲道:「老弟敢是瞧不起老朽。」目中逼射出懾人寒芒。

    余隆武只覺老叟眼中射出神光如若二道利刃,不禁心頭一寒,忙道:「不敢。」暗暗忖道:「看來江湖成名老輩均是深具僻性,一點違忤不得。」

    老叟容顏稍霽濡筆揮毫開了一藥方,字體追宗魏碑,筆力遒勁,直透紙背,道:「命店家去買!一半水,煎五碗服。」

    這時店家已送來酒菜,余隆武立時在身旁取出一錠銀兩,道:「店家,照方抓藥,速去速回。」

    店伙接過銀兩藥方喏喏而退。

    余隆武在老叟面前滿滿斟了一碗酒後,正欲勸飲時,忽聞店外傳來一聲赤兔低嘶,接著又起了一個人聲驚噫,不禁面色一變,霍地離座掠向店外而去。

    人一飄出門外,只見赤兔已側躺在地,嘴吐白沫,馬側立著一對瘦長怪人。

    這一對瘦長怪人兩頰削腮無肉,梟目深隱,暴射精光,玄衣長衫瑟瑟飄飛,迷濛月色映照下,無異於山魈鬼客,令人神悸如飛。

    余隆武冷笑道:「兩位好大膽子,竟敢暗算余某愛駒,看來是有心尋釁,還不納命來。」

    左側怪人狠毒望了余隆武一眼,聲寒如冰道:「我呂梁雙判走遍江湖,尚未見過你如此卑鄙欺詐小人。」

    余隆武冷笑道:「呂梁雙判名頭尚嚇不動余某,哼,余某愛駒好端端的怎會倒下,不是你們暗算是誰。」

    北希滇喉中發出陰寒彌骨的冷笑,笑出人出,伸臂一探,五指疾如電光萬火向余隆武胸前攫去。

    一旁的北希言亦自發動,一式「拂雲拿月」抓攫余隆武掌中的判官筆。

    呂梁雙判凶名久著,威懾關中,武功怪詭,心狠手黑,一出手即是辣毒凶招,攻其必救。

    但,余隆武亦非易與之輩,判官筆一沉疾震,一溜飛虹奔電揮出,震灑一抹寒星,銳嘯點向雙判環身重穴,人卻移星換位閃飄了開去。

    雙判一擊成空,眼見筆鋒凌厲點至,心頭微凜,不知對方身手奇高,兩人身形一分各自電欺余隆武一側,施展合搏武功,掌影漫空,挾著如潮勁風,進攻搶撲而去。

    余隆武展開精奇判官筆招式,寒光如輪,裁、削、點、拿,無一不是凌厲之極,口中喝道:「二位如不束手認罪,休怨雲台門下行事太絕。」判官筆橫,只聽一聲卡簧震開脆音響起。

    雙判一聽余隆武是雲台商六奇門下,不禁面色大變,忽聞北希言立悶哼出聲,身形衝霄騰起三四丈高下,疾如斷線鳶般落了下來,倒地不起。

    北希滇見狀大驚,目光森厲大喝道:「你敢妄施無形……」

    聲音未了,只見北希滇如中蛇噬,目中神光突變驚悸,踉蹌倒退數步,仰面倒地昏迷不醒。

    余隆武雙目凝視了倒在地上的呂梁雙判一眼,冷冷一笑,驀聽腦後傳來老叟語聲道:「商兄的無形奇毒果然高明,無怪黑白兩道畏而卻步。」

    他心中一震,急急旋身,只見老叟含笑負手立在丈外,不禁驚詫道:「前輩怎不畏無形奇毒。」

    老叟含笑道:「老朽不畏,無形奇毒可用而不可恃,是以商兄急欲習成紫府奇書內曠絕古今奇學,不然,僅憑無形奇毒便可稱霸天下,臣伏武林,何必畫蛇添足。」

    余隆武點頭答道:「前輩之話極是。」說著望了赤兔馬一眼,不禁面現焦急之色。

    忽聽老叟又道:「老弟冤屈了呂梁雙判,此馬應在此時宿疾突發,並非雙判暗算。」

    余隆武不禁一怔,道:「如此說來,在下把事做錯了。」

    老叟笑道:「我輩武林人物,行事向來無悔,錯也要錯到底,呂梁雙判既已成仇,就是救轉亦難為雲台所用,打蛇不死反成仇,老朽成全了他們吧!」

    說著揚手虛按兩下,呂梁雙判屍體似為千斤巨閘壓下,變成兩團肉泥。

    余隆武心中一寒,忙道:「赤兔馬如何?」

    老叟答道:「它死不了,暫且不用管它,俟煎藥服下,天明即愈,你我還是快吾朵頤吧!」

    余隆武道:「謹速前輩之命,說著掠至雙判屍首之前灑下化屍粉沫,同老叟走入店內坐下,笑道:「在下先敬前輩一懷。」舉碗咕嚕咕嚕飲罄,又道:「前輩姓名可否見告,以免在下失禮。」

    老叟舉碗一飲而盡,笑道:「老朽姓宋,來歷老弟返山時即知,請問老弟急欲何往。」

    余隆武答道:「在下奉了山主之命,前往曹州邀請那點蒼名宿子母奪魂金梭王公泰共圖大事。」

    老叟目光一怔道:「王公泰還在人世麼?老朽與他一別數十年,音信斷絕,還以他已歸道山,不料仍在,老弟請代老朽帶信給他,命其速來雲台相聚。」

    余隆武答道:「在下遵命!」

    兩人互相勸飲,談笑風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余隆武不覺酩酊大醉。

    老叟已從余隆武口中套出就余隆武所知的雲台一切及余隆武幫門來歷。

    店伙已將藥買來煎好餵服赤兔駒,走入稟道:「爺台乘騎已然立起,可以行走了。」

    余隆武雖酒醉卻心明,不禁霍然而起,道:「前輩真乃神人,在下意欲察視它的腳力,明晨可以趕程否?」

    老叟瞇著醉眼微笑點頭,又在面前滿滿斟了一碗酒。

    余隆武道:「前輩請自用,在下去去就來。」走向門外而去。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余隆武帶著笑容走入,只見老叟伏案沉哼鼾聲如雷,不禁怔得一怔,自語道:「天色將明,我極待趕往曹州,這位前輩又醉得如此,怎好不辭而別?」

    煞費躊躇之下,決定離去,擊掌招來店伙,算了酒飯錢,並囑咐留言前輩代為致歉,交待已畢走出,拉過赤兔駒一躍上鞍,放蹄如飛奔去。

    曉風殘月星斗閃爍,晨露霏霏沾衣欲濕,余隆武快馬加鞭已奔出十數里外,眼前是一片荒涼崎嶇山徑。

    驀地——

    只見一股冰寒砭骨勁風襲體拂過,不禁機伶伶打一寒顫,眼前一黑,天昏地轉摔落下鞍,人事不知。

    曹州府郊外大樹莊,莊外一株巨樟,柯枝放攬,覆蔭十丈,烈日晴空之下,是個歇涼消暑極佳去處。

    這日中午,巨樟下已席地面坐五六人,隨意談笑,其中一個藍衫老交語音宏亮,正在談論莊中瑣事,忽驚噫出聲,目光凝向莊外來路,只見一騎紅影如飛,蹄聲如同驟雨奔來。

    奔馬臨近,可見騎上人是個滿臉刀痕,背插一支寒光閃亮,格式奇特的判官筆,身穿玄衣勁裝鷙驃的大漢,不禁愣住,暗道:「這廝似朝著大樹莊來的,不知是找誰。」腹中疑雲頓生,不禁身形立起,緩緩迎向來騎。

    騎上人突離鞍飛出,風沾楊絮般落在老叟之前,那匹赤兔駒四腿猛然剎住,紋風不動。

    老叟奪口讚道:「好馬!」

    大漢朝老叟抱拳一揖,道:「前輩可是武林尊稱子母奪魂金梭王公泰麼?」

    老叟正是王公泰,為他一言道破,目中神光電射上下打量大漢道:「尊駕何人?怎麼識得老朽?」

    大漢答道:「在下余隆武,奉山主商六奇之命下書面交前輩,臨行之時山主曾與在下說明前輩形像,故而認識。」說著由懷中取出一封信。

    王公泰聞及商六奇之名,不禁面泛笑容道:「原來尊駕是商兄遣來,老朽失禮之處,望海涵是幸,難得商兄還念及老朽……」

    說著拆閱書信後,沉吟一下,笑道:「商兄還有什麼話與余老師交待麼?」

    余隆武答道:「臨行之時,山主囑咐在下懇求前輩念在昔年金蘭之誼上,務望撥冗前來雲台,十五晚子時山主親在山麓恭候。」

    王公泰掀髯朗笑道:「故人情誼重,老朽焉能見卻,準時到達雲台就是,余老師風塵僕僕,不遠千里而來,如不嫌寒舍簡慢……」

    余隆武不待王公泰說完立道:「在下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前輩厚愛在下心領,就此拜別。」說後長施一揖,轉身疾掠上鞍,絕塵奔去……

    盧燕說至此處,端木文蘭不禁嬌笑出聲道:「那余隆武定是恩師喬裝,心急離開大樹莊,為了要改扮王公泰潛入雲台施展詭計。」

    她笑得如盛開百合一般,嫵媚之極。

    盧燕用目一瞪,道:「傻丫頭,我如非為了救出你爹,怎能甘冒奇險,既然你們都猜著了,我也懶得說下去了。」

    呂松霖不禁微笑了笑,道:「恩師假冒家岳端木驛是否藏有深意在內?」

    聖手韓康盧燕望了呂松霖一眼,道:「自然懷有深意,那端木驛為商六奇慘酷非刑,逼出霓裳公主潛跡之處,他本立即遣骷髏魔君田雨蒼等群邪趕往雪峰生非,端木驛本一息奄奄,無法活命,我這一喬裝端木驛在他雲台鬧個馬仰人翻,使他疑神疑鬼,原定之計不禁延緩,但遲早終須去霓裳公主處生事,你去喚葛揚進來,為師有話問他。」

    呂松霖立即趨出召來葛揚,走入室中,施禮道:「老前輩有何訓誨。」

    盧燕道:「不敢,請問霓裳公主現在何處?」

    葛揚道:「霓裳公主自仇宗胡口中得出習那紫焰毒掌之法,不畏商六奇無形劇毒,已照法傳授屬下高手,晚輩也不例外,公主現閉關參悟紫府奇書。」

    盧燕沉吟一陣,微笑道:「你我明日趕往雪峰,尊駕請便吧!」

    葛揚辭出,盧燕目注端木文蘭道:「我猶未將令尊模仿神似,為免霓裳公主瞧出破綻,你將令尊語氣習慣與我道出。」

    端木文蘭格格嬌笑道:「法不傳六耳,恩師請隨徒媳同住內室。」

    盧燕笑罵道:「淘氣!」起身與端木文蘭同往內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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