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俠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追 夢
    「有陣營,就有派閥。這,你該知曉。如果,你無視於陣營內各種聲音的分歧,那麼,你必然敗亡。」王尉直訴厲害。

    「我並非無視,而是不需要去統合摩下的所有意識。在『修羅海』裡,寒某要的不是眾人的效忠與犧牲。而是所有人發自內心深處的渴望與夢力。寒某不要隱藏。寒某希望的是,眾人大聲說出他們的需要與慾望。這些必然有分歧。而分歧便是原動力,對寒某來說。那是,達成同心共識的原動力。只有無盡的追夢之心,才能釀造全新的神州大陸。我寒冰心深信這一點。所有『修羅海』陣營內的人,都必須用最真實的心,追著他們各自的夢跑,任何形式的紛爭,都有助於彼此的瞭解。只有將各自的真我,完整完全地坦露出來。新的世界才能在我們的手上成形。這是寒某企盼的,也是我抗天『修羅』的心魂所在。寒某要予所有人一種權利,那就是,追夢。那才是新的世界,所需的本質和必要。如果,在『修羅海』所屬中,每個人都隱藏著自己真正的本意,而不願表露出來,寧可讓夢消逝崩去,那麼,也就證明,我寒冰心無力吸引人心的歸附。亦即,我並沒有天下之主的才器。那『修羅海』自然也就不足以擔當創革新天下的使命。到那時,『修羅海』,不過只是個淒涼的殘夢罷了。你明白?」

    王尉點頭:「但是,如今的情勢,仍然不允許你作出這樣的宣告。更何況,人心難測,你怎能擔保到最後,所有人都能達成共識,而不致分崩離析?」

    「信心!我有。你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因為,我有把握,就是有把握。我有把握能凝聚所有的力量。現在,我們所缺乏的是,時機、人才、財源等。只要這些因素全都備齊,那就是『修羅海』大旗遍揚神州的時候。只要有時機,就有情勢,就算沒有,我們也能造出情勢。我們既然要創新,就不能拘泥於舊的情況分析。我們必須有全新的剖析角度,和認可的原則。新與舊,本就是對立而各自存在的。這之間,或有轉圜的餘地,或沒有,但那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決心。我寒冰心早已將我的心,練為修羅之心。不論再怎麼苦難,我都不會捨棄我這顆驚天的追夢之心。你呢?王尉。你要追夢嗎?你的夢,是什麼?還是你要沉浮於矯飾的人間裡?」

    王尉肅然看著他眼前的「修羅」,非常深非常深的凝注。片刻後。他斷然道:「我,浮蕩在『激驍部』裡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我還有心,也還可以有夢。既然我生命的存在意義,早已被自己忘卻,那麼,我何不就賭上一賭。我便賭你寒冰心的夢,必然成功。同時,我也賭我自己。我賭我『冷面』王尉,能在『修羅海』爭霸天下之際,找回真正的我。

    還有,我真正的夢!」

    寒冰心笑了。深沉而愉悅的笑。

    燕孤鴻舉起食指:「一刀。只要一刀。你的『北鴻』,還不到飛的時候。我只要一刀,就能敗你。」

    青春的烈火,在翔靖相的眼中,生機勃放的燃燒著。「好!好個『橫虹孤雁』。我就不信,我從橫行天際的北鴻的飛行軌跡,捉摸出來的『北鴻刀法』,會抵不過你『橫虹刀法』的一刀。」

    燕孤鴻「喔」地一聲,淡定道:「原來!你結在刀柄上的赤鳥形刀穗,即是北漠與神州邊界最著名的大鴻,又稱『邊界烏』的北鴻。聽聞,它身呈一片赤紅,嘴銳牙利,兇猛非常,久來便是北漠人深以為懼的猛禽飆獸。嗯……想不到,你以十五歲之齡,便能由北鴻的飛行軌跡,悟出刀法。好,就讓燕某見識見識。你出刀吧!」

    翔靖相眼中飛出一團厲芒。「那你就好好的瞧清楚了。」

    於是,翔靖相出刀。

    「北鴻」的第一刀,在此處,在這塵沙飛暴的一刻裡,旋開了驚人的烈氣。

    而見證與體驗北鴻之刀的第一人,即是天下第一刀「橫虹孤雁」。

    也許,這之間有著絕難說清的緣遇存在的吧。也許!

    不管如何,他們兩人在這瞬間裡的交會,已為「元世界」的未來,打開另外一種可能性。「橫虹孤雁」與「北鴻」的相遇,將為「元世界」帶來怎樣的激變,在那時並無人知曉。

    「你們的夢,是很殘忍的。你們可有想過這一點?」一個柔和而堅決的聲音,敘道。

    寒冰心望向發話人。是,她,雲破月。

    「的確很殘忍。我知道。」寒冰心直認不諱。

    「你呢?『冷面』。」雲破月淡雅地看著王尉。

    「我不想否認,也,不必。因為事實,總是殘忍得令人心碎。」

    雲破月平淡的口吻,滴出了一地的淒涼。「整個天下,都在你們的夢裡,狂奔著。這樣的狂奔,真的好嗎?其實,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確地掌握他們各自的夢啊!你們的追夢,對許多人而言,是種生命全程意義的殘酷抉擇。他們必須選定,他們夢的方向,在你們將天下納入你們的範疇時,他們就必須決定。這樣會不會太過於獨斷了?畢竟,有許多人,始終徘徊在心夢的邊沿地帶外。他們根本從未為自己做過什麼樣的選擇。抉擇!在他們來說,是很難很難的一件事。而你們的疾切,卻殘酷地剝奪了他們遲疑的需要。你們如此做,未免太過霸道。」

    「誠然如此。但,天下局勢的腐爛,除了掌握天下實權的人該負責外,難道,其他人難道就可脫離在外,不需負責?天下人難道不用去扛起,這本是在他們眼簾下、腳下,才逐漸墮落的天下?天下人可以置天下的衰亡於己外?可以?自己的命運與好壞,都要用上自己的手去創造,並且掌握。一味依賴別人的開闢而生存的人,真有抱怨或生存的必要?何況,他們從未選擇,並不代表他們不願抉擇。他們只是沒有機會罷了。沒有不表示不願。而如今,他們有機會了。因為,我的追夢。這是一個最好的契機!不是嗎?」

    「也許,從未為天下付出的人,的確該做些什麼。但是,他們未曾有過那樣的機會,自然也就缺乏所必須的,勇於開拓的韌力與堅強。爭逐天下,需要的是,夢!破月當然清楚。

    沒有夢,就不會開拓。破月也承認這些。但夢,終究是夢。現實的摧折,很容易讓人頹壞。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寒公子般可練化成不懼不退的修羅,也沒有太多人!能承擔你的修羅心與修羅夢!作為一個企圖掌握天下的人,修羅之夢,是個永恆沾附的熾焰牢獄;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沖激。那是沒有太多人受得起—」

    王尉擺了擺手,截入道:「也該到了讓所有人抉擇的時候。不論是進、是退,都得由他們自己決定。」

    雲破月緘默。

    「你能肯定時候真的到了?」一直嫻雅不語的施倩樺,忽然發問。

    王尉沒有回應。

    寒冰心揮手道:「我替他回答。『龍朝』已統治神州五百年,在這麼悠長的歲月裡,人也該有所驚想。一成不變的死水,任誰都會有所厭棄。何況,如今的朝廷,已邁入滅亡的衰老境地。怕沒有人會自甘隨著『龍朝』的碩落,而跌進死地。當然,除了那些依附朝廷的權勢而活的狗奴才。我想說的是,人是可以選擇的。寒某從不懷疑這一點。相信還有許多人,也慢慢興起這樣的覺悟,預備著伺機而動,破出自己的活路。寒某的『修羅海』啊,不可否認的!是趟極為艱苦的修羅之途。我想,就如同雲閣主必須面對的『孤獨』一樣。我們都有所堅持。踏夢而走的人,總是得用血換取夢的落實。有夢,就有血!有血的灑飄,夢才能具體。不是嗎?」

    「他!也有夢?」雲破月不覺反問。

    「你認為他沒有?」

    「不。」

    「那就好。寒某實在很想會一會,這個孤獨的『孤獨』。非常想!」寒冰心低語。同時,想像著獨孤寂心的模樣。他想像著!

    雲破月沉吟。也許正如寒冰心所說,在人民抱怨朝廷腐敗的同時,是不是也該要釀生一股反逆革新的決心?是不是該?人確實可以選擇,自己的路?可以嗎?

    比起「修羅」的自我直抒,還有太多的人,虛偽地不敢說出他們心中真正的想法。有許多老將偉大與救蒼生掛在嘴上的人,匯成大流,暢行於大地,但沒人知曉,他們是不是也把他們的口號,活生生地擺在心裡?那樣的人,可以信?

    與其一直私下喃喃怨著朝廷的頹落,還不如,懷著割去腐肉的決心,起而剔除既有的爛陋,以迎接更鮮明更活絡的明天。這樣的決心,才是天下人真正需要的。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修羅」的夢,是衝擊!

    強大而無畏的衝擊。

    整個神州,都將捲入他的夢。

    所有人都將可以選擇,於他的追夢的夢之下。

    他,來自煉獄的修羅,要給所有自以為活在正義與天道的假夢裡的人,一個最真摯最真實的追夢的心與權。那也許該稱之為,平等吧!

    有多少人受得了,那樣的夢?有多少人?

    他真能做到?「修羅」能在這荒漠似的人界裡,縱放出一道狂烈的地獄之火!將所有的階級劃分!完全燃盡!完全消滅?

    雲破月只有等著。她等著看他的夢。等著!

    那「孤獨」呢?獨孤寂心的夢,是什麼?他真的也有夢?有嗎?

    她不懷疑他有夢。但是,她想不出他的夢,在哪裡?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隔日。

    寒冰心聚集「九天女」與胡氏父子。

    「經過昨日的商談,想必你們也該清楚,我『修羅海』的行事目標,與大概的方向和準則。關於是否加入聯盟,就請諸位深為思慮。如果,願意大力襄助,寒某自是歡迎。但若無意,也是不妨。抉擇之權,就操在各位的心與手之上。還有,諸位也必須考慮各自所屬門派的意見。畢竟,『九大派』還是朝廷御用的武林派門。所謂的黑白道之分,在中原雖不是主要的團群分剖的觀念,但總有相當的影響。另外,方才傳來一件大事」

    眾人猶自炫惑於,昨日「修羅」所帶來的思迷中,畢竟,他有著許多驚人至極的大膽想法,那需要時間與腦力,好好的去消化。但是,眾人突然聽出,寒冰心的口吻裡的嚴重味,連忙收拾心情,欲要聽清他所說的大事,究竟為何?

    「異域『鬼舞教,約戰,神州各大門派,於……」

    「什麼?」不少人驚呼。

    「在哪裡?」施倩樣直問。

    「『落風崖』。」

    「『落風崖』?啊!是在『直道長廊』。」狄含煙道出「落風崖」的所在地。

    寒冰心眸裡精芒四散。「我想,各位定必會在短期內,疾赴該地,共襄盛舉。請恕,寒某不能與諸位同行。」

    雲破月柔柔問道:「這又為了什麼?對寒少俠而言,這次的會戰,豈非是個絕佳的時機?要讓神州人認識並且瞭解『修羅海』的追夢,此番的大戰!正是最好的場所。寒公子你,又怎能錯過?」

    「寒某以為,這是聲東擊西。」寒冰心淡淡道。

    「哦!寒少俠以為『鬼舞教』的行動,是為了掩護北漠『電騎魔院,與南島的『冰捨』?」岳翠嵐反應迅速,立即聯想出,寒冰心的話中深意。

    「寒某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兩境的交戰,豈有必要,如此正式的通知,敵對一方?若說,這之中並無詭計,實叫人難以信服。」

    確實怪異!在場諸人心中,也不免興起這種懷疑。

    「這之間,也許有變數。所以,我必須留在黑土。為了以防萬一。黑老伯您是否也要留守?王尉你呢?」

    王尉與黑吟瓏各自同意。

    眾人一徑點頭,贊同寒冰心守住黑土。

    「師姐,你可是要與『九天女』諸位,一同前往?」

    唐夢詩點點頭,沒有說話。

    胡氏父子與謝仇,也都表示要一同前去。

    寒冰心挽留謝仇。「謝兄弟,何不就留在此處?『仇窟』中人,若見你乍然離去,想必會有所不安。」

    謝仇想了想,也就答應留下。

    「如此,寒某就不送諸位了。請各自珍重。希望能夠有並肩一戰的一日,為了追夢。請吧!」

    「告辭保重」眾人紛紛向寒冰心拱手致意。

    唐夢詩深深注視著寒冰心。

    寒冰心回望。

    「冰心,小心。」

    「知道。師姐也是。」

    「嗯。」唐夢詩頭也不回地去了。

    眾人也隨之離開。

    寒冰心凝望著唐夢詩離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

    「師姐……」

    「冰骨霜心」就是「冰骨霜心」,總是那副深入骨髓的冷淡。

    那就如同「修羅」便是「修羅」,心寒如冰!亦如雪。

    雪。

    紛壇蕩下。

    一場許久不見的細雪,浮飄於冷味四溢的虛空。

    送走眾人的寒冰心,獨自一人,立在逐漸飄落的雪下。

    他的眸裡,可會浮現某個人的影子?某個她?會嗎?那縷淒傷而克抑的幽影,可會映出?可會?

    天下的動盪,似乎意加明晰了。

    血赤的烈焚,正肆意張狂。

    同時,「元世界」的緩溢暗潮,也慢慢蕩出一種奇異鼓動著的氛圍。

    「蕩世」的亂,深沉地欲將那時代的人,全數拖入!

    而他「修羅」寒冰心,正是亂與治的根源中心之一。他是之一。

    如今的他!與未來的他,會有著怎樣的分別與差距?會變?還是不變?

    這是沒人能探曉的一個疑問。

    「雷鬼。」寒冰心撫去紊亂的心緒,道。

    一陣轟雷聲響起:「是。」

    「準備了。冷的雪,和熱的血,我們都得準備。好好準備!」

    「……」雷鬼無語。

    扮回男裝的司徒蕾,眸裡冷芒四射。她正等著人,在「示蕪城」的一間客棧裡。這時,一個暗影,驀地閃入她的眼角。

    「盟主安好。」

    「哼!來了?」

    「是。屬下來遲了。」

    「人手召集多少?」

    「黑盟』三大所屬『問心樓』、『絕命陣』、『朝畋觀』,全數聚合。共有六百人。現正在『北照河』一處密林候令。」

    「好極。不過,『陰笠』裟蹶道人這老傢伙也來了,倒真叫人意外。對吧?」司徒蕾言語中,透出一種森寒的殺意。

    「啊……是……」

    司徒蕾拿起慣用的折扇,艷氣的唇,撇出一道冷綻的笑意。

    「白手」,她又將有什麼行動?

    「西薄山」。

    橫貫在中原「直道長廊」與異域間的大山脈,久以壯麗宏偉的日落豪景,享名天下。每年暑熱時,便會群集許多由神州各地趕至避暑的人,來觀看那特屬於「西薄山」日斜的蒼涼、淒傷與絕艷的悲美。

    號稱「邪壇第一人」的她,正獨自一人,賞著那緩緩躍進,山嶽邊沿的薄日。

    她的眼眸裡,起伏著幢幢的蒙影。

    淒涼而夢迷的蒙影!

    斜斜倚著山影邊緣的夕陽,鮮紅如血的赤芒,廢記暈黃的餘輝。

    離九月三十日,尚有三天。

    她。

    鳳霞飛。

    一代「邪尊」。

    她她她,竟無以自拔地,沉沒於那樣的綺想。

    三天後啊。三天後。

    三天後那個應該會赴約的身影。那個他!

    孤獨的他!

    鳳霞飛一臉的惘茫。顯然的,她陷入了一種進退維谷的窘思。

    該怎麼辦?她要怎麼去面對他?他真的會來?接到戰書的他,真的會來?一個人來?他會嗎?如果,他真的來了,她又要怎麼做?她到底想要什麼?她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在艷赤絢光之下,沉想的她,昏昏濛濛、迷迷亂亂,整個人便好像混溶入夕照的昏黃輝暈一樣。

    為什麼呢?她為什麼要發出戰書?為什麼?!以「鬼舞教」為首所團結起來的異域軍力,去獨挑神州,這樣的做法,真的能算是正常?她到底怎麼了?就只會了他?就只是因為他?是嗎?不管如何,發戰帖給全中原武林的做法,簡直等於是自尋死路啊,神州稱雄大地、縱橫無敵的歷史,已有一段悠長的歲月,雖然,現在他們猶如一隻冬眠的睡虎般,既疲軟又毫無鬥志。但那並不代表,單單只有異域一區,便能撂倒中原。更何況,在她的堅持下,異域已然退出外族聯盟。「鬼舞教」再也得不到,北漠與南島的協助與支援。這就更顯出,他們勢力的薄弱和不自量力。但她還是下了這樣的決定。她還是做了。還是!

    於外地作戰,難以首尾兼顧,而且,環境陌生,更是進退不易,最後,極可能會導致全軍覆沒的慘狀,關於這一點,她不是相當的清楚嗎?不是嗎?那她又為何還是做了這樣的決定?為何啊?身為「鬼舞教」教主的她,怎能如此的莽撞與自私?怎能!這種恨不得將自己狠狠推入險境的作法!到底為了什麼?鳳霞飛模模糊糊想著。

    是嗎?是因為他?她這樣一個一手支起「鬼舞教」中興大業的萬世「邪尊」,竟僅僅為了一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將自己的成敗,投進莫可知、慘澹虛亂的迷濛未來?會嗎?她會嗎?

    她真的很傻!很傻很傻!真的很傻!

    而更傻更癡更蠢的是,她的手下們。「鬼舞教」的中樞成員,比她更傻更癡更蠢。他們竟沒有反對。他們沒有任何一點反對的聲浪出現。

    有。完全沒有。即使他們或知道或不明曉,他們都沒有異議。他們全心全意支持著她的所有決定。所有決定!

    天涯悲歡,惟心度情啊。風霞飛心口裡,盈滿的是溫暖溫和溫柔溫醉溫度的溫情。

    夜的暗,開始探出手,抹黑蒼天大地的色彩。

    夕漸隱。

    余暈緩去。

    鳳霞飛沐在無可挽回的落日懷傷裡。

    那把劍,那個人,那顆心。

    「孤獨」啊!

    他可知道她的戰書,其實是情書?他可看得出?

    她無法壓抑胸口中那份靈躍而悲哀的波動。那是,幾近於痛的脈動。

    她已很久很久沒有心痛過了。自從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在神州軍人的百般凌辱下死去後,她便再沒心痛過。再也沒有!然而

    如今她卻為了一個人心痛。一個男人。一個神州的男人。一個孤獨冷摸的神州男人。一個沒有未來只有現在的神州男人。

    一個他!

    母親啊母親,您可會原諒霞飛?可會原諒,您最最憐惜,本不知愛的魔力,而終被擄獲的女兒的無以自拔?您會嗎?

    一團團糾在胸坎的思念,像一把錐,直扎入她的心內。

    她!很痛!

    痛得心傷。痛得悲戀。痛得苦澀。痛得快樂。痛得思念。

    鳳霞飛深吸了一口氣。

    深吸後!是一截無悔的血愁血心血誓。鳳霞飛的瞳裡,飛出亮得驚人驚空驚宇的光芒。

    光芒入夜。

    夜更稠。

    情也更愁。

    驀然間,她彷彿已有了決定。

    她要用血,來析清、沖蕩、震醒她的心。用血!

    對!只有血,才能除去她心裡的迷憫愁思。

    來吧!中原。

    還有,「孤獨」的他,獨孤寂心。

    她戀著的他。來吧!來吧

    翔靖相彎刀波旋流轉,強勢的氣勁,如大鴻肆縱在虛空,任意翔游,似乎沒有被捕獲的可能。

    燕孤鴻彷彿於翔靖相彎刀的切劈軌跡裡,看到一隻傲壯的赤色北鴻,正猛勇地啄喃著它所要的獵物。

    很強很傲很美的刀法!燕孤鴻認為。

    翔靖相完整地將北鴻那種風火燎原似的熾烈氣勢,轉而呈現於他畫出的刀路裡。那樣寓刀於自然的無上智法,實在令人驚服、敬佩。真是一個難得的奇才啊。燕孤鴻心裡暗讚。

    只可惜,翔靖相選上的試刀第一人,不是別人,而是他。

    是他。燕孤鴻。

    他燕孤鴻,並不是獵物,而是「橫虹孤雁」,而是,天下第一刀。

    刀盡天下極北,燕反人靈元真。

    燕孤鴻的刀,是刀!也不是刀。他的刀,已超越人間對刀的定義與理解的範疇,所以不是刀。但他的刀,卻還在、仍在,所以,他的刀還是刀。

    是與不是間,燕孤鴻的刀道,已跨出了一切的障礙與格局,越及巔峰。

    巔峰中的巔峰。

    於是,燕孤鴻施起「歸鴻游太玄」身法!徐然穿插於,翔靖相刀芒四溢的北鴻刀刀網裡。

    翔靖相眼中烈火更盛、戰意更霸。他一個狂喝,北鴻刀連連轉折,斜劃出十刀,並排成圓,圈住燕孤鴻。

    燕孤鴻左足一蹬,身軀猛然拔起,一如沖天飛雁,輕易讓開翔靖相的十刀。

    翔靖相並不氣餒。他彎刀一回,刷刷聲響,北鴻刀再裂出十道刀芒,由下而上捲到,燕孤鴻的雙腳。

    兀在浮空裡的燕孤鴻傲笑道:「太可惜了。你的刀,有北鴻的心,卻沒有你自己的心。

    可惜啊可惜。」說話間,他動作並不見緩慢。燕孤鴻空中斜斜翻出,恰恰避開,翔靖相連環攻來的斃命十刀。

    翔靖相也是堅韌,北鴻刀仍然不停。他右腕一扭,北鴻刀略一迴旋,翔靖相連人帶刀,直撲猶滯虛空的燕孤鴻。

    燕孤鴻眸裡精芒忽亮,讚道:「這招有點意思。」

    轉眼間!北鴻刀的刀光已到。燦爍的到!

    燕孤鴻左手一拍,震散北鴻刀凝聚的狂盛刀氣,右手再一探,便抓到北鴻刀的刀尖。

    翔靖相一驚下,左手迅速回來腰際,另一把彎刀,驀然即起,直擊燕孤鴻捕刀的右手。

    燕孤鴻右手一縮,浮在空中、與地平行的身軀,不可思議地滑退數尺,飄然落下。

    「嗯……燕某差點忘了北鴻的習性,一向便是成對出擊。好!你竟可雙手同使北鴻刀。

    這就夠資格讓我出刀了。接招吧!」燕孤鴻的刀心,已被翔靖相脫胎於天然飛禽的刀法!激起戰意。

    燕孤鴻兩腳一錯,人已劃到翔靖相的跟前。他右手後伸,一道柔虹迅電地閃出,是刀。

    是他的橫虹刀!

    翔靖相澄心以待,雙刀紛壇所出,布成一疊刀浪,護住自己的身前。

    橫虹一個大拋跌,沒有花俏地,呈一弧線,由上而下,猛劈翔靖相雙刃。

    翔靖相雙刀慌忙輪轉,欲要讓開橫虹的厲芒勁氣。但是,不論他如何變化雙刀的所砍方向,燕孤鴻的橫虹刀,那簡簡單單的一劈,總能對準他的北鴻雙刃而來。

    為什麼?翔靖相疑惑。燕孤鴻怎能刀刀對準他的北鴻刀?他如何預測出,北鴻刀的劈斬方向?他如何做到?他怎能做到?

    忽地,他陡然發覺,就在燕孤鴻橫虹出刀的同時,他的四周,便已堆滿柔韌而銳利的氣團。

    那是刀氣?

    刀氣。就像劍練至極處,所發散出的實質劍氣一般。最強的刀,也能發散不近體即可傷人的無形而有體的氣。那便是刀氣。

    而燕孤鴻的刀,當然強,也當然能夠發出刀氣。

    刀,果然在燕孤鴻的手上,成為「兵中霸者」。刀,不再屈服於劍的君王位下。刀就是刀。刀不是劍。刀不是劍的附屬。不是!翔靖相於驚惶間,還能迅捷地想著,刀超越劍的可能性。

    燕孤鴻就這樣經由刀氣的牽制,而事先測知到,翔靖相的出刀角度與方位。燕孤鴻能!

    所以,翔靖相便不能自如的反應與使刀。因為他的出刀,已沒有使燕孤鴻驚異的可能。

    翔靖相整個人就這樣被迫投入橫虹刀疾劈的刀漩裡。他已不能自拔。

    他,持著北鴻雙刃首飛的翔靖相,難道就在他正要千里邀飛的時候,墜死於燕孤鴻的刀下?死亡是否已為他,注下悲慘的結局?是否?

    橫虹的刀彩,真會碎盡北鴻任翔的未來嗎?

    鳳霞飛黯然望著,夜之暗的君臨狂嘯。

    黑幕!不動聲息地驀然降於「西薄山」。

    鳳霞飛那嬌艷無方的身影,陷沒在夜的寬闊無界裡,沒有聲息。

    她,靜而冷的思索著。

    她的血,僵澀地流滾著。

    她的心。奇異地顫曳著。

    她的人,蕭瑟地寂涼著。

    決定既已下。當然就得行動。

    鳳霞飛的眼裡,是比鐵更硬的堅決、比鋼更強的執著。

    鳳霞飛忽然從她的衣袍裡,取出四根長約零點二尺(約六公分)的透明短針。

    既然要用血滌清她紛亂的思緒,那麼,她就必須是「邪尊」。她必須是「邪壇第一人」

    冷酷邪寒的「邪系」至尊風霞飛。必須!

    葉宿的「參界錄」,除了區別劍的源流、境界外,也曾劃分過真氣的各大修習派門。

    武林裡普遍的其氣習練派門,大致分有四類:陰蘊的「邪系」、霸烈的「魔門」、柔情的「道派」、剛韌的「佛脈」。

    「邪系」與「魔門」,是與專走練化真氣、功成先天之境的「道派」、「佛脈」,完全背道而馳、詭譎神秘的練氣派門。

    所謂先天,指的是練武者經由真氣不斷的修煉轉化,最末臻達的最原始、最本來、最自然、最真實、最純粹,能與宇奧作完全契合的無我之境。

    相反來說,後天指的即是,庸庸碌碌的凡土,處於紅塵俗世中,終日平常的生活與生命著,並不能脫離人間呼吸,與肉體天生的禁縛限制,以致於不能貼近神妙的字奇境界,和上窺天道的無限可能。

    不論是邪、魔或佛、道,求得都是將真氣完全的煉化,以求能歸反天地的奧宇無方,和自如地使用生命最極致也最初始的能量。然而,彼此的修煉方法,則大有不同。

    「邪系」與「魔門」,一向偏激傲狂。他們習練真氣的方法,除了利用呼息的節奏慣律,來吸取天地之精華化為己使外,更常利用「內力」的強化,以便瞬息間狂撐真氣,讓真氣呈最大幅的成長狀態。

    邪、魔慣來使用酷厲的刺激手段,促使靈肉痛到極處,這時,「內力」便會受激強烈擴充,將外部氣圍瘋狂食取,轉練為自己體內的真氣蘊有。這樣的狂衝攀升,能將自我的潛力,刺激發揮到最極限,以達到更強更高的境界。

    而「佛脈」、「道派」兩宗,則是專求於循序漸進!先將呼吸控制得與天地同一脈動,再藉以提升本身的修為,達到一種平和而醞藉的功和境地。

    號稱「邪壇第一人」的「邪尊」鳳霞飛,自然便是「邪系」的個中翹楚。於是,現今仿惶的她,似乎已要施展某種邪術。

    某種至高無上的邪術。

    此時。

    鳳霞飛陡地將四根透明針,猛插入自己的左乳前。

    「哧!」一針直穿入體。

    鳳霞飛默默看著在胸前排呈菱形狀的透明針,緩緩被吸入胸內!直到四根短針埋沒不見後,她才長吁了一口氣。

    「邪心不動」!

    這就是她尋回自己的極致邪術。

    「鬼舞教」最強最後的秘法。

    立在深暗中的她,施完這個邪術之後,更顯得沉暗、秘邪、詭浮。

    一縷縷冷至極寒的邪氣,幽幽地在暗夜裡,浮飄開來。

    「邪心不動」。她鳳霞飛的眸裡,忽地蕩滿了陰柔韌勁的邪味。

    暗夜更暗。

    天地似乎也沉浮於那樣的極邪裡。

    「哈!哈!哈!」

    一陣妖邪似的笑聲,溢在月冷星稀的夜暗中。

    天荒地苦。

    人間多少情仇啊。

    烈易玄悠閒步在山嶺之中,四處欣悅地指點著風景,說這說那。

    姣妙呢?只見,她一臉風雨欲來的緊張模樣。「小玄啊!別再繞了,好嗎?這種窮山僻水,有什麼好看的?快走吧!」

    看來,似乎是烈易玄玩興大發,競拉著嚮導和校妙,逛起「板山山脈」來了。

    「嘿!我說姑娘啊,這『板山』啊,來到勝土的人啊,不看上一看啊,玩上一玩啊,怎麼行啊,那豈不是白來了啊。」年歲已有五十多的嚮導,咕噥說道。

    「嘿!老人家您說的極對啊。」烈易玄緊接著說。

    姣妙一副頭疼樣:「別學那個啊,好不好?你啊,實在是……」

    「哦!你也說了啊。」

    「啊!」

    「你看,又一次了啊。」烈易玄樂得簡直要手舞足蹈起來。

    「哼!」姣炒搞不過他,只得乖乖閉嘴。

    那嚮導正嘰哩咕濃地介紹「板山山脈」的典故風情:「大爺啊,你看啊,前面這個大彎啊,可是咱『板山』赫赫有名的『野彎坡』啊,這條大彎啊,可真壯麗啊!對不?再過去一點就是啊,那『黃泉瀑』了啊,往這走啊!」

    烈易玄自得的陶醉於山水的自然勝美之中,全然不理會,一旁暗自焦急慌惶的姣妙。

    三人轉過一個坡道後,「轟隆!轟隆!」聲隱隱傳來。

    嚮導道:「再過兩個彎啊,就是啊,老漢剛才說的『黃泉瀑』啊。」

    姣妙對這老嚮導每一句都得帶上啊的說話語法,實在有些不敢領教。她率先一個超前,便帶頭在烈易玄和嚮導前。

    山回路轉後。

    赫地!校妙的眼前!驟然暴現了一個天景。

    一縱列一縱列野盛的水瀑!燭亂紛墜於磷響石怪上,威勢驚天撼宇。

    一顆顆碎裂分離的水滴,在石稜上任意跳躍著,一彈一落,紛壇中別有一份難言的法境寧和。

    這水瀑氣偉勢強,豪情制世,果真有點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味道。

    姣妙不自禁地停下腳步。她呆呆楞楞望著眼前的奇景,像被這一截異景擊倒似的呆站著。

    誰想得,在一段小彎坡之後,便是這一瀑狀狂飛天、霸道至極的烈水騰沖。誰想得到!

    她耳邊隱隱飄來,嚮導的話聲:「我說得啊,沒錯啊,大爺你看,姑娘啊,都看傻了啊」

    姣妙已然忘了,連日來的焦灼不安。她全心全意迷醉於水的縱躍怡情裡,不復方纔的急切、躁奔。

    立在她身邊的烈易玄,笑了,笑得好快樂:「漂亮!對不對?」

    「嗯。」姣妙輕輕而愉悅地點了點頭。

    她也笑了,也很快樂很快樂的笑。

    橫虹一刀劈出。

    虛空中,炸裂出一痕虹跡的烙印。

    虹的千華焙光,將翔靖相的所有退進路,完全封凝住。

    北鴻的翅翼,彷彿便要在橫虹刀下!殘殞、零落與悲凋。

    翔靖相不自覺地為那樣綺麗、燦絕的飛虹迷醉。於是,他手中的雙刃,緩緩停擺。

    失敗,已是個定數。而死滅,似乎也是不遠。

    天地!

    那樣的蒼莽、那樣的壯麗、那樣的豪情、那樣的美麗、那樣的絕虹。

    翔靖相的眼裡,浮現了從未得見的煙蒙天地。

    橫虹刀啊。原來,這就是橫虹刀的刀、橫虹刀的虹。

    翔靖相不得不服。他的北鴻雙刃,確實與橫虹刀有一段非常大的差距。非常大的差距—

    —他已預備在那樣的虹芒下淪滅。他已預備好了。

    然而,死亡竟出奇地離他而去。那道艷麗的虹,並未奪去他的翼。

    刀虹沒去。

    燕孤鴻呢?他正卓立於翔靖相的身前。而橫虹刀則又掛在他的背上。

    燕孤鴻笑著。很孤高而淒清的笑。他保沉看著翔靖相。深沉的。

    「為什麼?」翔靖相沒頭沒腦的問。

    「什麼?」燕孤鴻淡淡的反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殺了我?」

    「為什麼嗎?我的橫虹刀,只能殺該殺的人。還有,不得不殺的人。」

    「該殺?不得不殺?這之間有差別嗎?」翔靖相有點困惑。

    「該殺的人,是因為他該死,而該死,是因為我想殺。」

    「什麼意思?」

    「你不懂?該死的人,譬如『妖猴』侯季。」

    「就是那個姦淫女子,被你一刀劈死的混帳嗎?」

    「哦。你,瞧不起他?」

    「哼!敗類一個。一個不敢抬頭挺胸的人,只敢欺凌弱小,不敢用生命去換取相對想要的成功。這種廢物,我有必要瞧得起?他連鑽入我眼簾的資格,都沒有。」翔靖相極度鄙夷地道。

    燕孤鴻大笑。「好!想不到,你年紀雖輕,倒也是個性情中人。」

    「哼。還有呢?」

    「還有?你是說不得不殺的人?」

    「對。」

    「不得不殺的人!就是讓我的刀,不得不全力出擊的人。如果,我不放手一博,那麼我可能會被殺。那也就是能令我感到威脅的人。亦即是讓我的刀,無法留有餘地的人。同時,也是我想要超越的人。」

    「我不是?」

    「你不是。」

    「這種人不多?」翔靖相緊迫地問。

    「是不多。」

    「有多少?」翔靖相再問。

    「在我的江湖生涯裡!不到十人。」

    「你不得不殺的人,最後都死了?」

    「對。」

    「沒有例外?」

    燕孤鴻出乎翔靖相意料的道:「有。有例外。有一個人,在我不得不殺的刀下,不死。」

    翔靖相驚異:「那人很強?」

    「很強。是的。他很強。」

    「他,是,誰?」翔靖相非常好奇。

    「隱者。一個獨一無二的『隱者』。」燕孤鴻寂寞的眼裡,忽然蕩過一絲冷卻發焰的戰意。

    那是一縷旺盛熱切,卻又冷例如冰的戰意。

    也是,一道超越生死成敗的深邃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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