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仇緣 二
    老人壽眉連振,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學謙,道:「阿謙,看著爺爺。」

    學謙只好應聲肅容,平靜地注視著老人,四目相接,是那樣嚴肅,認真。

    由目光中可以看出真誠。

    學忠不安地站起,一躬身,剛叫了一聲。「爺爺」

    老人一揮手,戳住了他的話,向學謙沉聲道:「書房中,據爺爺所知、經、史、子、藉俱全,你又到你爹的書庫中去作甚?」

    學謙坦然說:「書庫是不准擅入的禁地麼?爺爺。」

    老人拈鬚道:「雖未告訴你們那是禁地,但已說過不可取閱庫中藏書。」

    學謙朗聲道:「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這是老人沉聲截口道:「這是你爹一位好友送給爺爺的一副書法對聯,你能懂得就好,只要對爺爺說實話,你們看了裡面一些什麼書?是誰先打開鐵鎖的?」

    學謙應聲道:「是謙兒。」

    老人目光掠過學忠,學悌面上,學忠不安地躬身道:「爺爺,是鐵鎖壞了,謙弟好奇」

    老人目光疾閃,截地站起,道:「有這種事?帶爺爺去看看。」說著移步走向內書房。一點也沒有老年人的龍鍾狀。學忠等三兄弟一聲不響地跟著。

    書庫在書房的後面,緊靠著符氏夫婦的寢處,光線退暗,學忠端著銀燭台,把這間二丈方圓的書庫內照得雪亮。

    靠東壁,是四個大漆箱,沒人能看出裡面是鐵的,外面是檀木包裹,上好的建漆,由於擱置太久,最上一層已積有一層塵灰。老人一入書庫,目光就集中注視在四把黑亮的鐵鎖上,大步近前,伸手逐一試搖了一下,真的,四把大鐵鎖都壞了,無論如何也扣不上了。

    顯然的,是被人把鎖中的機簧弄壞了。老人神色連變,胖胖的娃娃臉繃緊著,剛聽到腳步聲息,一聲清脆的:「阿公」

    學忠等同聲喊了一聲:「娘」

    是女主人,也即老人的媳婦學忠兄弟的母親進來了,她一面在腰圍上擦著手,一面柔聲和說道:「是阿忠他爹進來過」

    老人道:「還用你說?但他是去年大除夕回來的,你來看一下。」

    女主人有點意外地走過來,玉指弄了一下鐵鎖,呆了一下道:「怎麼壞了?」

    老人沉聲道:「你們退下?」

    母子四人應聲後退,學仁一直嚷著奔進來:「阿娘,這只熏雞腿真好吃呀」

    卻被退到書庫門口的女主人一把拉住,輕聲道:「乖,等下還有更好吃的東西,不要說話。」

    老人已迅快而穩重地把最上面一隻鐵箱移下,接著,移下第二、第三、分別乎放在地上。他左手一捏,第四隻鐵鎖,應手取落。右手同時掀起箱蓋。

    女主人與學忠等都愕然注視。但視線不及箱底。

    學仁仰著面,搖著乃母的手道:「娘,爺爺在做什麼?是有好吃的東西嗎?」

    女主人道:「不要吵。」

    學仁悄悄道:「我知道小阿仁最乘。」

    老人已迅速地逐一揭開了另三隻鐵箱的蓋子。

    只見他突然伸直腰,噓了一口氣,道:「奇怪!」

    揮揮手:「你們退出去!」

    女主人低囑一聲:「跟著娘。」一手牽著學仁退出書庫,學忠與學悌也跟著。只有學謙平靜地卓立未動。

    女主人沉容喚了一聲:「阿謙!」

    學謙道:「娘,我要看」

    老人喝道:「快退下!」

    大約老人從來沒有如此「疾言厲色」過,學謙震動了一下,睜大了眼睛,委屈得眼都紅了。但他仍倔強地不走。

    女主人返身過來拉他,他猶要掙扎,學忠張目叫了一聲:「三弟。」

    學仁嚷了起來:「三哥最不乖!」

    學謙低下了頭,柔順地跟著乃母走了。

    老人很慎重地把箱中之物,逐一取出,看他那仔細而小心的樣子,就好像是價值連城之寶物,恐怕會稍有毀損似的。不錯!可以這麼說,這四隻鐵箱中每一本書,每一件東西,都是無價之寶,也是天下武林人物夢寐爭求的「鵠的」。老人又逐一檢視著每一本書,每一件東西,每一個小鐵盒,小玉瓶,一直到箱底的錦包和蛟皮匣子。一件一件的分開擺在地上,再重新仔細反覆檢視,不知如何故?老人竟已一頭大汗,可見他心情之激動與緊張。最奇怪的,是老人全身露肉處儘是血紅,只有雙掌卻奇白加玉,不見一點血色。

    他噓了一口氣,有如一團霧,自言自語:「奇怪!奇怪!真是意外的奇怪!倒底怎麼一回事呢?」他仰著面,似在思索什麼?」

    旋又緩步走向壁下,銀燭台早由學忠放在一個古木霜花茶几上,老人目光如電,四面掃視,又上下察看,好像要看清,四壁每一處纖微?」

    他長長呈了一口氣,自語道:「真是奇怪,我符威活了八十二歲,這是一生中所遇到的第二件怪事!只有等振揚回來問他了!」

    他迅速地把東西一件一件放回鐵箱,又堆成四疊,拿著四把鐵鎖,緩步而出。

    在前廳,女主人一手摟著學仁坐在火爐邊的左下首,那頭小狸貓仍蹲伏在邊椽椅子上。學忠等垂手侍立在乃母身後,看到老人出來,都迷恫地看著老人。女主人剛欠身而起,那頭小狸貓已「咪嗚」著,箭一樣向老人竄去。

    張手接住它,抱在臂彎裡,點點頭:「沒有什麼,實在奇怪。」

    學仁叫道:「爺爺,你手裡拿著什麼?」

    孺子天真,連鐵鎖也叫不出名稱。

    女主人拍哄著學仁,柔聲問道:「阿公,鎖是怎麼壞的?」

    老人把手中四把鐵鎖轉動一下,一面人座,一面搖頭道:「鎖是被人弄壞的!奇怪的也在此,卻沒有少一點東西。

    目光轉向學忠等三人,道:「爺爺問你們,看了箱裡幾本什麼書?取用過什麼東西?」

    學忠肅然道:「忠兒沒有。」

    學悌也道:「悌兒沒有。」

    學謙朗聲道:「謙兒只開了上面的箱子,看到一本『游騎兵篇』,一本『剛柔論』,還有兩本不知名稱,卻有圖有文的書,謙兒因為不懂,只看完前面兩頁就放回原處了。」

    學仁扮了一個鬼臉道:「就是三哥不乖。」

    他認為大哥沒有看,二哥也沒有看,只有三哥看了,當然就是三哥不乖了。

    老人點點頭,拈著銀鬚道:「符家的子孫,不會說謊,你娘不知道?」

    女主人溫柔中有嚴厲:「老三,你怎麼瞞著娘?」

    學謙面紅了,愧然地低下頭道:「謙兒以為只看了兩本書,當時娘又在後園忙著修花,謙兒知罪,願領庭訓。」

    說著,向乃母跪下去。

    女主正容道:「孩子,你爹光明磊落,一生無私曲,他經年在外,難得回來團聚,娘一身是慈母而兼嚴父,你明明有什麼瞞著娘的,連公公也不告訴,如讓你爹知道,為娘豈非慨對?

    老人頜首道:「慧兒,不是我呵護阿謙,他只是好奇,求知慾強,如果我們能及早發現鐵鎖壞了的話,相信他不會亂動的,拿出看了,他以為是小事,所以沒有告訴我們,錯只錯在他在取閱之先,沒有考慮該不該,似有『愉看』之嫌,也罷,你就略加訓責吧。」

    女主人吩咐學忠:「取家法來。」

    學忠歉然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三弟一眼,應了一聲,去後院乃母房中取了一根蒲鞭出來。

    學悌也跪下道:「娘,孩兒也該受罰,沒有告訴公公和娘。」

    學忠雙手把浦鞭捧過頭頂,跪下,低頭道:「忠兒年居老大,願雙倍領責。」

    女主人接過蒲鞭,肅聲道:「阿三該受三十鞭,阿大、阿二各受二鞭,知罪麼?」

    三兄弟幾乎同聲道:「知罪。」

    女主人剛舉起蒲鞭,抽向學謙肩頭。

    學仁正在發楞,這時忽然抱住乃母的右臂,叫道:「娘不要打三哥,三哥也很乖的。」

    女主人左手把學仁摟住,道:「乖,娘打他們,是要他們更乖。」

    學仁急了,掙紅了小臉,道:「娘,你不是說過年時大家要歡歡喜喜嘛?

    不要打,不要打!」

    老人點點頭道:「也說得是,慧兒,我有話問老三,你讓他們起來。」

    女主人一福道:「媳婦遵命。」

    一點螓首:「你們起來。」

    三兄弟面紅耳赤,齊聲道:「謝過娘親,謝過公公。」先後起立。

    女主人把蒲鞭遞給學忠,坐下,卻星眸一紅,低下頭去。這就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還有賢母自責之意。

    學廉躬身道:「謙兒不學好,使娘生氣,下次不敢了。

    老人緩聲道:「好了,阿謙,爺爺問你,你看過『游騎兵篇』和『剛柔論』,可看得懂?」

    學謙轉過身,一仰面,道:「不全懂,但略知文意內涵。」

    老人目光一閃,道:「你可曾照『剛柔論』中心訣練過?」

    學謙道:「練過七夜。」

    老人噢了一聲:「我老了,幾乎忘了問你你取此書看,距今已幾天了?」

    學謙想了一下,道:「九天。」

    老人目又哦了一聲:「這麼說,你看了兩天,就能領會而加習練?」

    學謙點點。老人目注女主人,道:「慧兒,你聽到了,也即是說,鐵鎖是十天左右前壞了的?我記得十二天前曾去看過。」

    女主人一震道:「那未,是准弄壞的?不可能的事!」

    老人拈鬚道:「天下事,不可能的太多了,我是只顧下棋喝酒,但奇怪的是,當今有誰能潛入我們家裡而不為我們所知呢」

    女主人花容一變,道:「阿公是說會有外人潛入?」

    老人道:「顯然的,難道會是我們家裡的人?」

    女主人失聲道:「那我們已被」

    老人哈哈一笑:「慧兒,你冷靜些,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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