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英雄 第五回 苦意訴衷腸 夫也不良 天何此醉 有情成眷屬 佳人絕代 國士無雙
    依了王藩,明日告知眾人,詢問此針何來,便可查出來人是誰。李琦仔細尋思,覺著堡中一向平靜,素無外人。近年雖有俠盜武成來此寄居,因武凱求婚未成,一怒而去,至今未回,武成師徒數人也先後離山。只武鳳一人在此,今晚還曾同席,看神情不似壞人,身材也與適見少女不同。恐又與衛壁有關,便告王藩,暫時莫向人說,只在暗中查看,以免大驚小怪,結果查出無事,被人輕笑。一面把衛壁之事對王藩說了,請其相助,暗中留意觀察,暫時不要聲張。王藩含笑應諾,隨同安息。李琦為防萬一,查看好了門戶,並把九俠平日行軍禦敵,防備暗算的傳音鈴,暗放在各路口上。那傳音鈴乃八俠成全巧思精製,用百煉柔鋼打成,長絲如發,蛛網般密佈地上,每一頭均附有好些銀鈴。

    放在來人經過之處,尋常決看不出。手腳微一觸動,各處銀鈴一齊顫動,發出響聲。眾人聞警,立起應敵,靈巧非常。及至安好以後,天已將近丑時,終無動靜,室中燈光早熄。伏窗偷看,窗外月明如晝,到處靜悄悄的,並無異兆。連日跋涉勞頓,也有了倦意,只得上床臥倒,一會便已熟睡。

    次早李琦起身,先收絲網。遙望衛壁匆匆走來,由窗外繞過,知是尋找靈筠,便未理他。再看園中已在張燈結綵,工役往來,熱鬧非常。段、王諸俠因跋涉辛勞,尚在酣臥未醒。想起多年飄蕩,明日便作新郎,難得蘭珠美貌多情,又是前生夫婦,結婚之後就要重返師門,同修仙業,方在喜慰。一眼瞥見昨日蘭珠帶回來的那盆連理珠樹,正和自己所得的一技瓊花同供案頭。那樹雖小,但是花開繁艷,葉如翠玉,鐵樹蒼鱗,與瓊柯玉干連理並生,佳氣蔥蘢,香光並艷。方在凝眸愛玩,忽聽身後有人微咳了一聲,回顧,正是靈筠獨自走來,玉立婷婷,站在面前,欲言又止,似有愧容。匏犀微露,貝齒嫣然,朝來容光,丰神艷絕。不禁面紅心跳,忙即側身相讓,笑問:「筠妹怎起得這麼早?方纔曾見衛兄從窗外走過,為何未來?」邊說邊往外走,想陪靈筠同往外間坐談。

    靈筠見他神色甚莊,知其故意矜持,微歎道:「小妹此來,專門是向七哥道歉。我尚有事,待不多時就走,此問坐談無妨,蘭妹也快來了。」李琦不便再往外走,便請靈筠隔桌對坐,方要開口,靈筠已慨然說道:「昨聽家師波旬婆之言,得知前因,深覺愧對,我也不便多言。只是命生不辰,相逢恨晚,請七哥珍重前途,好自修為,與蘭妹同修仙業,長生不老,勿以薄命人為念吧。」李琦見她說時星眼波澄,淚光欲流,似有無窮幽怨,難於傾吐,由不得又生憐愛,忙把心神鎮定,正容答道:「以後我視筠妹為妹,所望彼此相知以心,相見以誠。如有用我之處,儘管言明,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不知筠妹信得過我麼?」靈筠淒然笑道:「如信不過,我還不會來呢。暫時也無法說,且等你仙山歸來,再作長談吧。蘭妹原說就來,為何未到?」

    隨見金、張二女俠同了成全走進,蘭珠也隨後趕來,諸俠紛紛起身,見天不早,知是連日勞倦所致,互相說笑了一陣。靈筠用完早點,便先辭別。李琦見衛璧不曾隨來,暗問蘭珠,也說未見。只當往尋靈筠,途中相遇,說完了話,便回朱家,也便放開。方把靈筠來意告知蘭珠,蘭珠笑攔道:「七哥不要說了,老以為我不信你麼?」李琦便不再往下說。因為明天便是正日,中遲只此一女,賢孝英武,貌又絕美,堡中人民一向愛戴,除中遲照例舉辦喜事而外,全堡人民均來湊趣。到處香花鼓樂,燈綵輝煌,充滿著一團喜氣,由上到下,個個興高采烈。堡內外觀賞花燈禮樂的人民往來如織,指點歡呼之聲,匯成一片繁音。端的太平安樂景象,繁華富庶,盛極一時。

    次日李琦入贅,新房便是蘭珠平日所居臥室。原名芳蘭榭,四外花樹羅列,中建台謝,旁有危崖,滿生蘭蕙之類的芳草,為堡中最清麗的美景,隔日早經佈置停當。二人行禮之後,全堡人民因新婚夫婦女貌郎才,同是天人,想望風采,聚眾力請新夫婦一同騎馬遊行全堡,以志這萬里良緣,一時之盛,永留佳話。二人應了,各騎駿馬,出堡遊行。段、王諸俠騎馬前導。人民自備的儀仗長及三里,一色鮮明。山居尚武,更有不少武士和九俠部下健兒加入行列。只見刀光映日,旌旗蔽野,人民各持香花鼓樂,夾道歡呼,追隨不捨。新夫婦各按堡俗,穿一身紅緞的繡花吉服,戎裝佩劍,分騎在兩頭白毛如霜,金鞍玉轡的高頭駿馬之上,滿面喜容,並轡同行,前呼後擁,到處受人歡呼禮敬,新夫婦也含笑揮手沿途答謝。人民均說,這等盛況佳話,從來未有。等到遊行歸來,沿途風景勝處,或是廣場林野之間,早已佈滿酒筵。蘭珠還恐人民爭進喜酒,無法應付。

    後聽海棠悄告,說任龍已放出口風,都知新郎不會飲酒,只由堡人推出三位老年人,在新夫婦回宮時節,代全堡人民同敬三杯,略示敬意,這才放心。

    李琦和九俠諸人剛入堡門,便見兩旁各花樹上懸著無數大小紗燈,更有千百種奇花異卉結成的各式花球花籃之類到處羅列,迎門一座五色鮮花結成的大牌樓高達五丈以上,還未行前,便聞異香撲鼻,清馨染衣。二人並轡徐行,過了牌樓,走完馳道,到了前廳,方始下馬。二婢將馬接過。隨行儀仗早在牌樓前面停住,只由十五六歲的美秀男女所組成的細樂隊,和八十名手持香花宮扇的少女,引導前行。到了廳前,也自分開,由廳側兩列花徑繞廳而過,抄向後進禮堂。只十二名半持花籃半持爐香的美秀童男女引了新夫婦,由正中踏著紅氈穿廳而過。九俠改隨在後。任龍已繞路搶前走去。李琦見萬花如海,百丈香光,到處花燈鼓樂,錦繡成堆,霞蔚雲蒸,富麗無倫,覺著過於耗費物力,悄問蘭珠:「方纔初出遊行時,還沒有這等窮奢極侈,為何轉來,這等踵事增華,鋪張大過?」蘭珠笑答:「你不願意麼?」李琦說:「並非不願,只覺物力可惜,耗費太多罷了。」蘭珠微笑,尚未及答。任龍正由後廳急行繞回,隨在身後,知道九俠為了光復故國,奔走江湖,備嘗險阻艱難,不喜這等奢侈,聞言湊近前去,低聲一說。

    李琦才知堡中風俗,人民結婚,多是各人聯合親友至交,自備酒食,前往慶賀同樂。

    主家除還禮答謝而外,例無設備。看去十分熱鬧,卻不使主人喜慶之日,自己毫無享受,反更操勞。而主家應辦的事,都由一些至交至戚分任了去。所以主人只有快樂,毫無勞苦。到場人數,也看平日為人和交情名望而定多寡。雖然賀客越多越好,主人卻是坐享其成。不像山外人家遇喜慶事,主人背著虛名,是他一生中的好日子,實則全家受累,樂不抵苦,往往費盡心力,稍微招待不周,還要受人譏笑。有錢人家還好一些,窮人子女婚嫁,往往不敢舉辦,等到事完客散,人已累得頭暈眼花,四肢疲倦,重負雖釋,精力已竭,尚還有何樂趣?名為受賀,實在是受活罪一般。照著堡俗,眾擎易舉,人無閒言,男女老少各隨其便,藉著主人喜慶之事,跟著同樂一兩天,人人高興。客人一半湊趣,一半藉以行樂,主家也少酬應之煩,彼此從容,互無拘束。

    只有堡主婚喪喜慶之事,例由公庫主辦酒筵。舉堡人民視堡主之賢否,以為慶吊,本來不受禮物。因中遲這一任政法修明,年有改進。加以山中天時溫和,地利無窮,中遲在位已三十多年,為人民開闢出不少富源,舉堡富庶,享用不盡,人民惑戴恩德,已非朝夕。無如祖宗遺法,中遲雖然貴為堡主,除卻因公費用,或是祭祀行軍,堡有大事,可在公庫隨意支取而外,本身退居,比起人民,只有一個專廚,酒食隨意,還可多用十來個堡民輪值的男女僕婢,並無別的過分享受。人民老想報答主恩,苦無機會。一聽小主嫁人,新郎飛將軍自天而下,又是仙人所說的未來救星,人是那麼少年英俊,喜信傳出,舉堡同歡。就這一兩日夜之間,全堡人民紛紛集議,除分任打掃佈置,音樂儀仗,諸般職司,各有專人爭前應徵而外,一面連夜加工,互相爭奇鬥勝,到處張燈結綵,加意鋪張,恨不能把整座鐵堡佈置成一個錦繡天地,才對心思。為防中遲命人勸阻,事前照規行事,暗中照預定集合,準備停當。一面由長老會推出幾個年高有德的人往見中遲,表面慶賀,並商議將來新夫婦繼承堡裡之事。中遲人甚精明,事無大小,無不知聞,本來瞞不過去,無如萬眾一心,準備嚴密。那長老會又名輔政會,由士農工商各業人中推選出來的耆賢組成,平日為堡主輔佐,又是堡主耳目,為之上達民隱,事無鉅細,鹹與咨詢。這班長老,多半年高德重,老成練達,歷時兩三代,知現堡主的恩澤深入人心,決攔不住,便自己也極願意助成盛況。經過人民紛紛推人向其求說,全都喜諾,幫助隱瞞,藉著議事,將中遲絆住。中遲親丁稀少,任龍等後輩自然更不肯洩漏,競被瞞過。

    堡人早集合好,在各處等待,新夫婦遊行回來前,仗著人多手快,就在兩個時辰以內,各照預定安排佈置,雖是錦上添花,實在出於自動。蘭珠早得二婢報信,因是體面的事,再說也攔不住,只有聽之。

    李琦聞言,越感到人民力大,善善惡惡,全出自願。今日之舉,如由暴君以威力強迫人民供獻,還未必有如此設想周到,窮工極巧。而一面是在肉山酒海,歌舞狂歡,裝點昇平,窮奢極欲;一面人民卻在痛苦呻吟,血淚呼號。一遇機緣,危機爆發,轉眼之間,身敗名裂,昔日繁華,立成灰土,白耗費千萬人的膏血。快意一時,徒留臭名,有什意思。哪似今日這樣,只管花團錦簇,奢華豪侈,因出人民自願,竭盡心力,意猶未足,舉堡上下,一片歡聲,哪有絲毫怨恨愁苦。人民富足以奉一人,雖用之如泥沙,而取之不盡,只有慷慨樂赴,踴躍爭先,毫無所苦。人民如在水火之中,便不額外生枝,已是怨聲載道;再要暴斂橫征,窮奢極欲,竭澤而漁,以人民垂盡之脂膏,供少數人無窮之享受,轉眼燈滅油干,便不同歸於盡,也為萬夫所指,終至敗亡。可見人力物力,不怕消耗,但要上下都有。同是一樣奢侈繁華,而因果好惡之不同,何止天淵。同時又想到堡有賢君,需人為繼。照著中遲和諸長老前夜口氣,頗有令自己繼為堡主的意思。

    現雖志切仙業,不喜人間富貴,但是萬里投荒,又帶著千百個誓死相隨的忠勇健兒,無端受人恩德優遇,中遲無子,到時也不能置身事外,至少須為堡主和全堡人民出點力,稍微報答,才能問心得過。

    李琦正在尋思,蘭珠偷覷丈夫滿臉喜容之中,微帶沉吟,似有心事神氣,正想詢問,忽見衛壁由側面花徑上閃過。這時觀禮人多,分由廳旁兩條花樹對立的馳道繞望後廳禮堂,有的隨看新人,互相指點,全都低聲笑指,喜氣洋洋。獨有衛璧皺緊雙眉,急匆匆朝著自己看了一眼,便往林中走去,甚覺可疑。緊跟著,又見錢小翠由人叢中往前急走,乃兄錢希唐跟在身後,一閃即過。小翠更是愁眉苦臉,似有急事神氣。剛過不久,衛璧忽由林中閃出,不往裡去,卻走回路。猛想起靈筠自從早晨為自己上妝之後,便不再見,不禁奇怪。再看李琦,目光常注在自己身上,衛璧匆匆往來,競如未見。心想:「丈夫連日所露口風,果似心口如一。可惜靈筠那好一個人,會嫁給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小子。」忽聽張婉笑呼:「筠姊怎此時才來?」靈筠答說:「我一直都在你們後面,只中途有事,回去了一會,就趕來了。」蘭珠知是飾詞。再看李琦,仍如未聞。一行已由二廳穿過,到了禮堂前面,中遲已吉服相待,音樂儀仗也早趕到。兩旁賓相隨引新夫婦入堂,奏樂行禮。禮畢,引往新房,房中早備有兩席盛筵。因新夫婦均非世俗男女,堡規又與山外不同,這兩席酒仍是九俠弟兄和朱武、程賢貞、衛壁、靈筠、任龍等每日一起的人們。新夫婦以主人自居,在眾人笑勸之下,各飲了交杯酒,便以主人身份,一同飲宴。和平日一樣,中遲也來加入。眾中只衛璧、任龍後到。一個面有愧色;一個入門時怒容初斂,和蘭珠以目示意。

    蘭珠方料衛璧有事,忽聽紅杏來報,說有兩個少年男女,帶了兩盆花,說是姓丙,由穿雲頂來此賀喜。任龍料是蘭珠所說丙氏兄妹,不等說完,搶先接出,新人見仙賓來賀,忙令添杯設座,正要出迎。忽聽外面任龍笑呼:「小鐘師兄也趕來了。」隨見任龍陪了鍾靈和丙純、丙紈一同走進。眾人紛起讓座,忽聞桂花香味甚濃,心神為之一爽。

    跟著便見紅杏、海棠各端著一個二尺方圓的白玉盆,盆中種著二尺多高的桂花樹,走了進來,放在花架之上。眾人見那桂花樹幹筆直,色如蒼玉,葉小花多,花作五色,佈滿枝頭,望去宛如五色金珠結成的華蓋,異香馥郁,聞之心神皆爽,俱都讚好不置。丙紈笑道:「愚兄妹今日稟明家師,來此拜望,不料正是蘭姊喜期,幸而來時帶有兩盆東溟島五色靈珠仙桂,只得權充賀禮。來意不誠,你再謙謝,我更不好意思了。」鍾靈一面隨眾人座,接口笑道:「你兄妹嫌禮物大薄,我還是兩肩荷一口呢。」丙紈笑答:「你那來意,不比什麼賀禮都強麼?」眾人聞言,料知有事,敬酒之後,蘭珠正要詢問。丙紈原未見過靈筠,於是同座,見她果然秀外慧中,美艷如仙,容光照人。再看衛壁,相貌貧薄,一臉好猾。暗忖:「先前我代蘭珠不平,此時一見,果是國色仙姿,與蘭珠同是天生麗質,而風情蘊藉,溫柔嫵媚,似乎過之,難怪李琦顛倒。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正待可惜,聽蘭珠一問,想起前事,正要示意攔阻。蘭珠恐靈筠多心,又因前夜暢談心事,知她上次穿雲頂之行,受迫無奈,並非本心,決不會再作越分之事,忙向丙紈暗使眼色,笑說:「室無外人,這次回來,筠姊交情更厚,小鐘師兄請道其詳。」

    鍾靈笑說:「此事與上次穿雲頂取寶不同,本可明言,無緣的人去了只找苦吃。你們不知內中一位性情有多怪呢。」丙紈不便再說。

    鍾靈隨說來意,道:「那日妖婦和兩同黨不知眾人功成回去,已然起身,急欲報仇取寶。那兩個妖黨邪法既高,又覬覦穿雲頂的藏珍,由遠方得信趕來,本就打算當夜前往,聽妖婦一說,立時起身。所去途向,偏在東南,必須經過樹王峰一帶。妖婦原知峰下隱有異人,法力甚高。以前曾有兩個同黨冒失往探。一個落地吃了大虧,連異人影子都未見到,便把左手斷去,驚退回來。一個還未落地,便被一片霞光四面困住,無法脫身,無論何方衝突,才一挨近,便覺週身如被針刺,奇痛非常,總算見機,未敢強抗,跪在下面哀聲求告,受了一場虛驚,才得脫身回來。先受傷的一個妖人名叫敖朱烈,心中懷恨,又勾結了幾個同黨,前往窺伺報仇。去的人不是尋找不到地方,便是峰腰下面好似有一種極大阻力隔斷,無法降落。再不,便是到了下面,走到異人所居崖凹左近,忽覺奇痛,前面好似隱著極奇怪的刀山劍樹,在那裡不住轉動,看又看不見,稍微走近,便非受傷不可。內有一個冒失的,走得稍快,不曾留意,手指前面,和同伴說話。手剛往前一伸,猛覺奇痛,忙即縮退,再者已成禿掌,手指全斷,鮮血淋漓,偏又看不出一點形影。當時急怒,忙施邪法異寶,想迫敵人出鬥,哪知並無用處,任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只一出手,便如石投大海,妖光一閃,化為烏有。另一人雖未受傷,因料異人隱形在前,暗設埋伏,見同黨受傷,口中喝罵了兩句,忽然週身奇痛,好似被千萬無形刀劍四外圍住,行動不得。最後還是哀聲求告,把所有防身法寶一齊失去,僅以身兔,這才知道厲害。由此無人敢再招惹。後來又有兩個妖黨無心路過,卻是無事。漸漸試出來人如由峰右繞過,不經異人所居崖凹上空,便可無害。經此一來,互相傳知,視為畏途,誰也不敢由峰左經過。

    「妖婦本想連樹王峰都避開,拼著多繞百十里,免生枝節。偏是所約兩妖黨來時經過此峰,並由峰左飛越,並無異兆,自恃邪法,乃師又是五台派教主混元祖師,以為對方震於五台派的威名,不敢結怨,力言此舉太丟師門的臉,執意不肯。後經盜魁妖婦再三勸說,才生了一點戒心。去時雖由峰右繞越,事成回來,仍想就便一試,到底是何人物。如此厲害。妖婦苦勸不聽,又知二人乃五台派能手,只得聽之。哪知這兩妖黨以前經過,正值這兩位異人神遊未歸,一時湊巧。樹王峰方圓二百里內,照例不許妖邪經過。

    因崖凹偏在峰左,峰右一帶不易遇上,比較好些。再不,便是趕上對方正在下棋,構思之際,懶得出手。否則照樣吃虧。妖婦等三人便悄悄飛過,也難保其無事,二妖人偏是恃強。內中一人過時口出不遜,又仗著身旁帶有聆音照形之寶,取出向下查看。妖婦方要攔阻,耳聽下面大喝:「無知妖孽,要看我是誰麼?這個容易。」隨見一道光華飛起,男女三妖人,一個首先無故下落;一個被那道長虹般的劍光困住,不能脫身;妖婦比較知機,再三哀求饒恕,自行下降,跪地求饒,才得放逃。

    「等我由這裡趕回窺探,因知異人性情古怪,老遠止住烏鵬,不令飛近。只見長虹和妖人已全不見,知道異人不會輕饒他們。正在空中遙望,猛覺一股極大的吸力,連人帶鳥全被吸住,往前面峰下飛去。烏鵬還想強掙,我因聽師父說過,知道對方善善惡惡,不與正經修道的人為難,又最愛靈秀幼童,忙喝烏鵬,不許掙扎,速自投到。一面在鵬背上跪祝道:「老仙長在此,早想拜見,只是年幼道淺,不敢冒昧。現蒙相召,求之不得。烏鵬無知,望乞寬恕。」話未說完,吸力忽去。我仍指揮烏鵬朝下降落。到地一看,妖婦不見,二妖黨一死一傷,受傷的一個正在哀號掙命。隨聽崖凹中有人喊我。我知離崖口五六丈設有金刀之禁,不能妄人,恐和妖人一樣受了誤傷,不敢冒失。命烏鵬等在一旁,先朝崖凹行禮求見,然後試探著走進,居然無事。

    「我先前留神細看,那崖凹中空無一人。等到相隔丈許,剛剛再次跪倒,面前金光一閃,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駝背紅臉老者,對面坐著一個相貌奇醜的矮胖和尚。崖凹甚小,長約丈許,深還不到一丈。當中放著一塊三尺方圓的平整山石,上刻棋盤,似在對弈,各坐在一塊較矮的山石之上。看神氣,那崖凹恰容兩人,隔石對坐,不蔽風雨,除坐處外,更無迴旋餘地。心想:「這兩位異人那高法力,天下名山勝景甚多,為何選這個荒寒陰晦的雪山危崖,逼窄之處,長年住在裡面,不肯離去?」方在不解,和尚笑說:

    「你知這位紅臉老頭是誰麼?」老頭笑說:「難為你那麼有智慧的和尚,他一個幼童,怎會知我二人來歷?」和尚笑答:「此子根骨甚厚,必是他師父的愛徒,相隔這麼近,難道平日一字不提?」我已被喚起,立在面前,聞言恭答說:「家師只說樹王峰住有兩位前輩仙長,令我避道而行,不奉呼喚,不許近前冒讀。方才因見妖黨被困,送完朋友回來,想瞻仰二位老前輩的法力,竟蒙賜見,實是萬幸,別的均不知道。」老頭笑道:

    「想不到雪衣老兒真守信約,此予也真靈慧可愛。」隨說今日三妖人無禮死傷之事。又說:「我兩人的來歷,歸問你師父,自知底細。方才一局未終,為無知妖孽敗了清興,此時還要再完殘棋,無暇多言。妖婦已被放走。這兩個五台門下妖徒,一個妄恃邪法,自投死路,一個雖保殘生,受傷甚重,已不能飛。為此將你喚下,可將兩妖孽連死帶活,送往賊巢,加以警告,休再令人來此送死。」隨取一個金環賜我,以作酬勞。另外一信,帶交家師,自會代為傳授。我拜謝領命,由烏鵬抓起二妖人,送到賊巢放下。

    「昨日家師回山,見信甚喜,問知前事,說那金環是件至寶,用仙法重煉三十六日,即可應用。那兩異人一是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大方真人乙休,一是前輩奇憎一發禪師。

    我蒙他們垂青,賜見賜寶,實是奇緣。信上的話先未提起,今早忽說,這兩位老前輩不久有事,須人效勞,但都性情古怪,疾惡如仇,事情必須兩人,才能成功。耿師兄相貌神情恐難投緣,只有九俠兄弟分出兩人前往,比較中意,只諸位女俠不能前去。七哥夫婦新婚未滿月以前,也不可以遠出。凡去的人,決不空回,必有遇合,諸位何妨一試?」

    九俠等聞言,俱都大喜。互一商量,因穿雲頂之行所得藏珍有四人向隅,本意想請段泉為主,再選一人同去。段泉力言自己年長,無什遠志,此次萬里投荒,全為七弟再三要約。現在大家已有安身立命之處,本定住上一二年,還要回到中土故鄉,後因眾兄弟義氣,彼此不捨。目前商議,等七弟拜師之後,暗回故鄉,把家眷接來,從此隱居在這桃源樂土,於願已足。自知仙業無分,還是讓別位兄弟前去的好。李琦知他妻賢子孝,為了光復故國和同盟義氣,問關來此。現知前朝運數已終,難於挽回,眾人又全登了樂土,自然起了思家之念,同聲力勸,請將眷口接來同隱。段泉最捨不得是李琦,本在去留兩難,只因子女眾多,均甚賢孝,久不還鄉,必要來尋。鐵堡與世隔絕,無法尋訪,敵人羅網又密,接家眷也非容易。及見李琦提頭一說,同盟諸友固是異口同聲。蘭珠更告奮勇,說近來堡中常將山中所產金砂藥材,扮作客商,去往中土交易,迎接家眷並非難事。段泉自是喜諾,本定不久起身。眾人見他堅辭,知道這位老大哥謙謙君子,又正忙於迎接家眷,便不再相強。下剩崔、黃、萬三俠,互相退讓了一陣。李琦勸說:「仙人所須雖只兩人,多一二人前往並不妨事。好在專程拜見,各憑福緣,聽其選用,豈不更好?索性連段大哥也一起去吧。」段泉仍是堅辭。鍾靈也說:「聽師父口氣,好似不宜人多。真要同行,也分兩起才好。」崔南州本意想讓黃、萬二人同去。因二人執意不肯,當時應諾,本出勉強。再聽鍾靈一說,表面不提,暗中卻打好了主意。

    說定之後,大家同飲喜酒,言笑甚歡,直到夜半,方送新人回房。眾人出門一看,一座鐵堡已成了一片花山星海,到處燈光燦爛,密如繁星,花月爭輝,頓成奇觀。各自結伴遊行,分頭走去。靈筠回顧衛壁,不知何事,跟定段、王二俠,寸步不離。靈筠被朱武夫妻喚去同游,只分手時互相低語了兩句,並未同往。段、王諸俠均覺奇怪。段泉為人厚道,看出衛璧神情鬼祟,心中有事,恐成全天性滑稽,對他嘲笑捉弄,故意把人分成兩起:令成全與金、張二女俠陪了丙氏兄妹,同在一起;自和衛壁一路,暗中留意觀察。見他外表仍是滿面巧笑,一雙三角眼不住東張西望,彷彿有什麼為難之事發生,怕人在旁窺探神氣。等到走回賓館,衛壁坐在一旁,只顧談笑風生,卻不說走。靈筠本和成全、朱武夫妻、丙氏兄妹、諸女俠同往堡外觀賞花燈,一去不歸。直到天將亮時,外面的花炮笙歌已漸零落,天也離明不遠,才見成全一人走回。進門笑說:「大哥二哥怎還未睡?崔、黃、萬三兄睡了麼?」段泉笑答:「今日七弟大喜,難得舉堡同歡,這等盛況,他三人一連好幾夜不曾睡好,回來少坐,便去安臥。只我和二弟尚無倦意,性又不喜熱鬧,難得衛兄來此清談,不知不覺,竟將一夜度過。丙氏兄妹和五妹他們呢?」

    成全朝衛璧看了一眼,笑答:「今夜人民狂歡,到處笙歌鼎沸,據說自有鐵堡以來,未經如此盛況。朱兄提議遍游全堡,賞完花燈,遊玩回來,再到他家消夜,並代主人安置新來佳客。除鍾小俠中途接到雪衣老人傳來仙示,騎了烏鵬先行飛走,餘人差不多把幾處最好的地方全都游完,才到朱家。張九妹先見全堡人民舉堡狂歡,沿途火樹銀花,燈綵輝煌,光明如晝,月色又好,本想請大哥們同往賞燈。我和五姊深知大哥二哥三哥素來喜靜,四哥和六哥由穿雲頂起,一連好幾夜不曾睡好,又都是說一不二的性情,回了賓館,定必安歇,不會前往。再三勸阻,才未來請,果然他們先睡。只是今夜花燈之盛,堡中人都說百年難遇,因出人民自願,互相爭奇斗巧,又都富足,在此兩日之內,把鐵堡內外方圓二三百里的世外桃源,裝點成花山燈海,難得天時又好。老堡主先恐多耗物力,本非所願,後見這等盛況,覺著全堡人民費盡巧思,到此境界,只供一日之歡,未免可惜。適才微服出遊,見人民如此至誠愛戴,大為感動,事已至此,索性湊趣,接受人民美意,回來傳令:由明日起繼續五日,舉堡同樂,由堡主發出庫藏,多備酒肉,任憑人民隨意領取。我聽說還有好幾天盛況,人又有點疲倦,想回來安歇。此時五姊他們全住朱家,聽說明日還要同往花塢,由丙氏兄妹按照師傳行法,使四時名花在第三天上同時開放,以留佳話。我黨天下事盛極必衰,燦爛之極,定必歸於平淡,不願隨他們興波推瀾,強行辭回,商談明早再和諸兄互樂。不料衛兄竟還未走,大哥二哥竟還未睡,少時再談了。」衛璧知道成全和他素不投機,已然示意逐客,不便再留,略一尋思,便起辭別。段泉看出他當晚神色可疑,必有難言之隱,李琦臥室無人居住,本想留他下榻,因見成全暗使眼色攔阻,只得罷了。

    衛壁去後,段、王二人笑問:「八弟有何事故?」成全笑答:「這廝真不是人,可惜靈筠那麼好的人,受他所騙,至今不悟。本來不想過問,方才路上鍾小俠背人和我說起此事,才知道這段因果。我已答應鍾小俠,詳情不便先說,只請諸兄隨時留意此人行動,事如成功,既免一個絕代佳人永陷惡人之手,為其所害,又與七哥夫婦將來也關重要。這廝今夜神情反常,他的事情我也探知一半,為何逗留在此我也知道。大哥二哥,請先安臥,睡不多時,還要起來。這裡有五丸靈藥,可以強身安神,不致疲倦。乃丙氏兄妹所贈,恰好諸兄每人一粒。黃、崔、萬三兄已睡,索性天亮起身,一同服用吧。我已吃了一丸,毫不疲倦,待我暗中跟去,看看這伙惡徒能鬧什麼花樣。」段泉攔道:

    「堡主英明智勇,眾望所歸。衛壁新來不久,就算他勾結幾個敗類,也未必能鬧出什麼亂子。天已將亮,又當七弟大喜之期,不如一同安眠,由他去吧。」成全冷笑道:「大哥你哪裡知道這伙喪心病狂之徒的行為。我因鍾小俠再三告誡,事情應在一月之後,好些話不能先說,難於明言。但是星火燎原,禍患之來,每在不知不覺之間,固然定數難移,到底事前知道,有所防備,要好得多。我非探出他的陰謀不可。請各安臥,不久自知。」說罷,取了暗器,帶著新得的隱形壁,往外便走。段泉知他智勇雙全,疾惡如仇,喜慶期間,恐其疾惡太甚,使靈筠難堪,忙又追上,勸了幾句。成全笑答:「大哥放心,此中有好些因果淵緣。無論如何,靈筠終是好人,又和七哥夙緣未了,此時有事,也須看她分上,委曲求全,如何能與這廝一般見識?我此行自有道理,放心好了。」王藩也說:「八弟行事,素來謹細,無須多慮。」段泉也就不再攔勸。

    成全走後,段泉見天近黎明,王藩人已先睡,心想:「弟兄九人情勝同胞,難得有此世外桃源,仙緣遇合。雪衣老人預示仙機,偏說堡中不久便有變亂。八弟為人機警細心,足智多謀,素來遇事舉動豪爽,適才走時神情偏是那等緊張。似衛壁這等人,決不會放在心上,前日背後還說此人廢物,怎會如此重視?聽他口氣,分明關係重大,隱伏危機,莫非堡中未來隱患,會伏在此人身上不成?」越想越不放心。再想到迎接家眷之事,心事一多,便無倦意,睡了一會,不能入夢,見天已大明,耳聽外面鼓樂之聲又起。

    反正睡不成,索性把靈丹服下,起來盥漱,想等成全回來探詢,一直候到辰刻,也未回轉。

    黃、崔、萬三俠已早起身,各將靈丹服下,正說昨夜之事。忽聽樂聲大作,問知新人正在行禮,忙同趕去,向堡主和新人道賀。朱武和昨晚同游的人已然先到,只成全一人不在,金國士欲言又止。段、王二人心中奇怪,當著眾人不便多說,笑問:「五妹,八弟何往,如何未來?」國士笑答:「剛才他還在此,他來最早,想是昨夜未睡,回房安息去了。」段、王二人知是托詞,又見張婉朝衛壁把嘴一努。再看衛壁,雖強打笑臉,卻不時露出愁容。靈筠和丙紈同立一處,離衛壁頗遠,不似往日難得離開之狀,料有隱情。忽聽成全隱身在旁,耳語道:「大哥轉告諸兄,我還有事,不可尋找,少時再說,那旁海棠樹下男女三人,便是未來禍胎,我們隨時留意才好。」段泉回頭一看,正是錢氏兄妹,同了武凱之妹武鳳。小翠一雙媚眼,注定在衛璧身上,也不知是喜是怒,面上神情老是陰晴不定。武鳳緊傍希唐而立,面上卻帶愁容。暗忖:「這三人,錢希唐為人最壞,聽蘭珠口氣,此人除有一點聰明而外,並無大用。他妹小翠,人頗娟好,幼失父母,依兄長大,雖打得一手好暗器,如論功夫,和乃兄一樣,並無過人之處。武鳳雖得乃父傳授,但也不是蘭珠對手。照理這三人決鬧不出什亂子來,何以成全如此看重?」

    心正尋思,新人行禮已畢,來請入席。諸俠除黃、崔、萬三俠昨夜未與成全見面,餘人多在朱家聽到一點口風,因知事關重要,偏生定數難移,在這幾個狗男女叛跡未露以前,不能指明加以處治,各在暗中留意。見衛璧假裝觀花,背了靈筠,將臉朝外,帶著一臉詭笑,不時朝小翠眉來眼去,小翠面上立現喜容。隔了一會,又暗中各打了一個手勢,錢氏兄妹便和武鳳一同走去。衛肇好似吁了一口氣,隨向靈筠身旁走去。靈筠竟似全不在意,依然笑顏相向。入席以後,衛璧仍和靈筠分坐。成全也在人席以前現身,裝作由外走來,一同入座。蘭珠新婚,容光越發美艷。又知全堡人眾一體愛戴,隆重非常,人逢喜事心神爽,自然又多了幾分喜氣。

    散席,應諸長老、堡人之請,同往閱軍,威儀更盛。李琦知道眾心歸附,藉著閱軍,隱寓未來繼承堡主之意。部下原帶健兒本早交出,與堡中原有武士合在一起。這次因是全堡武士一律參加,人數多出好幾倍,自覺新來不久,便當大任,再四堅辭,後經堡主與長老諸人再三敦勸,方始執命,請全堡武士齊集教場,新夫婦只同了段、王、朱、陳男女諸俠和丙氏兄妹、兩位遠客、兩名慧婢,各穿戎服,輕騎同往。上了將台,先向中遲與諸長老致詞拜命,再朝四外圍觀的人民同致謝詞。這時除卻各要口輪值的人而外,傾堡來觀,數百畝方圓一片大教場,人已佈滿,環成一大半圓圈。來觀人民多著吉服新衣,手持香花,歡聲雷動。場上諸健兒又都是盔甲鮮明,人人武勇,旌旗蔽野,刀光映日。新夫婦一個英雄,一個美人,手持令旗寶劍,並立台上,指揮三軍,操演陣法,望去威風凜凜,光彩照人,不論別的,單這儀表英姿,已把全場人的目光懾住。角聲起處,立時肅靜,那麼大一片人,只見萬頭攢動,鴉雀無聲。場上健兒已早列陣相待,刀光旗影,耀日迎風,全似泥塑木雕,靜蕩蕩的,聽不到半點聲息。等新夫婦向眾謙謝致詞之後,只聽震天價一片稱賀之聲,如潮水一般湧過,重又肅靜,連個咳嗽之聲均無。當日除武侯八陣之外,又加演了行軍對陣之法,軍容之盛,更勝於前,一直演到黃昏將近,方始演畢。

    眾人在萬眾歡呼中,正待收兵歸去,忽聽破空之聲,一道黃光映著斜陽殘照,穿雲電馳而來。丙氏兄妹看出是左道劍光,不禁大驚,忙喝:「諸兄留意,此是敵人。」黃光已經凌空下墜,直落將台之上,現出一個身材矮胖,裝束得非僧非道的黃衣怪人。這時眾人正在台上,望著台下健兒整隊歸去,黃衣人來勢特快,本出不意。幸是九俠久經大敵,丙氏兄妹又在一旁大聲疾呼,怪人一落地,除蘭珠和程賢貞恐傷堡主,同往中遲身旁趕去,拔劍相待外,金國士、張婉。丙紈三女俠,已同聲清叱,迎上前去,只李琦一人神色自若。來人本意,未把敵人放在眼裡,意在威嚇。及見對方主帥手抱令旗,聲色不動,旁立三少女紛紛拔劍,雖未離手飛出,劍光十分強烈,內一女子手持一鏡,更是精芒電射,寒光逼人,知道厲害,心中一驚,銳氣大挫。表面仍裝鎮定,故意冷笑道:

    「我奉命來此下書,並不傷人,何必害怕,大驚小怪?」話未說完,猛覺背上被人點了一下,啞穴立被封閉,不能言動。隨聽喝道:「無恥妖道,有話好說,鬧這玄虛作什?

    似你這等左道旁門,休說堡主,便我弟兄九人,也不知見過多少。你如在山口報名求見,不問是何來意,來者是客,怎會找這沒趣?你既欺人太甚,只好當你盜賊看待了。如說我們以多為勝,坐山欺人,由我成全一人和你交手,也是一樣。你既自命道術之士,我這尋常武功,當有解破之法,莫非還要我把點穴法給你解去,才能動手不成?」

    妖道名叫鐵剪真人龐曜,原奉妖師之命,來此下書:限令中遲七日之內讓出鐵堡,並將穿雲頂殺死妖黨的幾個對頭獻出。否則便率同黨和附近山中隱藏的一夥大盜殺進堡來,雞犬不留。來時,因聽妖師說起,前在中土曾與九俠見過一次,彼時九俠之師慧日大師同了兩個前輩劍仙在場,不曾下手,後便不知下落。因受好友之托,到處尋訪。近在哈密探出九俠帶了大隊人馬,曾由哈密經過,等到官方得信,派兵追趕,為狂風大雪所阻。以為九俠所帶人馬駝隊甚多,無論逃向何處,均難掩蔽行藏,至多埋在黃沙積雪之中,決不會查訪不出他們的下落。過了三日,風定雪住,前往查看,只見雪高丈餘,雪面上連個足印俱無。以為那一次風沙大大,從來少見,風住之後,繼以大雪,千百里內均被冰雪佈滿,一任九俠武功多高,終是凡人,決禁不住這等奇險,十之八九埋藏在內。等到雪化以後,再往發掘查看,休說是人,連駝馬骨頭均未尋到一根。僅在一座沙堆裡面掘出好些羊皮水囊和吃殘牛羊骨、零星用具之類。越想越怪,忙即傳令天山南北,四處搜索,終無影跡。

    妖師聞知此事,次日見了隱伏北天山的盜首九頭獅子龍天化和幾個男女妖人,說起日前穿雲頂寶光劍氣上升,三次派人往取。第一次為霧陣所阻,未得深入,那寶光又是虛影,人一近前,便自撲空。僅在附近擒回一個不知姓名的少女,被一旁門女仙救去,那女仙自稱波旬婆,家住冷魂峪。二次推了兩個能手,和妖婦同往,不料為一少年暗器所殺,只妖婦一人受傷逃回。三次再往,還未走到,路過樹王峰,便被峰下隱居的兩個異人擒去,仍只妖婦一人逃回。龍天化隨又談起鐵堡之事。妖師乃五台派有名人物混元祖師,法力甚高,得道已有多年。聞言細一尋思,對眾說道:「前聽人言,長白三老隱居北天山,你們所見虛影,極似他們師父昔年降魔鎮山之寶九宮塔上奇珍。照此情勢,這三個老怪物定必隱藏在此。他們將寶光虛影現出地面,當有原因,怎會被人得去?老大劉蒙人最古怪,分明有意為難。否則去的人均是道術之士,怎會為暗器所殺?那少年神情裝束,頗似九俠中為首的一個。這男女九人,出外均有標誌,他們帶了那麼多人馬,忽在風沙積雪之中全數失蹤,必也是隱居在此無疑。「正說之間,忽聽另一同黨來報,說碧目鬼王阿呼圖日前曾命三妖徒前往穿雲頂掘取藏珍,不料死了兩個,剩下一個逃回。阿呼圖因見魔燈熄滅了兩朵燈花,知二妖徒為敵所殺,神形皆滅,當時暴怒,立用地遁趕去。行時匆忙,與妖徒中途相左,不知底細,以為敵人既將妖徒殺死,必是能手。到後一看,竟是凡人,已用邪法傷了一人。不料洪都真人替身燕雲叟突然現身,不禁大驚。就這樣仍被傷了一個化身,才得逃回,差一點便難倖免。互為印證,已知九俠那麼多人馬,遠來不久,北天山到處冰山雪嶺,景物荒寒,無可棲身,斷定必在鐵堡之中藏伏,更無別處,本就要來窺探。

    這日武成父子先後趕往盜窟,說由錢希唐口中探出九俠果在鐵堡,李琦已與堡主之女結婚,成了一家。並說九俠穿雲頂之行,也是聞風而去,與寶主人並不相識。除堡主父女與鷹巢頂雪衣老人相識,偶然來往而外,九俠和堡主一樣,均是凡人,不過武功極好罷了。妖師本想在天山創立門戶,一聽鐵堡風景出產之美,不由心動。龍天化和武氏父子又從旁慫恿,說是堡中本有錢希唐內應,新近希唐又命乃妹小翠,勾結到一個有力同黨,此行定必成功。妖師還覺素來行事明張旗鼓,為示自己聲威,特命妖徒龐曜,先往下書。滿擬一舉成功,哪知所聞不詳,九俠奉命隱秘,對於得到藏珍之事,除堡主任中遲和朱武、程賢貞外,誰也不知底細。靈筠雖然知道,因受仙人之誡,又知丈夫非人,連日已看出許多可疑的形跡,自傷薄命,一字不曾吐露。九俠不但盡得藏珍,李琦夫婦更是重返師門,領了傳授,所有法寶,全能由心應用。

    龐曜素性狂妄,以為對方均是凡人,休說師父親來,便自己一人,也能制服全堡,為所欲為,到時故意示威,想先給敵人一個厲害。做夢也未想到,身才落地,便被人制住,言動不得,又驚又愧,空自急怒,任人嘲笑,無計可施。對方話未說完,面前人影一晃,突然現出一個短小精悍少年,手指自己,嘲笑喝問。同時看出對面三個女子所用法寶均非尋常,才知估錯了價,悔已無及。成全見他目瞪口呆,不能回話,笑嘻嘻問道:

    「原來你那左道邪法,不過如此。此時給你厲害,必當我方才暗算,心中不服。我先將你解開,看你能鬧什麼花樣。」隨說,走往背後,朝背脊上軟筋猛捏了一下,跟著又是一掌。龐耀方覺背筋酸痛難禁,由不得「哎呀」一聲,叭的一下,背上又中了一掌。成全有意和他開玩笑,這一掌竟用了八九成力,打得又重又快。龐耀驟不及防,又當受制之際,空有一身邪法,並無用處,氣穴雖被震開,言動復原,但吃這一下重掌,竟被打出十幾步遠,幾乎跌倒地上。當時心脈皆震,兩眼烏黑,兩太陽穴直冒金星。知受內傷,眾目之下,丟此大臉,不由怒火上攻,狂吼一聲,待要施展邪法還攻。叭的一下,左臉又挨了一個大嘴巴,牙齒打落了好幾個,頭暈眼花,口中鮮血直流,疼痛非常。不顧傷敵,忙施邪法防身時,又聽成全喝道:「你怎如此膿包?有什鬼門道,再不使出,我又要打你了。」語聲就在身前不遠,只不見人。龐暇還當邪法發動稍遲,以致連中暗算,心中恨極。一面放出一片黃光,將身護住,一面揚手又是一口綠陰陰的妖刀,朝對面發話之處飛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揚手飛刀一眨眼的當兒,敵人話未說完,右臉上又挨了一下重的。最厲害的是敵人形影不見,邪法無功,妖刀本朝對面飛去,敵人不曾受傷,卻由斜刺裡飛來一道寶光,只一裹,便將妖刀裹去,寶光連閃,當時粉碎消滅,認出是方才持鏡少女所發。

    經此一來,心寒氣沮,凶焰盡斂,哪裡還敢動手。手撫著痛臉,顫聲疾呼:「且慢動手,等我交完書信,再打不遲。」隨見面前人影一晃,成全二次現身,仍是笑嘻嘻問道:「你上來何等氣焰,而今威風何在?挨我這兩下嘴巴,不冤枉吧?」龐暇心雖萬分愧恨,無奈敵人隱形神妙,深淺莫測,看似凡人,偏會打得那麼重。防身邪法既無用處,對面好些敵人還未動手,只這矮子已吃了大虧,再打下去,白受苦痛凌辱,與事無濟。

    沒奈何,只得強忍氣憤,獰笑答道:「矮鬼休狂,你不過會點障眼法欺人,早晚尋你算賬。此是我師父和龍老寨主來信,你們看去。」成全把兩隻怪眼一翻,喝道:「無知妖孽,再發狂言,當時教你活受。似你這等行同盜賊,還想生還不成?」說罷,人影一晃,又已不見。龐曜已被打怕,疾喊:「兩國交鋒,不斬來使。矮鬼意欲何為?」話未說完,李琦因想問明來意,再作計較,忙喝:「八弟停手。」成全也自現身,笑對龐暇道:

    「兩國交鋒,自與下書人無關,但你方才來勢大已可惡,如不殺你,情理難容。快將報喪帖子獻出,等堡主、七哥看完,再行發落。你如妄想逃走,定必形神皆滅,連殘魂也休想保全,且看你的造化吧。」龐曜為成全先聲所奪,信以為真,越發害怕,知道多言徒自取辱,哪裡還敢開口,強忍憤恨,把書取出。

    成全接過,交與中遲和眾人觀看,中遲見書,又驚又怒,方要開口。丙純在旁,忙使眼色止住,笑道:「堡主不必介意,可約他第七日同往樹王峰北玉山頭上相見,分個高下便了。」中遲會意,便命李琦轉告。李琦如言傳話,又對龐耀道:「以你今日行為,本應按照堡規,將你處死。只因妖賊無知,想使你帶回口信,姑容你多活數日。可告妖賊,第七日玉山頭上靜待伏誅便了。」龐曜還想交代兩句,成全笑喝道:「你這妖孽還不快滾,打沒挨夠麼?」說完人影又一晃不見。龐曜先前連受重創,已成驚弓之鳥,始終摸不清對方根底,不敢再強,怒喝:「到日叫你知道厲害。」聲隨人起,立縱妖遁,破空逃去。

    眾人高興頭上,遇此拂逆之事,多半氣憤。中遲更因眾人法寶新得,愛婿還未正式拜師傳授仙法,看妖人來勢和書上口氣十分厲害,表面鎮靜,心實憂疑,笑問丙氏兄妹有何高見。丙純笑答:「混元妖師,曾聽家師談過,邪法雖然厲害,但是九宮塔上藏珍威力神妙,諸位兄妹已學會用法,足能抵禦一陣。玉山頭又在樹王峰的側面,相隔甚近,那兩位異人決不容這班妖邪在彼賣弄。我們佔有不少便宜,慢說不至於敗,就敗也必有人出頭。有此七日,足可準備,放心便了。」中遲聞言,又和李琦夫妻及段、王諸俠商議了幾句,便同回堡。

    李琦見衛璧不曾隨來,靈筠雙眉不時緊鎖,面有憂容,心雖萬分憐惜,無如羅敷有夫,使君有婦,愛妻情又深厚,惟恐多心,又為了以前痕跡,反比別人多上一層嫌疑。

    平日相見,尋常寒溫客套以外,休說和眾人一樣隨意說笑,出入相偕,連話都不能多說幾句,也不敢時作劉楨平視,空自為她抱屈惋惜,無可如何。不過男女心情,多半微妙。

    這時二人表面上雖然各自防閒,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兒。一方是少年新婚,情深知己,對於靈筠雖然一見鍾情,十分顛倒,無奈佳人已屬沙吒利,名花有主,未許情癡。

    而嬌妻賢淑,慧美多情,她越是大度包容,犧牲自我,越不忍於辜負,使其隱吟幽怨,再者堡中規俗,夫妻情愛專一,開頭結合頗難,惟其慎之於始,一與之齊便成沒世,同穴之念,勝於同衾,積習相沿,從無乖違。以自己這樣,才來不久,便結婚姻,又所娶是堡主之女,眾望所歸,此舉實破前例,可知萬分看重,行止稍有不檢,何以對愛妻,而慰兄弟堡人之望,便在中土,對方是個有夫之婦,不比文君新寡,鄰女窺園,也為世法所禁,不容傾吐情慷。固然情之所鍾,百無顧忌,真個靈犀相印,心意相同,便為對方毀身裂名,也所不計。偏是情款未通,投檢見拒,在用心力。卿未憐我,又偏遇蘭珠這麼一個文武全才,慧美情癡的絕代佳人,患難相從,委身下嫁。定情之後,因受到情愛感動,滿擬拿定主意,從此斷絕,不再生情。無如前生夙孽印象大深,一任百計排遣,伊人情影仍是時上心頭,始終放她不下。

    而靈筠這面,心境更奇。自見李琦以來,一面怪他輕薄,一面又覺此人英姿颯爽,氣宇軒昂,英雄本色,名下無虛。自己這等才貌,對方不知隱情,誤認小姑居處,自難怪其顛倒。後見李琦日以莊容相對,表面談笑不苟,關切之情仍在無形之中自然流露。

    自從穿雲頂歸來,越發感到對方發情止禮。相愛本深,再見蘭珠有情人終成連理,天生佳偶,一雙兩好,兩兩相形,由不得生出一種極微妙的感覺。對於李琦雖無他念,不知怎的,看去和別人總不一樣。並且對方的影子,也是時在心頭,每一想到,心便煩亂,也說不出是什原故。連日又發現衛璧,除卻一件最痛心的事而外,老和蘭珠平日厭惡的錢希唐兄妹等在一起,背人密談,交頭接耳,神情鬼祟。向其盤問,語多支吾。問得稍緊,往往惱羞成怒,惡聲相向,再不便以死要挾。平素性高好勝,惟恐丟人。加上初來遇見李琦,一時誤會,峻拒大甚,因使對方難堪,致遭金、張二女俠不滿。後來得知自己和衛壁已成夫婦,雖已諒解,但又為了衛壁,將李琦六陽丸要來,前往穿雲頂取寶。

    對方情癡大甚,因聞孤身上路,犯險追隨,意欲暗護,在雪地獄遇到冰裂之險。自己又不合情急取寶,未等脫身,捨之而去,幾使陷身冰壑,屍骨無存。後遇異人,得知前事,心想:「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假定骨髓凍凝,不能回生,或成殘廢,只等法寶取回,把事辦完,便以一死相謝,報答他的癡情。」當仙人說起李琦遇險獲救,受傷大甚,雖有谷真人靈丹解救,吉凶難定之言,心如刀割。總算天從人願,對方因禍得福,取來藏珍,重返師門,心方喜慰,如釋重負。

    剛一回堡,便窺見丈夫的陰私,當時恨到極處,幾乎氣暈過去。後經盤算,事已至此,一旦鬧穿,照丈夫所說口氣,雖是一半恫嚇,一半也是實情,他固不能立足,自己也感覺難堪,惟有暫時代他隱瞞,只等時期一到,…同離去。到了途中,或是所想事情成功以後,再打主意。至多自怨命薄,嫁此好人,不過夫妻情愛中斷,免得丟人現醜,落在對方眼裡。先見丈夫鬼祟神情,欲想探詢。後覺丈夫除了為人陰險狡詐而外,素來膽小怕事,又無什本領,至多和錢氏兄妹勾結一起,決鬧不出什麼大亂子。如若置身事外,萬一敗露,還可設法轉圜,免致兩敗俱傷,更難挽回。主意打定,明知衛璧與錢小翠已然勾結通姦,仗著住在朱家,地勢幽靜,外人難得上門,自己和衛壁私婚之事,只有朱武夫妻和蘭珠九俠得知,不會向人洩漏。這類薄倖無情之人,雖有若無,不如日內和程賢貞言明,索性以假作真,與衛壁分居,照他所說行事,從此不再過問。將來所辦事成,將寶鏡還與李琦,自己或是披髮入山,或是孤身遠引,再作計較,由此便不過問衛壁行動,內心卻是痛苦萬分。

    尤其是見到李琦、蘭珠結婚盛況,和新夫婦恩愛情景,想起幼遭孤露,被義父救去,和衛璧一同長大,從小受慣甘言蜜語,百計引誘。中間也曾發現丈夫貪鄙狡猾,不肯上進,只是誘迫太甚,無計擺脫。一面又感覺到義父教養救命之恩。心想:「恩人只此一子,愛如性命。衛壁又常說所求不遂,定必以死殉情。萬一為了拒婚身死,何以對義父:

    丈夫雖然無能,有好些短處,據說都是為情顛倒,所以如此,也許允許之後,受了自己感動,由此上進。」於是應諾。哪知義父看出兒子心意,非他學成劍術,不許結婚。丈夫偏又得尺進丈,百計要挾,甘言哄騙,說是癡愛大甚,非先完婚,無心上進,家中共只男女三人,義父時常出外,孤男寡女,朝夕相見,況又心許在前,終於中計,酒後失身。一則木已成舟,又想反正夫妻名分已定,便是義父,也因愛子情深,想借自己要挾,勉其上進。現見無效,愛子每日神魂顛倒,恐其憂急成病,前言又太堅決,無法收回,表面故作不知,心早默許,沒奈何,只得將錯就錯。因循至今,始終未行大禮。

    此次義父行時,原令丈夫從師學劍,或將另一件事辦成,立時成婚。丈夫偏沒志氣,不耐雪山高寒,暗中逃回,同居至今,因在逃回以前,聽同門師兄偶然說起穿雲頂下有九宮奇珍出現,只要將內中寶鏡得到一面,便能衝破黑潭毒霧,深入潭底怪洞,將古仙人遺留的靈丹仙劍取到。但是當地奇冷,又有冷魂峪子午寒潮之險,非有御寒靈藥,才可前往一試,由此便留了心。這日,聽說穿雲頂藏珍出現,為了丈夫將來成就,竟不惜巧取李琦六陽丸,孤身前往,歷盡艱危,寶鏡雖然取得,丈夫卻變了心,如何不恨。自來女子善感,因丈夫無良,更覺出對方人品心腸之好,於是起了相逢恨晚之感。

    李琦看出靈筠心有隱憂,又聽成全暗中警告,仔細尋思,明知衛壁諸人必有詭謀,終恐敗露以後,靈筠難堪。又覺衛、錢諸人本領有限,鬧不出甚麼大亂子,意欲遇機化解,弭患無形,不特未向中遲明言,反倒暗囑同盟九俠,暫勿宣揚。九俠素來信仰李琦,知其足智多謀,膽勇過人,每遇艱難危險之事,多是從容應付,聲色不動。又輕視衛壁太甚,過信李琦之言,以為必有成算,和往日一樣,照他所說行事,決可無慮。除成全一人,想起雪衣老人禍發自內的仙示,仍在隨時留意而外,餘人不知李琦為情顛倒,愛屋及烏,處處袒護。又見靈筠面上時帶愁容,身世可憐,恐傷其心,俱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全聽李琦主持,一毫不以為意。蘭珠更是熱愛丈夫,連對靈筠鍾情分愛,均非所計,何況只是無形關注,非但未加勸阻,反代隱瞞。於是中遲一點音信也不知道。

    靈筠見此情形,對於李琦、蘭珠,自生出好些感念。起初惟恐對方日久情深,生出別念,日常相處,仍多迴避。李琦再一加意防閒,雙方神情不免淡漠。這時見對方夫妻恩愛,對她這等好法,人非木石,不能無動於衷。加以丈夫情愛已淡,又受了錢小翠的迷惑挾制,惟恐堡規嚴厲,最忌重婚,曾再四向她求說,不可再似以前親密情形。自己回到朱家,不是枯坐,便是慪氣,想起傷心,比較還是隨同九俠諸人一起,還可排遣解悶,免想心事。這幾日和衛壁幾乎背道而行,極少同在一起。經此一來,自和李琦夫婦相見時多,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對於李琦,無形中生出許多好感。又因蘭珠明知丈夫對己鍾情,一毫不以為意,交情反更親密。暗忖:「堡中風俗,夫妻均是專愛,少年男女時共游宴,從無嫌疑之說。對方已然成婚,決不致再有他念。主人情義又厚,分明信得過丈夫,更信得過自己。何苦冷淡對人,使其難堪?不如結為骨肉之交,以示此生無緣,盛情心感,相愛不在婚嫁,永為昆季之好,常共晨夕,既可少慰對方的癡情,又可稍減心中的苦悶。」哪知夙孽大重,終於生出許多事來。

    李琦見她自從閱操以後忽改常態,對於蘭珠情如姊妹,對於自己也是萬分關切,備極慇勤,和衛壁反是疏遠起來,先頗奇怪。後才看出對方深心,也是大為感動,彼此都是相寓無言。因第六日便要與妖師鬥法,李琦又知敵人邪法厲害,派來妖徒尚且如此,何況妖師本人。成全得勝,由於隱形靈壁的妙用,對方不知深淺,一時僥倖。為首妖僧卻因此生了戒心,妖徒受辱回去,第二日並未來犯。但是雙方仇怨已深,敵人越把自己看重,準備越嚴,更是難敵。照丙氏兄妹所說,雖有勝望,自己只仗新得幾件法寶,連飛行尚且不會,遇此強敵,終是可慮。先打算請丙氏兄妹回山求救,丙純力言,妖人雖是邪教,言行如一,尤其雙方仇怨已成,既與約定第七日至山頭上相見,事前決不會來。

    飛遁神速,過了第五日全堡同樂催花盛會,再去不遲。後經蘭珠托丙紈向乃兄婉商,將百花會提前,以便早日回山請示求援。丙純方始含笑應諾,一面卻催崔、黃、萬三俠材王峰之行必須早去。黃、萬二俠本定過了婚禮三朝起身,因崔南州老是支吾,不願同行,蘭珠又說盛會難得,好在樹王峰之行,鍾靈未說日期,不必忙此一時,堅留三俠會後再走。及聽丙氏兄妹口氣,好似來時奉有谷真人的密令,曾示機宜,便不再勸阻。黃、萬二俠自穿雲頂歸來,向道之心更堅,巴不得能早起身,強崔南州一同起身。九俠弟兄姊妹情深骨肉,穿雲頂所得法寶互相傳授,多半學會。李琦、王藩和金、張二女俠為防途中遇險,並將五星神珠和神戈、寶鏡交與三俠帶去防身。三俠力言,此時堡中緊急之際,敵情難測,萬一期前來犯,少掉一件法寶,便要加出一分危險,執意不要,後經再三勸說,才把張婉的三連劍帶去,金國士看出崔南州不願同往,知他性情剛直,人最義氣,彼此私交最厚,已早發生情愫,為了以前一句戲言,致虛鴛盟,便把他拉在一旁,將所得寶鏡遞過,非令帶去不可。

    原來崔南州和金國士相交最早,情分最深。南州對於國士,本是一見傾心。只因前數年二人無事比劍為戲,南州劍術稍弱,被國士取笑了兩句,又見國士對於李琦格外關心,誤認情愛已移,心灰意懶,自覺人品武功均非李琦之比,難怪國士垂青。為全兄弟義氣,欲將國士讓與李琦,使成連理。不料國士一半是因李琦群龍之首,關係甚大,一半也因南州人太孤做,氣量稍小,故意激他,幾乎弄假成真,形跡疏遠。又不甘心俯就,遷延至今,心早生悔。李琦成婚以後,料知南州誤會已解;只因平日把話說僵,不便改口,特意藉故表示心意,南州原因失戀心灰,除隨眾人一同進止而外,己無上進之念,心想:「心上人已然輕視,便成神仙,有何趣味?」又知樹王峰異人只要兩人為他效力,段大哥既然決意不去,正好讓與黃、萬二俠。雖因眾人力勸,不便過拂盛意,心終不作此想。及見國士背人密語,隱蘊深情,分明仍是以前相待情景,不禁愛火重燃,大為欣慰。當時將鏡接過,對國士說:「我本意讓與黃、萬二弟,去雖同去,此行無成,不要又來笑我。」國士笑道:「你這人大過多心,我們九人真比骨肉還親。固然你我情分更厚,望你更切,但是仙緣遇合均有前定,仙人如若看重,便你退讓,別人也得不到好處。

    真要謙退,你不會由四哥六弟先去,你獨走一路麼?遇否任命,誰還輕視你不成?」南州笑答:「我後去最好,以免說了不算。可惜女子不能前往,否則和你同去多好。」國士笑道:「你我均非世俗兒女,有話明言,何須掩飾?今日告訴你,你只要學成劍術,我便嫁你如何?」南州反問:「照此說來,我一天學不成飛劍,你就不嫁我了麼?」國士笑答:「不成我也嫁你,等你歸來,鬥法之後,便告知同盟兄弟和堡主諸友,擇日成婚,看你還說什麼?」

    南州聞言大喜,方要開口,張婉、成全一同走進,笑問:「三哥、五姊說話,還背我們麼?這三連劍沒有劍鞘,應敵時雖可分用,卻不能夠分帶。上哥看出三哥不願同行,恐中途抽身,命我轉勸,務要三人同行才好。」國士笑道:「我方才勸了他一陣,話已言明。他恐仙人性情古怪,三人同行,萬一有礙,本想中途退讓,經我力勸分作兩起。

    大哥如再固執成見,不肯同去,我想和朱武兄商量,請他同了三哥另作一起,還沒有說定呢。」成全笑道:「那日我聽鍾小俠之言,分明應在我們九人身上。朱武兄同去,恐無所獲。莫如由我陪了三哥另作一起,一面為他劃策,就便還可窺探敵情,五姊你看如何?」說時黃建、萬方雄、王藩三人也相繼尋來,國士喜道:「有八弟同行,真最放心沒有。不過現當堡中有事用人之際,我們連七弟、蘭妹,共總十人,倒去了一小半,七弟允許了麼?」

    成全見國士忽然改了常態,對於南州關切甚深,已不似以前矜持神情。知道二人情深愛重,早有心盟,只為一時誤會,彼此又都性做,兩不相下,遷延至今,一任眾人再三勸說拉攏,均無用處,平日提起,均代二人難受。不料彼此深情蘊蓄已久,表面冷淡,內心熱烈,忽然誤會全解,好生欣慰。聞言笑答:「這原是七哥的主意。朱武兄素來機智過人,也和七哥一樣。斷定約期以前,敵人決不會來。對方又會邪法飛劍,休說崔、黃、萬三兄,便我也只仗著一面隱形壁,偷偷摸摸,冷不防佔點便宜,或者無妨,真要對敵,決非妖人對手。反正留在這裡也無什大用,段大哥又是執意不去,倒不如由我陪了三哥同去。萬一仙緣遇合,我跟著也沾點光,不比在此搖旗吶喊好得多麼?只奇怪孟光幾時接了梁鴻的案?我們事前連點影子都不知道。昨天和大哥談起,還因三哥五姊都是那麼固執,話說不進,分明是天生佳偶,偏為一句戲言,鬧得這一年多大家好不掃興。

    誰知你們外冷內熱,平時那麼堅決,情分只有更厚,一旦誤會冰釋,連話都不用旁人說一句,就此和好如初,看神氣,情分只有更厚。想起大哥七哥平日那樣愁急,真冤枉呢。」

    國士見南州本是喜形於色,好似內心有說不出來的歡情,聞言忽帶愧容,知道同門九人親逾同胞,素來言笑無忌,不拘形跡。南州剛直誠厚,不善詞令。成全生性滑稽,最喜嘲笑。以前經眾力勸,不肯和南州和好,話大堅決,恐其難堪,忙接口笑道:∼\弟,別人怕你這張嘴。我這老大姊比你癡長兩歲,素來臉厚,不怕旁人取笑。實不相瞞,你三哥素來性做,以前我雖氣他不過,故示絕情,但他年來內心痛苦,已然受夠。我本對他心許,早就不忍,今日乘機向其勸解,無異我先低頭,他自喜極。固然我們九人情同骨肉,但我和他相愛在前,加上一層未婚夫妻的關係,自然更深一層。如等大家來勸,才行和好,不顯得生分了麼?我知你素來貧嘴,索性全攬在身上,免得欺他老實人。我一個未嫁女子,卻不怕羞,你還有什說的?」這一席話,說得眾人全都笑了起來。成全答道:「女中英俠,五姊快人快語,誰不知道。我不過見你和三哥苦盡甘來,有情人終成連理,將來夫妻合籍,神仙美眷。不像小弟福緣既薄,人又平庸,無才無貌,永遠是個孤身,無人憐惜。因代五姊三哥喜歡過度,一時話不留神,只撇了一句假斯文,便惹出五姊這麼大一套。幸而我對三哥敬重,說話留心,不曾冒失。如真童言無忌,再隨口取笑兩句,三哥不過害點羞,還不至於恨我。你這位老大姊為了心疼三哥,哪還肯原諒我這小兄弟,不把我打扁才怪呢。」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大笑。國士剛要開口,張婉笑說:「八哥素來貧嘴,說不出什麼好話,五姊不要理他。七哥方才吩咐,商定之後,便即起身,只顧說笑作什?」話未說完,海棠忽然走進,說:「奉七爺之命,請諸位往見一面,分頭上路。」

    眾人趕去一看,李琦手持一信,剛剛看完,交與蘭珠,面帶驚喜之容。張婉間是何人來信,李琦答說:「方纔耿師兄飛來,此是雪衣老人仙示,詳情不便先洩。時機已至,黃、萬二兄可先起身,三哥、八弟今夜上路。老人仙示雖未明言,看那口氣,前去的人均有遇合,無一空回。不過此行頗多艱險,路也難走。尤其是三哥這一起,恐有變故,遇到強敵,更是大意不得。好在八弟為人機警,長於應變,又有法寶隱身,那隱形壁原可數人並用。有此至寶,再把我那五星神珠帶去,決可無事。」南州恐強敵來犯,五星神珠須留備用,還待推辭。李琦答說:「方纔耿師兄來說,七日之內人堡中絕無事故發生,就有也在玉山頭鬥法之後。如非諸位兄弟限於功候為日太短,穿雲頂所得法寶,只三連劍和五星神珠,大家全能隨意應用,別的尚差,否則便全帶走也不妨事。」南州聞言,方始應諾,金國士本想將寶鏡交與南州帶去,李琦說是無須。南州為人慎重,始終覺得現與妖人結仇,事情難料,萬一變生倉促,此鏡專破邪法,有許多妙用,有此至寶,要好得多,執意不肯。國士知道五星神珠應用靈便,又有成全同行,遇變可以隱身。程賢貞和國士交厚,又見到雪衣老人的仙示,知道四人來去途中難免遇敵。崔、成二人經歷較險,便把雪衣老人前賜飛行甲馬取出,借與二人帶去,以防萬一,遇險立可隱形飛遁,不致有失。國上大喜,連忙稱謝接過。黃、萬二俠最是心急,說完便先起身。到了黃昏將近,李琦催開夜飯,吃完便向崔、成二人指示機宜和應走的道路,令於亥初起身。

    蘭珠富有才幹,心思細密,堡中百物皆備,取用極便。因黃、崔等四俠途中當有擔擱,須到第七日玉山頭上鬥法時才能見面。自從耿和飛來,看完雪衣老人仙示,知道黃,萬二俠先有準備,崔、成二俠臨時定議,尚付闕如,一面令海棠往請四俠,一面早告任龍,速往備辦,早已停當,仍是上次穿雲頂所帶應用之物。因四俠以前服過六陽丸,樹王峰和玉山頭這一帶的天時不似水晶原、雪地獄那等奇寒難耐,四俠所帶御寒衣服又極輕暖,隨便掘一雪洞便可棲身,便把帳篷丟掉,以防累贅。行時甚是縝密,除同盟諸友而外,只有任氏父女、朱武夫妻和任龍得知。本未避諱靈筠,靈筠卻為上次穿雲頂之行,自先避嫌,又恐衛壁聞知,日後向其絮聒,故意躲開。蘭珠覺她處境可憐,兩次尋回,以示信任。後因靈筠力言苦衷,不願預聞其事,並非為了眾人信她不過,實有難言之隱,蘭珠見時尚早,衛壁已不常在一起,知她不願回家,假托頭痛,去往房中小睡。恐其勾動愁腸,遂捨了眾人,前往陪伴,再三勸慰。靈筠堅辭無效,好生感激,只得強忍傷心,領受對方好意,直到崔、成二俠起身,方同蘭珠再往前面隨眾談笑,當晚便未回去。

    不提黃、萬二俠樹王峰之行。且說成全同了崔南州,當夜亥初由鐵堡一同起身,照著李琦所告途向,往後堡繞去。連日因為中遲心高好勝,雄心未退,因見愛婿入贅,舉堡歡慶,眾心歸附,一時高興,與民同樂,將會期延長五日。不料第三日上,便遇妖人掃興,下書約鬥,來此侵擾,不願弱了平日威望,收回成命,仍令照舊舉行,以示鎮靜。

    暗命蘭珠轉告李琦,藉著閱操,將武侯八陣暗中佈置,卻命專人主持,務使堡人隨意通行,看不出來。這時雖是舉堡同歡,到處火樹銀花,城開不夜,又經丙氏兄妹施展仙法催花,百花盛放,四時齊開,喜樂蕭鼓與爆竹之聲,雖比新婚三日減少得多,而百花盛會的風光景物,只有較前更勝。堡人信賴中遲父女,毫未想到未來厲害,依然舉堡狂歡,通宵不倦。那武侯八陣設備又巧,只管層層埋伏,因堡中人民多受訓練,尋常關口本可隨意通行。重要之處和主持全陣的六十四處將台重地,又有李琦隨帶的健兒把守戒備。

    表面十分安靜,一片快樂昇平的景象,內中卻隱藏著無限殺機,只要一處有了警兆,一聲暗號,全堡人民立時隱往安全地帶,所有壯士一齊出動,到處佈滿愁雲慘霧,暗沉沉不見一人。休說尋常盜賊,便是法力稍差的妖人,事前不知底細,照樣入伏被擒。崔、成二人原是行家,一路走去,見沿途燈光燦若繁星,萬花如海,燈月交輝,美景無邊,觀之不盡。奉命防守的部下健兒各在防地,也在舉酒歡飲,哪裡看得出絲毫待敵神情。

    暗讚李琦真是將才,遇到這等危險重大的事,竟能聲色不動,舉重若輕,彷彿沒事人一樣,休說張皇失措,簡直看不出一點形跡。無奈生非其時,國運已終,空有一身文韜武略,學識氣度冠冕人倫,仍是無法展佈,只落得來到這等大漠窮荒,山城小堡,暫且棲身。將來真要夫妻同修,得證仙業,固比人世浮名勝強得多,否則似此天下奇才,蓋世英雄,聽其終老荒山,豈不可惜。

    二人心中感慨,邊說邊走,不覺繞到後堡秘徑。防守人原奉中遲密令,九俠隨意出山,不須過問,來日一久,俱都相識,忙把雲梯放下,送其過去。二人間黃、萬二俠可曾經過,防守人答說不曾看見。二人因行時四人分作兩起,各領機宜,均奉密令,互禁洩漏,聞言料知黃、萬二俠是由前山起身,不知何意。崔南州始終不願搶先,覺著自己雖然晚走了幾個時辰,照鍾小俠所說的小路秘徑,由後山往樹王峰要近得多,自己和成全又腳程較快,不用飛行甲馬,也能追上。立意要使黃、萬二俠先到,過崖之後,到了下面,便把腳程放慢,從容前行。成全知他心意,事前奉有李琦密令,先不去催他。等走了一程,笑道:「我知道三哥想把仙緣讓與四哥六哥,不願先到,弟兄義氣原好。不過此行關係甚大,聽鍾小俠之言,知道此事的人並不止我們弟兄,萬一去晚,被外人捷足先登,豈不自誤?我們弟兄親逾骨肉,誰有遇合,也是一樣。小弟本想便中前往賊巢窺探,還以早到樹王峰為是。」

    南州因黃、萬二俠心高好勝,日前穿雲頂空手回來,對於得寶的人雖然忌妒,自覺空入寶山,福緣淺薄,每一說起,便自難受。二人私交,在同盟九友中又是最厚,曾於無意中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心志專一,終有成功之望。互相立志,反正山居清暇,無什事做,等到鐵堡事完,決計相偕人山,尋訪仙人。福緣根骨雖然淺薄,以毅力虔誠,尋求仙業,即使限於稟賦,好歹也將飛劍學成。話說不久,鍾小俠便飛了來,說起樹王峰兩異人有一要事,須用兩人相助。這兩位異人均是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自來恩怨分明,無德不報,又最喜愛英俊少年,如借遊山前往拜見,必能得到恩賜,勸令九俠派人前往。二人認為千載良機,曾經商量同往一試。為此崔南州便有意讓與他們。

    後雖曾屢次堅約同去,但一想到異人只想兩人相助,鍾靈又說對方性情古怪,此去不宜人多,最好分作兩起,為此不願一路,以免兩誤。因素信服成全機智,聞言覺得有理,才不再堅持,便把腳程加快,同往樹王峰進發。

    二人本練就極好輕功,行路迅速。依了成全,還想用飛行甲馬上路,南州不肯。成全本意,先往玉山頭觀察形勢,在彼等候,能將李琦所說強敵躲過,免得到時太晚,致有延誤。見南州固執不從,李琦又未明言,只得罷了。二人所行原是北天山最高寒的所在,路雖抄近不少,卻極險峻難行,到處冰山雪嶺,危峰峭壁,沿途多是亙古不消的堅冰積雪。有的冰凌森列,鋒利如刀。有的浮雪十丈,下面空虛,稍不留意,一腳踏向空處,人便整個陷落下去,深埋雪底,休想脫出。再不,走著走著,忽然斷路。一面冰崖排空,直上千百丈,仰望不能見頂;一面絕壑千尋,下臨無地。腳底又是寬僅尺許,又陡又滑的天然棧道,稍不留意,滑跌下去,立遭慘死。雪光更是耀眼,刺目難睜。端的移步換形,入目皆是奇險。二人便盤旋曲折在這類崖腰羊腸小徑之間、雖各練就一身極好輕功,也由不得目眩神搖,心寒膽怯。走了一陣,因是初次經行,只照鍾靈所說途向走去,沿途冰封雪蓋,白茫茫一片,形勢多半相同,正不知相隔樹王峰還有多遠。

    最後走到一處,路忽中斷,南州心疑走錯了路。成全笑道:「此路只有一條,沿途留心查看,並無歧路,斷不至於走錯。鍾小俠原說這條小路捷徑最是難走,只要到了盡頭處留心,過此便是坦途,先只當指難易而言。你看前面已是萬丈冰溝,難于飛渡,地勢也比前高,空氣更薄,我們走得稍快,均覺心跳,如換常人,簡直寸步難行。何故這等走法,令人難解。三哥先不要忙,好在這裡居高臨下,只要查明來路與所說標記相符,其中必有原因。」南州方答:「此言有理。」忽聽冰壁中有人說道:「你二人怎會走來此地?是有人教的麼?」二人一聽是個女子口音,聲甚嬌婉,十分娛耳。暗忖:「這等亙古無人的雪山高寒之所,怎會有一女子在此壁中居住?又不見有洞門,豈非奇事?如是妖邪惡人,鍾小俠必先警告,也不會令走此路。」當時福至心靈,觸動靈機,細聽語聲,由那萬丈冰壁近頂之處發出,便一齊躬身下拜,說道:「弟於因往玉山頭樹王峰一帶有事,這條小路聽一好友指點,只知近便,不曾走過,更不知仙人在此隱居。望乞賜見,指點途徑,感謝不盡。」隨聽冰壁中女子答道:「指路無妨。此是本山最隱僻高險之處,景物又極荒寒,亙古無人來往。我在山腹之中隱居二十九年,從未看見生人在附近經過,況是攀援到此。別的暫且不說,那指點你們來的人,可是一位相貌清瘦的中年尼姑麼?」南州答說:「是一未成年的幼童。」女子聞言,微噫了一聲,略停,答道:

    「此事真怪,怎會是一幼童?我自恩師度化,被禁在此,現已悔悟前非,立志皈依佛門,雖與恩師行時之言相合,但不應如此快法。當真指引的人是一幼童麼?卻不許說假話呢。」二人力言不假。壁中女子又問幼童姓名,師長是誰。二人照實答了。

    壁中女子又停了停,慨然答道:「實不相瞞。我以前姓名,你二人想必不知,我也不願再提,現蒙恩師賜我法名玉清。本來出身旁門,為了罪惡太多,本應遭劫,幸蒙恩師五次度化。先我不知好歹,被擒四次,連受佛法束制,不耐苦痛,終於逃走。最後悔悟,不等恩師前來,自行投到,獨身來此。恩師施展佛法叱開百丈冰壁,將我封禁在山腹之內,令我自行懺悔前孽。別時原說我惡性尚在,必須在此虔修,但是歲月難定,幾時心性空靈,不起絲毫惡念,恩師自會命人來此,將山頭上一道金剛天龍神符撤去,放我出來,前往相見。預計少說也應在一甲子左右,今才二十九年……你們所說雪衣老人師徒,以前未聽說過。休看佛法神妙,我困居山腹之內,難於脫身,你們放我卻極容易,偏又不是恩師所差,令人生疑。我雖被困,法力尚在,如是舊日間同道想假手你們助我脫險,趁早明言,以免兩誤。」

    二人雖不知壁中人的來歷,聽那口氣,人甚誠實,好似一個旁門中的能手,被一神尼度化禁閉在此,臼悔前孽,獨居山腹之中苦修,不是惡人。否則,雪衣老人不會不先警告,任憑門人指導來此。就許事出老人之意,也未可知。略一沉思,同聲答道:「那雪衣老人,弟子只在哈密郊外被困冰穴之中拜見過一面,是個白髮紅顏的白衣人。蒙他命門人耿和、鍾靈,將弟子等一行數百人救往鐵堡。此次承他指點,往西山參謁兩位異人。並不知道仙人居此,他事前不曾提到,也非雪衣老人之命。至於老人師徒,實是道行高尚的仙人,決非旁門左道之比。」

    話未說完,那自稱玉清的壁中女仙喜答道:「你們是由鐵堡來麼?那深山小堡,昔年我曾去過。你們說的那雪衣老人,許是隱居本山的一位道友。他雖不曾明言,此舉必是他命門人轉告,或者示意,也許有什用我之處,想將我放了出來。不過話要言明,我以前和我好友女殃神鄭八姑雖是旁門左道,頗知自愛。只因性剛好勝,生出許多事故,與正教中人結怨。我被困在此近三十年,幸蒙師恩度化,轉禍為福。日受風雷之苦,先頗難耐,近月道心堅定,已然安之若素。她今不知吉凶下落,我一出困,必須前往尋她,以踐舊日盟約。無論你們尋我什事,我必相助,但須尋到我那好友下落以後。你們今日之來,出於意料,雖與恩師昔年所說有些相符,事未判明以前,仍難放心。我已棄邪歸正,情願每日在此山腹之內,受那陰風刺骨,烈火燒身,輪流不斷之苦,要想誘我重入妓途,決辦不到。此時身隔數十丈厚的冰壁山腹,只能看出你們不似惡人,又非道術之士。但你二人身有寶光外映,雖無邪氣,終是可慮。我一出此洞,便難回來。永脫風雷烈火苦刑,並非不願。如是妖邪詭計,休看我大難之後,性情和易,真要設計誘陷,我仍不容。果如你們所言,今日正值每半甲子禁法停止靈效之期,放我極為容易。他既命你們來此,不會不知底細,可照所說,去往崖頂行事便了。」

    二人本不知禁制如何破法,匆促相遇,又不便煩瑣。仰望崖頂,尚有數十丈高一片冰壁削立直上。除卻飛仙劍俠,便是猿鳥,也難攀援飛渡。拿不準仙人用意,互相為難了一陣。成全畢竟機智得多,細詳壁中女仙口氣,忽然醒悟。暗忖:「仙緣難遇,今日之行,必是老人暗示,不可錯過。女仙大概防我二人是妖邪所差,故意試探。」便對冰壁下拜,慨然答道:「弟子等事前實在無人指點,如有虛言,甘受飛劍之誅。仙人不欲弟子效力,便請指示途徑。如有使命,仍望明言。」女仙忽然答道:「你二人是見危壁太高,不能上去麼?」成全恭答:「弟子帶有飛行甲馬,上去不難。只那靈符禁制,弟子不知破法,還望明示。」女仙笑答:「果然你二人不似虛假。可用飛行甲馬上去,到了頂上,見一蓮花形的冰塊,靈符便在下面,可將冰塊移開,我便脫身。你們也許受點虛驚,無須害怕。」二人應諾。

    成全隨取飛行甲馬,如法施為,手掐靈訣,往上一揚,立有一片青光將二人托住,往上飛去。到了崖頂一看,上面冰凌錯落,森若刀劍,風雪又大,二人如非一身武功,幾乎立足不穩,天氣更是奇冷難熬。往中心走不幾步,果然發現一個蓮花形的冰堆。因是歷年大久,日受風雪侵蝕,上面好些空洞,但是堅硬已極,冰也成了玄色,約有丈許方圓,高達七八尺,看去何止萬斤。下面又凍成了一片,又堅又滑,無從著手。一任二人武功多高,這麼大一個冰堆,也是無法移動,不禁面面相覷,無計可施。

    崔南州見成全正在環繞冰堆,四面查看,毫無下手之處,暗忖:「這朵冰蓮花已與冰峰凍連一起,通體渾成,便是天生神力,也奈何它不得。如果事不可能,鍾靈決不會指定非走此路不可,壁中女仙也不會令我們相助。仙機難測,女仙之師必是一位有道神尼,何不向其通誠祝告,試上一下?」心念一動,忙朝西方下拜,跪請神尼默佑道:

    「洞壁中玉清仙子如應出困,敬乞施展法力,撤去禁制,使其脫困;否則弟子等均是凡人,事前不知底細,無心相遇,蒙仙人不棄,令為效勞,仙緣遇合,雖極心願,但是這等堅厚重大的冰堆,如何將其移開?敢請顯靈,使弟子等知難而退,以免徒勞,反誤西山樹王峰之行。」正在通誠默祝,忽聽成全喜喚:「三哥快來。」趕過去一看,原來那冰堆本來透明,水晶也似。因其年久,凍成了深藍色,中雜浮沙,內裡更有許多大小氣孔,以致東南西三面俱都不能透視。

    成全先見冰堆又大又堅,人力決難移動,也和南州一樣,覺著鍾小俠似受雪衣老人暗示,指明須走此路,定含深意。程賢貞借甲馬時,又曾和李琦密議,後說無論如何走法均可,但鍾小俠所說小路捷徑必須走完,才能免去枝節。途中兩次想用甲馬飛行,均因想起前言,不曾使用,果然走到盡頭,遇此女仙。她說冰堆能夠移開,決非虛語,偏想不出移開之法,必有仙機不能預洩,何不向她師長通誠祝告,再作計較。當時雖未跪拜,心中卻在虔誠禱告,所求的話也和南州大同小異。沿著冰堆一邊默念,一邊留神查看,不由繞走大半圈。剛走到北面冰堆之後,忽然發現堅冰裡面似有金光微微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片形似人手,色如黃金,上繪符篆的樹葉隱藏在內,知是主持禁制的靈符。冰堆大大,無法移動,忙把南州喊來,一同商議,如何將冰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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