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連環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贈刀酬情
    原來所謂「急令」,只有簡短几句,那是

    「第五分宮宮主護寶不力,有虧職守,著即撤免原職,解返總宮應訊,遺缺暫由司馬青臣攝理候命。」

    麥佳鳳緊握紙箋,心血沸騰,暗中已拿定了主意,卻隱忍不語,冷眼靜觀路貞貞如何處置?

    房中寂然如死,好半晌,才聽路貞貞顫聲問道:「司馬少俠現在何處?」

    那侍女躬身答道:「在前宮坐候。」

    路貞貞冷笑了一聲,道:「他倒是回來得恰是時候……好!請他稍候片刻,我一會兒就去。」

    那侍女應聲退去,剛走出房門,麥佳風突然欺身趕上,低喝道:「回來!

    侍女聞聲卻步,才轉過臉來,竟被麥佳鳳兜胸一掌,震得飛撞在樓廊壁上,連呻吟也沒來得及,當場氣絕。

    路貞貞大驚失色,忙道:「鳳妹?你……這是幹什麼?」

    麥佳鳳一揚手中紙箋,道:「貞姊姊,老魔對你如此猜疑,師徒之情已絕,此時不反還等什麼?」

    路貞貞頓足道:「唉!你太魯莽了,這件事分明是四師兄矯命假傳師父急令,我正要當面揭破他的詭計,你這一來,豈不弄假成真,反授他把柄了麼?」

    麥佳鳳道:「你怎知急令是假的?」

    路貞貞道:「總宮遠在千里之外,我失去龍劍,不過是前天發生的事,信鴿再快,也不可能報訊如此迅速,而且,四師兄昨天已被我藉詞逼走,今又突然返回,更令人可疑。」

    麥佳鳳道:「但此箋由總宮信鴿傳來,還有封緘錫管,總不會假。」

    路貞貞道:「四師兄是從總宮來的專使,很可能隨身攜帶著封緘錫管,信鴿又是今晨才發現,誰知道是不是從總宮飛來?再說,即使急令是真的,回到總宮面見師父,我仍有分辯的機會,你這不是逼我有口難辨了?」

    麥佳鳳誠摯地搖撼著她的雙臂,道:「管他真也好,假也好,司馬青臣若尤所恃,怎敢矯命妄為,反正你已經無法再跟他們相處,倒不如棄暗投明,擺脫泥淖,咱們也可以永為摯友,這正是千載良機,貞姊姊,你還猶豫什麼?」

    路貞貞淚水滂淪,連連搖頭道:「不能,不能!授藝之情猶可棄,養育之恩不可忘,烏有反哺之情,羊有跪乳之義,鳳妹,如果你是姊姊,你能這樣忍心嗎?

    麥佳鳳啞口無以為詞,不禁歎道:「姊姊不忘舊恩,令人難再相強,可是,我已經殺了人,雖悔無及,如何是好?」

    路貞貞道:「事已至此,只有山姊姊來承擔了。」

    說著,從壁上摘下鳳刀,塞在麥佳鳳手中,含淚義道:「作為姊妹,索性都成全了你吧,你先在樓上等一等,我去前宮之後,你再從後窗脫身。」

    麥佳風被感動得痛哭失聲,撲倒在路貞貞懷中,硬咽道:「姊姊,我捨不得你,你不走我也不走,寧願跟你同去祁連總宮,生死都和姊姊一起……」兩人相擁而泣,竟是難捨難分。

    路貞貞熱淚縱橫,卻不斷用絲絹替麥佳鳳拭淚,柔聲勸慰道:「妹妹,不要盡說假話,你是千金之體,又有滿身血仇,不比苦命的姊姊沉淪邪道無力自拔,聽姊姊的話,快別哭了,再哭姊姊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麥佳風早已衣襟盡濕,越發痛哭不止。

    正在這時候,前宮突然響起一陣亂鍾……

    路貞貞霍地推開麥佳鳳,沉聲道:「警鐘已嗚,大約是桑少快到了,鳳妹妹,若念今日情份,快去攔住他們,請他們暫時退出百丈峰,別再逼我左右為難,我必須先走一步,鳳妹珍重!」

    說完,匆匆舉袖拭淚,疾步下樓而去。

    麥佳風追到樓口,已不見路貞貞人影,於是忍悲拭淚,帶著那柄鳳刀,匆匆離開了後國。

    魔宮內外業已戒備重重,但後國卻仍然十分寧靜,除了園門守衛武士,侍女們大多隨路貞貞往前宮去了,偌大花園顯得空無人蹤。

    麥佳風不願驚動園外武士,便由後牆飛越而出,繞路奔到宮門前廣場,遠遠望見魔宮官門尚未開啟,廣場上卻人影幢幢,站滿了九靈幫的弟兄。

    桑瓊儒衫飄揚,挺立陣前,羅天奇緊隨身側,手裡捧著那柄龍劍,其餘雲嶺雙煞、霹靂神葛森、鬼偷邢彬腳下,倒臥著兩隻通體白毛的怪獸,正是那兩頭異種雪狒。

    初升的旭輝,投射在他們臉上,場中六條好漢,一個個木然挺立,滿臉凝重之色。

    麥佳鳳直看得心血沸騰,兩行熱淚滾滾拋落,激動地低喚了一聲「桑大哥」張開雙臂便向桑瓊撲去。

    路貞貞離開後窗,芳心已碎,踉蹌奔出園門,一顆心仍然留在小樓之上,她不知道麥佳風會不會照自己的囑咐行事?更不知道桑瓊會不會依言撤走?而前宮警鐘,猶自聲聲不輟,彷彿每一聲都敲在她零亂的心葉上,她一向以鎮靜沉著自負,此時竟感到心悸神搖,慌張無計。

    轉過通往前宮那座長廊時,迎面又遇見一名飛步報訊的值勤武士,路貞貞趁機止步,把紊亂的思緒冷靜了一下,先向身後一名侍女吩咐了幾句,待那侍女轉身奔回後園,然後才冷漠地詢問報訊武士道:「敵人又有什麼舉動嗎?」

    武士垂手答道:「九靈幫已在宮門外列陣等候,尚無進一步舉動,值勤弟子怕敵人突然闖人,業已掩閉宮門,全宮武士也齊集正殿恭候派遣了,請宮主速往。」

    路貞貞淡然一笑,頷首道:「很好!臨敵必須鎮靜,你們儘管放心,一切都有本座負責……」

    微微一頓,寒著臉又問道:「司馬少使現在何處?」

    武士應道:『也正在殿聽候。」

    路貞貞沉吟了一下,道:「你去請司馬少俠往殿後書房相見,同時傳令待命武士不得擅離,靜候本座號令。」

    那武士躬身應諾,如飛而去,這時候,那名侍女也恰好由後國急急趕回,慌張地叫道:

    「不好了,麥姑娘趁宮主離開,奪去鳳刀,並且傷了人,現在已經逃走了。」

    路貞貞故作一驚,喝道:「胡說,本座離開時,曾將鳳刀交給秋菊,叫她看守著麥桂鳳的。」

    那侍女情急分辨道:「婢子不敢謊報,秋菊已被擊斃樓廊上,麥佳鳳和鳳刀都已失蹤……」

    路貞貞揮手道:「傳令封園,她毒傷尚未痊癒,必未去遠,且等退了前宮敵人再仔細搜查。」

    這番掩耳盜鈴的話,不過是說給其餘隨侍丫頭們聽的,其實,路貞貞心裡卻暗暗吁了一口氣,頓時泛起一陣既欣慰又慚愧的複雜情緒。

    麥佳鳳攜帶鳳刀脫身,使她心裡放下一塊大石,然而,失去風刀,徇私縱敵,又使她覺得愧對師恩,她雖然得到一位閨閣知己,卻在自己坦蕩潔淨的心靈深處,罩上一層陰影,往事已矣,將來是禍是福?誰又能給她解答?

    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感受到友情的溫暖,也第一次覺得辜負了養育自己成人的師父。

    路貞貞心煩意亂,加快步子走進正殿後側那間幽靜的書房,司馬青臣已經滿臉詭笑停立而待。

    他笑得古怪,令人莫測高深,路貞貞心頭微震,就像已被他看穿了秘密似的,於是,臉色一沉,冷冷問道:「你已經離開百丈峰,又回來幹什麼?」

    司馬青臣拱手答道:「愚兄走得匆忙,忘了一件東西,故爾回來索取。」

    路貞貞又是一震,詫問道:「什麼東西?向誰索取?」

    司馬青臣陰森笑道:「愚兄原來是奉令前來接取龍劍和鳳刀的,如今龍劍雖然得而復失,那鳳刀卻仍在帥妹手中,所以,特地半途折返,請師妹將鳳刀賜交愚兄,以便也報覆命。」

    路貞貞駭然一怔,冷冷問道:「就只這一點原因?」

    司馬青臣笑道:「當然,強敵壓境,第五分宮又沒有其他高手,假如師妹同意,愚兄也願相助一臂之力……」

    路貞貞冷哼截口道:「多謝帥兄關注,應敵之事,小妹自信還堪承擔,至於鳳刀嘛—

    —」

    司馬吉臣詭笑道:「怎麼樣?莫非四師妹要違背師父令諭,拒不交付愚兄?」

    路貞貞臉罩寒霜,道:「我哪兒敢,只可惜師兄回來得晚了一步……

    司馬青臣道:「這話怎講?」

    路貞貞揚頭道:「剛才接到呈報,鳳刀已被麥佳鳳趁機奪去,傷人脫逃了。」

    司馬吉臣目光一轉,忽然仰面大笑起來。

    路貞貞沉聲道:「這有什麼可笑的!」

    司馬吉臣注目道:「四師妹,愚兄可否請問一句,那麥佳鳳是被視為敵俘呢?還是被師妹當作朋友了?」

    路貞貞微怔剎那,隨即昂然答道:「以公來說,她是敵俘,但為了用她迫使桑瓊交換龍劍,我不能不略示優待。」

    司馬吉臣笑道:「這麼說,師妹並未將她囚禁,而是款待了後園深閨之中了?」

    路貞貞哼道:「那有什麼兩樣?」

    司馬青臣嘿嘿陰笑道:「固然沒有什麼兩樣,但師妹若不將她引入後園,待為上賓,麥佳風縱然脫逃,怎能竊走鳳刀?」

    路貞貞佛然道:「師兄是想教訓我?還是想責備我?」

    司馬青臣聳了聳肩,道:「愚兄不敢,但鳳刀如此失去,不知師妹要怎樣向師父回報?」

    路貞貞冷笑道:「那是第五分宮的事,縱有責任,我自會領受師父責罰,似乎用不著師兄來擔心。」

    司馬青臣笑道:「師妹好倔強,無奈現在第五分宮已經由不得師妹擅自專橫,任性胡為了。」

    路貞貞猛可倒退一步,叱道:「你憑什麼敢說這種話!」

    司馬吉臣冷曬道:「師妹何必明知故問,愚兄不信總宮急令現在還沒有到吧?」

    路貞貞秀眸一閃,反而鎮定下來,哼道:『師兄的消息未免太快了些,我正疑心百丈峰距總宮遠在千里之外,那份急令來得太玄,如今才算明白了,敢情竟是師兄一手假造的。」

    司馬青臣居然並不否認,陰側惻道:「不錯,急令確是愚兄權宜之計,但令雖是假,你通敵卻是真,老實告訴你吧!昨夜你和麥家丫頭之間的經過,我已親眼目睹,正因總宮相距太遠,才先代師父傳令免去你宮主職位,並且要擒你押送總宮依律治罪,這件事,我已經另以緊急信鴿飛報大帥姊,請她速來百丈峰應變,最遲今天,大師姊就會趕到,你還有什麼話說!」

    事情既已改露,路貞貞倒忘了畏怯,沉聲道:「我這第五分宮是由師父委派,除了師父,誰也別想妄加罪名陰謀篡奪,師兄的膽子真不小,競敢矯詔假傳令諭,按門規,我就有權先把你扣下來,然後押往總宮。」

    司馬青臣厲喝道:「你叛師通敵,罪證明確,我身為師兄,又奉專令而來,為什麼不能權宜行事,應付突變廠

    路貞貞抗聲道:「在帥父親頒領諭之前,我仍是第五分宮宮主,你在五分宮轄區內,我就能懲治你,師兄又怎樣?」

    兩人正互不相讓,一名武士突然疾步而人,躬身傳報道:「稟宮主,九靈幫忽然撤走,只留下兩頭雪佛在宮門外,請令定奪。」

    司馬青臣冷笑道:「好啊!這又是一項證據,若無私情,桑瓊小輩怎會送回雪狒,全幫撤去。」

    路貞貞橫了心,揮手叱道:「來人呀!把這偽傳令符的司馬青臣拿下了。」

    身後侍女們一聲哄應,各撤兵刃,一擁而上。

    司馬青臣急忙抽出逍遙白骨扇,厲聲道:「誰敢動手?路貞貞叛師通敵,已被革去宮主職位,你們休再聽她號令,免罹叛逆罪名。」

    路貞貞冷笑道:「違抗號令,恃強拒捕的才是叛逆,丫頭們,只管動手,一切有本座負責。」

    那些侍女都是跟隨路貞貞的,何況司馬青臣原是外賓,又拿不出總宮領諭,空口說白話,誰會相信,於是,一聲吶喊,刀劍齊舉,蜂擁向司馬青臣撲去,登時劍光刀影,瀰漫全室。

    司馬青臣成了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他雖然不懼那些侍女,但卻不能不憚忌站在一旁的路貞貞,同門之中,論武功深淺,誰也比不過這位小師妹。

    當機立斷,不敢戀戰,手中白骨扇一式「彩蝶蔽空」揮灑而出,盪開四周刀劍,一頓足,破窗衝出了書房。

    路貞貞冷哼道:「傳令全宮截捕,鳴鐘!

    霎時,警鐘四起,守候殿中待命的武士們紛紛奔出,參與追捕兜截,大家雖然認識司馬青臣,暗覺詫異,但號令之下,已不容思索,只有公事公辦了。

    第五分宮亂鍾齊鳴,呼喝紛起,可笑司馬青臣「喊賊的反成了賊」,逼得無處容身,東竄西逃,最後僅有一條路可走狼狽逃下山去。

    路貞貞也不追趕,傳令武士撤回,自己卻立即提筆草了急函,用加急信鴿發向總宮。

    不用說,函中自然是「倒打一釘鈀』,狠狠告了司馬青臣一狀。

    口  口  口

    司馬青臣落荒逃離峰頂,踉蹌下山,一路上,越想越氣,他做夢也沒想到會被路貞貞反咬一口,當賊一樣趕了出來,此仇不報,何以為人?

    但冷靜地檢討一下,他也暗罵自己做事太魯奔了,路貞貞和麥佳風閨房訂交,他雖系親眼看見,卻沒有積極的證據,如今被路貞貞一口否認,非僅抓不到她的把柄,自己偽造的急令,卻落在路貞貞手中,將來官司打到師父面前,吃虧的變成自己,豈不是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這倒不可不防。

    他邊想邊行,又急又氣,剛轉過山腰,忽然聽見前面呼叱連聲,好像有人正在林邊激戰。

    司馬青臣疾步穿林掩去,遠遠一張望,不覺驚喜交集,原來激戰雙方,一邊是剛由峰頂退走的九靈幫,另一邊共有十餘人,竟是「毒紅娘」慕容芳和大批魔宮高手。

    這時候,慕容芳和魔宮高手人數雖較九靈幫多出一倍左右,但九靈幫顯然佔盡了上風,麥佳鳳揮舞鳳刀獨戰慕容芳毫無敗象,其餘魔宮高手卻被羅天奇。雲嶺雙煞、霹靂神葛森和鬼偷邢彬等殺得落花流水,幾乎招架不住,而桑瓊尚未出手,只在一旁督戰。

    司馬吉臣未遑細想,「唰」地抖開逍遙白骨扇,長身飛撲了過去,同時大叫道:「大師姊,第五分宮已經反叛啦!」

    慕容芳大吃一驚,急攻兩劍,扭頭問道:「四帥弟,怎麼說?」

    司馬青臣一面揮扇敵住羅天奇,一面氣淋淋道:「路貞貞公然叛師通敵,私縱麥佳鳳,並且把鳳月也送還給桑瓊,小弟責問她,反被她喝令全宮截殺,叛跡已明,龍劍鳳刀得而復失大師姊不必再上山去廠,否則一定會吃那丫頭的虧。」

    這番話聽在慕容芳和魔宮高手耳中,宛如兜頭一盆冷水,原已不穩的陣腳,頓時更加零亂,但是,桑瓊和九靈幫兄弟,卻人人欣喜振奮,氣勢陡盛。

    尤其麥佳鳳,高興得難以自持,嬌笑道:「桑大哥,聽見了沒有?路姊姊既已決心棄邪歸正,咱們還不快些收拾了這批狗男女,上山跟路姊姊見面去,動手呀;等什麼!」

    桑瓊也信以為真,仰天一聲長嘯,龍劍嗆然出鞘,直如猛虎出押,加人戰圈。

    錚!錚!錚!一連幾聲脆嗚,劍鋒過處,魔宮高手立有七八名刀折人傷,紛紛暴退。

    桑瓊大展神威,盪開群魔,一挺龍劍,飛身撲向毒紅娘慕容芳,寒芒掠空,電掣劈落。

    慕容芳不敢硬接,旋身疾退丈餘,腳跟尚未站穩,桑瓊已如影隨形躡蹤追到,劍化「神龍展尾」之式,一劍掃中慕容芳六臂,血光崩現,傷口幾深可見骨。

    毒紅娘慕容芳痛得一聲問哼,兵刃已脫於墜地,們著傷臂踉蹌衝出十餘步,銀牙一咬,沉聲喝道「走!」

    隨行魔宮高手巴不得這一聲,各自虛晃一招,抽身便跑。

    司馬青臣奮力揮出兩扇,擰身拔起,乘機扭開扇柄絲扣,三十六根淬毒扇骨反手灑出,緊隨著毒紅娘之後如飛遁去。

    幸虧有司馬吉臣淬毒扇骨斷後,殘餘魔黨才得僥倖脫身,地面遺屍將近十具,逃得性命的,連一半也不到。

    桑瓊約眾不再追趕,欣然笑道:「能得路貞貞棄暗投明,勝殺千名魔徒,咱們上山去吧1」

    麥佳風掩不住內心欣喜,一聲清嘯,搶著領先縱起,一縷輕煙般向峰頂掠登,平生功力都施展到極致,猶嫌奔行太慢,恨不得背上長出兩隻翅膀,好飛到路貞貞身邊才稱心。

    九靈幫人人振奮,個個高興,都以為路貞貞從此奔邪歸正,魔宮少一臂助,幫中增一能手,卻不料大伙趕到宮前,只見宮門緊閉,敵樓卜刁斗森嚴,早已強弓硬弩列陣而待。

    麥佳風飛步先到,仰頭一望,尚未查覺得情形有異,欣喜地叫道:「速報宮主,司馬青臣和毒紅娘都已斂羽逃走,快快開門迎接大隊凱旋。」

    連叫兩遍,宮中寂然殿無反應,麥佳鳳情急,蓮足一頓,騰身便向牆頭掠去。

    「打!

    牆上突然一聲低喝,剎那間,袖箭、暗器、飛石。疾弩,暴雨般迎頭灑射下來。

    麥佳鳳吃了一驚,人在空中倏忽折腰撤刀,刀光盤繞,掃落大片勁矢,凌空一個觔斗,退落向數文以外。

    這時,桑瓊等也都趕到,一見這情形,忙不迭約眾停步,個個訝詫萬分。

    羅天奇茫然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桑瓊也迷恫地望著麥佳風,輕訝道:「莫非又發生了變故?」

    麥佳鳳道:「一定是路姊姊不在前宮,手下武士還沒得令諭,你們且等片刻,讓我去問問清楚。」

    桑瓊道:「鳳妹不可魯莽,我看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麥佳鳳哪肯相信,刀藏肘後,重又掠過空場,∼面凝神戒備,一面揚聲叫道:「魔宮武士們聽著,請即轉報宮主,就說麥佳風有話要當面相告。」

    話聲蕩漾空際,好一會兒才見魔宮門樓上出現一名紅衣侍女,面向廣場朗聲答道:「宮主有諭:彼此立場各異,私誼公仇,勢難兼顧,請麥姑娘體諒苦衷,勿再相逼。」

    麥佳鳳聽了,怔仲良久,又道:「就算是敵人,難道交談幾句話也不願意麼?」

    那紅衣恃女隱去片刻,復又登上門樓,說道:「奉宮主口諭:上復麥姑娘,私誼已盡,無話可談,諸希見諒。」

    這番話,直令桑瓊等目瞪口呆,麥桂鳳柳眉倒豎。

    那紅衣侍女話一說完,舉手做抬,宮牆上立時現出大批魔宮武士,弓上弦,刀出鞘,分據牆垛,嚴陣以待。

    桑瓊連忙掠身飛落麥佳鳳身畔,叫道:「鳳妹妹,咱們暫且退去,不可逼她太甚了。」

    麥桂鳳佛然一摔衣袖,秀眸熱淚盈盈,顫聲道:「她……她……她怎能對我說這種話……」

    桑瓊勸慰道:「想必她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既屬知己,鳳妹就應該諒解她……」

    麥佳鳳斷然道:「不!我非要當面問問她不可,哪怕真的割席絕交,翻臉成仇,也在所不惜。」

    接著,螓首一昂,硬生生將兩眶熱淚忍了回去,揚刀遙指門樓上那紅衣侍女喝道:「你去轉告路宮主,問她還記不記得昨天所訂的生死約會,如未忘記,請她親自出來一決勝負。」

    她在悲憤之下,並發厲吼,一聲聲直如巨雷貫耳,震得群山回應,聞者莫不變色。

    九靈幫眾齊都震動,羅天奇一招手,大夥兒紛紛舉步進人!」場,並肩鵲立在丈餘處,按劍撫刀,肅然準備應變待敵。

    登山時的喜悅興奮,如今都化為烏有,誰也料不到事情會演變到這般地步,但既已如此,除了一戰,似乎再無第二個抉擇了。

    桑瓊垂首黯然無語,他固然不願這樣做,可是,麥佳鳳生性高傲剛強不遜鬚眉,勢又無法硬勸,真難煞人也。

    躊躇間,宮中鐘鳴三響,兩扇銅*包裡的宮門緩緩啟開,路貞貞未帶一名武士或侍女,單人雙劍,木然走了出來。

    她,星眸紅腫,頰上淚痕宛在,步履沉重,似載千斤,神情癡滯,一步一步走到麥佳風面前。

    兩人相對凝注,四目交投,許久許久,沒有說一句話,但,熱淚卻像決堤洪水,淹漫了兩張如花嬌顏。

    廣場上,宮牆頭,雙方高手如林,人人屏息靜觀,鴉雀無聲,百丈峰就像一塊死寂之地,落針可聞。

    良久,路貞貞才帶淚淒然一笑,首先開了口,輕喚道:「麥姑娘」

    麥桂鳳淚如泉湧,也顫聲叫道:「路宮主」

    路貞貞點了點頭,聲音又壓低了些,道:「麥妹妹」

    「貞姊姊!

    麥桂鳳聲出人顫,腳下突然邁出,但又霍地頓住,檀口連張,卻聽不見聲音。

    淚水隔斷了視線,千言萬語,硬塞住咽喉,這時的麥佳風,早將憤怒和怨恨拋到九霄雲外廠。

    路貞貞畢竟比較冷靜,幽幽一歎,說道:「鳳妹,得饒人處且饒人,愚姊已經夠苦,怎的還不肯放過……」

    麥佳鳳急迫:「不,我只要親見姊姊一面,親口間姊姊一句話。」

    路貞貞愴然道:「見我何意?問我何言?」

    麥佳風哽咽道:「我要親眼看見姊姊平安無事,我要親口問一聲!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妹妹!」

    路貞貞喚首低俯,歎道:「風妹冰雪聰明,這話又何須問呢麥佳鳳截口道:「我一定要姊姊當面回答我!

    路貞貞淒然一笑,道:「鳳妹應該體諒我今日處境,這話叫我如何作答?」

    麥佳鳳道:「不!你一定得回答。」

    路貞貞默默良久,問道:「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

    麥佳鳳道:「認!我有話要說,不認!我有路可走。」

    路貞貞道:「你要走什麼路?

    麥佳風毅然道:「自挖雙目,削髮為尼。」

    路貞貞嬌軀猛震,黯然道:「你……這是逼我?」

    麥佳鳳搖搖頭道:「我不敢逼迫姊姊,我只恨自己有眼無珠,看不破人間恩怨,分不清敵友情仇。」

    路貞貞仰天喟歎道:「說來說去,你是存心逼我背棄師恩,做一個不忠不孝的罪人。」

    麥佳鳳泫然道:「那麼,你是不惜永墮魔劫,決心不認我這個妹妹了?

    路貞貞痛苦地搖搖頭道:「我平生只有你一個知己,無奈地只有一個養育恩師,鳳妹妹,你若是我,又如何自處?」

    麥佳鳳道:「我若是姊姊,師恩友情都不顧,卻不能不辨是非,為了一念愚忠,自甘身敗名裂。」

    路貞貞輕歎道:「話雖如此,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假如沒有思帥,我早就成了夭折棄嬰,身和名從何而來?」

    麥佳鳳緊接著道:』『棄嬰更慘,身體和心靈卻是清白的,假如生而蒙污,生不如死,假如死而潔淨,雖死何憾!」

    路貞貞一震,臉色遽變,竟怔怔地無以作答。

    桑瓊忍不住低聲道:「鳳妹,這話說得太重了……」

    麥佳鳳充耳不聞,繼續又道:「昨日我闖山失手,中了司馬青臣淬毒白骨扇,性命名節毀在瞬間,承姊姊仗義援手,拯危療傷;解衣推食,更許為閨中知己,這份恩情,應該值得我粉身相報了吧?而姊姊若因活命全節的恩惠,要我附邪從魔,我必然寧死不會答應,姊姊相信嗎?」

    路貞貞頷首道:「我自然相信。」

    麥佳鳳美目深注,道:『那麼,姊姊是不是也把我認作忘恩負義,翻瞼元情的罪人呢?」

    路貞貞又是一震,默然片刻,才淒笑道:「你說這情形,跟我的遭遇不同……」

    麥佳風問道:「怎樣不同?」

    路貞貞幽幽道:「你在受傷之前,已有是非善惡的觀念,而我當時猶在襁褓,並無正邪魔道的認識。」

    麥佳風肅然沉聲道:「貞姊姊,你現在總該有所認識了?」

    路貞貞搖頭歎道:「現在太遲了,受人養育厚恩,已經二十年…,,麥佳風絲毫不放鬆,接口道:「姊姊,亡羊補牢猶未晚,你還有未來的許多二十年要過,今後的歲月還很長」

    路貞貞淚光閃閃,沉痛地道:「無論怎麼說,我不能背棄師恩。」

    麥佳風道:「可是,司馬青臣和慕容芳含恨逃去,必然向總宮誣報,你背叛的罪名,已經洗不乾淨了。」

    路貞貞慘笑道:「不會的,我問心無愧;何懼誣謗,再說,師父知我極深,決不至輕信他們的讒言………」

    麥佳鳳便咽道:「姊姊,你真的這樣狠心,不要我這妹妹了麼」

    路貞貞泫然道:「不!我沒有說不要妹妹,我只恨自己命苦,懇求妹妹能憐憫成全—

    —」話未畢,粉頸已深深低垂下去。J

    麥佳鳳咬咬銀牙,顫聲道:「好!我成全你……為了姊姊)阿兒汗宮殺父戮兄之仇,毀家焚谷之恨……我……也只有留待來世再報了,姊姊,但願咱們生生世世,永誌此情……」

    說著,巍顫襝衽一福,倒退了半步,一翻腕,撤出了鳳刀桑瓊大驚,急喝道:「鳳妹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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