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卷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情海無依
    周剛低聲促問道:「勢已急迫,少主人囑令撤出在院,不知有何打算?」

    江濤收淚定了定神,便將燕玲與自己的關係,並用計護衛義母匿居五墓的經過;以及顧念師恩,不願破臉動手,故而決心迴避脫身等隱衷,大略向眾人解釋了一遍。

    眾人聽了,都面有難色。姚健星凝容道:「少主人是有委屈求全之心,只怕天心教並不領情。任院三面被圍,彼等決不會獨獨放過後山。倘若途中相逢,咱們出手顧忌,怎能保得老夫人平安無恙?」

    江濤沉聲道:「這也不難,咱們迴避的只是天心教主一人;其餘徒眾則盡可酌情施為,但能不多傷性命也就是了。我料彼輩雖然圍莊,天明前還不致有所行動。後山有一條小路,可以繞出九宮山。咱們不妨分為兩路,一路由此明奔咸寧官道,以為誘敵之用;一路卻從小路繞奔九宮山區。以七日為期,在南昌府聚首,循陸路前往九羊城。」

    周剛問道:「但不知兩路人手如何分配?」

    江濤略一沉吟,道:「玲妹妹和青兒跟我走小路,兩位前輩和大牛走大路。」

    他有意將燕、週二女分配在自己身邊,一則因為燕玲有不能露面的苦衷;二則因為燕玲和青兒一護老母,一護趙媽,須由自己親自伴送才放心;三則是想讓周剛等三人負責誘敵,途中沒有老弱累贅,行動比較方便。

    但周剛卻顧慮江濤本身的安全,霜眉一皺,道:「少主人乃一派掌門之尊,如有閃失,老朽等承擔不起。最好在老朽和姚兄兩者之中,須有一人追隨少主!」

    江濤決然道:「不必!咱們走小路就是為了避免遭遇敵人,人數太多,反而顯露目標。

    老前輩不須顧慮了,即或萬一遇上敵人,我自信還可對付,咱們就這樣決定了。」

    周剛唯唯應諾,不便再說,卻目注周青青沉聲道:「路上多多仔細,但有分毫差錯,你體再見我……」

    周青青嘟著小嘴應道:「知道啦!爺爺,您老人家就會拿青兒出氣……」

    江濤不禁一笑,揮手道:「時間不早,三位先請吧!」

    周剛、姚健星雙雙躬身,各帶大牛一隻手臂,低喝道:「走!」人影沖天而起,投入深深夜色中。三人身形消失不久,山後緊接著升起一道旗花。霎時間,火花信號此時彼落,相為呼應,嘯音紛起,靜夜頓湧殺機。

    江濤見誘敵之計業已收效,立即點閉了老安人和趙媽的昏睡穴,招呼二女道:「隨我來!」燕玲和育兒各展身法,緊隨江濤奔向一條羊腸小徑。

    這條小徑婉蜒穿過一片橘樹林,途中亂石阻道,荒草齊腰,幾令人無法落腳。江濤特別叮囑只能提氣躡身,不可展現輕功飛縱身法,以免暴露目標。二女身上各負著一人,落腳在崎嶇荒徑上,故而行來十分吃力。

    好不容易越出橘林,又行了數里。前面是一道陡俏山壁,壁間僅有一條數尺寬的裂縫,小徑筆直伸巖隙中,別無岔路可行。

    江濤在峭壁前停步,輕聲對二女說道:「這處狹道長約里許,地勢漸行漸高。穿過狹道,就是鄰近贛鄂邊區的通山縣境;再往前行,即可進入幕阜山,便不懼天心教追蹤了。」

    話聲微頓,接著又道:「不過,這一里多長的狹窄通道,卻是最危險的一段。假如咱們進入峭壁狹道之後,被人堵住前後出入口,那時進退兩難,只有束手待斃。你們先就地調息片刻,待體力恢復,再走不遲。」

    周青青笑道:「我倒不覺得累。反正必須經過這條狹道,與其耽延時間,不如早些越過去;別等敵人追上來反而不易脫身。」

    江濤低問燕玲道:「玲妹覺得怎麼樣,要不要休息一會」

    燕玲螓首一昂,道:「我也不累。」

    江濤點點頭道:「好!既然不需調息,咱們就快些度過這道險地吧!」拔出肩後「離火劍」遞給周青青,又道:「請兒斷後,冷妹居中,隨我來!」身形微閃,當先鑽進了山壁巖隙,燕玲緊隨而行。

    其實燕玲經過一陣奔馳,業已微感疲憊;可是,她一路上暗暗注意周青青,見她年齡與自己相仿,武功造詣卻顯然在自己之上。女孩兒家好勝之心最盛,所以強自支撐著,不肯承認勞累。同時,她對江濤和周青青之間的關係,僅有一個籠統的概念,沿途只覺周青青不僅嬌美天真,對江濤更顯得無限親切,芳心難免有些酸酸的。這一來,更不願在周青青面前低頭了。

    但武功一道,卻是最不能取巧逞強的;一分功力,一分成就,莫不是苦練而來。天賦有優劣,師門有分別,各人際遇不同,所得也必然有差異。

    周青青幼失估依,由獨眼神魔周剛攜往梵淨山天龍石府;十餘年深山苦練,不涉世事,一身天龍絕技,已具相當火候。

    燕玲雖得天心教主耳提面命,武功可到一流高手;但跟周青青比起來,仍然要遜色不少。江濤解劍授與周青青,囑令斷後,這是十分恰當的措施;豈料這光景瞧在有心人眼中,卻生出無法解釋的誤會。

    進入狹道不久,由於視線陰暗,地勢又峭,才行了一半,燕玲已有些嬌喘吁噓。偏偏青兒又純真未鑒,竟從後面探出只手,好心地道:「燕姑娘是不是走不動了?來!我挽著你些。」

    燕玲頓生屈辱之感,急忙扭身掙脫,道:「不必……」一語未畢,肩頭卻撞著山壁,一個踉蹌,竟摔了下去。

    江濤驚問道:「玲妹,怎麼了?」

    後面的青兒應聲答道:「燕姑娘體力不繼,我想挽她,她又不肯,所以摔倒了。」

    江濤道:「既然支持不住,就在這兒歇息一會吧!」

    不識趣的青兒卻又接口道:「那怎麼成?好歹得出了這條狹道,再歇息才行……」

    她一句話沒說完,燕玲已穩噓失聲;竟掙扎著將背上的老安人解了下來,硬咽道:「濤哥哥,你們帶著老人家快走吧!

    讓我留在這兒。我……我本就不該答應跟你們來,想不到果然給你們增加了累贅。」

    江濤駭異地道:「玲妹,這是什麼話?你我禍福相共,愚兄並沒有怪你……」

    燕玲滿腹酸楚,一時並發,灑淚失聲道:「找自己怪我自己,我好悔!我不該來!我寧可再回天湖,也不該跟你們來江濤連聞此言,震驚不知所措,吶吶道:「玲妹妹,你怎麼會這樣激動呢?莫非愚兄什麼地方失禮開罪了你嗎?」燕玲掩面不答,悲悲切切,痛哭失聲。

    青兒不解人世憤恨,焦急地道:「有什麼話,先離開這人再說吧!萬一被天心教聞聲追來,又添困擾……」燕玲本等訪完,猛可站了起來,將老安人和包裹朝江濤懷中一送,顫聲道:「江哥哥,願你珍重。咱們……就此作別了!」說完,轉是越過青兒,大哭著向來路狂奔而去。

    江濤驚呼道:「玲妹妹!玲妹妹!燕玲充耳不聞,踉踉蹌蹌已出了狹道口。

    青兒看得大惑不解,搖搖頭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走得好好的,為什麼又回去了?」

    江濤頓足喝道:「別說了,快些攔住她!」

    兩人尾隨疾追,剛迫到燕玲身後;暮見峭壁外火光一亮陰笑入耳。一個冷冷的聲音曬道:「好一個金蟬脫殼妙計,司惜你們終於沒有逃出手去!」

    江濤聞言卻步,揚頭一望。只見狹道人口外一字排開五六條人影,為首是天心教副教主雪姑;後面緊跟著兩個神情木然的麻衣老人和芙蓉、水仙、茉莉等三名黃衣劍婢。

    那兩名麻農老人身材面貌都十分相似,而且同樣背插雙拐,殘眉鷂目,令人不寒而慄。

    江濤記得曾在高河埠見過這兩名麻衣老人,竟是一個天聾,一個地啞,名號「嶺山雙殘」的公孫兄弟。心裡暗吃一驚,連忙反手撤了「方邪劍」。

    『方邪」、「離火」二劍,一白一紅,霞光閃爍,映得周圍數尺方圓,盡被光華籠罩。

    對面雪姑目觸神劍,猛想起「雙劍潭」失手的恨事,銀牙暗挫,又發出一陣陰森冷笑道:

    「原來懷玉雙劍也落在江少俠手中。那天夜晚江少俠蒙著臉,本座險些沒有認出來呢……」

    目光一掃燕玲,又輕哼道:「燕兒,你的膽子倒不小!見了姑姑,竟敢佯裝不識?」

    燕玲奔出狹道,亦被眼前突變驚得頓住了腳步;這時一陣心悸,連忙腑首道:「玲兒拜見姑姑。」

    雪姑冷曬道:「不敢當!你現在翅膀長硬啦!連師父都不認,還認我這個姑姑!」

    燕玲峰首低垂,默然不語。雪姑臉色一沉,叱道:「還不越過來,要姑姑動手促駕嗎?」燕玲一震,回過臉來,如癡如呆地望了望江濤;蓮步微提,便想移步。

    江濤沉聲道:「玲妹妹,你瘋了麼?」肩頭微晃,人已搶攔在燕玲身前。

    雪姑冷笑道:「江少俠自詡名門高弟,敢情竟欲拐騙良女?」

    江濤不理,急急向燕玲說道:「玲妹妹,愚兄縱有過錯,無話不可明言。你怎能輕易以性命涉險?快些保護著老人家,先回到狹道裡,愚見自有退敵之策。」

    燕玲淚眼凝注,痛苦地搖搖頭,道:「不!你沒有錯,一切都是我自己錯了,求你讓我回去吧!」

    江濤惶然道:「你這樣不明不白的一走,我死也不能答應。

    究竟為了什麼?你總該讓我知道!」燕玲搖頭不答,淚珠兒像雨點般向下直落。

    雪姑也看得如墜五里霧中,雙眉一挑,沉聲道:「燕兒,你既有悔悟之心,回頭就須趁早;別等你師父趕來,那時卻不好轉圜。」

    燕玲一橫心,閃過江濤,掩面便向對面奔去。江濤一手握劍,一手抱著老安人,雖然近在颶尺,竟無法攔阻。

    雪姑揚手一指,低喝道:「兩位護法,從速截人奪劍!」

    峻山雙殘乃同胞兄弟,聾的名公孫無耳,啞的名叫公孫無舌;平素心意相通,尤擅合聲之術動則俱動,止則俱止;雖是兄弟兩個人,舉止行動卻跟一個人生了四雙手一樣。

    雪姑喝聲甫落,雙殘已同時飛身搶出。人影疾閃,四支鋼拐挾著勁風,向江濤當頭砸了下來。江濤怕傷了老安人,只得晃身閃退;匆匆將老安人交給了周青青,叮囑道:「你守護住兩位老人家,我去攔燕姑娘回來。」

    周青青背上也背著一個趙媽,不覺擔心地道:「少主人,先求脫身要緊。她一定不肯跟我們走,攔回她又有什麼用?」

    江濤喝道:「你知道什麼,燕姑娘心志已迷失不清,無論如何要帶她一同走……」話未畢,雙殘已旋風般追撲而至。江濤劍眉一剔,大喝道:「滾回去!」長劍反手揮出,遠向鋼拐直迎了過去。

    但見光華暴展,寒芒耀目。錚!錚!錚!錚!一連四聲脆響,四支鋼拐的拐尖,齊被劍鋒削斷。雙殘來得快,去得更快,忙不迭仰身倒射丈餘;低頭一看,臉色齊變,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濤一招震退雙殘,連頭也沒回,揮手道:「青兒,快將兩位老人家送回石隙窄道中,小心守護,不許輕離。」說罷,身形一轉,一掠十丈,迅捷無比地追上燕玲。

    這時候,燕玲距離雪姑立身處只不過兩丈左右,按理雪姑只須搶先一步出手,即可將燕玲接去,何況雪姑身後還有芙蓉等三名劍婢,隨時可以截住江濤。但在場之人,都被江濤神勇所懾一個個眼看著江濤如人無人之境,攔腰一把抄住燕玲的纖腰,幾個起落,業已退人十丈之外的石隙窄道中;全忘了出手攔截甚至連雪姑本人亦未例外。

    江濤奔回石隙,將燕玲放落地上,急急叫道:「燕兒,醒一醒,聽我說一句……」

    燕玲嬌軀一頓,反身撲進江濤懷中,哭著把頭連搖,道:「不要說了!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但是……求你忘了我吧!

    只當我們未曾相識,只當我已經死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江濤用力搖撼著她的香肩,道:「可是,我們已經相識,你也活生生的在這世上。這是真真實實的事,豈能隨意忘記?

    你知道我辦不到,為什麼要說這種絕情的話?」

    燕玲抽搐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逼我……」

    江濤柔聲道:「你知道的,燕兒。你親口說過,要永遠跟我在一起……」

    燕玲哭道:「那是從前……那時候,誰也不知道有今天江濤心頭一動,歎了口氣,道:

    「從前怎樣?今天又怎樣?

    難道你變了麼?」

    燕玲搖頭泣道:「不!我沒有變。但是,時間會變,一個人的遭遇會變……」

    江濤含淚而笑,道:「這是多麼傻的話!既然人沒有變,縱然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又怎能輕移此志!」話聲微頓,接著又輕歎一聲,道:「好了,不要再說這些假話了。答應我,跟我一起走吧!」

    燕玲惶然道:「你要我跟你到哪兒去?」

    江濤輕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天涯海角,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不是嗎?」

    燕玲癡立片刻,忽又淚水汪汪,搖頭道:「去了又如何?

    你和我是決不可能的!」

    江濤急道:「為什麼?你說,為什麼不可能?」燕玲蜂首連搖,但哭不應……兩人相偎低訴,好像渾忘了石隙外強敵仍環伺末去。直到一陣高昂嘯聲入耳,才雙雙驚覺。

    江濤一躍而起,沉聲問道:「青兒,外面情形怎樣了?」

    周青青在石隙入口的地方低聲回答道:「剛才那些人守在外面沒有走,現在又趕來了很多人。」

    江濤仰頭一望,天色已將黎明,不禁焦急道:「天快亮了,趁他們尚未行動,我們快離開這段窄道要緊……」話聲甫落,石隙外忽有人冷冷接口道:「不必多此一舉,石隙另一端也已經被本教扼守,你們早就無路可走了。」

    燕玲渾身一震,駭然失聲道:「啊!是師父來了……」

    石隙外冷哼了一聲,。既然知道是師父,還不乖乖的滾出來!」

    燕玲張煌失措,緊緊偎著江濤,顫聲道:「怎麼辦?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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