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扇神劍續 正文 第 十 章
    藍玉珍正在推掌擊飛鐵木魚之際,回身躲閃已自無及。而且,要想在這—瞬之間,閃身到丈外,收勢、摔身、撲躍,決不是如此倉促之下,可以為之。

    況且,藍玉珍聞風知警,就知道扶桑一叟如此凌空一搏的掌力,自己如果獨力硬迎,只怕要震傷內腑。但是,姑娘雖有自知之明,無如當前除去出手硬擋一掌之外,除非是束手待斃。

    這一瞬之間,不容許有第二個念頭。頓時姑娘原式不動,多爭取剎那時間,沉腰凝氣,雙掌平翻上托,霎時吐氣開聲,提足真氣,全力上托一掌。

    藍玉珍料定自己這一掌硬接之下,定要血氣翻騰,心神浮動,如果扶桑一叟不緩分毫的又再攻來—掌,自己緩氣無時,這趟沂山之行是徹底的栽了。

    凡事不可預料,藍玉珍全力發出一掌之後,頓時覺得勁道走空,眼前一影一晃,扶桑一叟人在半空中一抖身形,竟又凌空回到原來地方。

    原來扶桑一叟發怒凌空出掌時,單眼惡殘在旁邊扣足滿掌「冰骨寒針」,挾著「冰爪功」,劈空一掌,頓時滿天流光銀雨,一股寒徹骨髓的冰風,從旁側擊,直襲扶桑一叟背後。

    單眼惡殘陰展平雖然「冰爪功」力不及四成,可是滿掌「冰骨寒針』卻不是等閒之物。

    單眼惡殘得來別人,頗為不易,如今滿把撒來,而且挾著「冰爪功」力,扶桑一叟雖然目空一-切,卻也不敢小視這「冰骨寒針」。只要有一枚沾中扶桑一叟的衣袂,英名自落千丈,遑論與崑崙二子和玉扇書生作對。

    扶桑一叟凌空錯腰收勢,回身大袖一拂,狂飆一卷,滿天流光銀雨的「冰骨寒針」,化為泥牛入海,飛向無影無形,單眼惡殘功力不足,機警有餘,掌發暗器目的在救藍玉珍對空一震之危,自知無法傷得扶桑一叟毫髮。所以,一經發出掌力,立即穿身疾閃,閃過一邊。

    要不然,這回袖一拂之勢,單眼惡殘就無法承受這餘波蕩漾。

    扶桑一叟拂出一袖,憤然落回山門之前,忽然一睜雙眼,湛湛精光,在藍玉珍和單眼惡殘身上一轉,霍地仰天哈哈大笑,聲震山嶽地朗聲說道:「小娃娃!老夫從來不計武林規矩,但知優勝劣敗,勝者僅存。今天念你小娃娃有如此難得之膽氣,能與區區一個無名的殘廢,單闖沂山海惠寺,老夫要入鄉隨俗,還你娃娃一次中原武林的公道,不再以大欺小。」

    藍玉珍僥倖渡過一掌之危,不但沒有懼意,反而激起豪氣倍生,昂頭叉手,氣派昂藏。

    大凡一個人能夠把「死」字看淡漠,雖泰山崩於前亦色不變。藍玉珍自幼師承清曇神尼,及長行道江湖,所接均是武林正義凜然之俠義人士,寧斷不曲,寧碎不全的氣魄,蘊育早成。

    所以知道目前的處境,是危機四伏,隨時都可以濺血橫屍於這海惠寺的山門之前。但是,姑娘斷然不會屈服扶桑一叟這種氣焰之下。

    當時藍玉珍神色不變的也自呵呵冷笑一聲,指點著扶桑一叟,說道:「扶桑老兒休要狂妄自大,恁著小爺手中寶劍我要闖一闖你這自以為龍潭虎穴的海惠寺。即使你老兒龜縮不前,小爺也要懲你一個狂妄不羈藐視武林之罪。」

    這一番話說得神情自如,音韻鏗然,根本就沒有把扶桑一叟放在心上。

    扶桑一叟不但不動怒氣,反而縱聲狂笑,說道:「妙!妙!老夫居住東瀛,從無人敢如此對老夫說話,你娃娃膽敢如此,老夫聽來新鮮,不計較這些,反正崑崙二子來時,少不得要算一筆賬。」

    扶桑一叟說到此處,突然笑容遽收,臉色一寒,兩隻細眼睛光凌厲地一掃,厲聲叱道:

    「你們三個無用的東西,空自在東瀛苦練如許年月,連一個小娃娃都鬥不過,還有臉站在那裡,還不與我滾回去。」

    三個不可一世的和尚,在扶桑一叟面前,簡直連孩提之輩都不如,當時連大氣都不敢出,垂頭喪氣地回到海惠寺山門之內。

    扶桑一叟連正眼都不曾瞧他們一下,倒是頓時一換笑臉,瞇起細眼,向藍玉珍說道:

    「老夫要活擒於你,只是舉手之勞,只是老夫喜愛你娃娃這份桀騖不馴的脾味,要讓你敗一個心服口服,」

    說著回手一指站在兩邊的四個小沙彌,說道:「這四個小和尚,論年紀都較你娃娃為小,要他們放手聯攻,你娃娃當不致說是以大欺小吧!」

    言猶未了,右手長袖向外一吐,厲喝一聲:「給我拿下來,」

    這一厲喝,無異於平地一聲焦霄,藍玉珍的心神都為之驚然一震。就在這一瞬間,四個小沙彌應聲而起,土黃色僧衣,平地捲起四朵黃雲,電閃騰空掠起,從五丈多的高空,分向藍玉珍和單眼惡殘二人落去。

    平地閃身一拔,騰空五丈多高,這份輕功在當前中原武林也是駭人聽聞,位於一流好手之翹楚而無愧色,單眼惡殘看在眼裡心中暗吃驚。就憑這份輕功,單眼惡殘要與人相差很遠。

    幾乎與四個小沙彌騰空掠起下撲的當時,藍玉珍姑娘突然一聲清叱入云:「且慢!」

    雙臂行功,疾演「趕山填海」的架式,「呼」、「呼」兩聲,迎著凌空而落的小沙彌揮去。

    說時遲,那時快,藍玉珍雙臂行功,剛一揮去,立即聽到扶桑一叟極其得意的笑聲,遽然間,一股強大的吸力,憑空一掠,卸去藍五珍揮出的勁道,四個小沙彌卻像流星下墜,鷹隼折翅,只一眨眼間,又都落回扶桑一叟的身側兩旁。

    扶桑一叟臉上浮著極其得意的笑容,向藍玉珍說道:「如何?娃娃有了懼意,抑或是有了悔意?」

    藍玉珍嘴角一擻,滿胺不屑地說道:「流血五步,橫屍眼前,不知是你老兒還是我,何來懼意?」

    扶桑一叟臉上的笑容,又逐漸消失,沉著聲音問道:「如此你娃娃有何話說?」

    藍玉珍昂然說道:「武林之中,講究的是冤有頭,債有主,今天你老兒找的是我?是不是?」

    扶桑一叟微有不解的點點頭。

    藍玉珍說道:「這就是了!你老兒有何能耐,儘管施展,小爺毫不皺眉的接著就是。但是,這位陰兄只是隨小爺同逛沂山而來,與你老兒毫無關連之處……」

    扶桑一叟不等藍玉珍說完,便呵呵笑著接下去說道:「娃娃!你的意思老夫已經明白,這位獨眼殘廢,雖然刁鑽使壞,按照老夫的慣例,饒他不得,不過,衝著你娃娃合著老夫的脾味,依著你就是。」

    原來姑娘深知今日沂山誨惠寺之事,斷難善了,而且是凶多吉少,自己決心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要讓扶桑一叟認識中原武學,免得他目中無人。

    但是,單跟惡殘則大可不必白攬這場是非,浪子回頭,屠夫放刀,姑娘發覺陰展平已斷不是昔日縱橫江湖的江面雙殘的老大,顯然是五老峰下義釋一命,慨贈靈丹,使之靈性復甦。苦海回頭之人,誠為難得,斷不應要他流血海惠寺前。

    藍玉珍穩住了扶桑一叟,才回頭對單眼惡殘說道:「陰兄與此事無涉,請快速離開此地。」

    單眼惡殘是何等機靈人物,豈五不明瞭藍玉珍的用心,心裡感激,表面卻佯裝不覺,淡淡一笑,說道:「藍相公既然如此吩咐,在下只有遵命,理應即刻就走,只是在下掌傷惡彌勒,暗襲扶桑一叟海惠寺這筆賬,自然要算在我姓陰的頭上,我要是一走了之,這豈不是存心賴帳嗎?扶桑老兒你說是不是?」

    藍玉珍當時禁不住既急又氣,覺得單眼惡殘這人有些不識厲害。好不容易穩住了扶桑一叟,放出諾言,讓你輕易走開,為何硬要留在此地?

    姑娘哪裡知道單眼惡殘也是用心良苦,不忍她一個人獨擋強敵。

    扶桑一叟當時倒是呵呵一笑說道:「娃娃!獨眼龍不領你這份人情,老夫卻是說話算話。在你娃娃之事未了之前,海惠寺的人不找他算賬就是,」

    藍玉珍回頭看了單眼惡殘一眼,也不再說話。突然,聚瑩寶劍一換右手,清叱入雲,騰身而起。劍走虹光,人化旋風,只此一閃之際,連人帶劍,帶起劍氣千條,直向扶桑一叟衝去。

    藍玉珍知道今日海惠寺前,是自己出道武林以來,最棘手的一次拚鬥。乃是盡出自己精絕之學,全力搏擊一招,有道是:挽弓當挽強,擒贓先擒王。在海惠寺前,若不先斗倒扶桑一叟,便難作了局。

    即使姑娘明知道扶桑一叟功力超出自己許多,也要背城借一,作孤注一擲之拼。

    可是,當藍玉珍騰身前撲的當時,只聽到扶桑一叟一聲冷笑,頓時身旁撲出四朵黃雲,分頭合擊,四個小沙彌僧衣一掀,手中各執一柄錘絲拂塵,閃起銀光星雨,攪動萬縷勁風,一齊迎向藍玉珍,當頭撲去。

    藍玉珍身形未落,真氣尚凝,立即瞥見四個小沙彌分頭合擊而來。頓時藉勢旋身,人在半空中,彷彿是車輪一轉,聚瑩短劍青光暴漲,一式「掃蕩群魔」的降魔劍招,硬封實接。

    只聽得半空「刷」地一聲,四個小沙彌同時隕星墜地銀光頓斂,勁道全消,被藍玉珍一招「掃蕩群魔」盪開八尺。

    可是,姑娘雖然一招佔先,也禁不住心裡一驚。暗自忖道:「這四個小沙彌能有多大年紀,居然能絲毫未傷。降魔劍法是天下第一劍法,聚瑩短劍是斬金斷玉的神兵,武林中能挨得如此盡力一招的人,當屬可數。這四個小沙彌是具有何等功力?」

    藍玉珍如此閃電一想,心神微一錯愕,只不過是落地一瞬間,四個小沙彌竟又袍帶生風,矯若飛燕地欺身直進,四柄拂塵疾遞上前,戟指而出,萬縷銀絲,合為一點,分取四大主穴。

    四個人動輒一致,各取一點,認穴之準,勁道之強,使得藍玉珍不敢有絲毫分神之處,當下斂氣縮胸,險避兩柄拂塵,右手短劍,輕靈後掠,連挑帶削,震開右邊一柄拂塵,左手扣勁掌心,「呼」地一聲,劈空九成掌力,震開右邊那柄拂塵。更不稍待地,雙腳足尖用力一送,脫身而出一丈多高,聚瑩劍從背後疾抽而回,震腕出肘,「刷,刷」兩聲,凌空向前攻出兩劍,

    藍玉珍獨戰四個小沙彌,連避帶封,在環攻之下,還能攻出一掌兩劍,從容不迫,劍式輕靈美妙,掌力陰柔緊韌,看得扶桑一叟在旁點頭砸舌,讚道:「娃娃難怪口出大言,果然功力不凡。」

    四個小沙彌出手對藍玉珍連攻效劍之後,合擊之勢,頓時遲緩,一聽扶桑一叟如此一讚,彷彿四個人同時打了一個寒噤,精力大振,四柄拂塵隨即一變攻勢,不像開始時,四人進則同進,退則同退,拂塵進招,都同出一式,此時彷彿章法一亂,各行其是。

    但是四柄拂塵「嘶嘶」作響,銀光閃爍,銀雨橫飛,周圍上下,四面八方,拂塵或作銀星一點,或化萬點流螢,或是橫掃,或是直砸,點、掃、扎、敲、纏,招式變幻萬端,使得風雨不透。

    藍玉珍一見四個小沙彌明則各行其是,實則相互呼應。攻勢頓形凌厲。姑娘心神不動,聚瑩短劍改攻為守。但見一團青光,護住身形,瞧得空處,得便搶攻兩劍。

    姑娘明知道如此乾耗下去,對自己有損無益,但是,無如四個小沙彌攻勢配合得天衣無縫,想一時取勝,確非易事,只有先求穩住形勢,再相度情勢,施展絕學。

    轉眼四柄拂塵和一柄短劍,對拆了十招過去,藍玉珍雖未落下風,但也無法取得優勢。

    正待改守為攻,遽施殺著,突然,左側一個小沙彌拂塵抖起一蓬流星銀雨,向藍玉珍臉上拂去。姑娘「風點頭」剛一讓過,小沙彌的拂塵招式過老,身形止不住向前微傾。

    藍玉珍一見良機難得,右手翻壓劍,暗行功力,立意要震落這柄拂塵,左手隨勢駢指疾出,前探點去,直取小沙彌的右肩。

    瞬間一劍一指,快得如同閃電,這小沙彌只好鬆手一放,拂塵下落,人卻縮胸後坐,一個「倒跌驢背」,滾開一旁。四個人圍攻之勢一破,藍玉珍精神大振,人向缺口處,滑步前衝,手中短劍立即搶著優先之勢,刷、刷急速的攻出兩劍。

    此時藍玉珍已經衝出八尺開外,如果單就脫身而言,!」娘身脫包圍,擺劍下山,除非扶桑一叟自食其言,親自追趕,那又另當別論,否則,四個小沙彌當不能阻住姑娘去勢。

    但是,藍玉珍姑娘豈肯如此突破四個小沙彌的圍攻,就如此掉頭離去。四個小沙彌是何許人?姑娘如果就此而去,顏面何在?

    人之重名,往往危及生命,今如此,古尤然,一般人如此,武林中尤然。

    藍玉珍一連三劍,衝出八尺之外,井無即刻就去的意圖,只此稍縱即逝的瞬間,四個小沙彌便一如方才一般,流星趕月之勢,遽即一圍而上。

    藍玉珍這回已經看出四個小沙彌的虛實,圍攻合擊則可,單打獨鬥不行;輕功則可,內力不厚。姑娘看出這個弱點,頓時變守為攻。聚瑩劍招招狠著,每出一招,不僅在快,更是招重力沉,完全硬封硬接。

    這四個小沙彌精明無比,一見藍玉珍完全以硬拚的方式遞招,四個人彷彿有默契,便立即變攻為守。只要藍姑娘攻來一招,四柄拂塵同時招架。

    但是,有一點例外,只要藍玉珍攻向左邊小沙彌時,其餘的三人並不呼應搶救,只有左邊小沙彌,獨自閃身後退,騰拂躲避。

    如此,不出十招,藍玉珍已經向左移動了將近十尺的遠近。

    站在一旁的單眼惡殘,自從藍玉珍與四個小沙彌動上手,一直全神貫注地留心場內變化情形,左掌握著一把「冰骨寒針」,蓄勢以待,單眼惡殘看得出來,只要扶桑一叟不出手,只要三個和尚不參與群鬥,藍玉珍定不會落敗。

    可是,一等到四個小沙彌改攻為守之時,單眼惡殘便看出這四個小沙彌不是全力拚鬥,而是,有心誘敵。尤其每等藍玉珍攻向左邊一人,必然向後閃退。等到藍玉珍跟進一步之際,四個小沙彌又遽然一合而上。

    如此故技一再重施,單眼惡殘已經斷然看出,這四個小沙彌是存心弄鬼。

    再向左邊看去,靠近大紅圍牆,有一堵照壁,上書阿彌陀佛四個大字。

    此時,四個小沙彌連退帶進,已經把藍玉珍引到照壁附近。單眼惡殘霍然心裡大悟,頓地厲聲大喝:「藍相公暫停前進,小心有詐,」

    藍玉珍一聽單眼惡殘如此厲聲大喝,她也是絕頂聰明的人物,頓時疑竇一起,警覺遽生。立即清叱一聲,手中短劍連揮三劍,分向其他三個小沙彌攻去。

    可是,已經遲了,沒等到三個小沙彌的合力招架,姑娘突然感到腳下一虛,這一驚就非同小可,連忙一吸丹田真氣,硬停住身形,但是,與此同時,四個小沙彌,四柄拂塵閃電而至,勁風萬縷,銀雨滿天,齊向藍五珍罩來。

    姑娘虛空凝住一口真氣,止住下落的身形,已是竭盡全力,如今四柄拂塵又以雷霆萬鈞之勢攻至,姑娘本能地一揮聚瑩劍,試問一個血肉之軀如此虛空停身,能停多久?腳下—

    虛,真氣一洩,「轟隆」一聲,腳下滾板一翻,藍玉珍姑娘遽落而下。

    單眼惡殘喝聲提醒藍玉珍,沒想到喝聲一止,人已經身落滾板之下。

    單眼惡殘這一急之下,立即直撲而上喝罵道:「小禿驢!無恥暗算。」

    喝聲未止,左掌掏出一把「冰骨寒針」,有掌立運「冰爪功」疾推一掌。

    四個小沙彌好不容易把藍玉珍誆到暗室滾板之前,眼見大功告成,正是鬆一口氣,沒料想到單眼惡殘急怒如雷而來。當年江面雙殘的凶性又發,也不按什麼武林規矩,暗器掌力,驟然而出。

    等到四個小沙彌警覺回身,揮動拂塵之際,「冰骨寒針」已經滿天星雨而來,而且還挾著透骨生寒的勁風,拂塵未及拂出一半,各人中了十幾枚「冰骨寒針」,更挨了一股掌風。

    「冰爪功」雖然未到火候,「冰骨寒針」卻是透骨生寒,四個小沙彌功力再高,也受不了這十數根「冰骨寒針」的猛襲。當時各人打了一陣寒噤,臉色發烏,頹然倒地。

    單眼惡殘乘之不備,擊倒四個小沙彌之後,料定自己也無能救援藍玉珍,當時就決定重走江湖,找人前來救援,至少,少林寺有奪業之辱,不能不理。

    正是打算騰身疾走之際,突然身後一聲冷冰冰地說道:「獨眼龍!回來。」

    單眼惡殘身不由己地騰騰後退數步,回頭一看,扶桑一叟站在山門之前,臉色冷漠得如同冰山,一雙細眼,瞇射著穿人肺腑的精光,凝視著單眼惡殘。

    單眼惡殘心裡一動,佯裝無事地說道:「扶桑老兒,莫非要食前言,找我單眼惡殘算賬嗎?」

    扶桑一叟其冷如冰地說道:「獨眼小輩!休要在老夫面前耍奸使壞,憑你這點微末之技,也能在海惠寺前逞能施威嗎?四個小和尚迭欠無能,老夫才讓他們痛嘗『冰骨寒針』,以示小懲。老夫要把你震為掌下孤魂,只是舉手之間。」

    單眼惡殘止不住心裡一顫,暗自忖道:「這老鬼真是心狠手辣,舉世無匹,竟然假別人之手來懲罰自己門人,有道是虎毒不食兒,我江面雙殘,昔日的凶狠,尤不及這老鬼還甚。」

    扶桑一叟舉手作勢,面色嚴凝秋霜,令人望而生畏。

    單眼惡殘雖然知道扶桑一叟,只要舉手之間,自己便無法幸生,但是,表面上依然沉著如常,輕笑出聲,說道:「老兒!休要裝腔作勢,你要背信食言,姓陰的決不皺眉。」

    扶桑一叟忽又緩緩地放下手,說道:「便宜你這獨眼龍!老夫要再次見你現身沂山,立即叫你濺血五步,」

    單眼惡殘知道危機已過,哪裡還敢再事停留,立即應聲說道:「只要興致所在,遲早還要跑一趟沂山。」

    說著話,擰身一個倒縱,退出寺前兩丈遠,才折身疾撲,急奔山下。

    這單眼惡殘知恩圖報,倒是一點丹心。但是,人有自知之明。江面雙殘昔日惡名昭彰,而且扛淮一帶從不結伴,他要搬動救援,徒然心有餘而力不足。

    單眼惡殘靈機一動,便沿途放出空氣,他相信只要藍相公的好友,能得信息,少不得要出手馳救。

    天見憐他這一點苦心,消息傳到南誨,二絕姥姥才用火蓮急訊傳諭綠憶,肖小俠也趕往沂山,你道冥冥之中,豈無主宰嗎?

    按下單眼惡殘陽展平隻身遍走江淮,尋訪高人之行不說,且說綠憶姑娘和肖小俠急如星火地馳出寧波。

    肖小俠決定先到沂山救援藍妹妹,便一路策馬急趕,不消多少時間,便已經遠遠看到綠憶姑娘,白馬綠裳,一騎如飛地沿著官道,向前疾奔。

    肖小俠一面策馬急趕,一面四顧無人,便提足丹田真氣,郎叫一聲:「綠憶姑娘!」

    肖小俠如此提足功力一喊,數里傳音,綠憶姑娘如何聽不到呢?乃見她塵頭一頓,旋地轉身,白馬揚蹄,綠裳飄拂,清脆脆地應道:「你想通了嗎?」

    此時倆騎相隔不下八九十丈,而且肖小俠疾馳似箭,耳畔生風,可是,綠憶姑娘這一聲清脆的「你想通了嗎」,卻是如在耳際,豈止是清晰異常,而且是聲震耳膜。

    肖小俠也暗暗佩服綠憶姑娘,真是天賦奇材,這等悠然自得地逆風送話,語音聚而不散,遠達數十丈,且能聲震耳鼓,沒有數十年精湛的內家修為,決不可以為功。雖然肖小俠也能如法泡製,但是,肖小俠隨玉扇書生在長空棧習藝五年,又深得「蒼虛秘笈」真傳,巧服朱仙果,集奇遇於一身,功力超絕,自是意中。綠憶姑娘年紀不足十六七歲,能有如此震世駭俗的功力,肖小俠豈能不為之心服。

    實則,文武兩項,實異曲而同工。勤讀苦練,固然可以補天賦之不足,「人一能之己百之」,然比起天賦絕佳,資質優異的奇才,畢竟不可同日而語。

    天賦絕佳者,可以一日十行,資質魯純雖然苦讀十遍,也未盡然能望其項背。

    習武功者尤復如此。所以武林高人,身有不世之武功,每每有難才之歎,而使絕藝失傳於後世,如有一旦遇到奇才瑰寶,三五年的苦練,是可抵上深山面壁數十載。武林之中每有少年奇士,震懾群倫,這等人當不可以常理衡之。

    肖小俠如此,綠憶姑娘亦復如此。

    有道是惺惺相惜,英雄互敬。綠憶姑娘如此一聲清脆倩語,肖小俠敬愛油然,好感頓生。原先但覺綠憶姑娘是天仙化人,一顰一笑,美固美極,卻美得令人不敢道視,不敢視近。尤其知道綠憶姑娘的身世,前朝皇裔,更有一番敬意,所以,每與綠憶姑娘相對之時,便只有唯唯而已。

    如今,這一聲真力傳音,竟然不期而然地化除肖小俠心中的隔閡,是人為?抑是天意?

    是緣乎?抑或是孽?

    如此一語傾心,造成日後「一龍四風震八荒」的武林韻事。不在本書交代範圍,容且略過。

    且說肖小俠縱馬飛馳,轉眼來到綠憶姑娘身邊,一帶絲韁,勒住坐騎,含笑說道:「姑娘為何如此性急?幸虧這匹黑馬,也是千里良駒,否則在下豈不是追趕不上嗎?」

    綠憶姑娘淺淺一笑,旋即神色嚴謹地說道:「藍姐姐身落沂山,急如星火,片刻之延,說不定就要以毫釐之差,致有千里之失,你怎麼還要思索一番呢?你道我如何能稍微等待?」

    肖承遠小俠點頭稱是。

    綠憶俄爾又燦然一笑說道:「遠去苗疆,是為了我的事,你能忠人之事,當然亦是應該感激。不過事情有緩急,藍姐姐遇險,當然是急於眉睫,只好將苗疆之行暫緩一緩了。」

    肖小俠心裡想道:「你哪裡知道有石老幫主的碎骨之傷,急待醫治,雖然藍妹妹遇險沂山,我也不能沒有先後輕重的思慮。」

    肖承遠心裡雖然在暗自思忖,卻也不便明言,只好含糊應聲過去。

    綠憶姑娘似乎此刻頗為高興,緩帶絲韁與肖小俠並轡而行。或而昂首遠眺,神采飛揚,容光煥發。或而垂目沉思,若有所憶,眉鎖遠山。忽然,綠憶姑娘回頭說道:「肖……呀!

    我該怎麼稱呼你吶,」

    肖承遠小俠在馬上微一躬身,雙手一拱說道:「姑娘你我都是武林中人,何須拘於俗套,任何稱謂皆可。」

    綠憶宛爾一笑,貝齒微露,極其自然地說道:「你和藍姐姐既是兄妹相稱,那我也稱你一聲承哥哥便了。」

    肖小俠心裡一動,雙手急得一陣亂搖,說道:「這如何使得?我和藍妹妹由於師門淵潭,才佔大稱她一聲妹妹。姑娘天人,況是金枝玉葉之體,肖承遠村野之輩,豈可亂了禮教。」

    綠憶搖著頭說道:「方纔你不是說,我們都是武林中人,不必拘於這些俗禮嗎?」

    肖承遠一時無言以對。

    綠憶笑道:「想必你也是無言反對了。其實,像你這樣出自武林前輩名門,武功蓋世,只怕是我高攀不上。」

    肖承遠肅容說道:「姑娘如此說來,肖承遠豈不是無地自容嗎?」

    綠憶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同意我稱你承哥哥了。」

    這一聲「承哥哥」宛如黃鶯出谷,珠落玉盤。尤其是綠憶姑娘那一份純真無比的笑容,在美麗中含著一股令人望而生敬的聖潔的光輝,使他無法相拒。

    肖小俠極為感動地說道:「肖承遠如此高攀,於心不安,恭敬不如從命。肖承遠叨在年紀較長,只好忝顏稱呼姑娘為綠憶妹妹了,」

    綠憶姑娘這次卻如百花盛放地一笑,說道:「承哥哥不要這樣迂腐好嗎?我們只顧如此一路閒說,卻耽擱了不少路程,放韁趕一程吧!想到藍姐姐我就著急!」

    說著話,手中細鞭一揚,坐下白馬長嘶而奔,箭也似的疾射而出。

    肖小俠也自催動坐騎,緊緊隨著後面追趕。

    這兩匹一白一黑的駿馬,在官衛大道上,楊起一股塵頭,風馳電掣地向前飛奔,馬上的人,一個是國色天香,秀麗無匹,宛如是請仙臨世;一個是風流倜儻,氣宇昂藏,不啻是玉樹臨風,一路之上,引起多少行人客商,江湖好漢的側目相看。這是誰家的一對兒女,如此奪盡天地間之靈氣。

    誰又能知道這樣的一對璧人,卻是含著滿腔急意,去心似箭,他們的面前,卻是一場震撼武林的血戰呢!

    魯境沂山,平靜得似乎沒有一個人影,尤其是在深夜,探山空寂,萬籟無聲,若不是沂山深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暮鼓晨鐘,一兩縷炊煙裊裊,沒有人會想到沂山海惠寺,這座少林派的大寺院,還是矗立在沂山的半腰。

    這天,初冬晌午,是久雨初晴的好天氣,晴空如洗,湛藍一片。沂山遍處枯黃,一片肅殺景象。倒是零落幾處蒼松翠柏,塵土俱無,青蔥欲滴,給小陽春季節的初冬,憑添了不少生氣。

    此時,從山麓山道上,突然現身一男一女,男的文生公子打扮,一襲青衫,飄飄自如;女的一身淡綠清新可喜。兩人看上去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身形起落之間,飄忽自如,腳下寸草不驚,提縱輕功,已經是不沾一點火氣。

    一轉眼間,兩個人已經到了半山在望,忽然,身穿淡綠衫兒的姑娘停下身形,說道:

    「承哥哥!少時找到了賊人的老巢,你可不能動手,好讓我痛痛快快的打一陣,誰是欺侮藍姐姐的元兇首惡,我一定要他死在這沂山。」

    男的卻皺著眉說道:「藍妹妹人來少結冤仇,這其中定有原故,綠憶妹妹還是先問清楚再說。」

    這正是肖承遠小俠和綠憶姑娘兼程趕來沂山,來救援遇險的藍玉珍姑娘。

    可是,在魯境之中沂山雖然不比泰山高聳入雲,也不比嶗山險峻崎嶇,卻是方圓不下百里,怪石猙獰,懸巖削壁,二絕姥姥火蓮急訊傳簡當中,卻沒有說明藍玉珍姑娘究竟在沂山何處遇險,肖小俠和綠憶姑娘,自然只有循著山道上山再說了。

    兩人剛轉過一堵峭壁,一陣風聲過去攔住去路,站著一位灰衣僧人,雙手合十當胸一打問訊,說道:「兩位施主行將何往?」

    肖承遠小俠一見有人出現,立即停下身形,正待問話。綠憶姑娘卻在一旁皺著眉問道:

    「你是什麼人!」

    灰衣僧人雙眼往姑娘身上一轉,淡笑說道:「小僧是本山海惠寺憎人。」

    綠憶姑娘討厭憎人那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心裡不由而然地生氣怒道:「你攔住我們意欲何為?」

    灰衣僧人依然不動聲色,帶著淡笑說道:「小僧奉本寺住持之命,前來擋駕。兩位施主如果身無要事,就請回程如何?」

    綠憶姑娘點點頭,閃到一旁,說道:「承哥哥!你問他是何存心。這人好討厭阿!」

    肖小俠應了一聲,上前兩步,向那僧人點頭問道:「和尚!請問你是沂山什麼寺的僧人。」

    灰衣僧人對肖小俠打量了一會兒,回答道:「沂山只有海惠寺,」

    肖小俠說道:「沂山之大,方圓不下百里,貴寺方丈為何禁止遊人入山?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貴寺方丈如此主張,豈非有越常規?」

    灰衣惜人淡笑一聲說道:「僧人只知奉轉敝寺方丈之命,」

    肖小俠也淡笑一聲說道:「如此說來,你要攔阻我等入山了。」

    灰衣僧人點頭說道:「施主若執意入山,有違敝寺方丈之規定,憎人只有得罪了。」

    綠憶姑娘此時緩步上前,扯了一下肖小俠的衣角,厲聲說道:「承哥哥!這個僧人可惡!海惠寺定然不是個好地方,我們且去找他們這個不講理的方丈,理論個明白,說不定這件事就出在海惠寺。」

    姑娘說著就拉著肖小俠,向山道闖去。

    灰衣僧人霍然退後兩步,雙眼圓睜,頓時滿臉兇殺之氣,雙手一伸攔住去路,冷笑一聲說道:「兩位是存心前來生事,就莫怪僧人無禮了。」

    肖小俠也感到這個突如其來,攔阻入山的灰衣僧人,雖,然言詞頗有分寸,但是行動眼神之間,看來不是善類,說不定藍妹妹遇險沂山,與這座海惠寺有極大的關連,當時便停了腳步,正待喝退僧人,綠憶姑娘早已不耐,但見她長袖微徽一擺動,身形未起,就聽得「啪」地一聲,灰衣僧人的右頰上,著實地挨了一掌。

    這一掌顯然力道沉猛,灰衣僧人龐大身軀就在這一掌之下,頓時一個蹌踉,噎、登,向左一側身,直向路旁石頭上撞去,接著「轟隆」一聲,灰衣僧人跌個四仰八叉,嘴角流血,右頰墳腫多高。  ,

    肖小俠這是第二次看見綠憶姑娘手出「神掌」絕技。在南海島上,肖小俠連閃三掌,尚削去藍衫一角,今天只見!」娘隨意一拂之際,沒有看出究竟是如何出手,便把一個七尺之軀的僧人,摑退數步,餘力撞及岩石,猶能轟隆作響,這「神掌」之技,真是駭人聽聞。

    綠憶姑娘一掌摑退灰衣僧人之後,昂首向肖小俠說道:「承哥哥,別理他,我們上山去。」

    兩人剛一邁步,就聽到身後「嘶」地一聲,肖小俠倏地回身留神一看,一枝響箭,挾著呼嘯之聲,沖天而去。

    灰衣僧人擦去嘴角流的血,想是這一掌摑去了滿嘴的牙齒,含糊不清地說道:「相好的!有種就向上走。」

    綠憶姑娘皺起秀眉仰頭向肖小俠說道:「承哥哥,你聽這像是出家人說話嗎?」

    肖小俠攔住綠憶姑娘再要動的手說道:「綠憶妹妹,這種人值得你生氣嗎?」

    旋又指著灰衣僧人叱道:「出家人如此口頭粗魯,空念彌陀,我等自會找你們方丈理論,無暇教訓你,」

    轉身拉著綠憶姑娘直奔上山。沒有幾步,肖小俠低聲對綠憶姑娘說道:「綠憶妹妹,方纔那個僧人,顯然以訊號通知山上,前途定有波折,你我要小心一些,休要中了別人的暗算。」

    綠憶姑娘輕笑一聲,說道:「承哥哥1如果海惠寺的和尚果真是陷害藍姐姐的元兇首惡,我可和你說過的,不許你來動手嘛!」

    肖小俠剛一點頭應是,立即停身叱喝道:「路旁樹叢裡的朋友,何必如此鬼鬼祟祟,有話何不現身說個明白!」

    綠憶姑娘突然伸手在路旁摘下兩片樹葉,遞給肖小俠一片,微軒著眉梢,輕笑道:「承哥哥,我要和你較量一下腕力,」

    肖小俠會意微笑,伸手接過這片枯黃的樹葉,兩個人互相一對眼神,突然同時右手微抬,兩片枯葉,閃電飛出手掌,疾似脫弩勁矢,分向山徑兩旁,遠約五六丈的兩叢矮樹中射去。

    枯葉破空輕微作響,直入樹叢之後,隱隱聽到「哎喲」之聲,俄頃靜寂如故。

    綠憶姑娘笑吟吟地說道:「這些行為不正大光明的人,只有對他不稍假以顏色,這兩片樹葉,可夠他受的。」

    肖小俠倒是頓了一頓說道:「綠憶妹妹和我方纔那一手『摘葉飛花』的功夫,勁道雖然陰柔,著力卻是沉猛。二十步之內,貫穿重甲,斷無問題。方纔那兩人能夠帶傷而去,而且去時悄然無聲,這兩人的功力,也就不可輕侮。綠憶妹妹!看來這沂山海惠寺,倒是末可輕視。」

    綠憶姑娘微笑不語,右手輕曳綠裳,緩緩腳步,向山上走去。

    忽然,姑娘嬌面微微一變,側耳傾聽一會兒,回頭問肖小俠說道:「承哥哥!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肖小俠微一停身,用鼻子輕輕嗅了一下,頓時腔上略有驚惶之意,急閃上前一步,靠近綠憶姑娘身邊,說道:「五十丈周圍,有爬蟲游動,而且為數尚不在少。此間已經微有腥氣迎風拂來。綠憶妹妹,怕是賊禿弄鬼,待小兄先去看個明白。」

    立即腳尖微微著力一送,右臂平伸,挺腰而起,凌空達五六丈高。趁著身形未落,真氣未洩,肖小俠在半空中凝眸四顧,立即縮腹平身,疾瀉而下。

    綠憶姑娘迎上去問道:「承哥哥,是不是遍地毒蛇蜂擁而來。」

    肖小俠驚問道:「怎麼?綠憶妹妹你已經知道了嗎?」

    綠憶姑娘天真地仰首向肖小俠笑道:「我曾經聽我師父說過,江湖偏偏有那些邋遢鬼,自己武功不濟,就想在一些邪門鬼道上取便宜,就每每養一些毒東西,驅來害人。」

    肖小俠方才凌空飄落之際,心裡頓時想起和漁礁翁遠走西南山區邛蛛之際,曾經碰到百毒尊者驅萬蠍之陣圍困自己的故事。便安慰綠憶姑娘說道:「綠憶妹妹!雖然來的是漫山遍野的毒蛇,卻不足為憂,小兄有退敵之策。」說著便從腰際解開劍鞘,說道:「令姐借與小兄的『無價劍鞘』,上有避毒明珠」

    綠憶姑娘翹起小嘴,說道:「承哥哥,我們說好了的……這次沂山之行,用不著你動手,你要記住不能違背諾言羅!」

    綠憶姑娘正在說話之際,四週一片沙沙之聲,有如潮水洶湧,漸漸澎湃而來。

    肖小俠剛叫得一聲:「綠憶妹妹……」

    只聽得左有道旁嗖、嗖兩聲,凌空飛來兩條長達丈餘的烏蟒,箭也似的,直向兩人撲來。

    肖小俠叱喝一聲,右手正待揮出劈空掌力,但見綠憶!」娘右手一攔肖小俠,左手疾伸,纖指微彈,「嘶」、「嘶」兩聲微響,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丈餘長的巨蟒,正在閃電飛行之際,突然,「噗通」一聲,跌落山徑旁邊的草地上,茶杯大小的頭,此刻已是血肉模糊一片,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死去。

    綠憶姑娘顯露一招「彈指神通」,擊斃兩條追風大蟒之後,遙指著前面約十丈遠近的地方,有一堵朝天石筍,向肖小俠說道:「承哥哥!我們且上那邊去。」

    兩人霍地騰身而起,只一個起落,便屹立在石筍之上。環顧腳下,但見蠕蠕一片,熙熙攘攘,昂首吐舌,數不清有多少條蛇,齊向石筍這邊圍來。

    肖小俠心裡暗自忖道:「這樣遍山毒蛇,若要一條一條的撲殺,任有天大本領,也難闖出。」

    肖小俠幾次想進出「無價劍鞘」,又不忍過分逆綠憶姑娘的意思,眼看著成千成萬的毒蛇,蜂擁而來,心裡雖沒有懼意,卻又為綠憶姑娘擔著心事,不知道這位貌美而性傲的!」

    娘,打的什麼主意。

    綠憶姑娘若無其事的打量周圍一遍,仰著臻首,淺淺地笑道:「承哥哥!這東西髒死了,味道好難聞。」

    說著從身上摸出個小瓷瓶,倒出兩顆淺綠色的丸藥,有黃豆大小,遞過一粒給肖小俠,說道:「我師父怕我到苗疆去沾染上毒氣,為我準備著一瓶『百蘭丸』,含在嘴裡,就沒事丁,」

    肖小俠伸手接過,含在嘴裡,但覺芝蘭撲鼻,清香沁脾,精神為之一振。

    綠憶姑娘這才緩緩地從懷中取出碧玉琵琶,斜抱在懷中,纖纖玉手,晶瑩如玉,尖尖如筍,在琵琶弦上輕輕地撫摸了一回,輕輕笑道:「聽說人家都是吹笛引蛇,今天我要試試一闋琵琶能否退這萬蛇之陣。」

    正說著話時,「呼」、「呼」一連幾陣風響,四五條又短又粗遍體烏黑的怪蟒,從兩丈遠的草地上,彈然而起,分從四面撲來。

    這石筍高約三丈,迎天而立,頂端僅夠兩人立足之地,這五條烏黑的怪蛇四面撲來,其勢卻疾如閃電,口裡紅信吞吐之間,都在尺餘長。看來勢之猛,若要閃躲,已是為時無及。

    此時,肖小俠已經知道綠憶姑娘胸有成竹,碧玉琵琶的威力,肖小俠親身領教過,區區幾條怪蟒,自然不在姑娘眼內。所以,對於這五條又粗又短遭體烏黑的怪蟒,挾著呼嘯凌空飛來,肖小俠也是絲毫沒在意,倒是留神看著綠憶如何擊潰這萬蛇陣。

    這只是瞬間的事,五條怪蟒呼嘯而來,還沒有到達石筍附近,但見綠憶姑娘纖手輕佻,「嗡」地一聲,宛如金聲五振,深潭墜石,滿山回音不絕。這五條怪蟒看來如此兇猛,卻在這一聲弦音之下,平空攔腰截為兩段,跌落地上。

    綠憶姑娘視若無睹地回頭對肖小俠說道:「承哥哥!這些毒蛇只是髒得令人噁心,愚昧無知,殺之可憐,倒是那隔岸觀火,靠著這些畜牲想來撿便宜的人,令人可惡之至。」

    姑娘說到後面這兩句,聲色俱厲,叱聲遏止行雲。

    肖小俠聽了以後,不禁暗叫一聲:「慚愧I」

    肖小俠心神都貫注在綠憶姑娘如何擊退蛇陣,疏忽周圍竟還有人。綠憶姑娘如此清叱出聲,肖小俠這才留神回視二十丈外,幾棵蔥翠古柏,果然隱有人身。

    肖小俠也笑道:「綠憶妹妹不必生氣,待小兄請他們出來,看看究竟何等人物。」

    言猶未了,但聽一陣嘻嘻哈哈之聲,樹葉裡人影一閃,兩條人影,振臂凌空,大衣翻飛,迎風鼓舞,宛如兩隻大鶴,在枝頭略一停頓,雙雙落身在相隔五丈的石頭上。

    兩個人,一人瘦長,手持木魚;一人矮胖,手提禪杖,衝著肖小俠和綠憶姑娘笑嘻嘻地說道:「二位的膽子不小哇!居然敢闖沂山,」

    胖和尚瞇著眼睛,顫著兩腮肥肉,笑呵呵地說道:「二位的面子也不小哇!居然讓我們發動了萬蛇陣,二位就是死在沂山,也夠體面的了,」

    瘦和尚又接著說道:「!嘿!二位的功力不錯,就請見識見識我們這個萬蛇陣吧!這些飄洋過海的毒蛇,可不容易見到的呀!」

    這兩個一胖一瘦和尚自言自語一搭一擋的說著,肖小俠冷笑說道:「和尚!我且問你,是不是有一位年輕的相公圍困在你們這裡?」

    胖和尚兩隻肉瞇瞇的眼睛霍然一睜,尖聲叫道:「娃娃!你果然是為著那娃娃而來,那你們是崑崙二子派來的。」

    瘦和尚嘿嘿笑道:「如此說來我們這萬蛇陣倒是找對了主兒。」

    綠憶姑娘此時霍然玉臉變色,對肖小俠說道:「承哥哥!藍姐姐一定是這些賊和尚陷害丁!先拿他們算賬。」

    瘦和尚咧著大嘴呵呵一陣冷笑,右手木魚一楊,說道:「女娃娃!你的琵琶功夫不錯,我們來一段合奏如何?」

    說著話,左手木魚槌頓起,『咚」、「咚」一陣震天作響,敲起一陣緩急不同的木魚聲。那邊胖和尚的禪杖,也及時頓地作聲,杖頭有三個茶杯大小的銅環,嘩啦啦地震個不停,和木魚聲和成一片,宛如疾風驥雨,排山倒海而來。

    肖小俠和綠憶姑娘乍一聽時,心神不由微微一動,血氣隨之浮動。但是,兩個人的內力深厚,自不是笑彌勒和胖彌勒所可以想像,當時稍一收斂心神,便安然無事。

    但是,此時漫山遍野的毒蛇,在這一陣木魚和禪杖敲動之下,宛如波濤起伏,拚命的湧上前來。

    肖小俠看得清楚,爬在前面的,都是粗大無比的大蟒,愈到後面,愈都是細小如竹杖的小蛇,密密麻麻,何止萬千?肖小俠幾次躍躍欲試,要拔出劍鞘,衝破蛇陣。但是一看到綠憶姑娘那種沉著自如的神態,又自然地放下了手。

    綠憶姑娘此時滿臉神情,充滿了安詳、聖潔、肅穆的光輝,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存在,那麼的仰首向天,復又緩緩俯視於地。漸漸地,右手五指撫著碧玉琵琶,輕輕地挑動幾下。「叮噹」作響,從木魚和撣杖鋼環亂震聲中,脫穎而出。一如鶴唳沖天,上薄霄投。笑彌勒和胖彌勒的木魚和禪杖,都不禁為之一緩。

    就在這一頓的瞬間,綠憶姑娘的五指齊動,輕佻慢捻,一陣琵琶弦聲,有如深夜枯寂,忽然驟雨敲打芭蕉,疾風吹動簷前鐵馬,聲聲激盪情緒奔騰;遽又弦聲大作,宛如陣前萬馬千軍,喊聲震地,金鼓齊鳴,令人聞而變色,繼而熱血沸騰;俄頃,金鼓之聲,殺伐之聲倏然頓滅,一絲沉靜,令人難耐地要高喊了,忽又一聲銳若金針破空而起,在半空中忽而化作鶴唳,並鼓翅作聲。

    肖小俠自始至終,神疑而視,但見綠憶姑娘嬌顏變幻無常,隨著琵琶的弦聲,時而沉靜肅穆,莊嚴有如聖像;時而含笑帶悅,神情充滿三春和煦陽光;時而眉尖凝怒,眼角含煞,又寒如九冬之嚴霜。

    姑娘五指輕佻慢捻之際,弦聲在山谷回音和鳴,彷彿千百個琵琵千百隻手在不停地更換的彈奏。

    圍在周圍觸目皆是的毒蛇,彷彿都是沉沉欲睡,垂頭喪氣。尤其最後琵琶弦聲化作仙鶴長唳,沖凌九霄之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毒蛇,都骨軟筋酥的癱瘓成一團,連滾帶爬,齊向周圍退回去。

    這情景使肖承遠小俠想起漁礁翁被圍萬蠍陣中時,吹簫退敵的情形,如同一轍。然而,綠憶姑娘的一闕琵琶,顯然威力更大得多。怪不得綠憶姑娘有恃無恐,這南海琵琶有不可思議之妙,令人歎為觀止,駭為神奇。

    何消片刻,這萬蛇陣一片蛇海,又如退潮一般,退個乾淨。只有笑彌勒和胖彌勒,如醉如癡地跌坐在岩石之上,面如死灰,額暴青筋。

    綠憶姑娘此時輕輕地噓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右手輕按絲絃,琵琶之聲剎然而止,沂山遽然沉靜如死,沒有半點聲音。

    肖承遠小俠低聲說道:「綠憶妹妹!你已擊破這萬蛇陣,南海琵琶堪稱無敵了。」

    綠憶姑娘原木略有蒼白的玉面,頓地一抹飛紅,宛如春花怒放的笑容,甜美嬌嫩地掛在雙頰,淡淡地說道:「是嗎?」

    轉而又低頭用手一挑琵琶,「叮噹」兩聲,劃破這沉寂如死的沂山。笑彌勒和胖彌勒兩人若夢之初醒,倦眼微張,立即一驚而起,汗珠反而滾滾而下。

    綠憶姑娘輕言緩語,指著兩個和尚說道:「諒你也不是海惠寺的正主。我不殺你,去找你們住持來。」

    兩個和尚哪裡還敢講話,互相對視了一眼,折身閃進荒草樹林,急奔而去。

    肖小俠目送兩個和尚竄去後,止不住長歎出聲說道:「南海琵琶神功,綠憶妹妹已經盡得其學,其神奧奇妙之威力,小兄自愧不如多矣,昔日南海冒昧互印武學,今日思之,真令人有不知天高地厚之慨!」

    綠憶姑娘回眸一笑,撫著琵琶說道:「承哥哥不必太謙,承哥哥的一身神功我師父曾經暗地贊為冠絕武林,我師父生平從未服人,如今只服了承哥哥。南海琵琶神掌,專講內力修為,雖然達到以音摧神動形的地步,比起你內外兼修,剛柔並濟的功力,一為偏一為全,偏不概全,南海武功如此而已。」

    肖承遠小俠歎道:「不諳武功之人,還以為以音摧形,是屬於邪法之類,其實這種內力之修為,也不知道苦練多少寒暑……」

    肖小俠說到此處,倏地頓住。綠憶姑娘卻毫不為意地笑道:「我師父就是深山面壁多少年,才修到這份功力,至於我,那只是一種福緣例外啦!承哥哥的功力又豈是可以拿時間來計算的。」

    肖小俠點點頭,也深以為是。

    兩個人佇立在原地感歎了一回,再沿著山徑,向上走去。

    轉過一叢濃密的松樹,梅惠寺槽牙高啄,金碧輝煌,已經隱約在望。

    綠憶姑娘心裡掛記藍姐姐的下落,一見海惠寺在望,便要騰身而起,向前撲去。

    突然一種冷冰冰的聲音,從隱約的林中,清晰地傳出:「憑你個不知死活的娃娃,膽敢來闖海惠寺,姑念你們兩個一身功力練來不易,饒你們狂妄無知,著速退出沂山,叫崑崙二子前來,若要再前進一步,定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空山無人,聲音分明是從疏林裡面海惠寺傳出。肖小俠和綠憶姑娘二人所站的地方,與海惠寺相距約在二十丈以上,這種「空谷傳音」如在當面,這份深厚的內力,著實驚人。而且,語句說來冰冷無情,斬釘截鐵,令人聽來自然而生出一股寒意。

    肖小俠和綠憶姑娘對視了一眼,便昂然向上面說道:「在下專程前來沂山,與貴寺主持方丈面商要事。貴寺派人無端啟釁,橫加阻撓,用心何在,請尊駕還諸明白。」

    那一股冷冰冰的聲音,又驟然而起,聲音裡還夾著不屑的冷笑,說道:「娃娃!你等休要以為破除了萬蛇陣,便目視沂山敵手。管窺蠡測,徒然使自己流血喪生。老夫知道你等是為姓藍的娃娃而來,老夫與這等後生小輩有甚等冤仇,只為他能使得『以氣馭劍』的功夫,這才圍他在寺中,單等崑崙二子前來,老夫自然會饒他一死,你等何人,要冒然前來找死。」

    綠憶姑娘忿然手捧碧玉琵琶,向肖小俠說道:「這人定然是海惠寺的住持,捉住他不怕他不交出藍姐姐宋。」

    肖小俠正待上前攔住姑娘,綠憶早就曳衣一閃,躍起三四丈高,半空中碧玉琵琶閃起晶瑩耀眼的光澤,伴著一身飄飄的綠裳,像是綠蓋凌空,搖曳而落。

    肖承遠小俠不禁頓腳而歎,急忙抄出碧雪神劍和描金玉扇,右劍左扇,提足功力,凝神而站,為綠憶姑娘掠陣護法。

    肖小俠功力蓋世,何曾有過懼意。不過是江湖經驗愈深,則遇事自然要熟慮三分。海惠寺能圍住藍玉珍姑娘,寺內能手功力自應不是泛泛之輩。而且方才兩個和尚,和萬蛇之陣,都在說明沂山之地,步步危機,必須小心謹慎。

    對面那人雖未露面,但是「空谷傳音」的內力顯露,已足為當今武林第一等高手,所謂「上前一步,即死無葬身之地」,料來言之非虛,綠憶姑娘如此盛怒騰身而去,過於冒險。

    肖小俠這才劍扇並出,留神變化。

    這正是肖小俠細心謹慎之處,留著自己靜觀其變,比起兩個人都莽然上前,較為穩妥得多。

    就在肖小俠抽劍拔扇,凝神而立的瞬間,綠憶姑娘已經一躍而落在十丈開外。

    突然,對面又傳來一聲極其尖銳難聽的冷笑,說道:「找死!」

    綠憶姑娘聞言清叱一聲,身形乍落,立即左臂環抱碧玉琵琶,右臂疾伸出招,玉腕微震,纖掌連翻,就在這一轉眼間,一連虛空閃電拍出七八掌。

    肖小俠知道南海門神掌的厲害,一見綠憶姑娘如此一連不斷拍出數掌,當不難想像得到,姑娘此時是急怒填膺,出手凌厲。

    肖小俠惟恐綠憶姑娘有失,抬腿擰身,向前撲去。

    幾乎是肖小俠起身的同時,突然眼前疏林樹木,一齊劈啦作響,濃煙四溢。

    肖小俠一見,果然不出所料,這沂山果然是埋伏處處,連忙急瀉下落,墜地急叫道:

    「綠憶妹妹小心!閉氣拔身退後。」

    其實,這幾十棵樹林一齊炸裂,濃煙頓成一片,縱使及時而退,也無暇退出。

    肖小俠此時已不能再擅自用口講話,神劍單挑胸前,護住要穴,玉扇疾展「萬象歸宗」

    的扇法,掄開群鬥招式,強風柔勁,平地大作,濃煙受此一激,紛紛向四面紛飛而落。再看綠憶姑娘,正背相而立,一雙長袖,舞起冷霧流雲,寒風颯諷。

    這兩個人的內功修為,都是到了「三花蓋頂,五氣朝元」的地步,如此一輪全力展開防護招式,勁風所至,滴水不進,何消片刻時間,已經把一片濃霧,揮掃得無影無蹤。

    這才看清楚,幾十棵樹桿上,都是像蜂窠蟻窩,麻密一片的小孔。

    再看附近周圍,所有的岩石都變成酥碎石塊,所有的草木,都枯焦而萎。更令人觸目驚心的,五丈方圓,落滿一地銀亮晶晶的五角銀釘。

    肖小俠和綠憶姑娘兩人心裡都為之暗暗心驚,看來這陣濃霧,不僅奇毒無比,而且強如烈焰,如果一旦沾身,少不得要落個衣滅肉焦。那遍地五角銀釘,不用說,自然也是奇毒無比,要不是兩個全力施為,憑—股陽罡與陰柔之氣,激起狂飆,震飛毒霧,稍有疏漏,便不堪想像。

    綠憶姑娘眼見毒霧已消,萬一收住身,便聽那冷冰冰的聲音,讚聲道:「兩個娃娃果然身手不凡,怪不得三個彌勒或明或暗不聲不響的敗在你們手裡,能逃過老夫這一陣『東瀛硫霧五里釘』的攻擊,而能安然無恙,還是老夫意料不到。來!來!來!讓老夫見見你這兩個少見的娃娃!」

    肖小俠倏地收扇停身,朗聲叱道:「老匹夫!處處暗箭算人,虧你還有臉來叫陣。」

    言猶未了,綠憶姑娘已經自身後疾演一式「七擒身法」中的「翅底風雷」,飄然而起,半空中一變而為「八步趕蟾」,彷彿是御風飛行,平飛七八丈,飄然向海惠寺山門前落去。

    肖小俠哪裡敢稍慢,抖袖而起,劍扇一收,流星隕石,疾墜而下。

    越過那些假裝的樹木,剛一觸地之際,就聽到「啪」、「啪」兩聲,清脆作響的耳光聲。

    肖小俠向綠憶姑娘身邊一站,只見分班排列著四個小沙彌,中間站著五短身材的一老叟,身後站著方才鼠竄而逃的兩個和尚與另外一個高大的和尚。

    這老叟此刻風乾樹皮的臉上,留下五條指痕,愕然望著綠憶姑娘,眼光顯露著驚疑憤怒與凶煞之氣,微張著嘴,不作一聲。

    綠憶姑娘卻指著罵道:「老鬼!趕快說出來,我藍姐姐現在何處?」

    扶桑一叟突然眼光一閃,凶光暴射,仰首一陣淒厲的笑聲,才停笑說道:「怎麼?是你『藍姐姐』嗎?這兩耳光打得對!老夫竟還沒有留神這娃娃是個女的。」

    綠憶姑娘雖然神掌無敵,這扶桑一叟也不是平凡可欺之輩,如何竟被姑娘上來就摑了兩掌。

    這是「輕敵」和「無備」的結果,扶桑一叟斷然沒有想到綠憶姑娘凌空落下未穩身形之際,竟然出手就是兩掌。這兩掌來得太過意外,而且,南海神掌又是快如閃電,縱使扶桑一叟是如何的了得,在如此意外之下,也白白挨了清脆的兩掌。

    這是扶桑一叟,換過別人,怕不早就滿嘴齒落,血流滿面了。

    綠憶姑娘不理會扶桑一叟如何驚訝藍玉珍姑娘是個易釵為弁的女兒身,依然問道:「老鬼,你到底說是不說?」

    說著右手微抬,又要動手。

    突然,一陣叱喝,四個小沙彌,閃電擰身,一擁而前,四朵黃雲,四道掌風,一齊攻向綠憶姑娘。

    肖小俠忍不住厲聲喝道:「住手。」

    這一聲舌綻春雷,震得在場的人,耳朵裡一陣嗡嗡作響,周圍的樹葉,竟然一陣嗖嗖而落。四個小沙彌剛剛撲起的身形,驟然一頓而止,就在這時,「啪、啪、啪、啪」一連四聲響,小沙彌個個東倒西歪,臉上腫起多高,嘴角流血。

    綠憶姑娘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彩!」

    肖小俠低聲向綠憶姑娘說道:「綠憶妹妹!請暫息怒。」

    轉而抬頭向扶桑一叟朗聲說道:「老兒,你身為俗家人,竟敢霸佔佛家聖地,為非作歹,天理已是難容。今天即使不為了藍妹妹,也要為武林除害,小爺留給你一個規矩,你要單打雙鬥,劃下道兒來。若要如此任意胡行,亂施詭計,休怪小爺出手過狠,不讓你心服。」

    扶桑一叟沒想到這兩個年輕男女,竟然是功力臻於如此境界,當時又驚又怒,冷哼一聲說道:「狂妄的娃娃,自東贏東渡而來,還沒有人敢如此和老夫說話。」

    說著話,緩步上前,一步一步向肖小俠和綠憶姑娘逼近而來。

    肖承遠小俠倒是面含微笑,暗運神功,也慢步上前而去,剛剛一邁步伐,綠憶姑娘在身後叫道:「承哥哥!」

    肖小俠心裡一動,停身而問道:「綠憶妹妹有事嗎?」

    綠憶姑娘飄然上前兩步,若有怨意地說道:「承哥哥!不是說好了的嗎?海惠寺的事,你只能做一個袖手旁觀的人。」

    肖小俠看著扶桑一叟凝神斂氣,蓄勢行功,緩步而來,眼前就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拚鬥。

    綠憶姑娘偏偏要逞強接下這一場,肖小俠又不能拂姑娘的意思,只好皺皺眉,苦笑一下,說道:「綠憶妹妹!要留神小心。」

    綠憶姑娘這寸嫣然一笑,點頭轉身,飄然向場中走去。

    此時,扶桑一叟已經走到空場當中,眼看姑娘如此嫣然一笑,真如百花怒放,美絕人寰,美極而自然,亦不禁為之心頭一震,腳下步伐自然而停。

    綠憶姑娘走到扶桑一叟相距七八尺的地方,悄然而立,嘴角露著微笑,仰著頭說道:

    「打敗了你,你就要放我藍姐姐出來。」

    扶桑一叟忽然面容一霽,也緩聲說道:「你藍姐姐身落在迷宮陷阱之內,井未受到委屈。老夫旨在釣引崑崙二子前來,對她並無惡意。既然你娃娃能直上海惠寺來叫陣,老夫服你這份膽氣!好吧!你勝過老夫,放你藍姐姐出來就是。」

    綠憶姑娘聽說藍姐姐無恙,臉上的光輝更為燦爛,含笑道:「一言為定,可不許賴!老鬼!你說要怎麼打法?」

    扶桑一叟呵呵笑道:「老夫豈能落個不是在你這個娃娃手裡,你要勝過老夫,我就渡海回東瀛!」說到此地頓了一頓,接著說道:「老夫此次渡海東來,只想懾服中原武林的幾個老不死,豈能和你一拳一腳拚鬥。我們各出一題,勝者為是。娃娃!如果你要勝不了老夫,你就休想下得沂山。」

    綠憶姑娘倒是認真地點點頭說道:「我輸了就聽你的。老鬼!你先說吧!」

    扶桑一叟兩隻細眼,忽又精光一露,敞聲笑道:「算你饒我一先,後生可畏呀!娃娃!

    老夫縱橫武林迄今,沒有人能摑老夫耳光,方才兩掌,是生平僅有。現在你再來試試,若能再摑我一掌,哪怕是沾及衣袂,算我輸一場。」

    綠憶姑娘搖搖頭說道:「這樣我太佔便宜,我不幹!」

    綠憶姑娘認真地望著扶桑一叟說道:「我知道方才兩掌挨的不服,這樣吧!我們這場不算,讓我再攻你幾掌。」

    扶桑一叟凝視了姑娘半響,但見姑娘滿臉純真,眸子裡流露著聖潔無邪的光輝,霍然輕輕地歎喟一聲,這一聲微輕的歎息,轉即點頭而笑,慢慢地說道:「也好2」

    說著雙手下垂,屹然而立。

    綠憶姑娘慢慢舉起右手,露出欺霜蓋雪,玉潤渾圓的手臂,玉掌一翻,閃電般的一連拍出三掌。

    肖承遠小俠站在一旁看得清楚,他在南海也親自領教過這三掌的厲害,但見掌風起處,幾乎罩蓋了扶桑一叟上身所有的要穴。

    扶桑一叟也端的了得,身形一縮,頓矮三尺,成了兩尺不到的侏儒,隨著掌風,像是流星閃電般的,在方圓不到一丈的地方,閃躲騰挪,居然連衣袂都未沾上掌風。

    三掌剛過,扶桑一叟呵呵一笑,剛欲停下身形,突然,綠憶姑娘右掌連震,又是一連三掌。扶桑一叟就在這一瞬間的分神,「啪」、「啪」,一連兩掌,都拍中左右「肩井」,震得扶桑一叟身形連晃勉力穩住,漲得滿臉通紅,身形一長,沉聲說道:「娃娃!你姓甚名誰?你師父何人?」!」

    綠憶姑娘悠閒地收手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扶桑一叟點頭說道:「你在一掌三式之間,能夠擊中其二,娃娃你可以自傲武林無敵,如此說來,老夫久睽中原武林,後起之輩已是不可輕估,今日沂山之事,老夫認敗,但願再次東渡深入中原,你我後會有期。」

    扶桑一叟如此坦然認敗,撒手而去,使站在一旁的肖承遠小俠,大感意外,而且認為是極不合於常情。以扶桑一叟功力如此之純,存心前來中原問鼎武林,深謀已久,存心找玉扇書生和崑崙二子相較高下,如何竟在綠憶姑娘小施神掌之下便斷然而去?

    綠憶姑娘卻不然,沒等扶桑一叟說完,便攔住仰面問道:「老鬼!實踐諾言,就如此撒手而去,有這等便宜事嗎?你自認敗績,還不把我藍姐姐放出來。」

    扶桑一叟霍然呵呵冷笑,說道:「娃娃!你還要趁風扯滿帆嗎?海惠寺前你能搏得老夫口認一敗,是你畢生之幸,再不知足,你就自取其辱了。」

    綠憶姑娘一見扶桑一叟自食前言,頓時嬌叱連聲,右手「笑指天南」,左手揮動碧玉琵琶,一式「技雲見月」,雙招並發,右取「將台」,左擊「面門」,但見姑娘柔髮飄拂,綠裳生風,琵琶帶嘯,手指勁生,以疾風驟雨之勢,欺身攻來。

    肖承遠小俠雖然和綠憶姑娘相處未久,但是,只見姑娘秉性率真,舉止溫柔,即使與人對手過招,也鮮少閃動身形,搶攻出手。今日在海惠寺前,竟然搶身直進,揮動碧玉琵琶,顯然姑娘已動真怒,這變招並進,是全力施為,勁道之強,當真是凌厲無比,只此一招,已足夠武林高手濺血橫屍。

    可是,扶桑一叟卻是神色不動,眼見姑娘如閃電一招攻來,身形猛然一錯,長袖一吐,雙袖交揮暴喝一聲:「好厲害的娃娃!」

    這一聲叱喝未了,只聽「鏘」地一聲,宛如巨浪驚濤,凌空蓋下,震得肖小俠心神一陣浮動,氣血都為之上衝。

    原來扶桑一叟雙手拂出,正是中原武林外功之極的「鐵袖神功」,長袖拂出如鋼,陽罡之勁,力若千鈞。扶桑一叟估計如此硬碰一招之下,斷毀琵琶,為意料之事。

    沒料到綠憶姑娘雙招並出,暗藏一實一虛,姑娘蕙質蘭心,心竅玲瓏,焉能一上手便要著道之理?右手「笑指天南』,虛實兼備,左手碧玉琵琶才是硬招。當下—見扶桑一叟拂來陽罡之勁,力道驚人,知道這老鬼雙袖功力超凡,右手立即化指為掌,立攻一招「閒掏歲月」,輕描淡寫地藉勁化力,卸去罡勁。左手還是原式不動,琵琶右撥上挑,正好扶桑一叟的袖風拂中絲絃,「嗡」然一震,不亞石破天驚。

    綠憶姑娘一震之下,左腕酸麻,疾閃而退。扶桑一叟卻震得血氣不勻,沉樁收勢,長嘯吐氣出聲,說道:「老夫在東贏之日,曾聞得中原武林有不少利物神器,娃娃手中琵琶,為老夫未聞未見。弦聲一動之下,破蛇陣於前,震動老夫心神於後。罷了!」

    說到此處,忽然一頓,停了半晌,倏地不言不語,遽然轉身,雙臂平抬一振,竟然長衫鼓風而起,飄起五六丈高,只一瞬間,落於海惠寺內,蹤跡不見。

    綠憶姑娘沒想到扶桑一叟竟然如此突然而去,等到一怔而覺,不由大急,琵琶一順,環抱在懷,右手一圈,清叱一聲:「老鬼哪裡走,」

    立即就要擰身追趕。肖小俠急忙在身後一拉姑娘衣角急聲說道:「綠憶妹妹!老兒詭計萬端,謹防有詐。況且窮寇勿追,……」

    綠憶姑娘急著接口說道:「那麼藍姐姐呢?」

    肖小俠這才抬頭一看,原先站在山門外的三個大和尚和四個小沙彌,竟趁綠憶姑娘和肖承遠小俠說話之際,遁身入內,此刻山門外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此時此刻,肖小俠頗以為難。若要緊隨追趕,怕的是暗箭難防,稍一失足,就不堪設想。如果從長計較,又怕扶桑一叟劫走藍姑娘,那豈不是更為失策嗎?

    肖小俠正在急急不定,綠憶姑娘正在深鎖雙眉的看著他,忽然,山門裡面一陣呵呵大笑,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說道:「小兄弟!咱們又見面了。」

    肖小俠聞聲大喜,急忙跨步上前,叫道:「老化子哥哥為何也在此地?」

    從山門裡走出來的正是威鎮大江南北的丐幫幫主雪地飄風宋允乎宋老化子。

    老化子和肖小俠笑呵呵地招呼以後,便向綠憶姑娘說道:「姑娘神功蓋世,老化子欽佩無地。」

    綠憶姑娘驚叫道:「怎麼?你是何時來到沂山?看到藍姐姐嗎?」

    老化子呵呵笑道:「老化子保你藍姐姐無恙。」

    脫著回頭向肖小俠問道:「小兄第!扶桑老兒逸走之時,你為何思慮再三,難道你已經知道老化子混進海惠寺嗎?」

    這一句話問得肖小俠滿面飛紅,半晌無言以對。以肖小俠而言,仗著自己一身絕世神功,只要當去之地,縱使是龍潭虎穴,也從未躊躇卻步,思慮再三。為何今日就如此進退維谷,三思再想?肖小俠已在懷疑自己,難道自己變得膽怯和懼怕下嗎?

    半晌無言,帶愧沉思,偶爾眼光一觸,瞥見綠憶姑娘含苞待放的嬌面,晶瑩清澈的大眼睛,正凝神的注視著自己,不禁衷心一動,熱血上升,臉上朝霞再起,心裡若有所悟地想道:「難道我竟是情不自覺地為了顧慮綠……」

    人之關心,能出乎自然,而形成呼吸相關,這份情感就暗植心底深且久矣!肖小俠一思及此,能不玉臉泛紅?

    老化子何等精靈人物,原先是詫異的一問,及到如今,老化子心裡雪亮洞明只呵呵一陣連聲大笑。

    倒是綠憶姑娘若無其事地輕輕一扯肖承遠小俠的衣袂說道:「承哥哥!我們叫老化子……叫他帶我們去救藍姐姐好嗎?」

    肖承遠小俠一淨心神之後,點頭說道:「老化子哥哥!藍妹妹現在何處?老化子哥哥如何來到這沂山海惠寺?」

    老化子先笑著對綠憶姑娘說道:「姑娘!不必對我的稱呼多費心思,你就叫我老化子,一些也不錯。」繼而略微一頓,微有感慨地說道:「老化子一生遊戲風塵,混混噩噩,實則這冥冥之中,確實有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肖小俠一見老化子哥哥突然—收嬉笑面孔,一本正經談起因果,倒是禁不住有些暗自好笑,只有沉住氣,等候下文。

    老化子這才把藍姑娘如何當初在五老峰下奪取「無形掌法秘笈」之時義釋江面雙殘老大,而這次單眼惡殘陰展乎竟然邂逅姑娘,捨命報恩,二絕姥姥得訊是由於單眼惡殘遍傳消息的結果,老化子在江南也是隨單眼惡殘而來。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種善因,必得善果,一念之差,禍福分明,難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數?

    老化子概略說完之後,復又呵呵笑道:「老化子隨單眼惡殘兼程趕到沂山之時,正是姑娘琵琶逞威,聲破蛇陣之際,老化子自忖扶桑老兒有姑娘和肖老弟接住,用不著我來搖旗吶喊。單眼惡殘說是海惠寺之內,如今遍是機關,這才趁扶桑老兒出外之隙,潛入寺內……」

    肖小俠急忙問道:「如此說來,老哥哥已經知道藍妹妹身在何處了。」

    老化子點頭說道:「單眼惡殘知道你藍姐姐身落山門外翻板之下,於是我們一老一殘在寺內,小施手腳,便自然逼問出滾板陷阱機關所在。我們這位藍姑娘雖然身落陷阱,功夫不失,等閒人敢能接近?扶桑老兒一時倒無傷害之心,只派天罡一指簡竹笙老兒看守。……」

    綠憶姑娘「啊」了一聲,頗為奇怪地說道:「他也在嗎?」

    老化子笑道:「不是他,扶桑老兒何至找你藍姐姐來逼引崑崙二老呢?這老兒屈膝奴顏,自己也是武林有名人物,竟不惜投靠扶桑老兒,今日難免要自食其果了。」

    綠憶姑娘著急地說道:「我們這就去救藍姐姐去。」

    老化子點頭轉身一掩身形掠進門內,邊走說道:「扶桑老兒霸奪海惠寺不久,各種奇怪機關均未完成,否則這一個佛門聖地,到真的是步步危機,容不得我們如此昂然闊步了,。

    老化子像是駕輕就熟,點足起落不停,霎時立足於一座大鐘前,單眼惡殘從鍾後閃身而出,老化子指著單眼惡殘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陰展平現在不愧是個漢子,回頭再引見吧!鍾下即是地道,直通山門之外,天罡一指守住隧道盡頭」」

    綠憶姑娘一聽說「鍾下就是地道」,不等老化子說完,便飄然來到鍾下。

    老化子笑呵呵地攔住姑娘,說道:「姑娘!天罡一指讓給老兄弟,救你藍姐姐還有難題需要你去做。」

    綠憶姑娘聽說還有難題需要自己去做,微微一愕之際,肖承遠小俠抬腿一掠,已自落鍾下。單眼惡殘連忙掀起鍾來,扎軋一陣,頓時露出地道入口。

    肖小俠凝氣行功,飄然而落。

    地道內,每隔兩丈有壁燈一盞,曲轉迂迴,足音回震,約摸走二三十丈之遙,突然一陣蒼老叱聲:「何人擅入地道?」

    肖小俠敞然哈哈一笑,應聲說道:「簡竹笙老兒!你不是自詡為邊陲五高手之列?為何做起管門守戶之人來了?」

    聲音未落,肖小俠貼著石壁閃電一掠,霍然而出的現身在簡竹笙的面前。

    誠如肖承遠小俠所言,簡竹笙自詡為邊陲五高手之列,傲視武林群倫。只因為當初扶桑一叟對他有一掌療傷之恩,助長功力之惠,乃不惜腆顏相視。結果,落身海惠寺之內,哪有一點昔日之威風?尤其被命為看守藍玉珍,雖然因為藍!」娘武功高強,陷於迷宮陷阱,武功未失,扶桑一叟才命他住守,但是,這豈是天罡—指簡竹笙所做的事。

    所以,肖小俠剛一突然現身,天罡一指錯愕一旁,既驚且愧,而且又是怒填氣滿。

    當時不聲不響,突然鬚髮俱張,右手疾抬,食指戟出,還取肖小俠前胸。

    天罡—指知道自己不是這位年輕人的敵手,抱著背城借一的心理,遽然猛下毒手。天罡指法徑指前胸,不單限於穴,指風所及,變化應勢,這是天罡一指拚命一招,全身精力所匯,威勢功力,勁道變化,卻是非同於凡響,肖小俠蓄勢而來,渾身遍行「九天玄門大乘神功」,豈能讓簡竹笙得逞偷襲之計?當下一閃身,腳下「蒼虛縹渺步」故演驚人之式,貼著指風,飄然而過。

    天罡一指一見自己全力一指落空,立即撤身收勢,防身回步,右手化指為掌,向身側推出一招。

    肖小俠根本沒有還手,早就飄落到一旁,輕聲說道:「念你受盡委屈,淪落為看門守戶之人,讓你全力攻三招,然後再治你應得之罪。」

    天罡一指在寧波郊外,親眼見過肖小俠敗走禿鷹西門番,故則一見氣餒,更由於愧怍於心,鬥志早消。如今兩招俱空,知道凶多吉少,心裡一動,暗自忖道:「三十六著走為上策!讓扶桑一叟來接下這個場子。」

    其實簡竹笙哪裡知道,扶桑一叟早就率著他東瀛隨來的三僧四沙彌遠逸而去,就擻下了他呢。

    簡竹笙一有逃走之意,頓時暴喝一聲:「小子!看招!」

    左掌右指,雙雙攻出,左掌「推波助瀾」右指「天罡指法」,雙取肖小俠上中兩盤。

    這兩招完全是虛張聲勢,故作姿態,沒有等到肖小俠閃開,突然左掌疾撤,回肘向石壁上便一掌拍去。

    這一掌拍下,「啪」的一聲,緊接著「轟隆」一震,石壁一裂而開,約有兩尺餘的—道暗門,天罡一指簡竹笙哪還敢有一絲怠慢?偏身疾閃,向暗門裡竄去。

    肖小俠雖然沒有料到簡竹笙有此一著,但是,豈能容他就此逸去。

    頓時如影之隨形,一撲而上,右掌一探,一式「雲龍現爪」快如電光石火,一把刁住了簡竹笙的右臂。

    簡竹笙此時已經身在石壁之中,當時只是全力向裡一掙,哪裡還掙得分毫?就在這一刁一爭,不到—眨眼間,只聽得又是「轟隆」—震,石壁又倏地一合,簡竹笙首當其衝,頓時把一個自詡為邊陲五高手之一的天罡一指簡竹笙,夾得血肉橫飛,死於非命。,肖承遠小俠本意擒住天罡一指簡竹笙,要仔細問明白這扶桑一叟的出處,強佔海惠寺的經過。沒有料到簡竹笙存心要逃,三招未滿,即觸動機關,開動暗門,結果是作法自斃,落得個血肉模糊,死得極慘。肖小俠放下右手,也不禁唏噓不已。天罡一指簡竹笙為人尚無大惡,只是以一念之差,結果如此。

    正是感慨之際,突然身後老化子笑道:「簡老兒自作自受,無甚堪憐之處,小兄弟不必為死者恁吊良久,向前三轉彎,轉過一道暗門,試試你們藍姐姐可在那邊。」

    老化子言猶未了,單眼惡殘從身後一掠上前,越過正要搶行動身的綠憶姑娘,欠身說道:「地道機關,只有在下得自寺中僧人,彼等也知不詳,還是讓在下先行引導。」

    說著不等綠憶姑娘說話,便昂然大踏步上前,但見他—轉右角,即隱然不見。

    老化子微微歎道:「以簡竹笙與陰展平相比,彼此相差只是存心一念之間,天罡一指就不如單眼惡殘矣!」

    老化子感慨未了,那邊已傳來陰展平單眼惡殘的聲音說道:「向左三轉,向右越過一道暗門,機關已發動,禁制失效,請即前來。」

    綠憶姑娘首先應聲而起,彷彿是流水行雲,沿著石壁飄然而進,三轉而後,越過一道門,眼前霍然一亮,在許多錯綜複雜的叉道當中,但見藍玉珍姑娘仍舊是一襲青衫,手持短劍,凝神橫劍以待,只是容顏顯得有些憔悴。

    綠憶姑娘忍不住尖叫一聲,張臂正待一撲上前,老化子卻上前攔住說道:「姑娘不要情急如此,此處上通滾板,旁通陷阱,正是迷宮所在。如若能任意進出,你藍姐姐早已越過進入隧道搏鬥簡竹笙了。」

    綠憶姑娘頓時覺得有可怪之處,藍姐姐與自己相隔也不過只有七八丈之遠,難道連自己一聲尖叫都未曾聽見嗎?可是,藍姑娘確實站在那裡,未曾一動。

    肖小俠站在一旁說道:「綠憶妹妹可否看出這許多縱橫交錯的叉道,有何規則排列的跡象否?」

    綠憶姑娘霍然大悟,稍—留神,便看出是按著極其常見的五行陣勢。

    肖小俠又接著說道:「九宮八卦,陰陽五行之類學問,武林之中多能熟諳此道,值得奇怪之事,就在於此。藍妹妹不僅深諳此道,像日前如此簡單五行陰陽排列,絕難不倒藍妹妹。而藍妹妹如今,危困在當中,不得而出,其中自有異處。」

    綠憶姑娘點頭極以為是,不覺回頭看著老化子。

    老化子卻看了單眼惡殘一眼,說道:「扶桑老兒來自東瀛,所設機關禁制,精巧之外,更暗含奇門遁甲之玄機……」

    老化子一言未罷,綠憶姑娘已經躍身而起,只見她在叉道中左穿右掠,完全未按五行之道,危顛倒陰陽而行,而纖掌左推右劈,不到一會兒,眼前景像人變,只聽到一陣轟隆嘩啦之聲,震動隧道,原來叉道之兩旁,都是成堵石牆,只是隱而不見,如今都暴露無遺,被綠憶姑娘掌風所及,倒塌一片。

    肖小俠不禁大驚,暗自忖道:「這些牆壁如何能隱而不見?扶桑一叟難道會邪術不成?」

    老化子卻在一旁呵呵笑道:「小兄弟!奇門遁甲之術,能夠穩住物體於無形,無甚奇怪之處。綠憶姑娘震動牆壁,破壞位置,只要有絲毫移動,幻覺即滅,如今珍兒脫險了。」

    果然只見綠憶姑娘一路游身而行,單掌連揮,有如摧枯拉朽,七八丈的距離,不消片刻已經抵達中心位置。

    當綠憶姑娘最後—掌劈倒一堵牆的時候,藍姑娘霍然而驚,倏地一轉身形,嬌叱一聲:

    「賊禿!找死!」

    聚瑩短劍—閃青芒,極其凌厲地照準綠憶姑娘頭上劈來。

    綠憶姑娘劈山最後一掌,一見藍姑娘轉身,芳心大喜,正是一撲上前,要撲進姐姐懷裡。沒有料到藍姐姐竟是不問青紅皂白,照準—劍劈來,綠憶姑娘意外中連忙偏頭錯肩,塌腰—式「落葉隨風」,旋身閃過。好險的—招,聚瑩劍的光芒,險些掠過綠憶姑娘的後腰。

    綠憶姑娘閃讓開這危及呼吸的一招,急忙叫道:「藍姐姐!你不認識綠憶了嗎?」

    老化子此時卻站在外面喊道:「綠憶姑娘!你藍姐姐此刻神智昏迷,全仗一點真元之氣在作最後一拼,你要趕緊點閉她的穴道,再用靈藥治療,少頃真元拼盡,內腑要大受損傷!」

    談何容易;此刻藍玉珍姑娘如一頭出押瘋狂的猛虎,聚瑩劍閃起滿處光芒,要點住她的穴道,而且出手不能太重,恰到好處,是談何容易之事?

    但是,情形確如老化之言,如果等到真元拼盡,藍!」娘撒手倒地之時,其內腑經血受扔之情形,當不難想像。情形之緊急,已經是刻不容緩。

    綠憶姑娘霍然一矮身,綠裳一式「殘荷謝地」,倏地趨勢平身,箭也似的閃出劍光範圍之外,左手一抱琵琶,右手小指一挑「羽」弦,「叮」地聲,宛如金針脫弦而出,上出雲霄,飛越無際。

    藍玉珍姑娘在這聲弦音震撼之下,霍然—個冷顫,雙手一慢,聚瑩劍漸漸的垂下。

    綠憶姑娘緊接著琵琶聲冉起,一陣叮叮噹噹,極其悠揚的曲調,脫弦而出,頓時地道內,一片祥和,無限愉悅,宛如百鳥爭鳴,百花怒放,小溪輕流,微風拂面的農村景象,幻生眼前。

    藍玉珍姑娘漸漸閹眼垂瞼,聚瑩劍落在地上,身子好像是海棠凋謝,萎地頹然。

    綠憶這才停手不彈,輕噓一門氣,拽衣一躍而前,右手一挽藍姐姐,足尖頓地,倒縱出陣,落在肖小俠身邊,輕輕地放下藍姑娘。

    此時,但見藍姑娘玉面蒼白如紙,雙目緊闔,氣如游絲,狀至慘然。綠憶姑娘不禁心裡一酸,淒然地掉下淚來,仰著面向肖小俠問道:「承哥哥!我藍姐姐內力精湛,何至真元虧損至如此程度?」

    肖小俠歎道:「藍妹妹被圍於此,氣惱交加,數日不食,且心神終日緊張未已,方才一頓極力拚鬥,真元大為虧損。」

    綠憶姑娘從身上掏出一瓶丹藥,仰頭向肖小俠說道:「南誨師門靈藥,雖然珍貴難得,比起靈效,難勝大還丹,承哥哥可否再費一粒大還丹?」

    肖小俠慨然說道:「綠憶妹妹說哪裡話,小兄豈是慳吝不諳人情之輩,這大還丹,雖然名貴,捨去教人之用,又有何價值可言?」

    掏出大還丹,交與綠憶姑娘服侍藍玉珍服下。

    肖小俠看著藍姑娘粉面已經漸漸轉紅,知道藥力已經發散,放寬心情,轉面向老化子問道:「扶桑一叟既然東渡前來中原,存心尋釁武林,侵佔海惠寺,為何武林一無所知?」

    單眼惡殘在一旁接著說道:「扶桑一叟佔據海惠寺,處心積慮,要把海惠寺變成龍潭虎穴,再掀起武林紛爭。海惠寺經營未久,所以才銷聲斂跡,不欲驚動武林。雖然此事關係少林寺產業之爭,無如少林寺以顏面攸關,只圖以自己力量,挽回聲譽,也不願傳楊江湖,以致扶桑一叟經營海惠寺許久,武林竟一無所知。」

    老化子歎道:「武林之中,各大門派自掃門前雪,互不聲援,才為各處魔道乘隙而起,扶桑—叟即為一例。若不是珍兒此次誤陷沂山,扶桑老兒斷然成為武林一大心腹之患。武林前途之堪虞,令人可歎!」

    肖小俠心裡一動,忽然想起禿鷹西門番苗疆之行,假若禿鷹與鬼眼婆婆合併與武林為敵,中原武林能否再有六劍一杖會禿鷹之舉。

    想到這裡,肖小俠忽然覺得自己此次苗疆之行,不僅關係石嘯天老幫主的安危,更關係今後武林正邪之消長,心頭頓覺沉重!

    老化子彷彿也看出肖小俠心情的沉重,正待問明小兄弟又如何與綠憶姑娘同行,意欲何往?鳳姑娘如何不見?藍!」娘又如何獨自陷身沂山?

    突然,綠憶姑娘叫道:「藍姐姐!你醒過來了。」

    眾人一齊回頭看去,只見藍玉珍姑娘已從地上一躍而起,神色極其振奮,倏又一怔,注視廠眾人半晌,霍地上前一把抱住綠憶姑娘,珠淚汨汨下流,激動不已,泣不成聲,看得眾人都為之黯然。

    老化子這才故作歡笑地呵呵說道:「珍兒!小別重逢應該把臂歡欣才對,如何如此落淚傷心,你不是有心招惹你綠憶妹妹難過嗎?」

    綠憶姑娘也溫柔地擁著藍姐姐,羅袖輕拭淚痕,正待談說別後,突然,肖小俠臉色一變,霍然回身掠過兩個轉彎,朗聲叱喝道:「何入深入地道?」

    這一聲叱喝未了,只聽得地道那邊,叮噹一下,金鐵柱地作聲,雷鳴怒喝道:「孽障,你出來受死吧!」

    這聲怒喝,極其深仇,地道裡震得嗡嗡一片,在場眾人不禁俱為之一怔,心裡同時想道:「扶桑—叟已經遠逸而去,這是何人來到海惠寺?」

    眾人心裡—動,立即向地道外面走去,剛一轉至第—道暗門,迎面站著三個白鬚白髮,手持粗大禪杖的老和尚,各自怒容滿臉地站在那裡。

    老化子當時禁不住「啊呀」一聲,越身上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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