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刃 正文 第八章
    時光匆匆,歲月催人,離伍中年隨洪一夫上大雪山時算起,一晃眼,便過了十七年。

    這十七年中,伍中年的武功,自然突飛猛進,而雪山神樵洪一夫,也在第十二年上,因年紀太老而死去,但是伍中年此時,正沉浸在探求上乘武學的奧秘之中,因此仍然不下雪山,只在雪山頂上,參研洪一夫的畢生絕學。

    卻說十七年後的個春天,積雪已融,陝甘道上,黃沙塵土,被風捲了起來,刮得天地間全是黃濛濛地,雖然不致於對面視人不見,但丈許開外,若要看清人,倒也不是一件易事。

    來往行人,全都低頭疾走,女子則全在面上蒙了一層薄紗,以防沙塵襲面,損了嬌容。

    有不少鏢車,一遇到蒙了面的女子走過,趟子手便要出言嬉笑幾句,或是大聲唱幾句粗俗不堪的山歌,引來一陣哄笑,而婦女們大都是一提馬韁,快快走過。

    大路上又熱鬧又平靜,在這條道上走慣了的人,全都覺得今天和昨天一模一樣,但是在瞬剎之間,卻突然發生了不平靜的事。

    只聽得一陣異樣響亮的馬鈴聲,急驟無比地傳了過來,只見四面塵頭大起,一團黃沙之中,依稀裹著一匹馬和一個人,疾馳了過來,來勢之速,無出其右。

    越是跑得近,那馬鈴聲也越是驚人,簡直震耳欲聾,大路上的行人,全都向兩旁閃開,只有十來輛鏢車,因為太以沉重,一時間難以躲避。

    那匹馬直跑到了近前,才停了下來,塵頭稍落,已可看清馬上所騎那人的摸樣,但是一看之下,卻人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押鏢的那三位鏢頭,人稱雲中三劍的姚奇允,姚南仲和艾澤三人。

    原來馬上那人,乍望去,連頭帶腳,只是黑漆漆地一堆,細一看,才看清他原是穿著一件連頭套住,只露出兩隻眼睛,用無數其細如發的鐵絲編成的怪衣服。

    馬一停住,那人便略一轉頭,發出「錚錚」的聲音,向鏢車上所插的鏢旗看了一眼,那鏢旗紅底上,繡著三柄交叉的長劍,冷冷地道:「是蘭州的雲中三劍麼?怎麼聽到了馬鈴聲,還不趕緊相讓?」

    那雲中三劍三人,姚奇允和姚南仲,是親生兄弟,艾澤和他們只是師兄弟,三人在陝甘道上,名頭甚大,但此時見那鐵衣人冷冷地一問,卻嚇得面上變色。

    相互對望一眼,姚奇允踏前一步,深深作了一揖,道:「上個月,還只聽得尊駕在江南出現,未曾想到尊駕會來到此處,雖然聽到了馬鈴聲,但一時之間,想不起是尊駕來此,因此未及閃避,尚乞見諒!」

    那鐵衣人「嘿」地一聲,道:「廢話,押的什麼鏢?」

    姚奇允面色「刷」地一下,成了死灰色,道:「只是十萬餉銀,尊駕看不上眼的物事!」

    那鐵衣人「哈哈」一笑,宛若旱天之下,突然起了兩個霹靂,來往行人客商,都在路邊立馬以待,那兩下笑聲突如其來,那些馬匹,全都被驚得「居呂呂」地長嘶起來,不少人被掀翻馬背來。

    只有幾匹馬未被驚起,其中有兩匹小黑馬,仍在道旁兀立不動,那兩匹小黑馬。

    毛色油光水滑緊貼馬身,一望而知,是上佳的川馬,馬上卻是兩個女子,一個身穿布衣衫,甚是樸素,另一個則是一身水紅色,嬌艷無比,和其他女子一樣,都以薄紗蒙住了面。

    只聽那穿水紅色的女子低聲道:「藍姑姑,這雲中三劍,你曾說他們也是名家子弟了,怎麼那麼膿包?」

    那藍衣女子也低聲答道:「我也正在莫名其妙,這三人,我在十六年前,帶著你遠赴西域之際,使曾聽得他們的名頭,照理說,該是此地的有名人物才是,怎麼會這樣不濟事?」

    那水紅色的女子又道:「藍姑姑,大約是那身穿鐵衣的人太厲害,咱們現身管一管閒事可好?」

    藍衣女子道:「小珊,千萬別亂動,你看見沒有,對面路上,那頭瘦驢子上,騎的那個乞丐,眼中精光四射,已然望定那鐵衣人,他若是不出手,我們再動未遲。」

    身穿水紅衣的女子略一揚頭,向對面望去,只見那頭驢子,當真瘦得可憐,還生了一身的癩皮,毛色灰黑脫落地,說不出來地難看,驢上那乞丐,則是衣衫破襤,腰間跨著一隻大紅葫蘆,雖是低著頭,但是兩眼神光隱射,向那鐵衣人望了過來,顯見他是遊戲人間的武林異人。

    只見那鐵衣人冷笑一聲,道:「雲中三劍的三劍鏢局,非紅貨不保,已有數十栽,誰不知道,怎麼勞動了三位總鏢主親自出馬,押的竟會是一單餉銀?這話想要人相信,未免太難了吧!」

    那鐵衣人講來甚是平靜,但姚奇允不由自主,後退步,道:「這……這……」

    講了半天,竟然講不出第二個字來,他身後的艾澤,突然趨前一步,嚷道:「姚大哥,既然他不相信,咱們砍開鏢車來,讓他過過目如何?」

    一面說,一面從趟子手中,搶過一柄刀來,就向鏢車砍去,那一刀力沉勢雄,捲起「刷」地一聲,眼看就要將砍成兩半,那鐵衣人突然一提馬繩,馬鈴疾晌,跨前了一步,在馬上一個欠身,手臂一伸,便向刀口迎了上去。

    只聽得「錚」地一聲,火星凹濺,艾澤那一刀,正砍在那人的手之上,那人卻是毫無損傷。

    而艾澤卻大叫一聲,踉蹌向後退出了七八步,虎口鮮血迸流,那柄刀被格得直向外飛去,正好向那水紅色衣衫女子面前飛到,那女子疾伸皓腕,已然將刀接在手中。

    她身旁那藍衣女於忙道:「小珊!快放手!」

    紅衣女又像是不願,扭了扭身,道:「藍姑姑,你怎麼那樣怕事?」

    藍衣女子道:「不是怕事,我有要事在身,何必在此惹是非?」

    紅衣女子這才老大不願似地,將刀向地上拋去,但是那鐵衣人已然轉過頭來,向她們兩人,冷冷地望一眼,只見他眼中神色冰冷,令人不寒而怵,但只是望了一眼,那鐵衣人便已然轉過頭去,道:「砍開鏢車來看,也就不必了,你們這單鏢,是押到什麼地方去的?」

    姚奇允一聽,事情好像是有了轉機,忙道:「是押向玉門關外去的。」

    那鐵衣人一笑,聲音澀滯,極是難聽,叫人毛髮直豎,道:「如今不要向玉門關外去了,給我送到洞庭湖鐵雲莊上去吧,自然會有人來收的!」

    說著,鐵臂一抖,手在馬鞍中一探,已然取出一面長可尺許,寬只半尺的鐵牌來,那鐵牌兩面,皆以極佳的紅寶石,鑲嵌出一柄形如彎月,在黃濛濛的風砂之中,仍是紅光閃閃,極是好看。

    一取出鐵牌來,手一鬆,那鐵牌便平手飛出,來到第一輛鏢車上面,突然一個轉折,「叭」地,一聲,陷了一小半在鏢車之上,道:「有這面令牌在,沿途就算有人想要覬覦鏢車中的寶物,諒來也不敢下手了,你們三人放心去吧!」

    又是「哈哈」一笑,提起馬韁,馬鈴一響,竟準備向前走去!

    雲中三劍三人,一齊面上變色,姚南仲手按著腰際劍把,打橫逸出丈許,攔在那鐵衣人的面前,道:「尊駕請留步!」

    那鐵衣人冷冷地道:「還有什麼事?」

    姚南仲頓了一頓,道:「實不瞞尊駕說,鏢車之中,十萬銀子是真,但是尚有一件異寶,價值連城,若是失去了,咱們師兄弟便賣了祖墳,也是賠償不起,尚祈尊駕高抬貴手,咱們日後定有相報!」

    那鐵衣人一陣怪笑,道:「念你們終於講了實話,那十萬兩銀子我不要了,只是那件異寶,卻已然要定,你們是要命還是要寶,實說吧!」

    雲中三劍客各自後退一步,「鏘鏘鏘」三聲,腰際長劍,已然出鞘一半,齊聲道:「尊駕如此逼人,分明是要了咱們兄弟三人的性命!」

    那鐵衣人哈哈大笑,道:「不錯,就是要了你們的命,又怎麼樣?」

    雲中三劍明知近七八年來,那鐵衣人神出鬼沒,時而江南劫鏢,倏又塞北傷人,武功之高,不可思議,見人從來不道姓名,至今無人知他是誰,但手段之辣,卻無出其右,武功又高得出奇,與人動手,從來也未曾動用過兵刃,但是卻有一面令牌,上面以紅寶石嵌出一柄彎刀,形狀顏色頗如當年傳說,但已失蹤十餘年的血魔刃。

    自己所保的一件異寶,不但價值連城,而且是官家的物事,若是失去,不要說賠不起,官府查問,也是一個死罪!

    因此想了一想,「刷刷刷」三聲,三柄長劍,盡皆出鞘,向鐵衣人一指,道:「尊駕大名,響徹武林,在下等不才,還要領教!」

    那鐵衣人一揚頭,道:「好哇!進招吧!」

    三人互望一眼,一聲叱喝,艾澤突然飛身而起,一劍平平刺出,姚氏兄弟兩人,長劍輕擺,劍走輕靈,卻是由下而上,兩劍相距不過三寸,直挑那鐵衣人的雙目。

    三人一齊進招,出手奇快,三柄青鋼劍,捲起三道青虹,那鐵衣人兀自坐在馬上,一動不動。

    那水紅衣衫的少女看到這兒,又低聲道:「藍姑姑,這三人不是東西,不是卑躬屈膝,任人欺負,便是以三敵一,倚多為勝!」

    藍衣女子一笑,道:「小珊,不可怪那三人,像雲中三劍這樣的武功,只怕六個齊上,也不是人家的敵手哩!」

    說話之間,只見那鐵衣人頭向旁略足一側,姚氏弟兄的兩劍,本來是直刺對方雙目的,他一側頭,兩劍雖然刺中,但方位都已不對,「錚錚」兩聲,一齊刺在鐵衣之上,加上艾澤由上而下的一劍,三柄長劍,幾乎並成了一處。

    三人卻知不妙,想要掀劍回招之際,鐵衣人已然從容一探手,將三柄長劍一齊捉住,手臂略抖,只聽得「拍拍拍」三聲,三柄長劍,已被抖斷!

    雲中三劍三人面上失色,心中大驚,尚幸他們三人總算皆有二三十年勤修苦練之功,各自握了斷劍,在半空中一個空心觔斗,向外翻了出去。

    只聽得那鐵衣人怪笑道:「既然與我動上了手,還想走脫麼?」

    五指一鬆一放,三截斷劍,捲起一陣驚心動魄的厲嘯之聲,勢如奔雷,直向三人電射而出!

    雲中三劍三人,在初發招進攻之際,一上二下,分得甚開,但是等到招式使老,三劍一齊刺中鐵衣的時候,三人卻已然幾乎合成一起,待到三柄長劍,被鐵衣人輕而易舉地抖斷,再躍了開來時,三人的身子,每分開約有丈許,那鐵衣人三柄長劍,一齊射出之際,竟而也倏地一分,每柄劍射向一個人!

    眼看雲中三劍,人在半空,而他們的輕功,又顯然未曾到能在空中,從容轉折的地步,非被斷劍射中不可!

    忽然聽得一人老聲老氣,奇快無比地道:「好夥計,你也多時未吃廢鐵了!待我找些來紿你!」

    隨著一陣蹄聲,踢起團團黃塵,正是那個乞丐,牽動了那頭驢子,那驢子看來又瘦又癩,但行動卻奇快無比,滴溜溜地一轉,已然跑出了三丈開外,而那乞丐則舉起那只酒葫蘆,只聽得「通通通」地三聲,那射向雲中三劍的三柄斷劍全都由葫蘆口處,射入了葫蘆之中!

    這一下突如其來,從那鐵衣人將三柄斷劍發出,到斷劍射入葫蘆之中,只是一句話的工夫。

    其時,圍著觀看的,已不過是十來個人,其餘客商行人,早已避開,那十來個人,看情形全是武林中人,心中一齊吃了一驚,因為那乞丐的這一手,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只聽得那鐵衣人冷冷地道:「你是誰?」

    那老丐道:「我便是我。」

    一面說,一面舉起葫蘆來,對住了嘴,「咕嘟」一聲,喝了一口酒,胡蘆再放下來時,口中已然含了一截斷劍,順手取下,一欠身,向那驢子的口中便塞。

    眾人皆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但只見那驢子上唇一掀,露出墨也似的一排牙齒來,一昂頭,將那截斷劍,含了過去,不斷嚼動,只聽得「咯咯」連聲,那斷劍竟然被那頭驢子嚼吃了下去!

    這一來,鐵衣人身子,也不由震了一下,那藍衣女子向水紅衫女子靠近了一下,低聲道:「小珊,這頭驢子,原來竟是天下聞名的『嚼鐵驢』!」

    水紅衫的少女莫名其妙,道:「藍姑姑,什麼叫嚼鐵驢?怎麼天下聞名,我卻不知道?」

    藍衣女子一笑,道:「小珊,你今年才十七歲,卻有十六年半,是在祁連山上過的,江湖上的事,你那裡知道!」

    水紅衣衫少女一扭身.道:「藍姑姑!你要將江湖上所有的事,全都講給我聽!」

    藍衣女子道:「過一會再說吧!你先記得,那個老丐,人稱酒丐,叫著郭有他,是當年武林十大高手之一,想不到會在這兒遇見他!」

    水紅衫少女道:「藍姑姑,你以前見過他的嗎?」

    藍衣女子道:「見過一次,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好久好久了!」言下不勝感慨。

    水紅衫少女又道:「藍姑姑,你本領那麼大,但是你的師傅,究竟是誰啊?」

    藍衣女子道:「我們就將可以見到她老人家了,你心急什麼?」

    兩人低聲交談,那鐵衣人已然哈哈大笑,道:「素仰!素仰!原來閣下竟是名揚天下的酒丐郭有他,若不是這頭畜牲,竟認不出閣下來!」

    他言中雖然似甚為尊敬,但卻言帶譏諷,將郭有他和驢子相提並論!

    郭有他只是一笑,道:「我的名頭,知者甚少,倒是這頭畜牲,名字在江湖上,可以和閣下相拉並論!」

    也是照樣言不饒人!

    兩人同時哈哈一笑,鐵衣人道:「如此說來,郭朋友是準備替雲中三劍出頭,阻我行事的了?」

    那酒丐郭有他,早三十年,已然揚名天下,被武林中人,公認為寰宇十大高人之一,但是他和別人一樣不知道那鐵衣人的來歷,只是他出手與雲中三劍相鬥,身手之高,無出其右,因此也不敢大意,道:「不敢當,只是閣下若一定要劫鏢,既然叫我遇上了,卻不能不管上一管!」

    鐵衣人道:「再好也沒有,久仰閣下大名,你不來尋我,我也一樣要來尋你的!」

    「錚錚」兩聲,翻身躍下馬來,向前走了幾步,身上穿著那麼沉重的鐵衣,可是那兩步跨出,卻是塵土不揚,連腳印也沒有一個!

    郭有他一牽嚼鐵驢,道:「此處乃是通衢大道,我們要動手,還是讓開些的好。」

    鐵衣人道:「由得閣下擇地!」

    「擇地」兩字下面,多數是接上「安葬」兩字的,可知那鐵衣人分明是在諷刺郭有他。

    郭有他道:「對了!我還有風水先生,挑了地,保你子孫發達!」

    仍是不肯饒人!

    只見兩人一齊向路旁走去,那十餘個人,全是武林中人,見到早已名震天下的酒丐郭有他,和近年來無惡不作,無人能敵的鐵衣人即將動手,誰肯錯過這一場好鬥?全都隨在後面。

    那水紅衣衫的少女毫不考慮,便要追了過去,但是卻被那藍衣女子止住,道:「小珊,我十七年祁連山面壁之期已滿,師傅正在鎮江等著我哩,你尚未到過江南,難道不想早些去看一看麼?」

    紅衣少女道:「藍姑姑,若是那兩人相打看不到,我要足足在你耳邊,吵上數十天,你受得了嗎?」

    藍衣女子一笑,道:「淘氣,也好,我們就跟上去看一看。可是不准你胡亂出手,須知你雖然從小就練武,未滿週歲,便經我以玉髓漫體,力大無窮,已能生裂虎豹,但江湖上能人輩出,就那來歷不明的鐵衣人,他身上那件鐵衣,便不是刀槍能入,你如果貿然出手,我卻是不會幫你的忙!」

    那水紅衣衫少女喜得拍手道:「藍姑姑,只要你答應我,我當然也答應你!」

    兩人一提馬韁,便隨著眾人,一齊離開了大路,走不多久,便來到一處廢莊院上。

    那廢莊院已然傾塌不堪,但是厚達兩尺,高可丈許的圍牆,卻依然未倒。

    郭有他走在前面,身形掠起,已然竄進了圍牆之中,鐵衣人也尾隨而至,來看熱鬧的眾人,也都跟了進去。

    一到那圍牆之中,已宛然到了另一個地方,圍牆之外,黃塵蔽天,但在圍牆之中,風勢卻小了許多,而且還有不少嫩綠新芽,透著春天的氣息。

    郭有他和鐵衣人兩人,一直來到中心,相隔丈許站定,半晌不曾出聲。

    水紅衣衫的女子,見風勢不大,也已除去了面紗,只見那紅衣女子,約摸十六七歲年紀,面目如畫,極是美麗,尤其是那兩隻水靈靈的眼睛,顧盼神飛,顯得她既是伶俐,又是天真。

    那藍衣女子卻依然蒙著面紗,並不除下,兩人一齊打量,只見除了自己而外,跟進圍牆中來的,約摸有十二三人。

    雲中三劍,因為郭有他和鐵衣人的比試,關係著自己的命運,是以神色緊張,其餘人卻大都是看熱鬧性質。

    只有一個年約六十十上下,一領青衫,作畫生打扮,氣度淡雅的儒者,在那水紅衣衫的少女除了面紗之後,便不住地向她打量,看得那少女心中暗罵討厭,掉過了頭去。

    但是卻又和五個怪模怪樣,每人肩上掛著一隻精光耀目的鋼環的矮子,打了一個照面。

    那五個矮子,全是一張死臉子,頭上稀稀疏疏,一撮黃發,說不出的令人討厭,身高不滿五尺,可是那五隻雙鋼環,直徑卻有三尺多,和他們顯得極不相稱。

    紅衣少女暗自好笑,天下怎麼有這樣的醜人,正想出這逗他們幾句,那藍衣女子已然輕輕地道:「小珊,不可生事!」

    紅衣少女扁了扁嘴,不再言語。

    只聽得郭有他道:「好畦!咱們兩人,敢情還不能躲起來靜靜地比武,不少朋友,全來作評判來了,穿鐵衣的,你可識得有名家在側?」

    水紅衣衫少女一聽,心中便是一怔,暗忖那老丐怎麼知道自己是會武的名家?

    但心中也不免得意,挺了一挺胸,想要客氣幾句,卻又聽得藍衣女子「嗤」地一笑,紅衣少女覺出她是在笑自己,壓低聲問道:「藍姑姑,你笑什麼?」

    藍衣女子道:「我笑你哩!人家說有名家在側,指的是那五個矮子,和那個老年儒者,你當是說你麼?」

    少女面上一紅,心中卻是大不服氣,心想那五個矮子,不過是肩上鋼環驚人,那個老者,簡直是個教書的,神情如此淡雅,那裡像個會武之人,想了一想,低聲道:「藍姑姑,你本領已然不小,那老叫化竟然敢不向我們打個招呼,讓我提醒他一下,好不?」

    藍衣女子低聲叱道:「小珊!你要是亂來,我就將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依小珊的心意,最好藍姑姑快點離開,就沒有了管頭,可以任性亂來,可是她卻極是聽藍姑姑的話,只得抿起了嘴,不再則聲。

    只聽得鐵衣人冷冷地道:「不錯,再過片刻,你一世英名,也將掃地了!」

    郭有他仰天一笑,道:「未必,或許是你從此不能躲在龜殼中欺人,也說不定!」

    酒丐郭有他,早數十年,已然罕遇敵手,可是如今對著這個身穿鐵衣的神秘人物,心中也不知自己有否把握,可以勝得過他,心中暗將過去成名的邪派人物,細細想了一遍。

    從玫瑰仙姑簡蒲,百口仙笑彌勒宋送,攝魂娘子花香濃想起,一直到以前血魔門的掌門,赤血鬼趙巴,碧血神魔齊太媼,以致海南雙毒,水王徐靈,女煞神黃嬌,鐵雁程青主等人,也全都想到,但是想來想去,卻沒有一個像足眼前這個鐵衣人,因此儘管嬉皮笑臉,早已鼓足真氣,以便迎敵。

    鐵衣人「嘿」地一笑,道:「徒逞口舌,又有何用?是文比還是武比,請尊駕劃下道兒來!」

    郭有他向那儒者看了一眼,道:「顧兄,你說如何?」

    那老年儒者站得甚遠,突然聽到有人和自己說話,不由得一怔,忙道:「依在下之見,不如文比的好!」

    郭有他道:「好!那就請閣下作個公證,誰要是輸了,就不能再在世上,厚顏偷生,咱們就賭一條命玩玩!」

    儒者一怔,道:「那怎麼可以?」

    一言甫畢,那五個矮子已然齊聲叫道:「儒俠顧文瑜,你若不肯做這個公證,咱們兄弟五人來做!」

    這五個矮子「儒俠顧文瑜」五字一出口,其餘眾人,盡皆一怔,一齊向那儒者望來,心中俱都「啊」地一聲,道:「原來此人就是儒俠顧文瑜!」

    鐵衣人道:「不管是誰作證都好,輸了難道還想賴麼?咱們就賭一條命吧!」

    只見顧文瑜搖頭歎息不已,但時不時地,卻要向小珊盯上幾眼,看得小珊心中起頭,低聲道:「藍姑姑,這儒俠顧文瑜,照你說,也是當代的大俠,怎麼老是盯著我來看?」

    藍衣女子若有所思地半晌不答,才道:「我想總是有原因的?」

    小珊忙道:「什麼原因?藍姑姑,你講給我聽聽!」

    藍衣女子又呆了半晌,道:「我其實也不十分清楚,以後再說吧!」

    只聽得郭有他道:「白環谷五矮,也肯出頭作證,再好沒有,縮在鐵衣中的朋友,索性給你佔個便宜,咱們不要文縐縐地比什麼輕功,也不比內力,就是每人各擊對方三掌,誰能將誰打傷,便算勝者,你看如何?」

    郭有他此言一出,儒俠顧文瑜和白環谷五矮,面上一齊變色,五矮已然叫道:「老郭,你這不是送死?」

    郭有他舉起衣袖,「刷」地一聲,抹去了鼻涕罵道:「放屁!」

    白環谷五矮,在江湖上知者不多,但郭有他邀游天下,卻曾和他們在陝西翔府白環谷內,見過一次。

    郭有他也不知他們的為人,只知他們極是豪爽,因此才與之論交,那五人剛才親見雲中三劍的長劍,刺向鐵衣,只是發出「錚」地一聲,並未能令之受傷,若是各擊三掌,郭行他就算內力深厚,也不免吃虧!

    所以才有如此一叫,一聽得郭有他如此說法,五人短眉軒動,道:「好!老郭,咱們就算約定了!」

    郭有他向四面一看,道:「誰該挨第一掌,卻是大有講究之事……」

    講到此處,眼光竟停在紅衣少女身上,手一指,道:「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小珊心中一怔,欠身道:「我叫葉小珊。」

    郭有他道:「葉姑娘,相煩你做個簽主,叫我們兩人抽籤,看是誰第一掌好!」

    葉小珊本就恨不得立即參與其事,在湊個熱鬧,只是礙於藍姑姑在一旁管束,所以才不敢亂動。

    如今一聽郭有他請她做主抽籤,心中大喜,正想答應,又想起藍衣女子在側,只得回頭望去,徵求她的同意,心中已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只當無望。

    怎知出乎意料之外,藍衣女子竟然點了點頭,葉小珊「好哇」兩字,衝口而出,翻身躍下馬來。

    只見身旁一個壯漢,腰際配著老大一隻鏢囊,心意一轉,道:「這位朋友,借兩枝鋼鏢一用。」

    那壯漢一瞪眼,道:「葉姑娘,我鋼鏢歷代世傳,枚枚不但形狀一樣,連輕重也不差絲毫,你要來何用?」

    葉小珊一笑,道:「我自有辦法!」

    那壯漢道:「范家鋼鏢,向不輕易給人,葉姑娘若要,不妨接我兩枚!」

    旁觀眾人,見陡然間又節外生枝,本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而來,當然歡迎,已然「轟」地一聲,叫起好來。

    葉小珊柳眉一挑,身形展動,向後疾退出丈許去,道:「好!你發鏢吧!」

    那壯漢手在鏢囊中一探,已然抓一兩枚銅鏢在手,那兩枚鋼鏢一掏出來,葉小珊心中,便不禁一怔。

    原來那鏢,雖然短只三寸,但是鏢尾之後,卻拖著老長一截紅綢。

    任何暗器,無不求其快、准,在這麼小的一枚鋼鏢後面,拖上一大截紅綢,對於快、准兩方面,全都大有妨礙,因此葉小珊怔了一怔。

    只聽得郭有他道:「小姑娘,這是大涼山范家,出名的紅翎鏢,你可得小心些,不要在我們兩人,尚未判出生死,你便先死在那紅翎鏢下!」

    葉小珊心中正在猶豫,一經郭有他提醒,心中倍加小心,連忙道:「這位朋友,請發鏢吧!」

    那壯漢身軀突然一沉,右手平攤,兩枚鋼鏢,就放在他的右手掌上,左手倏地伸出,自下而上,在自己右手手背上「拍」地一擊,只見紅光陡生,一枚鋼鏢,拖著長可尺許的一道紅尾,已然突然飛起,那另有一枚,卻仍是躺在他的手心之上。

    發鏢的手法,如此怪異,已然叫人奇異不已,再看那枚倏飛而起的鋼鏢,已然騰空丈許,只是在空中打著盤旋,那紅綢被揮得呼呼有聲,更是見所未見。

    葉小珊見那枚鋼鏢,竟然能在半空中停頓不下,更想賣弄一下輕功,毫不考慮,足尖一點,一躍而上,便向那枚鋼鏢尾上的紅綢抓去。

    從鋼鏢發出,到葉小珊飛身而上,原只是一眨眼間的工夫,葉小珊纖手已然抓住了紅綢,忽然聽得郭有他喝道:「不可!」

    葉小珊還在心中暗想郭有他也是小心過度,眼看一枚鋼鏢,已然要被自己抓在手中,還有什麼可不可的?

    心在想著,變故已生,手指手一用勁,想將那鏢取了下來時,那鏢旋轉之勢,突然一停,「刷」地掉轉過來,鏢尖直往她的面門射到。

    那紅翎鏢原是貴州大涼山,一個姓范的武林世家的絕技,妙就妙在發出之時,勢子並不急驟,只是旋轉不已,若是不明底細的人,一定會以手去抓鏢尾紅綢,而一抓紅綢,鋼鏢就著旋轉之勢,突然襲至,突如其來,十九射中,當真神妙厲害之極。

    當下葉小珊只覺眼前晶光一閃,鋼鏢已然劈面射到,人還在半空,鏢尾又抓在自己手中,連避都沒有法子避,百忙中急一側頭,只覺得頰邊一涼,鋼鏢正好在她的頰旁插過,「叮」地一聲,將她耳珠上所掛的一隻耳環,射了下來。

    葉小珊只當耳環既落,已可無事,怎知紅翎鏢旋轉之勢,依然未盡,葉小硼急切間又不記得鬆手,鏢尾紅綢,仍然在她手中,鋼鏢一個轉彎,又奔她後腦射到。

    同時,那壯漢一聲冷笑,「叭」地又是一掌,第二枚紅翎鏢,又已射出。

    范門紅翎鏢,共有十三種手法,這第二枚紅鋤鏢,去勢又自不同,葉小珊剛好真氣一沉,身子下落,反手一撮,將那枚反奔腦後射到的紅翎鏢撮在手中,第二枚鏢,已然筆也似直,帶起凌厲已極的嘶空之聲,由下而上,射了過來。

    葉小珊剛才曾吃過虧,這次不敢再去抓鏢尾紅綢,覷得真切,反手反探,伸出食中二指直向鏢尖夾去,一夾便夾個正著,正在得意,鏢尾紅綢,突然揚了起來,勁風颯颯,當面拂到!

    葉小珊只覺紅光滿面,暗叫不妙,疾一低頭,頭上髮髻,已然被紅綢拂散!

    葉小珊雖是接了兩枚紅翎鏢在手,但失了一隻耳環,又散了髮髻,鬧得狼狽不堪,若非見機,差一點兒,連命都賠上,第一次出手,便鬧了個大大的沒趣。

    真氣運轉,提住了一枚紅翎鏢,「拍」地一聲,竟然將鏢尖,斷下半寸來長的一截來!

    她向壯漢要鏢的目的,本來就是想斷下鏢尖,好給鐵衣人和郭有他作抽籤之用,卻未曾想到那壯漢袋中,竟是天下暗器中,極是有名的紅翎鏢。

    好不容易接到手中,以內家真力,斷了鏢尖,正想找回一點面子,卻見那壯漢面色一變,怒喝一聲,道:「好大膽的丫頭,半年之內,我在大涼山下,范家莊內等你,卻不要失約才好!」

    話才講完,便飛身上馬,直向圍牆之外衝去,只見一溜黃塵,人已不見。

    葉小珊莫名其妙,不知那壯漢何以突然發怒,心想你令得我人前出醜,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啦!

    偶一回頭,只見郭有他微微搖頭,道:「小姑娘,你斷了范家的紅翎鏢,卻是犯了他們的大忌,麻煩是少不了的,但你年紀輕輕,居然能連接兩枚紅翎鏢,本領總算不差,大涼山之行,可要小心些才好!」

    葉小珊也沒把郭有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聽過就算,將兩枚鏢一起提在手中,只露出紅綢在外,先向郭有他走去,道:「郭前輩請在兩枚之中,任取一枚,取到夾斷鏢的,先動手發掌!」

    一面說,一面向左面呶了呶嘴,她因為感到郭有他讚自己本領不弱,心中感激,因此暗示郭有他,左面那隻,乃是斷鏢。

    怎知郭有他一笑,道:「還是讓鐵衣人先取吧!」

    葉小珊無奈,只得一轉身,又來到鐵衣人的面前,向那鐵衣人一看,不由得一楞。

    只見那鐵衣人眼中精光內蘊,顯見內力極是深湛,但是眼中,卻有點帶著幾分詫異之色。

    葉小珊呆了一呆,道:「請在兩鏢之中,任取一枝!」

    鐵衣人道:「還是讓郭朋友先取的好!」

    葉小珊心中大不耐煩,道:「你們推來推去,究竟如何?」

    白環谷五矮之中,突然竄出一個矮子來,道:「你們都不肯先取,由我來,第一枚是老郭的,第二枚是鐵衣朋友的!」

    那五個矮子,講話全都連珠炮也似,快得出奇,一講完,已然出手來抽,葉小珊想和他做眼色都來不及,一枚紅翎鏢,已然被抽了出來,跌在郭有他面前,郭有他低頭一看,那鏢鏢尖,已然斷去,一笑道:「是我先發掌!」

    那鐵衣人仍是凝立不動,道:「那就請!」

    葉小珊手一攤,將另一枚紅翎鏢拋在鐵衣人腳下,一掠雲鬢,身形晃動,便回到了馬旁,一聳身,仍是騎了上去。

    只聽得藍衣女子歎了一口氣,葉小珊自覺丟了人,心中不快,也無話可說。

    只聽得眾人已然屏氣靜息,除了圍牆之外的呼風聲之外,已然靜到了極點。

    郭有他向前跨出一步,舉起葫蘆「咕嘟」、「咕嘟」,先喝了兩口酒,沉胯坐馬,手掌一搖,掌心尚未曾翻轉,地上的碎磚破瓦,已然為他掌力所逼,呼嘯向四外飛散開去。

    郭有他並不忙於發掌,直到真氣運轉三遍,才倏地翻起掌來,由下而上,一掌向那鐵衣人的胸前擊到!

    那一掌擊出之後,聲勢更是驚人之極,所捲起的掌風遠及丈許開外,只見圍牆之上,泥灰簌簌而下。

    但那鐵衣人卻仍是兀立不動,倏忽之間,只聽得「砰」地一聲,郭有他的一掌,已然結結實實地擊中那鐵衣人的胸口,只見鐵衣人略晃了一下,腳步並未移動,叫道:「好掌力!」

    竟然中氣不滅,若無其事!

    郭有他這一掌,足用了九成功力,那件鐵衣,乃是鐵絲編成的,若然是鐵盔,只怕一掌下去,也非被打毀不可,而郭有他之所以敢倡議各擊對方三掌,是因為他所練的掌法,有名的稱之為「天突神掌」,乃是郭有他名震江湖的絕技。

    那「天突神掌」,若是論掌力之雄渾,當然不是天下第一,但是卻有一個極厲害之處,乃是一掌發出之後,力道在掌心凝聚,能令得掌心肌肉,為內家真力逼得突出寸許,力量其大無比,能直逼人穴道,比任何點穴法,更是厲害。

    而以酒丐郭有他而論,武功已到能夠隔空點穴的程度,因此雖然明知鐵衣人身外披著鐵衣,也自信能一掌發出,而令得對方要受極重的傷害!

    剛才他那一掌,在擊中鐵衣人胸部之際,掌心真力,疾衝向鐵衣人胸前的「璇璣穴」,滿以為只一掌,對方已可能禁受不住,怎知對方硬受了一掌,卻只是若無其事地晃了一晃!

    郭有他心中一凜,面上神色微變,暗忖除非是對方認得移穴換位之法,又早知我天突神掌的厲害,才能行若無事,否則,其人功力之高,簡直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強笑一下,道:「輪到你了!」

    鐵衣人冷然道:「不錯,輪到我了,憑心而言,我掌力卻是不如閣下的天突神掌!」

    眾人見他受了郭有他的一掌,竟爾若無其事,心中不免暗替郭有他耽心,但又聽得他自歎勿如,不由得深以為奇。

    只有郭有他自己知道,鐵衣人如此說法,分明是要令得他大意鬆懈,因此絲毫不敢怠慢,真氣凝練,全身鼓蕩,令得全身,堅逾精鋼。

    只見鐵衣人身上,「錚錚」有聲,突然跨前一步,揚掌便打,身手快絕,已然擊中了郭有他的左胸。

    只聽得郭有他一聲悶哼,「騰」地退出一步,面色灰白,好半晌,才漸漸有些血色,開口道:「閣下著實太以自謙了!」

    原來他明知那鐵衣人不是好相與,已然全力以赴,鐵衣人一掌擊了上來,真氣便迎了上去,若是對方功力稍差,他這裡真力一迎,對方立被震開,弄得不好,連手臂都會被震斷!

    但就在郭有他真力向上一迎之際,陡然之間,只覺得一股其寒澈骨的寒氣,從對方掌心之中,傳了過來,立時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

    一打寒顫,真氣不免略散,鐵衣人的掌力,立即乘隙而入,郭有他覺出不好,再鼓氣以迎時,已然不及,只得函胸拔背,藉著對方勢如奔河的掌力,向後退出一步,但已然受了內傷!

    尚幸仗著功力深厚,霎那之間,真氣遊走,一個大周天過去,才將傷勢略為止住,面上才有了血色!

    此際,旁觀的皆是武林中人,自然看出郭有他已然受了傷,心中不禁大是駭然,因為酒丐郭有他的名頭,早數十年,已與苦尊者雪山神樵,玫瑰仙姑等齊名,而被武林中人,尊為寰宇十大高手,如今竟爾一掌之下,便受了內傷,則對方的掌力,可想而知。

    當然,旁人未曾身受,不知道郭有他之敗,實在是敗在那股突如其來,澈骨的寒氣之上!

    郭有他緩過氣來之後,又強笑了一下,道:「如今又輪到我了!」

    他明知第一掌已然傷成這樣,若是再挨一掌,勢必連發掌的力道都沒有,成敗關鍵,在此一掌。

    因此一面說,一面凝聚真力,一個「了」字才出口,足尖一點,身子便凌空躍起,掌力如山,向那鐵衣人的頭頂,疾壓而下,「砰」地一聲巨響,正壓在那鐵衣人的頭頂之上,同時,掌心真力,直逼鐵衣人頭頂心的「百匯穴」。

    那「百匯穴」位於頂門,為督脈之起,直逼「靈台」、「中樞」、「命門」等要穴,兼領奇經八脈,乃是人身第一要穴,酒丐郭有他一生嫉惡如仇,對於邪派人物,下手絕不容情,可是以「天突神掌」來擊人的百匯穴,卻尚屬初次。

    因為那鐵衣人,在近年來,已然劣績昭彰,而武功又如此之高,若是再不翦除,將要為武林中留下無窮後患,是以才出掌擊他要害。

    一掌擊下,只聽得鐵衣人悶哼一聲,身形突然間矮了一矮,郭有他在半空中一個翻身,躍了開去,定睛看時,那鐵衣人重又站直了身子,但是他足下的一塊青石板,卻已然四分五裂,碎得不堪。

    郭有他本來知道自己這一掌,雖在傷後,但因是孤注一擲,力道依然不弱,而就算對方會「移穴換位」的功夫,那「百匯穴」卻是在頭骨之中,絕對無法移開,那鐵衣人非得受重傷不可,但一見鐵衣人腳下那塊厚達四寸的青石板,已然碎裂,心中便自一涼。

    他究竟是武林前輩,一望便知那鐵衣人一定識得借體卸力之法,已然將自己的一大半掌力,卸至足底,因此那麼厚的青板石,才會碎裂,心中長歎一聲,道:「又輪到你了!」

    講完之後,雙目微閉,他傷後再全力以赴,發了一掌,真元損耗極大,明知對方再來一掌,若是力量不滅的話,自己必然成為重傷,便不能再發掌傷人,而第三掌,卻是萬萬逃不過去。

    而且,就算逃過,剛才已經講明,比試失敗的人,便需自殺,而不能厚顏偷生!

    郭有他心中暗奇,對方若是會借體卸力之法,那其人的來歷,更不可測,因為這種功夫,只有佛門無上內功,般若神功,練到絕頂的境界之時,方能借本身真氣,將任何巨大的來襲之力,於無形中挪到其他的地方,而使自己不受傷害,但依那鐵衣人的行事看來,那有一點似佛門中人?

    只聽得鐵衣人一笑,道:「承讓!承讓!剛才這一掌擊的方位雖准,但力道卻不夠大啊!」

    「鏘鏘」連聲,向前走了一步,手掌揚起,「呼」地一掌,也是當頭直壓了下來!

    他這一掌,來勢和剛才那掌,一模一樣,極是快疾,眼看郭有他也要被他一掌擊中,而他自己心中,也已明白,單從對方掌風來看,只怕不消第三掌,就這一掌,自己便難逃劫數。

    然而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聽得「嗚」地一聲怪嘯,晶光驟生,只見徑可三尺的大鋼環,倏地電旋飆急,飛了過來。

    那鋼環本身,乃是大拇指粗細的鋼條拗成,五隻鋼環飛出,疊在一起,便有五六寸高,「刷」地飛到鐵衣人手掌和郭有他的頭上,便是一停,接著鋼環突然向下一沉,已然將郭有他套住。

    在一旁的顧文瑜大吃一驚,因為鋼環套住了郭有他的身子,郭有他更是無法趨避,他雖然只和郭有他見面兩三次,談不上什麼交情,但是郭有他的為人,他卻深知,因此失聲道:「五位作甚?」

    他這裡一個「甚」字才出口,情形又有了變化。

    原來白環谷五矮,突然出手,乃是相助郭有他,他們五人,在白環谷中,住了四十餘年,那白環谷三字之由來,乃是因為山谷之旁,五座插天高峰,白雲如帶,在峰際繚繞,老遠望去,就宛若無數白環,套住了山峰一樣,足以才將這山谷叫作「白環谷」。

    那五人日夕觀摩繞峰雲帶的變化,久而久之,只覺得神妙無窮,每人鑄了一隻鋼環,摹擬雲帶的變化,創下了七十二個招式,剛才那一招,又名「疊雲折峰」,五環飛出之際,電射向前,但是五人,早已運了巧勁,在半途中一沉之後,接著又是前衝之勢。

    那五人根本不常在江湖上走動,因此武林中人,無從得知,若論武功,卻是個個皆是一流高手身手,再加上又是五人合力,鋼環前衝之力極強,硬將郭有他向前帶出了三步,鐵衣人那一掌疾拍而下,已然擊空,砂石亂飛中,顧文瑜已然飛身而上,一把再將郭有他拉開。

    那鐵衣人一掌不中,怒喝一聲,叱道:「無恥五龍,講明三掌判生死,半途退縮,要打群架麼?一齊上吧!」

    顧文瑜一怔,他是個講理近迂的人,一想自己出手相助,確是於理不合,不禁無活可說,但白環谷五矮,已然一齊竄了過來,「錚錚錚」五聲,將套在郭有他身上的鋼環取回手中,怪眼圓睜,齊聲叱道:「你才無恥,講明憑掌力取勝,你掌上套著鐵手套,等於手持兵刃一般,算是什麼?」

    鐵衣人一聲冷笑,道:「那是我身上所穿鐵衣的一部份,連郭有他都沒有話說,要你們硬來出頭作甚?」

    話講得極是勉強,顯然已覺理虧。

    白環谷五矮卻是不肯干休,道:「若是再要比下去,你可將鐵衣除下,再由老郭發掌,要不然三掌判生死的比試,就此作罷!」

    鐵衣人仰天大笑,笑聲未畢,突然一步跨出,「呼」地一掌,橫掃而出,身形也滴溜溜地一轉,一掌同時襲向五人,只聽得五人一聲歡呼,齊叫道:「兔崽子動手了,上啊!」

    鋼環翻飛,向外一分,又向裡合來,推、砸、勾、絆、鏟,每一環招式不同,但是卻只只襲向鐵衣人的要害。

    鐵衣人全然不懼,雙臂一振,反手又發出兩掌,掌一發出,便五指如勾,抓住了兩隻鋼環,其餘三隻鋼環,各捲起呼呼風聲,「錚錚錚」地砸到了他的身上。

    三人只覺大力全已送出,並未被人反震回來,但是那鐵衣人卻連動都未曾動一動,兩手反拗,已然將兩隻鋼環,一齊壓扁,再連搓幾搓,鋼環便扭股糖兒也似,成了三尺長短的一條由四股拇指粗細的鋼條組成的鋼棍!

    白環谷五矮,當然知道自己的五隻鋼環,全是精鋼打就,實心鑄成,那鐵衣人片刻之間,便將之扭成這般模樣,其人內力的深厚,可想而知,一時間呆住了講不出話來。

    只聽得鐵衣人呵呵大笑,道:「誰還要再來出頭管閒事?」

    葉小珊心中怒極,向藍衣女子望了一眼,低聲道:「姑姑,我去!」

    藍衣女子手一伸,便將葉小珊拉住,低喝道:「你去作甚?」

    葉小珊將臉掙得通紅,道:「那怎麼樣?難道由得那鐵衣人逞強稱霸?」

    藍衣女子一怔,道:「小珊,我早已看出你心腸甚熱,好惹是非,本來學武之人,就要這樣才好,但如果明知不敵,還要硬來,卻是不智!」

    葉小珊仍是不服,道:「有什麼不智?你不准我去,我不去便了!」

    她們兩人,越講越是大聲,已然是人人聽見,那鐵衣人轉過身來,道:「那一位姑娘想與在下動手?」

    葉小珊見鐵衣人公然挑戰,更是沉不住氣,正要不顧一切,拚受責罵,飛身而出之際,藍衣女子突然一掌按向她的肩頭,將她按定在馬韁之上。

    就著這一按之勢,飛身而出,人在空中,略一盤旋,衣衫飄飄,姿勢美妙之極,看得眾人,不由自主,轟雷也似喝起好來,采聲甫畢,藍衣女子已然平平穩穩,站在鐵衣人的面前,道:「閣下真面目不肯示人,姓名當然也是不肯為人所知的了?但不知閣下和二十年前,甫獲麟兒,從此音訊全無的殷景紅,張恭默,兩位前輩,如何稱呼?」

    此言一出,那鐵衣人身上,突然發出「錚」地一聲,顯而易見,他是震動了一下。

    不但是鐵衣人震動,儒俠顧文瑜和酒丐郭有他兩人,也是一驚,郭有他立即高聲問道:「張恭默和殷景紅兩人,難道還在人間麼?這位姑娘,口中如何道他們兩人的名字?」

    其餘如雲中三劍等人,更是無不面上變色,只有白環谷五矮和葉小珊,因為從來未在江湖上行走過,所以也不知道那殷景紅和張恭默兩人,是何等樣人物,臉上才沒有吃驚之色。

    藍衣女子道:「我就是不知道他們兩位老人家的下落,所以才向這位朋友打聽!」

    那鐵衣人一震之後,重又凝立不動,此時冷笑一聲,道:「他們兩人麼?早已死在我的掌下了!」

    藍衣女子猛地一怔,郭有他已然忍不住叱道:「放屁!你當老張是我麼?」

    酒丐郭有他如此說法,絕不是少覷自己,而是那張恭默的武功之高,確是不可思議的原故。

    原來當年武林中人公認的寰宇十大高手,第一個,當然是雲南雞足山苦尊者,佛門高人,無人能敵,第二個,就是張恭默。

    其人神出鬼沒,曾不服苦尊者的名頭,和苦尊者在雞足山絕崖之上,以絕頂輕功,在絕崖之上下落,同時以化石成粉,上乘內功,各題楚辭九歌中「東皇太」一詞。

    兩人雖然都未曾題完,只到了「疏緩節兮安歌」這一句,便同時真氣不繼,不能再在絕崖上安身,落於橫崖而生的松樹之上,兩人一起抬頭看時,張恭默只見苦尊者所書,那個「歌」字,已然寫完,而自己的一個「歌」字,最後的一捺,卻是只寫了一半,雖然相差只有半捺之微,但張恭默是何等樣人物,當然心服口眼,便下雞足山而去。

    此事,武林中人一直傳為美談,張恭默為人武功之高,也可想而知。

    張恭默的妻子,便是人人皆知的女俠殷景紅,武功僅在張恭默之下,兩人手下,不知曾敗了多少好漢,但是在二十年前,張恭默以將近花甲之年齡,殷景紅也要近五十歲,卻喜獲麟兒,武林上人人都想為他們慶祝之際,卻突然間不知去向。

    直到如今,音訊全無,武林中前輩人物,不住地想念他們兩人,也曾相約分頭尋找,可是找遍天涯,卻偏是不見蹤跡。

    其中,郭有他和張恭默交往最深,兩人雖以朋友論交,但卻有一小半是師徒關係,郭有他武功能有今日,全仗張恭默不時指點,因此一聽到藍衣女子提起這兩夫婦的名字來,便直跳起來追問,又聽得鐵衣人道張恭默和殷景紅,全已死在他的手下,當然是勃然大怒!

    只聽得那鐵衣人一聲冷笑,道:「信不信由你,這位大嫂,你先進招吧!」

    藍衣女子卻不動手,又逼問一句道:「你是在何處和張恭默相遇的?請講來一聽!」

    鐵衣人冷冷地道:「你是他的什麼人?要你來這樣起勁,追問他的下落?」

    郭有他在一旁又大聲叫道:「老張為人,義薄雲天,他突然失蹤之後,武林中人人皆欲知道他的下落,只要是學武之士,都可以向你追問!」

    鐵衣人「哈哈」一笑,道:「郭朋友言中,莫非有糾集天下武林人物,尋我算帳之意麼?若真是如此,幸何如之,在下一定奉陪!」

    「若真是你害了老張,當然要召集天下武林高手,向你追命,但只怕你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鐵衣人向藍衣女子一指,道:「這位大嫂,一見面就問我張恭默的下落,她心中當然是有數的!」

    藍衣女子突然踏前一步,道:「朋友,何必待到天下武林人物大集會?今日我便要和你作個了斷!」

    一個「斷」字才出口,手臂一屈一伸,只聽得一聲龍吟,眾人只覺眼前金光連閃,也不知道她取了什麼兵刃在手。

    正準備定睛看時,忽然又聽得郭有他一聲驚呼,道:「咦?張恭默的金龍鞭,怎麼會在你的手中?大姑娘,你究竟是什麼人?」

    藍衣女子並不回答,只是手臂略抖,緩退一步,眾人這才看清藍衣女子抓在手中的兵刃,乃是一條金光閃閃,長約七尺,通體一環一環,粗如兒臂的一條金屬軟鞭。

    但和一般軟鞭所不同的,是鞭梢之上,有兩個長約尺許的尖角,也是金光閃閃,而在兩隻角下面,又各鑲有一顆光采奪目,變幻不定的金剛石,那金剛石在舉世物質之中,硬度第一,那兩顆又曾經高手匠,琢出極是鋒利的凌角,因此看來更是華貴無比!

    有識貨的,自然認得出這件古怪兵刃,正是金龍神君張恭默當年所使的金龍鞭,這樣成了名的兵刃,陡地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藍衣女子手上出現,當然不免人人驚異。

    只見藍衣女子手臂一沉,金龍鞭宛若活了也似,向上疾昴了起來,叱道:「接招!」

    身子一側,金光湧現,在金光之中,還夾著兩團幻滅不定的異樣光華,逕向那鐵衣人的上盤砸到。

    鐵衣人「哈哈」一笑,手臂抬起,反手便是一抓,竟而仍不用兵刃。

    藍衣女子手臂一縮手中金龍鞭「呼」地一個盤旋,招式已變,連郭有他、顧文瑜,這樣武功的人,也未曾看出她是怎樣換招的,只覺得金光一斂之後,驟又盛放,「錚錚」兩聲,鐵衣人身上,已然著了兩下。

    藍衣女子突然向後一退,鐵衣人若無其事,呵呵大笑,道:「即使是金龍神君張恭默親自來到,只怕也不能奈我何,你這女子是什麼東西,剛才讓你一招,給你抽了兩鞭,可能損我分毫麼?」

    藍衣女子「哼」地一聲,踏步進身,手臂一沉,金龍神鞭「刷」地昂起,鞭梢上兩隻尖角,直向鐵衣人刺到,那兩隻尖角,相距三寸,正好同時刺向鐵衣人的一對眼睛。

    那鐵衣人只有一對眼睛露出在外,當然也只有那一處地方,能令他受傷。

    鐵衣人一見龍角刺到,仍是大刺刺地站著不動,只是略一偏頭,「錚錚」兩聲,龍角失了準頭,仍是刺在鐵衣之上。

    藍衣女子只覺得手臂一震,對方反彈回來的力道極大,心中一怔,又緩退一步,只見那鐵衣人手臂一曲,紅光迸現,手中已然多了一柄形如彎月,血也似紅的寶刀!

    這柄寶刀一出手,眾人更是心中駭然,不約而同地叫道:「血魔刃!」

    那鐵衣人挽起一個刀花,哈哈大笑,向前踏了兩步,藍衣女子知道厲害,連忙後退一步,舞起金龍鞭,護住了全身。

    只聽得鐵衣人叫道:「雲中三劍!」

    雲中三劍面面相覷,道:「罷了!罷了」

    鐵衣人又是「哈哈」一笑,道:「你們肯不肯將所押的異寶,給我送到鐵雲莊去?」

    雲中三劍一個轉身,道:「郭大俠,顧大俠,請兩位作主!」

    鐵衣人冷笑道:「他們兩人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還要他們作主,豈非太不識時務了?」

    郭有他心中暗歎一聲,他本來心想,若是顧文瑜,那手持金龍鞭的藍衣女子,白環谷五矮等人,若是一湧而上的話,可能還可以敵得過那鐵衣人,但如今鐵衣人竟爾出手便是天下兵刃之中,最厲害的血魔刃,就算自己未曾受傷,也一齊加入戰圈,只怕也不是他的敵手!

    因為他身穿鐵衣,既然能硬接自己力道如此雄渾的兩招「天突神掌」,根本上已然立於不敗之地,再加上那枘血魔刃,不但削金斷鐵,鋒利絕倫,而且其毒無比,只被劃破一點皮膚,便中毒身亡,絕無解藥可治。

    因此向雲中三劍使了一個眼色,道:「三位不妨聽他之言,先將所押奇寶,送到他鐵雲莊去再說,我和顧大俠另有道理!」

    雲中三劍此次所押,表面上是十萬兩銀子的軍餉,實則上,還有一個徑可尺許,黃玉鏤成的大南瓜。

    若是一隻黃玉南瓜,價值也不過和餉銀相等,但是那南瓜是從當中鏤空,雕出整整一條街,行人,店舖,車馬,一應俱全,每個人,只不過寸許高下,共有七十四人之多,乃是十六個高手西域匠人,化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雕刻而成,當真可以說得上是無價之寶。

    三人聽得郭有他如此說法,不由得面如死灰,動彈不得。

    那鐵衣人「嘿」地一聲,道:「郭朋友說得不錯,雲中三劍押的異寶,只在鐵雲莊上,如果有誰想為他們出頭,可糾集高人,前來鐵雲莊上索取!本來我血魔刃既現,在場眾人,個個難逃性命……」

    講到此處,頓了一頓,葉小珊雖然在他背後,但聽他語氣之中,滿含殺機,也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鐵衣人一雙精光內蘊的眼睛,在顧文瑜和郭有他,白環谷五矮等人身上掃了一遍,續道:「但是我一向做事,向不瞞人,暫留你們一條活口,不怕死的,儘管來鐵雲莊找我好了!」

    言罷,仰天大笑,飛身一上馬,一抖馬鞭,馬鈴之聲大作,逕自去了!

    直到馬鈴聲漸漸遠去,在圍牆中的眾人,才緩過一口氣來,顧文瑜長歎一聲,道:「劫數!劫數!」

    雲中三劍哭喪著臉,道:「顧大俠,咱們弟兄三人,若是遵他之命,將異寶送到洞庭湖鐵雲莊上,也是難免一死,卻是要求顧大俠作主!」

    顧文瑜武功雖高,但江湖上的閱歷極淺,又是個真正的儒人君子,那裡想得出什麼辦法來?竟然無辭以對。

    郭有他在一旁看不過眼,道:「三位放心,如今事情,不但有關三劍鏢局,且和整個武林的劫運有關,我少不得上雞足山去走一遭,若是金龍神君張恭默,也為他所害,看來怕只有苦尊者一人,方能制他了……」

    講到此處,心中猛地想起,那藍衣女子一見面便向鐵衣人打聽張恭默和殷景紅的下落,手中又持著張恭默昔年的兵刃,金龍神鞭,不知究竟和張恭默有什麼關係?

    抬頭看時,卻已不見了她和葉小珊的蹤影,敢情兩人已然在鐵衣人一走之後,便自離去!

    郭有他自己身受內傷,急切間也無法去追趕她們兩人,只得又歎了一口氣,道:「總之,此事,白環谷五矮和顧大俠,連我都算上,總不免有一番勞頓,那廝既然誇口,說是在鐵雲莊上等候,我們就有辦法去找他,不能由得他在武林橫行!」

    雲中三劍無法可施,只得抱著告別,垂頭喪氣,押著鏢車,改道向南而行。

    顧文瑜、郭有他和白環谷五矮,便成了一路,商議著如何邀請天下武林高手,到那洞庭鐵雲莊去,尋那鐵衣人,暫且擱下不提。

    卻說那藍衣女子,一見鐵衣人離去,便收起了金龍鞭,悄然後退,飛身上馬,向葉小珊低喝道:「小珊,咱們快走!」

    葉小珊兀自不願,道:「藍姑姑,咱們不和他們一起,商議怎麼對付那鐵衣人麼?」

    藍衣女子叱道:「小珊,你要是不走,從今以後,別再見我!」

    葉小珊聽出藍姑的口氣,嚴厲無比,心中不由得一怔,她自小由藍姑撫養成人,說是師徒,當然是事實,說她們情若母女,也未嘗不可,十七年來,她從未聽得藍姑用這樣嚴厲的口氣和她說過話,因此一怔之下,不敢再違扭,只得和藍姑一起,趁眾人不覺之際,悄悄地退出了圍牆。

    藍姑一言不發,只是策馬疾馳,葉小珊只得緊緊地跟在後面,一口氣跑出了三四十里,藍姑才慢了下來,葉小珊方得追了上去,和她並轡而行,她心中也鼓著氣,兩人全不言語,只是悶頭趕路。

    到了夜晚,已然來到了一個小鎮之上,尋了客店安歇,葉小珊實在忍不住沉默,心中暗忖,藍姑姑最是疼我,絕不會因這一點小事而惱我,以致不和我講話,必然是她心中有事,便挨近身去,叫道:「姑姑!」

    藍姑歎了一口氣,道:「今天日間,你已然和大涼山范家,結下了大仇,還有什麼不心足的?」

    葉小珊根本沒有將什麼大涼山范家放在心上,只是搖著藍姑的肩頭,道:「姑姑,你可是因為這件事,而惱了我?」

    此時,藍姑已然將面上薄紗除下,只見她約摸四十左右年紀,眉目如畫,一望便知,她年輕之時,是一個絕色少女,雙眉深鎖,道:「大涼山范家的事,雖然麻煩,但以你的武功而論,卻也不至於會吃什麼大虧,我只是在想,你師祖和師祖母,是不是真的死在那鐵衣人的掌下了!」

    葉小珊是何等每銳的姑娘,一聽得藍姑如此說法,立即省起,失聲道:「姑姑,那張恭默和殷景紅兩人,便是你的師傅師母?」

    藍姑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們兩人,在二十年前,有了小師弟之後,突然失蹤,江湖上人人皆不知他們去了何處,但我卻是知道的!」

    講至此處,不禁喟然長歎,不勝傷感似地,搖了搖頭。

    葉小珊原聽得藍姑講起過張、殷兩人的武功為人,只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兩人就是藍姑的師尊,此時不由得大感興味,道:「藍姑姑,究竟他們兩人,上那兒去了?」

    藍姑伸出手來,摸著葉小珊的頭頂,慈愛之極,道:「本來,我是絕不能對你說的,但是你如今等於是我的女兒一樣,我已然為你,在祁連出自罰十七年不出,我就是和你說了,也是沒有關係的!」

    那一番話,講來語音顫抖,顯得她心中極是激動。

    葉小珊想起在祁連山中,藍姑對自己百般呵護,從小撫育長大,確是情同母女,又聽她道出「自罰」兩字,雖不知是什麼意思,心中也是一陣感動,不禁眼中淚花亂轉,幾乎哭了起來。

    藍姑輕輕地指著她的頭,道:「小珊,別哭了,我拜師一事,武林中並無人知曉,除了我師叔之外,師傅的一些朋友,只當我是師傅師母的丫鬟,這本來也是師傅師母的一片好心,因為他們兩人,在江湖上仇人極多,而那些仇人,大都打不過他們,若是知道他們收了徒弟,卻是不斷會來尋晦氣,所以才瞞住了不與人說!」

    葉小珊聽到此處,已是忍不住叱道:「無恥!無恥!」

    藍姑當然知道她性子爽直,只是強笑了一下,道:「我拜師才三年,師母便生下了師弟,本來,這是一件天大的事,可是我卻動了私念,心想有了小師弟,只怕師傅師母,不再疼我……」

    講至此處,搖了搖頭,便是深海自己以往之非,續道:「那時,武林中人,知道師傅喜獲麟兒,全都想前來祝賀,不到三天,客人雖然到得不多,但賀禮已然堆滿了大堂,其中有不少武林奇珍,有幾件兵刃,更是我心欲得之的物事。

    本來,我只要向師傅開口,師傅一定會給我的,但這次心中雖然想要,卻又知道那些奇珍,是別人送來給小師弟的,我怎麼好開口?

    而且師傅師母兩人,也沒有叫我動手挑取自己心愛的物事,我當然更不好開口了。

    那一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時心血來潮,想去偷聽一下,師傅師母,究竟是不是要將送來的賀禮,全部留下給小師弟……」

    「姑姑,你這樣做,可是大大地不對啊!」

    藍姑歎道:「我也知道不對,但當時卻心中著實妒忌得緊,便來到師傅師母的房外,側耳一聽。

    只聽得師母道:『恭獻,那件禮,是誰送來的,始終未曾查出來,怎知他是不是可靠?萬里之迢,我們難道當真趕了去麼?』

    又聽得師傅道:『景紅,我看絕不會沒有來由,那兩件事,乃是練武之人,做夢也想不到的寶物,我們即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孩子想一想,我想,事情既已傳出,難免片刻之間,便傳遍武林,與其到時和人爭奪,不如我們今晚就走!』

    師母半響不語……」

    葉小珊奇道:「姑姑,他們究竟是在說什麼啊?」

    藍姑道:「我當時也不知道,隔了半晌,又聽得師母道:『恭默,孩子還沒有滿月,你難道便要他和我們一齊到北海去麼?』

    師傅道:『那怕什麼!』

    我越聽越覺得莫名其妙,正想離開,忽然聽得師傅一聲怒叱,道:『外面什麼人?進來!』

    我一見行藏已被師傅發現,知道萬逃不脫,只得硬著頭皮,走進房去。」

    「走進房中,只見桌上攤著一卷畫,畫的乃是大海汪洋,冰塊如山,但卻有三個小島,兀立海上,單凋淒涼之極,師傅滿面怒色,將我罵了一頓,說我心術不正,立時要逐我出門牆。」

    「小珊,你是知道的,我和你一樣,原是一個孤女,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只因自己性愛藍色,便以藍為姓,若不是蒙恩師收留,早已凍餓而死,一聽說要逐我出門牆,如何不急?」

    葉小珊插言道:「姑姑,我既是孤女,你怎知我姓葉?」

    藍姑道:「你別打岔,我因你是棄女,棄字和葉子相近,所以才叫你姓葉的……

    當下我便苦苦哀求,師傅為人,一向鐵面無私,說出做到,還是師母心軟,我求了半晌,她便道:『你其實也不算是心術不正,只是一念貪念,才令你至此,我們今晚,就將有遠行,勢不能帶你同往,你若是能從此以後,不對人動任何感情,則我們尚有一套極是巧妙的武功,可以傳授給你,那武功本是佛門所傳,無論是嗔念,情念,皆不能起,否則便練不成,你寧頭逐出門牆,還是練這套武功?』

    我一聽非但可以不被逐出門牆,而且還有如此奇妙的武功可學,當然一口答應!唉!」

    講到此處,歎了一口氣,又道:「當時我年紀比你還小,只當不動感情,是再也容易不過的事情!」

    葉小珊急問道:「姑姑,那套武功,你後來學會了沒有?」

    藍姑歎道:「正當我苦練三年,將要有成的時候,我卻對一個男子生了情念,雖然我自始至終,未曾令他見我一面,但是心中卻不能平靜,終於前功盡棄。

    接著,又在房門口發現了你,若是能由你凍餓而死,只怕我遏止心中情念,尚有可為,但我卻又對你生了同情之念,以致不可收拾。」

    「我自知師傅師母回來,見我和如此不聽教誨,一定要嚴加責斥,所以便帶了你,遠離江南,來到祁連山中,住了一十六年,只當如此自責,可望師傅、師母兩人饒恕,怎知他們兩人,已然仙逝了!」

    葉小珊大是氣憤,道:「姑姑,這樣說來,師祖和師祖母兩人,也有不是,學本領,就是為的要理天下不平之事,那有不許人動感情之理!」

    藍姑強笑一下,道:「小珊,你說得固然有理,可是師傅師母,也是為了我好,他們像是已知他們這一下山,時間一定長得驚人一樣,所以才留下這一套神妙已極武功,叫我苦練,若是練成之後,心神空明,自己不怕,只不過在練的時候,切忌七情入心而已!」

    葉小珊「噢」地一聲,道:「姑姑,講了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兩人,去什麼地方,做什麼去了?」

    藍姑道:「我自然知……」

    下面一個「道」字尚未出口,便突然停口,低聲道:「聽!什麼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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