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旗香羅扇 第 八 章 送寶玉魔窟訂終身
    片刻過後,陰司探花與餐花彌勒,雖已施盡所學,毒招猛連環遞出,不但未能沾到對方半幅衣角,而且由於動勁過猛,氣浮意燥,已漸感有點力不從心,隨之,身軀溜轉失靈,掌爪化招吐勁,更是大打折扣。

    剎時,只見對方的身形,似已化成千萬條魔影,在四周遊動,而且在萬影疾閃之際,尚有雄渾如潮,銳利若針兩種不同的勁風,奇襲而至,真是滑避困難難妨不牲妨。

    這一下,可把二人嚇得飛神馳,急切裡,掌爪亂舞,如同傻子撲群蝶一般,東一掌西一爪,盡在捕風捉影,此刻,陰司探花樂趣那顆小腦袋,好像剛由水裡提出來似的,滿頭滿面是大汗,連頭上稀稀疏疏的發毛也在淌水,嘴上的老鼠毛,更在不停地跳動,真是又可笑又可憐。

    而那餐花彌勒常壽成,更是累得如一頭不中用的老牛,拖著笨拙的胖軀,揮動象耳大的手掌,滿地亂竄,巨眼睜得幾乎要突出,大嘴張著象打哈欠一樣,正呼呼喘息著,看情形已到筋疲力竭之境。

    站在—旁的徐筱芬和魏燕,眼看著樂常二人,已至可不再抗拒的地步,再延片刻,非如此累死不可,而仲玉的身影仍如一隻蝴蝶,飛疾轉不停,她們何曾見過,這馳名武林的「反八封游身術」,因此,臉色隨著人影的飄飛,瞬變不定,包消除了驚奇、欽慕、痛恨。

    然而,她們極想加入戰圈,固是本領無濟於事,但總須盡拔刀赴義的責任。可是,當溜眼旁側,見到繡紋威風凜凜的神態,又不敢妄動,萬一逗著她出手,豈不更糟?可不是,她那串芒似美眸,正向這邊射過來了……

    正當徐筱芳姑嫂思慮之時,倏聞仲玉一聲清嘯,震盪山野,聲音迴繞之中,他已騰高三丈,經飄飄的軀體,凌空一式「巧燕翻雲」,身形平臥,接著式化俯衝,宛如一隻巨鷹下撲,雙臂倏分,陡之一聲大喝:「與我站著!」

    身形疾閃之中,三條人影快如星火,一連兩次倏合乍分,同時傳出「嗯額」兩聲輕呵過後,人影突斂,適才一番火進游鬥,已驟然靜止,而三個人卻如三星鼎立一般,默然站著。

    徐筱芳姑嫂倆,被這瞬間的變化驚呆了,不但驚於變化的時間,快得無與倫比,尤其懾於變化的結果,更使得她們心生惶恐,雖然壞的佈局是意料中的事,但可沒想到眼前情況,竟是一幕小型的慘局,在開演中。

    只見陰司探花樂趣,與餐花彌勒常壽成,如兩樽石像似的立著,所不同的是,雙腿的筋脈緊縮,已成半彎狀態,兩手縮成雞爪一般,而且渾身顫抖不迭,像正發嚴重性的瘧疾一樣,兩眼發直眉頭緊皺,瞼上筋肉收縮不定,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黃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滴,其形狀不僅慘絕,尤其猙獰怕人。

    仲玉則神閒定氣,而冷笑瞧著樂常二人,似正欣賞—對奇妙的活藝術品,也似這慘相表演,最感興趣的觀眾。

    這種情況的表演,連繡紋也看得直皺眉頭,是以,她掉頭不忍看那慘烈的進行,兩隻秀目卻悄悄盯在仲玉身上,心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看他的性情如此發展下去,武林中將不知有多少人,死於他這殘忍的手段之下,比之他娘更厲害,更狠毒……

    也真奇怪,仲玉有時仁慈起來,倒是不傷萬物,見著別人身受痛苦,惻隱之意油然而生,也許那是人生善念的流露,但有時殘忍起來,慢說乃母狠毒絕世,雖與之比擬,簡直可以說決無僅有,人性善念又不知哪裡去了,也許他真是善惡兼具,仁毒共溶的怪人。

    此刻,徐筱芳姑嫂們,真是痛恨已極,但無法解救,既不能求情,也勝不了別人,只是愣愣地暗自著急……

    倏聞仲玉一聲長笑,朝樂常二人冷冷直言道:「適才要你們說出,此地與方子彤老賊有無關係,你們說不知道,而且還要拚命,哼,現在可舒服吧……」

    說著,掉頭用眼一掃徐筱芳,似包涵某種暗示,然後又說道:「告訴你們,老狗,不要與痛苦作對,還是早說為妙,現在已被代用奇門手法,錯亂了奇筋八脈,不出三刻必噴吐黑血而亡,如果即刻說出,我饒你們不死……」

    樂常二人一聽錯亂了奇筋八脈,當然知道厲害,頓時眼睛瞪得老大,由於體內血脈逆縮,與心中所生的恐怖,使得身軀抖得越發厲害,委實難以忍受,本想說出淵源,以求活命,但又想到「義氣」二字,怎可為了性命而出賣同門,於是,把心一狠,咬牙說道:「魔子,老爺願死不願說……你今天害死了我們……日後也休想逃過欲仙幽苑,找你追魂索命……」

    「哈哈……老狗!」仲玉又發狂了,朗聲接道:「要死麼?也別想死得痛快,不說也罷,再讓你們多嘗點苦楚,然後竭血而死。」

    說著,身形猛起,宛如飄風,右手駢指疾向陰司探花樂趣,欺門穴上點去。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倏地—聲嬌叱道:「且慢!」

    聲落人到,徐筱芳巳飄立樂趣身前,而仲玉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叱喝,身手暗滯,見徐筱芳已擋在樂趣前面,長眉一掀,沉聲道:「你是不是想代他受苦?」

    徐筱芳冷哼一聲,接道:「文仲玉,你不要這樣慘無人道,當心將遭天譴,現在我願意告訴你,但必須答應饒過他們!」

    仲玉輕笑一聲,道:「既是你願說,我饒他們不死就是!」

    徐筱芳待開言,倏聞餐花彌勒常壽成恨聲道:「徐筱芳,你不能說……」

    「師叔。」徐筱芳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向仲玉說道:「這欲仙幽苑為賞花居士簡老前輩所有,但與方子彤老前輩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同道而已,至於方老前輩現在何處,誰也不清楚,我三弟汝蒙知道,但是他……死了。」

    仲玉原想問出方子彤的下落,問到最後仍是莫知何處,因此,他非常失望,但是並未消除餘恨,一雙噴射冷芒的星目,掃睇身前三人一回,冷笑一聲,蠟黃的臉,掠過幾種不同的神色,又問道:「你們真不知道方老賊的下落?」

    「誰會騙你不成!」徐筱芳憤然接道,仲玉黃臉一沉,說道:「好,我饒你二人不死,但既已身犯淫罪,也不可逍遙法外,先廢除你兩武功,以示薄懲。」

    話未說完,身形已動,只見他黑影在樂常二人身前一提,同時雙手揚處,已在其氣海,丹田兩穴上,各點了一下。

    其身手之快捷,動機之靈奇,忍穴之準確,在場諸人不但未曾料及,而且連如何解穴繼又破穴,也未看清楚,既是繡紋也只不過看到他身起手揚而已,這真是神平其技。

    接著,樂常二人一陣嗆喀,張口噴出一灘淤血,身體各部也已恢復正常,隨之,又打了幾個寒襟,頭上慢慢冒出團團熱氣,就在那白色氣體升騰之中,這兩個淫賊湘黔三十年的惡徒,便自元散力竭,失去了全身武功。

    此刻,只見樂趣與常壽成,消斂了適才的神態,渾身大汗,滿臉疲憊之色,睜著失神的眼睛,恨恨地望著仲玉,而徐筱芳和魏燕,也是慍怒於面,默默地立於當地。

    仲玉察看他們的神色,當然洞悉其內心,於是說道:「你兩人的武功現已解除,與常人無異,但不可再行練武,否則,當即爆血而死,此後需革新冼面,好好為人,如果對今日之事含恨在心,盡可集江湖黑道,隨時找我算帳就是,言僅如此,你們速即離去。」

    樂趣雖被廢除武功,但是心有未甘,當即接道:「今日承蒙網開一面,我等深銘五中,如此大恩大德,日後定當圖報。」

    說完,即領先向樹林中走去,接著常壽成、徐筱芳、魏燕紛紛向仲玉投射憤恨一眼,銜尾而去。

    這時,百花交映,綠色泛浪的空地上,只剩下仲玉和繡紋,以及邱一統三人,但邱一統正在憤怒的撕訴著,墨基文胸前所繡的野人頭,原來鬼頭十八屯,列有奇規,凡是人死之後,不可遺留身份痕跡,是以,邱一統盡在為之消痕滅跡。

    而仲玉和繡紋,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兩人默立當地,瞼上各流露出愛恨交織的神色,正互相回眸的睇視著……

    陡然,繡紋似有所感,輕喟一聲,道:「玉弟,你對我被迷入石室的事,仍生疑竇嗎?」

    仲玉瞟她一眼,接道:「親眼所見不是比懷疑更確實?你還故意癡呆麼?」

    繡紋接著歎息道:「這只有天知道,即是你回去對師傅說,只要我自身清白,隨她老人家怎麼懲處好了……」

    略頓,又道:「我這次離開桃花源,原是奉地老人家之命前來尋你,所幸在途中遇著師伯和言師妹,才知你已來黔北,所以我急切追來,轉送師傅留給你的東西……」

    仲玉聞言心頭一栗,頓時疚痛刺心,到底母親慈哀珠深,對逆子仍是鍾愛有嘉,但不知所留送的是什麼,於是急問道:「我娘留給我的是什麼信物?」

    繡紋伸手探懷,一個黑綢布包,方待遞與仲玉,倏聞—聲怒喝道:「魔子,納命來。」

    邱一統手提長劍,已騰身躍了過來,隨之劍起銀虹,一招「玉筆點珠」,直向仲玉當胸刺到。

    仲玉陡見寒芒暴射,迅雷之勢臨胸前,於是,回身滑步,避過來勢,反手揚爪直扣對方脈門,同時單足駐地,撒腿橫掃對方下盤,身出雙招,真是既快又猛。

    邱一統不過在鬼頭十八屯中,排列為探子號高手,論武功尚不及陰司探花樂趣,而方才虎嘯進襲,只是憑一股意氣衝勁莽然而從,是以,對仲玉這奇異的手腿雙掌,竟慌得手忙腳亂,不知是先撤招還是先防身。

    但對方電光石火般的動作,怎容他滯慮思忖?眼看雙招同時襲到,急切裡,右手往懷中一收,回劍撤招,好容易避開了腕脈之扣,卻忘了閃讓下盤之擊,驚覺中待縱身躍避已不可能。

    只聞「蓬」的一聲,邱一統已被仲玉掃去數丈,所幸仲玉這一腿之力,並末加足勁道,而且邱一統的武功,也尚有點根底,當他身被掃飛甫落地之時,忽地背脊貼地一挺,腰際使力一提,自己站立起來。

    接著,怒吼聲中,身形再起,長劍一領,式化「虎罩寒山」,又朝仲玉臨頭撲下,看樣子是真想拚命了。

    仲玉心知對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當即一聲冷笑,末待邱一統身劍襲到,驟然憑空拔起一丈,隨之屏氣駐身,即演「踏罡步斗」,飛起右腳向邱一統踢去。

    黑影回空,跟著「鐺」的一聲,銀虹飛射,邱一統的長劍已被踢上半空,同時刁怪的小煞星,乘勢右腳往對方頭頂上一點,身形如一縷濃煙,又升高兩丈,凌空輕飄飄地翻一個身,忽地單手挽銀虹,已把踢飛的長劍提在手中,隨之如殞星疾落,又復立在當地。

    而邱一統根本未看清對方,是怎麼一回事,簡直就是糊里糊塗,長劍便已脫手飛去,接著頭頂上也被挨一重擊,啟目仰望,見仲玉在空中似耍把戲一般,連扭帶翻一回,復落下地來,心下真是既敬佩又憤恨。

    這時卻聞仲玉冷哼一聲,說道:「現在我不殺你,只需要告訴我,天殘魔君是你們鬼頭十八屯中的什麼人?他現在在何處?」

    邱一統濃眉雙軒,冷笑接道:「哼,你殺了我是仇,不殺我也是仇,總之你喪我們鬼頭十八屯的人,將與你誓不甘休,至於問天殘魔君,他是我們總屯主,現居連環峰血雨寒屯之內,離此百餘里地,向東南方走,如果你不怕死,不妨前去試試!」

    仲玉聞言一聲長笑,不屑地道:「血雨寒屯縱是龍潭虎穴,我必去闖他一闖,現在你回去轉告天殘魔君,說我文仲玉即來拜訪。」

    邱一統眼睛一掃繡紋,毅然地道:「好,連環峰血雨寒屯,準備候迎魔子魔女的大駕……」

    話未說完,旋即扭身朝夾道口疾縱而去。

    忽地,仲玉右手一揚,銀虹起處,快如閃電,直向邱一統頭頂射去,隨之,「嗤」的一聲,銀虹飛拉,邱一統的頭髮被連皮帶肉的鏟掉一大綹,而那柄長劍卻釘在一棵樹上,已沒入一半晃晃抖動著。

    接著,仲玉高聲發話道:「姓邱的,還劍給你!並附送一點記痕,略示薄懲,下次遇著再叫魔子魔女,定取你的拘頭。」

    邱一統哪還敢吭氣?劍也不要了,摸了摸頭,披著滿頭鮮血淋淋的亂髮,沒命的直朝夾道口扛奔。

    繡紋這時已手托一個黑綢布包,望了望四周,似乎很慎重,走到仲玉身前,說道:「玉弟,這是師傅留給你一塊絕世奇物,即是武林中所尋的靈通寶玉,此玉,不但特具消暑驅寒除毒的功效,而且上面刻有藏文武學秘絕,你需要好好收藏。」

    仲玉滿面凝重之色,雙手接過黑綢布包,慢慢解開,只見包著的是一個方形紫色玉盒,盒蓋上銘刻著二條盤龍,和幾行藏文,雕工非常精細而美觀,揭開盒蓋,上層是一疊絹帛信箋,下面卻是那塊雪白呈龍形的靈通寶玉,但見瑩光閃爍,精美絕倫,而整體龍形,尤其活生活現,真是巧奪天工,端非凡品……

    仲玉捧著奇寶,眼睛仔細的注視著,心中又驚又奇,又悔又恨,睹物思親確是最黯然而難受的感情活動,倏然,抬眼看著繡紋,俏臉上也露著羨慕和欣喜的神色,正美目含情的瞧著他,而且眉宇之間,尚涵有一種神秘的媚意……

    此刻,兩人心地中,都泛起了愛恨交溶的蕩意,也就是男女真情的放射,仲玉之所以對繡紋產生好感,由於乃母與她的師徒關係,和微妙的男女情愫所使,而發生心心相印的吸引力,但是,仲玉如果對母親永不瞭解,則對繡紋產生不了愛意,然而,他們之間,卻有了一條陰影,那就是衛汝蒙的醜相,在仲玉心中蠕蠕活動,這也是繡紋引為遺憾的事。

    在繡紋來說,她是打心眼裡,深愛著仲玉,不然,她從前在雲霄身邊,何等驕縱?既是離開桃花源一步,都須要雲霄來陪著,決不願望單身在外行走,而現在卻情願奔馳千里,還至山野,追尋仲玉的蹤跡,尤其竟一反過去嬌矜之態,忍受其冷漠刺激和鋒銳的言詞,為了什麼?還不是一個「愛」字嗎?少時,繡紋見仲玉盡在欣賞寶玉,卻不閱讀那封書信,於是說道:「這封信是她老人家親筆寫的,寫的時候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你看過後千萬不要遺失……」

    仲玉一聽是乃母親筆書信,心中一陣激烈,急忙攤開仔細的讀著,只見他的眼睛,不停地在絹帛上溜動,而臉上也隨之現出悲慘之神色,想必是字字血淚,句句淒情,引發了她的悲痛,接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似的,一顆顆滾滾胸前,而且不時用一種驚詫的眼睛瞟睇繡紋,似乎從她的神情中,要得些什麼痕跡。

    則繡紋被仲玉一眼一眼地瞟視,粉面隨之泛起朵朵紅雲,慢慢在加深,好像盛開的海棠一樣,然而她見到仲玉那種神傷淒切的樣子,芳心也是慘然萬分。

    之後,仲玉遵從信上所示,在玉盒底下,取出兩枚翠玉指環,自己套上一隻,另一枚遞與繡紋道:「這兩枚指環,是娘留給我們的,你帶上一隻吧!」

    繡紋紅著瞼,羞答答地瞟了仲玉一眼,嘴角含笑,接過指環套在指上,欣然地端詳著,意態間流露出少女最嬌美的情態……

    當然,這是雲霄對自己的愛子,和愛徒終身的合作,她這驀然的措施,是種不成熟的冒險,固不知仲玉對繡紋的印象如何,也未測仲玉對那天母子間相逢的慘劇,是否仍懷恨在心。

    可是她相信,憑繡紋的一切,可能會使仲玉動情,何況少年男女,正值青春蕩漾之時,而且出於天倫的善意安排。是以,她決然命繡紋追尋前來,一則藉以復溶親情,二則使愛子愛徒得有美滿的結果。

    雲霄這番心意,可謂出自深哀,良費苦慮,的確仲玉和繡紋算得是,天成佳偶一對,金童玉女一雙。

    當然,仲玉本來對繡紋心存好感,加乃母作主,如何不依?可是,如今她心中已心印一條難以退卻的陰影,不但已對繡紋減低好感,而且永遠的在懷疑著繡紋的清白,是以,他正陷於捨與取的矛盾中……

    忽地,繡紋似有所悟,輕笑一聲,道:「我倒忘了,師傅把地常用的寶劍,也給了你,因為你那天回去,只有梢沒有劍,現在我也帶來了。」

    說著,從肩上取下一柄金光閃耀似劍非劍的奇刃,仲玉拿過來用手輕彈,只聽「鐺」的一聲,有若碰鐘低鳴,余歷久不絕,仲玉認得這是一柄絕世奇刃,盡在端詳著,讚不絕口。

    繡紋說道:「這是一把斷金切玉的寶刀,名叫「金光靈蛇劍」,是師祖多愁夫人,賜給師傅的,如今卻已轉賜給你了……」

    仲玉聞言,悖然變色,以為繡紋心懷不平有覬覦之意,遂冷然道:「你認為這柄劍,只應該師傳徒,不應該母傳子麼?」

    繡紋聽得一驚,心忖道:「這話是從何說起呵!」

    急忙道:「我不過告訴你,這柄劍的來源,你怎麼想到我會要你的劍?」

    仲玉沉吟半晌,接道:「算我誤會你了,不過,我倒有心和你交換一下。」

    說著,把金光靈蛇劍遞與繡紋,而繡紋真是估不出他是什麼心意,明亮的秀目,睜得大大的直瞪仲玉,茫然問道:「為什麼要交換?」

    「我不是壞意,把你的劍給我吧!」

    繡紋不忍拂他的意思,遂取下佩,遞給了仲玉。

    仲玉珮好劍,臉上掠過一絲不得已的神色,看了繡紋一眼,遙望著樹林中的石室,說道:「我們已各有一枚婚盟的指環,而且彼此也交換了兵刃,作為紀念,總算我沒有違背娘的意思,可是卻不願與我同和地……尤其在這欲仙幽苑,確定這件婚事……而且……」

    「你真多疑!」繡紋頓時冷水澆頭,憤然插道:「你誰都不相信,只相信你自己的怪癖氣!」

    「我相信我的眼睛,看到了事實!」

    「你看到什麼!你說!」繡紋氣得幾乎要哭了。

    仲玉則瞠目不知所答,只怔怔地望著她,像在出神。

    繡紋秀目低回,狠瞟仲玉一眼,又道:「我跟你說過,是中了淫賊的春毒,一時迷亂了本性,才致……其實,我自己清楚,什麼也沒做,你偏要那樣,來冤枉我,難道,難道還要我給你……」

    說著已是花容慘變,淚灑粉面,正傷心得嚶嚶啜泣。

    仲玉望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哭什麼,要哭到那石室裡去哭,再不然你回去跟娘說,我不答應這件事……」

    繡紋淚眼一凌,怒道:「好,算我鄢繡紋命該如此,可是我不忍拂師傅一番好意,也無顏再回桃花源,從今以後我只有單身流浪江湖好了……」

    說著,抬袖抹拭一下眼淚,忽地,嬌軀一擰,已自騰身而起,宛如一隻茫途孤雁,逕向夾道口疾撲而去,轉眼間,便消失於綠叢之中。

    仲玉呆望著那迎風興浪的綠叢,惘然若失,隨之感到一種荒涼和無聊的孤單直襲心頭,惆悵若失,層層糾纏著,此刻,她不僅對乃母又增加了一重內疚,而且更多了一種情感的遺憾和深深地眷念……

    他默默地尋思著,繡紋在石室中的遭遇,也許她真是中了衛汝蒙的迷毒,而致失去理智……一個淫亂之徒,當然具有各種迷藥……自己闖進石室之時,雖聽到蕩笑穢語,但並未見有可恥的行為……為此,她是清白的了……

    經過一番思忖,才澄清深心的疑惑,頓時又覺得內疚起來,甚悔不該對她那種態度,可是,人已去了,要叫也叫不回來,這兩種不同的悔恨,直使他對萬物又感到變成了灰色的,既是眼前柳媚花嬌,鶯聲回空,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

    於是,她愣了一會,身形猛起,雙肩微提,也朝夾道口疾躍而去。

    此刻,已夜幕低垂,蟾月初上,山谷清朗,四野寂靜,整個世界在春的懷抱裡,已甜甜地睡著了……

    艷陽天,春光好,百鳥聲喧……

    山野吹過陣陣暖風,使芳草如茵的荒原,掀起層層翠浪,白花散放出來的芬香,飄蕩在空氣裡,充沛著這黔北鮮有的小平原——五斗坪。

    此原面積不大,約有兩華里寬闊,舉眼望去,一展平洋,綠油曲的—片,宛如厚戎平鋪,四周樹萌藏密環繞,遠山含黛,這確是一塊美麗的仙土,如能尋屋結廬,安居此地,豈不是超塵脫俗的好地方?但是,儘管這五斗坪,地熱奇佳鳥語花香,堪稱世外樂土,而奇怪的是,竟沒有一絲人跡,看這塊瑰美靈奇的境地,並不像絕無人跡的地方,因為滿地草花樹木,像似經過。人工栽植一般,井然有條,道行有致,如居高鳥瞰,那些花草樹木的排列,彷彿是一個巨人,四肢舒陳仰臥在地,而且,修剪得非常整齊,真是樹與樹一般高,花與花一般平,別緻已極,綺美絕倫,但不知是什麼人,能有許多時間和精力,對這塊地方下偌大工夫?這時,仲玉仰臥在草地上,雙手作枕,呆望著天空柵柵移動的浮雲,現在他又恢復了本來面目,卻仍是那麼落寞而嚴肅的樣子,似平世界上的輕愁淡恨,全都掛在他的眉梢上了……

    幾日的奔波勞累,擾是茫然無著,因此,心中裝滿了問號,得不到圓滿的答案!連環峰在「欲仙幽苑」的東南角,百餘里地的地方,可是拆沖了幾天,只見群峰毗連,不知連環峰是哪座山峰!……難道自己這麼無用?……

    思此,油然想起了乃母的音容,和繡紋的倩影,因而重又咀嚼著,內疚和懺悔的澀味……此刻,繡紋不知已落在什麼地方,她既不回桃花源,還真的單身流落江湖!果然如此,將來再見母親之時,拿什麼話交代……想到這裡,真是惶惑不安,心如亂麻……

    倏然,從草木淒風聲中,隱約傳來慘哼和低吟之聲,在這寧靜的山野間,陡地有此種嚎聲疊起,的確非常怪異,仲玉迅速挺身坐起,仔細諦聽著。

    辨其音質,好像是人在臨死時,所發出最後生命的呼喚,辨其音量,決不只是一個人,而是許多人的叫囂,交織成刺耳的哀鳴。

    而且在慘冷聲中,尚夾雜有最恐怖的傑傑怪笑,似勝利的威勢,也是洩憤的狂囂。

    於是,仲玉被這連串的哀鳴所吸引,由於好奇心驅使,和探詢線索的需求,決意循聲前往觀察—番。

    動念間,陡地騰身躍起,雙腳點處,衣決飄飄,直向左邊森林中,竄飛而入。

    經過一陣奔馳,出了森林,突被一排曲折蜿蜒的籐籬擋著,籐籬高延一丈,上面滿是飛鳥不落的荊棘,色呈暗紅,倒是非常鮮艷,似乎一片壯麗的牆垣。

    他微一打量,便自循著籐籬邊緣,左邊而去。

    未幾,慘哼幾聲,已漸漸逼近,這時比早先更為劇烈,而且尚聞到「嘶嘶!」裂帛的聲音,不斷疊起。

    仲玉猴急似的,加足腳力,好像要搶到當場,瓜分一點意外的利潤,身形一起一落,宛如鵲騰兔墜,不久,已撲至暗紅籐籬的盡頭,前面豁然開朗,是一塊很大的白色石塊,而那紅色籐籬,卻已向左彎回,蜿蜒朝前伸去,恰好把偌大的白色石地,隔在外面,似乎與籐籬裡廝,毫無關連。

    而那哀鳴裂帛之聲,便是由白色石地那邊傳過來,這時,已能清晰聞到各種不同的慘聲,有的在哎喲的呼叫,有的在呵呵的呻吟,其號聲之淒切,真令人不忍驟聞。

    但,仲玉聽到那種聲音,倒並不感到可慘,只當是一種人為的哀樂,因此,他需要即刻到達那只聞其聲,不見實況的現場。

    他明確了慘聲的來源,微一環視四周,倏地身形猛躍,向白色石地中央撲去。

    正當他猛力起身飛撲,忽然「嚓」的一聲,軀體頓被什麼東西攔腰彈回一丈,這下,可使得他大為震驚,心想:這是什麼力量,如此巨大,抬眼四望,又見沒有人,倒真奇怪了,我就不相信邪門。

    像他這種倨傲的人,當然不相信邪門,於是,身形再起,而且腿腰全使出勁力,照原式猛然又撲。誰知,「嚓」的一聲,身軀又被彈回兩丈,一連兩個踉蹌,才穩樁駐步,這一下,更玄了,使出的力越大,反彈之力也越大,這不可思議的事,已然親身兩度嘗試,饒他膽大包天,倨傲狂性,也不禁心生戒懼。

    於是,略微沉吟,遂起步向前慢慢走去,誰知,不到兩丈,陡感齊胸下半截,似被軟綿綿的絲狀物攔著了,心下一驚,迅速退後一步,啟目仔細察看,只見身前虛空橫布著無數根細如豬鬢的籐筋,其上下間隔,兩尺或三尺不等,而面積竟高達數丈,一端起自級色籐籬,另一端側似遠至,白色石地的那邊,彷彿網圍之狀。

    這奇異的設施,不但很難看得出其形狀,既是已然覺察,縱有絕頂輕功,也難超越而過,倒真是名符其實的天羅地網,仲玉估不出這是什麼所在,不由驚悸叢生。

    然而,他此來原是想探察,那慘聲連連的景況,雖是遇著這突奇的阻礙,卻也不願中途而返,橫直不惹此地一草一木,管他是什麼地方,心下電轉,毅然決定鑽網而過。

    小狂物確是倔強,意志堅決,真的想動就動,當即縱身凌空,認準空隙,一式「紫燕穿簾」,已自穿過籐筋網羅。

    但,甫定身形,倏聞背後破空之聲,吐勁而至,頓即心生驚覺,橫飄三步,駐步未穩,頭上已經巧巧落下一物,急切裡,伸手一抓,卻是一片樹葉,只見上面刻著兩行字跡寫道:如再擅闖,濺血屍橫,字末畫了一個獨眼骷髏頭。

    這下,可把仲玉嚇出一身冷汗,心忖:如果是件暗器,今日焉有命在?自己的身法已然夠快,而樹葉比人更快,甚至能借風追蹤,而且又輕輕落在自己頭上,僅憑這手投物勁含疾,氣秉剛柔的內力,此人武學分明已至神儀之境,既是恩師萬形客,也恐不及這般精湛絕妙,但不知是誰,而且現在江湖之中,正邪兩道,也以獨眼骷髏頭,作為標誌的人。

    是以,他雖暗驚此人武學通神,飛葉告誡,而且身臨奇異險境,但是,卻未把那「如再擅闖,濺血屍橫」的警告,放在心上,皆因其秉性奇傲,生就吃軟不吃硬,愈是殺機重重,步步驚險,愈要以身相試。

    當即把那片樹葉,恨恨地往地上一擲,自言自語道:「我倒要闖闖這鬼地方,看到底有什麼了刀山油鍋,豈怕你濺血橫屍……」

    於是,身形微晃,宛如一縷輕煙,往那慘叫連聲的方向,疾射而去。

    越過白色石地,穿過一道圓形石門,掉頭一望,只見石門上端畫著五顆猙獰恐怖的骷髏頭,成圓拱形橫排,而五顆骷髏頭的嘴中,各含著各種不同的奇形兵刃,頭額下方,橫書「絕命瀘」三個大字,端的氣派,詭異,令人心寒。

    仲玉現在無暇觀賞眼前怪跡,也不思考這是什麼地方,當下仍自循聲一飛馳。

    走不多遠,前面是一塊淺草平鋪的盆地,卻見其中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慘叫呻吟的聲音,便是從那群人的口中進發出來,仲玉略一遲滯,身軀猛地一縱,既輕巧又迅速,落定盆地之中,啟眼矚目,溜打著那些垂死的眾人。

    只見偌大的盆地,全籠國舊在慘淒淒,血淋淋的景象之中,當他發現那些人,胸前都繡著一顆猙獰的野人頭,不由一愣,怎麼全是鬼頭十八屯的人,眼見他們的服色,共分:三類,除了蘭色,另外是黃色和紫色。而黃色長袍前襟的右上角,繡的是三個「刑」字,紫色則繡著一個「謀」字,似乎代表三種不同的等級。根據年齡及傷亡的比率,如果紫是一等,那麼黃色便是二等,蘭色則是三等,因為,已然死去的差不多都是蘭衣人,黃衣人只有少數死亡,大部分是重傷,正在作最後掙扎,而紫衣人全負重傷,但正在運功挽救自己。

    最離奇的是,死屍的臉上,像塗了一層汲有光的黑漆,真是黑得可怕,而且眼睛鼻子也已潰爛得不成人形,正掙扎著的人,臉上已然發黑,五官也開始潰爛,尤其兩手在不停地揮舞亂抓,身上的衣衫,巳被撕得零碎碎,甚至皮破血流,嘴裡頻頻發出,一聲大一聲小,像殺豬般的慘嚎。而那些穿著紫服的人,一個個均是鬚髮花白的老人,正席地而坐,強行連功調息,但是他們的臉上,也已布著一層淡淡的黑氣,五官已長滿紅色的水泡,挺生的身軀,開始晃晃搖動,甚至有的內功不濟,便驟然倒臥在地,低聲呻吟……

    這種怪而慘的情狀,竟使仲玉看得發呆,從他面上變化的表情,揣不出是在觀摩性的欣賞,或是被感動得出神。

    少時,慘叫與裂帛聲,漸漸減小,而正在調息的紫衣人,也像被推倒的泥菩薩,一個一個無聲的倒在地上,急刷地翻滾掙扎,慢慢趨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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