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裡出西施 第六章
    舒明心用冷漠且疏離的目光掃視眾人,最後將視線落在楊澈身上。

    再見到他,她有些生氣,卻有著更多的欣喜。

    她氣他如此莽撞地來到此地,也氣他不顧一切的做法,可是,他居然來了,來找她了,天啊!她無法解釋心頭顫動的狂喜是代表什麼?

    然而,縱使心裡萬馬奔騰,她的臉上仍是毫無漣漪,甚至更形淡漠,這是她掩飾情緒的利器。

    方纔她在屋裡便聽見女子的尖叫聲,接著便是一陣喧擾聲,原本她是不可以踏出屋子的,直到村人來到她家門前嘲諷地說她不知羞恥,不知在哪兒勾搭了野男人,竟將村長之子毆打成傷,她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才硬著頭皮去找娘親──

    舒鏡月冷眼瞧她,卻什麼話也不說。

    「娘,我……」她欲言又止,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說話。

    「去瞧瞧吧!你知道該怎麼做。」說完,舒鏡月轉入房裡,不再搭理外頭的呼喊。

    舒明心感到意外,不瞭解娘親的想法,可是,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她趕緊拉開大門,陽光迎頭照下,讓她微瞇起眼,同時也瞧見村人鄙夷的目光。

    她冷凝的視線硬生生讓村人止住了冷嘲熱諷,卻還是有人衝口說:「你真不要臉,男人都找上門了!」

    舒明心望向發話的男子,唇角一揚,笑了,那笑容十分陰冷。

    男子哪曾見過這等笑容,一時間又急又惱,狠聲又道:「我們村裡可容不下你這種……啊!」話沒說完,他驟然呼痛,臉上頓時已被插上幾根荊棘的刺計。

    大家驚叫出聲,一時,作鳥獸散,生怕下一道暗器再飛來便奪了他們的命,不一會兒,屋前已經空蕩蕩。

    其實,並沒有人瞧見舒明心有任何動作,那麼,那些飛刺又是打哪兒來的?

    舒明心回身望向窗口。她知道,那些針刺是娘發出的,娘出了手,是為了她嗎?因為無法容忍別人侮辱才會動手?

    還來不及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親情所帶來的溫暖感受,她的腳步已刻不容緩地前往眾人聚集之處,然後,迎接她的,是楊澈的溫暖……

    打從遇見他之後,她竟開始覺得人生出現了曙光,而這道遲來的曙光是由他這個發熱的太陽所帶來的。

    村長見到楊澈與舒明心四目交接,久久無言,頓時嫌惡地道:「舒姑娘,你實在太不知檢點了,你怎麼可以……」

    不等村長把話說完,舒明心已冷然開口道:「怎麼不可以?」

    「你……真是……真是……」村長平日也不喜歡這對陰陽怪氣的母女,可由於為人必須厚道,他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忍下來,反正這對母女也安分守己不惹事。

    「不對、不對。」楊澈搖了搖食指,望向舒明心,「明明就是那三個禽獸想佔你便宜,你不必順著這村長的話引起不必要的臆測與誤解。」

    「你以為他們會相信嗎?」一抹嘲諷的笑浮上舒明心嘴角,她掃視眾人,昂然道:「你所謂的替我討回公道,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他們絕不會相信世上真有禽獸可以只看上我的身段,而不管我滿臉爛瘡想毀我名節。」

    語末,她冷然的視線緩慢而準確地停駐在想欺侮她的三名男子身上,雖然並未加以說明,可眾人早已聽出她的暗示。

    「事實就是事實,我就是親眼目睹他們計劃的人,若不是我正好路過,只怕舒姑娘早已遭逢不測,而今,你們竟還想含血噴人,說我與舒姑娘之間有曖昧,你們還是不是人?」楊澈氣極了,他氣這村裡的人,也氣舒明心如此漠然。

    她所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刺痛他的心,是啊!沒有人會相信那三個禽獸妄想染指她的事實,不過,還是要據理力爭呀!

    「要是你與她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又何必為她出頭?」村長見情勢不對,趕忙將焦點轉回楊澈與舒明心的「關係」上。

    「你說夠了沒有?我真是受夠了你們這些人,今日若不教訓你們,簡直是踐踏了『正義』這兩個字!」楊澈怒氣衝天地大吼。

    但他的手才剛揚起,便被舒明心一擋。

    「你別攔我。」他瞪著她,不想罷休。

    舒明心微微一曬,「沒有用的,我瞭解你為我打抱不平的心意,可是,你會後悔的……」

    「我絕不後悔!」楊激激動地打斷她的話。

    「我指的後悔不是你所想的,他們是不諳武學的尋常老百姓,你若是出了手,會後悔自己仗勢欺人。又何必呢?」舒明心收回手,柔聲道。

    楊澈一聽,頓時洩了氣,他暴躁地來回跺了幾腳,憤怒地道:「是,我會後悔,我學習武功不是用來欺負人的,可難道就這麼算了嗎?他們根本欺人太甚!」

    「公道自在人心。」她的視線落在村長之子身上,「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也不想咄咄逼人,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因為我相信報應……」

    「你……」楊澈不知該怎麼說,只能無奈地搖頭。

    「我不想惹麻煩,更何況,他們也已經受到教訓了。走吧!我們還有約,不是嗎?」舒明心無視於眾人的眼光坦率地說,然後逕自邁開腳步向村外走去。

    楊澈餘怒未消,瞪向村人,「我楊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若你們膽敢再欺負舒姑娘,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楊澈知道他與舒明心的言行將會造成誤會,村人也許會將他們的關係繪聲繪影地傳揚開來,可是,他不在意,他惟一擔心的只是她……

    「你當真不在乎名節?」追上舒明心後,楊澈開口問,「說不定他們會將你我想像成……」

    「你在意嗎?」舒明心依然平靜地向前行,語氣淡然。

    「我在意。男子漢大丈夫,只求無愧於心,不怕人言是非,但你終究是個女子,名節十分重要。」楊澈擔憂地望著她。

    「若你是擔心這個,那盡可以放心,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她牽強地扯唇一笑。

    「為什麼你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我欣賞你淡然處事的態度,倘若你是真的不在乎,那倒也罷,可真的是這樣嗎?你難道沒有一點傷心?如果他們傷害了你,你可以盡情發洩情緒,不必強自壓抑啊!」楊澈沒來由地生著怒氣。

    「我是真的不在乎。」她的視線落在遠方,看起來很平靜。

    「好,那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真的不在乎!」他攔在她面前,燃著火的眼瞳筆直地望進她眼裡。

    舒明心停下腳步,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我不想重複強調我的話。」「我要你望著我!」楊澈大吼。

    舒明心不敢相信,他竟然跟她發起這麼大的脾氣,她也惱了,神情一冷,視線寒冽地瞪向他,「你到底想證明什麼?」

    「我並不是要證明什麼,我只是不要你表現得那麼堅強、那麼無所謂,那明明是很傷人的事。」他痛心地道。

    「我也說過,不在意就不會認為那很傷人。」她依然固執,堅守著她的冷漠。

    「知不知道你方才說的話讓我多難過?什麼叫做自取其辱?你的外貌雖然不出色,但那又如何?他們明明是衣冠禽獸,你幹嗎要說那些自貶的話?」

    「我並未自貶,我只是陳述事實。」舒明心起伏的呼息,稍微透露了她的心情。

    「沒錯,那也許是事實,但我聽了難受。」

    「你可以假裝沒聽見,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語氣不善地響應。

    「你……」楊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掌氣一揮便掃下樹上大半葉片。

    「你就是沉不住氣,說不過別人就發火,那樹礙著你了嗎?不開心就拿它出氣,它何其無辜?你難道就不能學著長大點?」舒明心首度說出惡意傷人的話,話才出口,她就後悔了。

    楊澈的確受到了傷害,狂暴地嘶喊著,「沒錯,我就是長不大,我就是像個小孩般莽撞,但這樣總比你偽裝成熟,自以為看淡世事,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來得好。至少,我比你誠實!」

    「你誠實?你不過是假藉誠實之名,行無理取鬧之實罷了!」從未發過脾氣的她,第一次放縱自己發洩情緒。

    她壓抑太久,一旦爆發便克制不住。

    「我無理取鬧?你憑什麼批判我?」楊澈紅了眼眶,她刺傷了他的心,擊中他最在意的弱點,簡直讓他無法面對。

    「那你又憑什麼批判我」每個人的個性不同,處事態度也不同,你不能因為我跟你不同,就認定我的方式是錯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何謂尊重?「她也不明白自己哪來那麼劇烈的火氣,可她就是不吐不快。

    「我並未說你是錯的,我只是要你別委屈了自己,更別說那些自貶的話,如此而已!」楊澈不懂她為何要看輕自己的價值。

    「我也一再地告訴你,若我不在意,就不會認為那是委屈,你到底了不瞭解?」

    「我不瞭解!我就是不瞭解你在想什麼!」楊澈揮舞著雙手,很想控制情緒卻無能為力。

    「既然你承認你不瞭解,又有什麼資格認為我說那些話就是委屈自己,就是自貶了?」難道他就是要這般刺激她才甘心?

    「打從認識你,我就欣賞你對自己外貌淡然處之的態度,可是,現在我不那麼認為了,因為那樣是不正常的!我們是人,是人啊!人都會有情緒的,怎麼可能毫無感覺?」

    「好,我不是人,我是妖怪,你滿意了嗎?」舒明心大跨步朝前急行,激動得再也不想與他說任何話。

    楊澈硬是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扯回吼著,「我不滿意!你明明就是人!」

    「我不是!」她瘋狂地揮開他的鉗制,淚水奪眶而出,「在別人眼中,我就是個妖怪!你知道他們以前是怎麼叫我的嗎?就是妖怪!他們左一句、右一聲地這樣叫我!你要我怎麼樣?不坦然面對,難道要我尋死嗎?」

    「不……」瞧見她的淚水,他的心幾乎碎了,他將她攬人懷裡,緊擁著她,「不要這樣……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我會有多心疼?你表現得愈是無所謂、愈是堅強,我愈覺得你心裡隱藏了好深刻的痛苦!我彷彿看見一個恐懼害怕的小女孩,因為天生的醜陋而飽受欺凌,卻又堅強地躲在角落,強忍著不落淚……一想到那畫面,我的心就好痛好痛,幾乎不能呼吸。」

    「不要說了!你不要逼我!」她想掙脫他的懷抱,然而卻徒勞無功,最後只能依附著他,脆弱地哭喊著,「這樣你快樂了嗎?你就非得逼我崩潰才甘心?為什麼我非得自憐自哀,為什麼我不能無動於衷,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別說了、別說了……都不重要了,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的……」他擁著她,硬咽地道。

    舒明心奮力地推開他,「我不要你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一點都不需要!這麼多年來,我已經熬過來了,你不必為了我的過去而同情我……」

    「我不是同情你……」

    「你就是!」她臉上淚痕斑斑,唇角卻是一抹冷笑,嘲諷地道:「你是在眾人呵護的環境裡成長的,所有的人都愛你,你根本無法想像世上有像我這樣的人存在,所以一遇上我,同情心便氾濫成災……」

    「不是你說的那樣,你不要扭曲我的本意!」楊澈不敢置信會自她口中聽見如此具攻擊性的話。

    「你就是這樣自以為是,根本無法認清自己,你說過你知道自己這種個性很討人厭,但你真明白什麼叫做討人厭嗎?

    「打從遇見你開始,你就一廂情願地認定我是你的朋友,你以為這樣很了不起,想用你的溫暖友情解救我脫離悲哀的人生。

    「你以為只要付出一點關心,就可以讓我體會到溫暖,卸下冷漠疏離的面具……你憑什麼認為你有這份能耐?憑什麼想改變我?這樣不顧他人的想法才叫做討厭!」舒明心一口氣嚷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楊澈拚命搖頭,「我根本不是那樣想的,我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好,那我可以告訴你,我一點也不想交你這個朋友,我覺得你很煩,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懂事!何時你才會學著成熟點?如果可以,能不能請你離我遠一些?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的友誼,你以為付出關心,就可以解救我嗎?這樣的友情有什麼用?總有一天,你還是會離開的,我終究還是一個人!與其如此,還不如當作我們沒認識過!」她一鼓作氣說完,隨即拔腿狂奔。

    見她纖弱的身子漸行漸遠,楊澈的心著實一痛,腦中嗡嗡作響,待他回神之後,身子已然飛竄而起,追上了她。

    他才不要假裝他們沒認識過!他的心裡一陣狂亂,當他終於攫住她的手腕,強行將她拖回時,她痛苦的淚水也蟄疼了他的心。

    「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楊澈狂吼。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想聽!」舒明心奮力掙扎,想甩開他的鉗制。

    「求你不要哭……」他嗓音喀啞地祈求著。

    「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她不想這麼激烈地哭泣,可就是控制不了淚水。

    她不要再見到他了嗎?不,現在才恍然明白,她其實只想推開他罷了,原來,她只是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他總有一天會離去,終有一天守不住對她的「友情」承諾,更害怕永遠也只能是朋友。

    因為,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太在意他了,他的友誼反倒成了痛苦的折磨。

    舒明心的淚水攪亂了楊澈的心,忽地氣血往腦門一衝,他攬住她的腰,俯身貼近她的唇……

    當他的唇輕觸上她的時,她驚呆了!她難以消化這樣的舉動所傳達的訊息。

    剎那間,萬般思緒在她心田翻湧,最清晰的是直劈心窩的震撼。

    他怎麼能夠吻上這個模樣的她?!

    緊接著,自心窩深處急竄而出的自卑與難堪,幾乎擊垮了舒明心。

    這是第一次,她期望自己變得美麗,同時,也在心坎裡慶幸自己並不是真的如此醜陋,然而,現在的她就是頂著這麼一張嚇人的面皮,他怎麼能……

    短暫的一瞬間,她昏亂的思緒找不到出口,只能直接反應地奮力推開他,手一揚……

    「啪──」清脆的巴掌聲震動了兩人。

    「你無恥!」舒明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出這種話來。

    他不嫌棄她醜陋的外貌而接近她,她本該感激涕零才是,可是,又羞又窘的情緒卻佔滿了心頭,那麼強烈又難堪,她無能理清那種感覺。

    楊澈承受了她的掌摑,一時間也失了神。對於這樣莽撞的行為,他覺得自己很該死,然而,有一些原本抓不住的、不確定的情感,彷彿也在這一剎那落實了。

    「我並不是……」

    「住口!」

    他還來不及說出他對她的情感,她已狼狽而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聽我說……」

    「我要你住口!」舒明心尖聲喊著,神情冷得駭人。

    她冰冷地睨著他,已經不想思考他為什麼這麼做了。因為,她絕不會認為他是為了這樣的她而心動,所以,這種行為毋需放在心上,就當是被蚊蟲螫咬了吧!

    更悲哀的是,她竟害怕聽到他會說對不起,她是完完全全地亂了方寸。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她自齒縫中擠出這句話,隨即快步奔離。

    楊澈怔愣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茫然地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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