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妻 第九章
    她從不知再次見他時,自己的心情可以如此平靜。

    拉開門時,黎安看著矗立在門外的慕仲揚,他的神情與她一樣錯愕。

    冬日午後少見的陽光,撒落在他的身後,籠罩的陰影讓黎安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媽媽想見你。」怔愣了會兒,慕仲揚開口,聲音如以往般平靜。

    「媽媽。」黎安咬著唇,低低呢喃。

    再抬眼,這時她由他側光的臉上,看出了焦慮不安。

    「媽媽住院了,她想見你。」能在邵子霽的華廈裡找到黎安,即表示雜誌上的報導並非空穴來風。「我在樓下等你。」沒再多言,他逕自轉身走往電梯。

    證實了黎安與邵子霽的關係後,不知為何,他心裡竟有一股不捨。

    「她生病了嗎?」在慕仲揚跨人電梯前,黎安忽然回神問。

    淡淡點頭,他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裡。***

    車速平穩行駛,車窗外的街景向後倒掠。

    「十三年來,我一直視你為親生妹妹。」冗長的沉默之後,慕仲揚終於先開口說話。「也許是我對不起你,我自私的只顧慮到自己的幸福,但……我更希望你跟小瑤都能過得幸福。」

    他側頭過來看她,單手抽出棄於一旁的雜誌,將它遞到黎安手中。

    「他對你好不好?」他問得突然。

    他?

    黎安不解地望著他。

    慕仲揚比了比,這幾日來倍受爭議、被翻舊了的雜誌。「邵子霽。」

    剎那間,他有所頓悟,心裡深處那抹沉沉的不捨,是宛如要嫁出一個親愛妹妹的感覺。

    看著他,心跳漏了節拍,黎安小臉上閃過一片陰鬱。

    雖然不訝異,他會知道她與邵子霽的關係,畢竟這之間還夾雜著令她煩惱的慕奕瑤。但,怎麼說這事由慕仲揚親口問出,都令她有股心酸的難過。

    「他對你好嗎?」他又問了一次。

    逃避他的眼神,黎安視線掃過雜誌,為封面上男女緊緊相摟的照片所震懾。

    她的小臉上先是閃過驚愕,隨之泛白,然後鐵青,緊抿著的唇因氣憤而嚴重顫抖。

    翻開內頁,她一字字的看完整篇報導,紅潤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淌下了淚滴。

    搖著頭,她無法忍受雜誌中對她的譭謗,「我沒有介入瑤瑤跟子霽!他也不可能介入我跟你!」

    報導中儼然將她寫成一個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壞女人,而邵子霽則是奪人愛妻的壞蛋!

    「我知道。」慕仲揚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的小手。「所以我才問,他對你好不好?」

    對於黎安,他有說不出的歉疚與悔意,若她能找到幸福,他會比任何人都感到欣慰。

    「他對我很好!」看著慕仲揚臉上的燦爛笑意,黎安內心倍感複雜。

    剎那間,黎安心裡有了更深層的認知,就如他口中所言,十三年來他僅僅視她為妹妹。

    胸口的疼痛不再、失落不再,空虛的心填滿另一個身影,剎那間她已釋然。

    執著的愛,烙在不愛自己的人身上,何嘗不是一個無形的枷鎖,只會綁死對方,最後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看著慕仲揚,黎安臉上泛開甜甜笑容。

    她側首,視線飄向窗外,車子已接近醫院。

    ***

    坐在病床邊,黎安緊緊凝視著床上沉睡的容顏。

    她纖纖細指輕撫過甄風伶略泛白的鬢毛。有五個多月不見了吧!她老了好多,也憔悴了不少。

    翦動眼瞼,甄鳳伶由沉睡中醒了過來。

    「安安。」一看見黎安就在身旁,她激動坐起身,雙臂一張抱緊黎安。「你總算回來了,回來看我了!」急湍熱淚似擰開的水龍頭,一淌便不止。

    「媽……」略頓了下,黎安改口。「鳳伶……阿姨……」她的視線飄向一旁,看向背倚著牆站立在病床另一旁的慕奕瑤。

    「小瑤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安安說。」順著黎安的視線,甄鳳伶看了女兒一眼,煩躁地開口趕人。

    「我出去?」慕奕瑤撇撇嘴,心有不甘的瞪了黎安一眼。

    有時她真懷疑,她與黎安,誰才是她媽媽的親生女兒?

    就像這次,黎安搶走了邵子霽,媽媽非但沒幫她說話、沒責怪黎安,而且還是一顆心全向著黎安、袒護著她!

    直到女兒的背影消失在門端,甄鳳伶才收回視線。「小瑤還小,你別跟她一般見識。」輕拍黎安的小手,她眼中滿溢著慈母的關懷。

    「是……我……」黎安猶豫了下,她想說,是她不該搶走邵子霽。

    當初在東京遇到邵子霽時,她若知道瑤瑤喜歡他,那她說什麼也不可能接納他、與他在一起。

    只是如今說來,事已遲。

    她一顆小小的心裡,已裝滿了他的身影。

    「算了,你別在乎她,抓住自己的幸福才重要!」知道黎安要說什麼,甄風伶歎了口氣。她與她之間雖無血親,卻有著母女的連心。

    「過去是我的錯,我自私的認為只要能永遠將你留在身邊,便能好好照顧你、便能不辜負你母親的托付。」她抬眼看著黎安的小臉,由她小臉上看出了屬於少婦所有的幸福光暈。「仲揚對不起你,他配不上你、也不配擁有你!」

    「不,媽。」衝口而出,黎安咬了咬唇。「他是一個好男人、是個孝順的兒子,只是他喜歡的不是我罷了!」她很詫異自己能坦然的道出。

    輕拍黎安的手,甄鳳伶眸中閃過一道光芒。「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意指關於慕仲揚與趙忻蘋情感之事。

    黎安輕輕點頭。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看著黎安問。

    「怕你傷心。」黎安緊緊的看著甄鳳伶,希望她別再責怪慕仲揚。「仲揚怕惹你傷心。」

    「他怕我傷心,卻不怕傷害你?」甄鳳伶無法苟同自己兒子的作為。

    「媽……」又脫口而出,驚覺不對,黎安連忙改口。「鳳伶阿姨,別再責怪仲揚了,我不也好好的嗎?」她嘴角擠著安慰的燦爛笑紋。

    「是慕家對不起你,我永遠無法忘記你母親生前的囑托,是她遺留下來的保險金……才保住了今日的慕家。」沉沉吸了口氣,她看著黎安,灰沉的眸中又躍動著淚光。

    「你不欠媽媽什麼,你幫媽媽照顧了我十三年。」黎安上前抱住她,兩人哭成一團。

    過了許久,甄鳳伶才緩緩推開她。「那小子對你好不好?」她急忙問,意指邵子霽。

    黎安臉上飄過紅暈,略略的點頭。

    「他沒打算娶你嗎?」雜誌都渲染成這樣了,如果他敢不對黎安負責,她第一個不放過他。

    「我還沒想結婚。」黎安怯怯地道。

    看著黎安小臉上閃過了陰鬱,甄鳳伶趕忙問:「你讓仲揚嚇壞了嗎?」

    她擔心離婚的陰影,始終深埋在黎安的心裡。

    「沒有。」黎安搖搖頭。

    又看了黎安一眼,甄鳳伶將她拉近。「他碰過你了對嗎?」她附耳低問。

    一抹紅暈迅速地染上黎安的雙頰,一路竄紅至小小的耳垂。她咬著唇,極輕、極緩的點頭,提不起一點勇氣看甄鳳伶。

    鳳伶阿姨會不會認為她是一個隨便的女子?黎安有點擔心。

    「避孕了沒有?」緊接著的問題更直接大膽。

    避孕!?

    睜大著眼,詫異地看著甄鳳伶,黎安又是淡淡的搖頭。

    她是一直未想過這個問題,而邵子霽也沒提,所以就……

    「傻丫頭,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仲揚的婚姻只是在我眼前演戲嗎?」甄風伶深深歎息。

    既然無緣將黎安一輩子留在身邊當女兒般照顧,也唯有期待她能嫁一個好男人!

    「能趕快結婚就快些結婚,肚子大了就不好看!」抱著黎安,她不忘叮嚀。

    倚在甄鳳伶懷中,一如小時候母親才剛過世時,她每夜倚在她懷裡哭著入眠的情況一樣。

    「媽媽。」

    脫口而出的一句呼喚,溫暖了兩個女人的心。

    她永遠都是她的母親,哪怕兩人毫無血緣關係!***

    黎安不意外慕奕瑤會在走廊上等她。

    「我不知道為何我的家人心全偏著你、向著你?」看見黎安由病房裡出來,慕奕瑤迅速地走向她。「從小到大我嫉妒媽媽疼你更甚於我,現在我則恨你、恨你連我的男友都要搶!」她的恨意透過眸光直直射向黎安。

    「我……」黎安無言以對,大眼怔怔地望著慕奕瑤。

    她確實與邵子霽在一起,而奕瑤也確是比她更早認識邵子霽。

    慕奕瑤會恨她,她可以理解,更能體會她的心。

    她不也曾愛著一個對她無動於衷的男人嗎?這種痛苦,她能體會。

    而且相較之下,她覺得慕奕瑤比她勇敢,至少她敢表達出自己的愛意、表達出對愛的決心!

    見黎安無言,慕奕瑤憤怒的氣焰更是上揚。

    「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們慕家養了你十三年,結果呢?」她粗暴的向前一把擒起黎安的手,使力將她推向牆角。

    電光石火間,來不及閃避,才一回神,黎安額頭已擦撞向牆面,而後她整個身子摔倒在地,柔白的肌膚上泛出了紫紅色的瘀傷,紅腫的皮膚上甚至淌出薄薄的血珠。

    勉強地撐起身子,黎安以手按住額角。

    慕奕瑤的憤怒並沒因此而消退,單手叉腰,她嚷聲指罵——

    「媽媽因為你才跟哥哥吵翻,你離開後,她甚至嚷著不要親生兒子、不要親生女兒,你知道嗎?」她咄咄逼人,緊接著指控:「媽媽這次生病也是因為你,是被你氣病的,你知道嗎?」上前一把扯起蹲低身子的黎安,她將所有的過錯全數往她身上推。

    望著慕奕瑤充斥著憤怒的雙眼,黎安木然,一句話也接不上。

    鳳伶阿姨生病住院,真是因為她的關係嗎?要真是如此,她會無法原諒自己。

    「你鬧夠了沒有,連在醫院裡,都得鬧笑話嗎?」踏出電梯的慕仲揚,見到妹妹緊扯著黎安,連忙向前拉開兩人。

    「我還沒說夠,還沒、還沒!」慕奕瑤掙扎著,歇斯底里狂喊著。

    慕仲揚上則摀住了她的嘴巴。「如果你想讓病房裡的媽媽聽見,讓她病得更重,你就繼續嚷!」

    他將她拉向走道的另一端,遠離了病房,遠離了一臉茫然、面色蒼白、神情愣滯的黎安。

    「小姐,你沒事吧?」一個護士經過走道,投來關懷的眼神。「你的額頭在流血,跟我到護理站,我幫你上藥。」她好心的上前,以手中的無菌紗布,幫黎安擦去額上的血漬。

    「沒事,不用了,謝謝。」黎安勉強擠出一抹甜笑,轉身疾步走向電梯。

    「安安,我送你!」慕仲揚轉身追上她。

    ***

    華燈初上的街道,一對銳利如鷹的眸光自高樓,暈著昏黃光源的錦織落地窗簾後投射而出,落定在人行道旁一部暫停的車輛上。

    陰鬱染上那男子深沉的眼眸,嫉妒充斥著他的心頭,視線久久無法由車旁的一男一女身上移開。

    直到聽到門被旋開的聲音,他才收回目光,倚著沙發合眸假寐。

    黎安一踏入室內,她的視線即被客廳沙發上疲憊打盹的邵子霽所吸引,一旁昏黃的立式罩燈,由上而下撒落的柔和光暈,正巧落在他剛毅有型的臉上。

    她小步上前,拾起被棄於一旁的西裝外套,緩緩覆上邵子霽,生怕擾醒了睡夢中的他。

    誰知她的小手才觸及他,外套尚未覆上的剎那,他已轉醒。

    「你回來了。」握著她小手的大掌無端加重了力道,但他壓抑著沒問她去了哪兒,希望由她親口告訴他。

    方才由簾後向下觀看,他知道送黎安回來的男子可能是慕仲揚。

    若是她心裡的某個角落還有他的話,就會告訴他,她今日見過慕仲揚。

    將她拉近,端起了她的臉。「額頭怎麼了?」視線下瞟,他很快發現了她額頭上的紅腫。

    「沒什麼。」黎安的眸光飄浮,閃爍言辭。

    大掌箝緊她的下顎,他不准她逃避視線。

    「怎麼受傷的?」臉上浮現了怒氣,心裡滿滿的嫉妒,修長的指輕撫上泛著紫黑的瘀腫。

    「喔!」悶哼一聲,她想拉開他的手,咬著唇沒回答。

    「怎麼受傷的?」斂眉直盯著她額上的傷,他又問了一次,微慍的語調中充斥著怒火。

    「我……不小心撞到的。」知道拗不過邵子霽的性子,黎安垂低頭閃避著他的目光,心虛的道出謊言。

    「是嗎?」他拉起了她的小手,審視著纖細的手腕上一圈圈瘀紅的痕跡。「這個呢?怎麼回事?」

    他心裡泛開濃濃的苦澀,難道他對她的癡心,還是敵不過那男子在她心頭的身影?

    「真的沒什麼。」黎安搖搖頭,她不想告訴他,這些傷痕是慕奕瑤造成的。「一點點小傷,真的是不小心撞到的。」她再一次說謊,清澈的眸子緊看著他。

    她太瞭解邵子霽的個性,他一向視她為珍寶,絕不容許有人傷害了她,哪怕對方是他曾經交往過的女子。

    她不想他有任何的報復行為,她與慕家的糾葛已夠複雜了,不想再節外生枝!

    看著她的眼,他不忍再逼問,但怒氣與嫉妒卻在他的心靈交纏。放開了她,他煩躁的在室內踱步,然後取出了藥櫃裡的一條軟膏,回到了她身邊。

    「會痛,忍著點!」挑起她的下顎,溫柔的將藥膏均勻的塗抹於傷口上。

    他恨自己對她的愛竟如此的深,深到寧可自己心傷悒鬱,也不願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他修長的指是溫柔的,黎安水盈盈的大眼直看著他,心裡溢滿了感動。

    「你……你昨天說的話,還算不算數?」她突倏將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將小臉埋入他的胸膛。

    她從未如此主動的倚在他懷中。

    「什麼?」邵子霽臉上浮現了錯愕,心頭的怒火與妒意一飄而散,他被問得莫名其妙。

    「我……」黎安抬起小臉,猶豫地咬唇,她由一旁的背包中取出那本被翻舊了的雜誌。「報導把我寫得很壞,你……會不會不要我了!」靈活的眼眨了眨,在等待他的答案。

    「安,你的意思是……」驚喜與錯愕在他俊臉上交雜,他幾乎無法置信。

    「你會不要我嗎?」她揚著小臉問。

    「要,一輩子都只要你!」他深情的擁緊她,薄略的唇刷過她紅艷唇瓣。

    「我今天見過他了。」她又道出他另一個驚訝,尖瘦的下顎抵在他的肩窩,享受著他懷裡的溫暖,是任何男人無法給她的溫暖。「我們一起去醫院看鳳伶阿姨,她生病了!」

    「嗯。」喉結滾動,他低低應了聲。

    邵子霽摟著她,修長手指滑揉著黎安額上的瘀青,兩人四日對望。

    他等到她的愛了!他終於等到她的愛了嗎?

    為何他的心還隱藏著一股幽幽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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