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第四章
    舊習難改。道格從未忘記如何開鎖,或是不被人看見進出任何建築物。他曾多年住在紐約市街頭,靠著他的機智和犯罪技巧謀生,然後才遇見他約三個兄弟和小妹妹。當然,當他的犯罪技巧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時,他還只是個小孩子而已。而這就像對女人做愛一樣,一旦學會了,就永遠不會忘記。

    現在,他當小偷的經驗真的派上用場了。雨也幫上了忙,因為這讓夜貓族都提早回家了。鮑力的手下不是問題,只是造成些許的不方便而已。道格把馬車藏在他們坐落在山上、俯視甜溪鎮的賊窩,然後躲在附近偷聽那四個人的談話,希望能得到一些有關他們老闆的信息。不過,他並沒有聽到什麼特別的事。除了幾次提到鮑力的名字,抱怨他給了他們這個討厭的工作之外,這些人只是一味地向對方吹噓他們可以一口氣喝掉幾杯威士忌。他們是很無趣的人,而在聽了他們抱怨了幾乎二十分鐘之後,道格沒有得到任何有意義的消息。當他正準備繞著他們走一圈繼續聽下去時,鮑力的手下決定離開他們的岡位,回到鎮上去過夜。不只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他們也認為他們的老闆不會發現。

    他們的懶惰讓道格更容易辦事。他來回進出了雜貨店六趟,再騎馬將依莎所需的補給品載到馬車上,然後往席醫生的家騎去。

    他沒有敲門。他從後門進去,因為正如依莎所猜測的,鮑力也派人監視了醫生。他派了一個手下站在前門。道格看到那個傢伙倚靠在街柱上,一手拿著一把獵槍,另一手則拿著一瓶酒。然而,後門卻沒有人在監視。道格猜想鮑力一定也有叫其中一個手下這麼做,但就像山上的那幾個抱怨者一樣,他大概也溜回家了。

    道格忘了依莎曾告訴他席醫生已經結婚了。他的太太安穩地睡在他身邊,背對著她丈夫側身躺著。道格只看見棉被上方的一頭灰髮。

    他沒有用他的槍叫醒那個老人,他只是把手放在醫生的嘴巴上,對他耳語說他是葛依莎的朋友,叫他到樓下說話。

    醫生顯然已經習慣在半夜被人叫醒。道格知道,嬰兒常在不方便的時候出生。

    雖然醫生看起來頗有敵意,他還是照著道格的要求做了。

    他的太太沒有醒來。席醫生關上房門,帶領道格來到他的書房。他拉上窗簾,然後點上一根蠟燭。

    「你真的是依莎的朋友嗎?」

    「是的,我是。」

    「你叫什麼名字?」

    「柯道格。」

    「你不會傷害依莎?」

    「不會。」

    醫生看起來還不太相信的樣子。

    「我想要幫她。」道格堅持道。

    「也許是,也許不是。」席醫生說道。「你不是這裹的人,對不對?你怎麼認識我們的依莎?」

    「事實上,我才剛認識她。她丈夫在幾個月前賣給我一匹阿拉伯種馬,但當時我忙著擴展我的生意,因此一直沒有時間來取馬,直到我請了一些幫手才有空過來「可是你是她的朋友,對不對?」

    「是的。」

    席醫生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地摸著他長滿鬍子的下巴,直到他似乎想通了剛才在困擾著他的事,然後點點頭。「好。」他說道。「她需要一個像你這樣高大而又看起來凶悍的朋友,小伙子。我希望當你需要保護她時你會夠強悍。你知道怎麼使用你戴的那把槍嗎?」

    「是的。」

    「你能射得又快又準嗎?」

    道格感覺自己好像在被審問一般,但他並不介意,因為他知道醫生是在考慮依莎的安危。「我夠快了。」

    「我在走廊的桌上看到你的獵槍,」席醫生說道。「你也會使用它嗎?」

    道格認為他應該說實話。「事實上,我比較喜歡使用我的獵槍。」

    「為什麼?」

    「因為它留下的洞比較大,先生。而且當我開槍射殺某人時,絕對是致命的一槍。」

    醫生微笑了起來。「我想那也是開槍的目的。」他說道。

    醫生在他的桌前坐了下來,示意道格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道格搖搖頭表示拒絕。

    「依莎好不好?我真希望能見到她。我猜她現在肚子一定愈來愈大了吧!」

    「她昨晚生下了孩子。」

    「我的天啊,她生下了孩子?實在是太早了些。她生了什麼?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

    「他活下來了嗎?」

    「是的,但他很瘦,實在太瘦了……而且好小。他的哭聲也很微弱。」

    席醫生靠在椅背上搖搖頭。「他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除了虛弱之外,他看起來有沒有生病?」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生病,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睡覺。」

    「他有吃奶嗎?」

    「他有在嘗試。」道格回答道。

    「好,那就好。」他說道。「他媽媽的奶會讓他胖起來的。告訴依莎盡量每個小時餵他一次,直到他壯一點為止。他每次不會吸很多,但沒有關係。如果孩子拒絕吃奶,或吞不下去,那問題可就大了。如果他有麻煩,我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麼忙。他大小了,不適合吃藥。我們只能祈禱他會活下去。感冒會要了他的命,因此你必須讓他隨時保持溫暖。這一點也很重要,小伙子。」

    「我會讓他保持溫暖的。」

    「我不是故意要說殘酷的話……只是,你必須瞭解並接受事實。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活不下去,不管你做了什麼。」

    「我不要去想那個可能性。」

    「如果它發生了,你必須幫依莎度過這個難關。這是當朋友應該做的。」

    「好,我會。」

    「她怎麼樣?她有沒有什麼問題是我應該知道的?」

    「她在分娩時十分痛苦,但她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你幫她接生的嗎?」

    「是的。」

    「她有沒有裂開?」

    「沒有,不過她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比正常情況還多。我以前從未接生過小孩。我問她感覺怎麼樣,但她似乎十分尷尬而拒絕談論這個話題。」

    醫生點點頭。「如果她真的遇上了麻煩,她會看在她孩子分上告訴你的。試著讓她保持平靜,小心別擾亂她的情緒。依莎是個堅強的女人,但她現在很脆弱。剛當上母親的人一般來講都會比較情緒化,而我想依莎也會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會令她心情不好,而她也不該為任何事擔憂心煩。莫保羅的妻子哭了整整一個月,她讓她丈夫為她擔心得不得了。那個女人高興也哭,難過也哭,根本沒有道理可言。不過最後她終於恢復了。依莎有更嚴重的問題要面對。有鮑力在背後這樣逼迫,如果換成是我,我不知道是否能忍受。不過我真的十分擔心她兒子,因為他實在太早出生了,而我知道她一定很擔心。如果孩子活了下來,你會留下來陪我們依莎,直到孩子大到可以被遷移嗎?」

    「是的,我會留下來。你覺得那會要多久的時間呢?」

    「至少八個星期,不過如果他增胖的速度慢的話,最好是十個星期。我對一件事感到十分好奇,小伙子,你當初是怎麼到得了依莎的家的?」

    「當時天色很暗,而我走了最直接的路,利用月光的指引,直到月光消失開始下雨。那時我幾乎撞上了鮑力的手下。不過他們都已喝得爛醉,因此沒有聽見我。

    我還在想他們在雨中偷偷摸摸的不知是為什麼,」他聳聳肩承認道。「不過我沒有好奇到去找出原因。我恨慶幸我沒有停下來。」

    「在黑暗中騎山路是很危險的。」

    「我是為了節省時間。在走了一段路之後,由依莎家窗戶所露出的燈光幫助了我看路。」

    「你確定你今晚能回得了她家嗎?」

    「我確定。」

    「我真希望自己再年輕、敏捷一點。我也曾試著在黑夜中去依莎家,不過在我這個年齡,實在不敢冒險。我對馬匹一向不在行,我怕它們。」他承認道。「我已經數不清從馬上摔下來有多少次了。現在我都用馬車,而每天早上我太太幫我準備馬匹。此外,就算我能到得了那裹,鮑方可能會得知這件事,那樣一來我的楚蒂就會被傷害。不,我不能冒這個險。不過我感謝上帝,讓你出現了。」

    「可是你說現在你沒有辦法幫那孩子做任何事了。」道格提醒他道。

    「我可以安慰依莎。她對我和楚蒂而言,就像是我們的女兒。在派剋死後,我叫她搬來和我們一起住,但她拒絕了。她決心要靠她自己生存下去。楚蒂求她至少和我們住到孩子出生再說,然後鮑力耳聞了我們的計劃,便阻止了我們。我太太在這附近找到了一間小屋子,我們要依莎考慮搬去那裹,在甜溪鎮撫養孩子。這樣一來,她一樣可以獨立生活,而我們也可以隨時就近幫助她。」

    醫生對依莎的好令道格更加喜歡這個老人。「我會好好照顧她和孩子的。」道格保證道。

    「你注意到了她有多漂亮嗎?」

    這個荒謬的問題令道格想發笑。「是的,我注意到了。」

    「那麼我必須問你,你的目的何在,小伙子?」

    這個問題令他不解。「你說什麼?」

    「我想直話直說,而這有可能會冒犯你。不過,我還是要問。在她生產復原之後,你打算和她玩玩嗎?」

    道格以前從沒聽過這種問題。「不。」

    席醫生看起來並不完全信服的樣子。他叫道格倒了兩杯白蘭地,拿過酒杯,然後向後靠在椅子上思索情況。「不過還是有可能會發生。」他說道。

    「我只認識依莎幾──」

    席醫生打斷了他。「你剛答應我你會留下來陪她十個星期,記得嗎?你是個守信用的人,對不對?」

    「是的,我會留下來,但那並不表示我會……」

    「小伙子,讓我來告訴你一個我在河灣鎮遇見的人的故事。」

    道格開始覺得心煩起來,他現在不想聽什麼故事。他想要談鮑力的事,並盡可能地得到最多有關那個人的信息。

    然而,從醫生啜飲著白蘭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看來,道格是無法催促逼迫他的。因為年紀的關係,道格不得不尊重這個老人的決定,因此他靠在書桌旁,等著聽那個故事。

    席醫生花了二一十分鐘說完他的故事,內容是關於三對夫婦被困在一場暴風雪中,一同在一個礦工的破屋中共度了整個冬天。當春天來臨時,這六個人建立了醫生稱之為「至死不渝」的友誼。然而在五年之後,他遇見了其中一個生還者,問了他幾個問題。令醫生驚訝的是,那位男士竟然不記得其中一個和他共度整個冬天的男人的名字。

    「這就是我故事的重點。」席醫生說道。「是的,就是如此。你將要和依莎親密地生活一段時間,而我要你記住我剛才告訴你的那個傢伙。他對那段友誼信誓旦旦,和另外的兩個男人稱兄道弟,然而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他卻將他們忘得一乾二淨。」

    「我懂。」道格說道。

    「真的嗎?依莎有一顆善良的心,而她也是個容易讓人愛上她的人。我擔心的是未來。當你解決了鮑力的事回家之後怎麼辦?你會想辦法處理那個暴君的,對不對?」

    席醫生終於說到道格想討論的話題。「看樣子我的確得處理。」他說道。「告訴我你對鮑力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那個人是個禽獸。」他的聲音中露出嫌惡。「我現在還活著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他認為以後也許會有需要我的地方。他曾威脅過要殺我,但我不認為他會這麼做。這附近很少有醫生。不過他倒是會傷害我的楚蒂。是的,他會的。」

    「依莎告訴我說,在這鎮上只有少數幾個人有勇氣站出來對抗鮑力,而你是其中一個。為什麼其它人不願幫忙呢?」

    「我認識的每個人都願意幫忙,但是他們害怕。他們曾經看過那些嘗試反抗的好人的下場。如果有人只是說說要如何幫助依莎,一旦傳入鮑力耳中,這個好心人就會被傷得很慘。柏文德在告訴幾個他以為是他好朋友的傢伙,他要去找那個大家耳聞有輝煌名聲的美國政府官員之後,他的雙手部被打斷了。那個官員就在這附近,尋找在逃的嫌犯,但文德卻沒有機會去找他了。鮑力的手下在文德來得及離開之前逮到了他。當我在處理他的斷臂時,我偷偷告訴他,我保證會找到幫手的。我也向他保證我會祈禱。」

    「你要去找那個官員嗎?」

    「不,我已經太老了,根本沒力氣去找任何人。幸運地,我的楚蒂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我每個星期有兩次到利底鎮去出診,它距離甜溪鎮大概是兩個小時的車程。」醫生說道。「我太太叫我利用那裹的電報室,發電報給這附近所有的警長。她認為或許會有一、兩個人願意幫助我們。我還發了電報給兩個文德告訴我的牧師,請他們幫忙找那個政府官員。我還沒有聽到任何回音,但我有預感,如果那個德州佬聽到我們有麻煩,一定會來的,尤其如果他知道有一位母親和她的新生兒需要幫助,他一定會放下一切趕來這裡的。」

    「你為什麼認為──」

    席醫生不讓他問完他的問題。「如果謠言是真的,那個官員曾意外地在德州的一件銀行搶案中害死了一些女人和小孩。當他和他的手下衝進被搶的銀行裡時,他不知道有人質在裹面被壞人當擋箭牌擋在前面。不過從我們對那些搶匪的瞭解,不管怎樣,人質還是會被殺的。但是那個官員還是責怪他自己。哦,他一定會來的…:如果他聽到我們有困難。我真希望我知道那傢伙的名字,這樣一來至少我會比較容易找到他。」

    「你在我的人叫做雷丹尼,」道格告訴他。「我的兄弟們也在找他。」這時他聽到樓梯的嘎吱聲,於是便問道:「我們是不是把你太太吵醒了?」

    「不,不過她習慣窩在我身邊睡覺,所以她一定是感覺到冷才醒來了。」

    「能不能請你叫她把槍放下?」

    席醫生十分震驚。「你背後長了眼睛嗎?梵蒂,把槍收起來到這裹來。我要你見見依莎的朋友,他答應要幫她的忙。」

    道格轉過身對那個女人點點頭。「我很抱歉打擾了你和你丈夫。」他說道。

    楚蒂把槍放在桌子上,連忙上前去和道格握手。她是個嬌小的女人,幾乎不到他的肩膀,但她的握手卻十分有力。

    「醫生和我都在祈禱奇跡出現,看樣子真的應驗了。我知道你不是雷官員。你和我們所聽說的他一樣高大,但你沒有金色頭髮和藍眼睛。這是我們的牧師告訴我們的,好讓他出現時,我們能認出他來。每個星期天我們都上教堂去祈禱他會聽到我們的困難而前來。你是不是那個官員的朋友?是他派你來的嗎?」

    「不,夫人,不是他派我來的。」

    楚蒂掩不住臉上失望的表情。「但你仍要幫助我們的小依莎?」

    道格微笑了。席氏夫婦對依莎的好令他覺得很高興。天知道她有多需要好朋友,而知道她在甜溪鎮有兩個如此關心她的人,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是的,我要幫助她。」

    楚蒂緊握了他的手一下才放開。「親愛的,我想我現在要到廚房去。」她等到她丈夫點頭表示允許後,才又看著道格。「等我把一些剩菜包好給你之後,你再走「你進去廚房不要點燈,楚蒂。」她丈夫告訴她。

    「我想我可以做到。我會點一根蠟燭放在走廊上。沒有人會看到裹面的,醫生.」

    「夫人,我真的該趕回依莎家了。」

    楚蒂對他搖搖頭,然後跑著離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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