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 第七章
    孫策離開宛城後,大軍直撲原廬江大守劉勳當時所在之地流沂,劉勳慌忙向江夏太守黃祖求援。不意當在孫策之父孫堅便是在攻打黃祖之時,不幸在觀山遭到黃祖部下的射殺,孫策見劉勳與殺父之人聯手脫人相見。分外眼紅,立即發動猛烈攻擊。在大破劉黃聯軍之後,更直接進討黃祖,大敗黃祖手下,奪得其戰艦及物資,並擒獲黃祖妻兒。

    孫策乘勝揮軍南下,駐防於椒丘,意欲奪取豫章郡。然而他並未率大軍直接進攻該地而是先選派功曹虞翻前往豫章郡求見太守華散,對之分析利弊得矢;華歆自忖難以抵抗孫策兵鋒,於是率領守城部隊不戰而降。

    孫策不費一兵一卒,便得到了豫章郡,人城之後,向華散施札參拜,奉為上賓。孫策分部分豫章郡另立廬陵郡,至此孫策的地盤,擴大到擁有會稽、吳、丹陽、豫章、盧江、廬陵等六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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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間,高掛宛城夜空中的那輪明月,又由盈而缺、自缺至盈地走過了一回,掐指一算,又是一個月的光陰,在無聲無息中一去不復返了。

    光陰流逝,季節移轉,這時秋已去、冬悄至,宛城此地雖然不見冰雪,卻也是風凍霜重,細雨連綿,日日夜夜,只將滿城麗色催得綠殘紅調,惟淬不堪,全失了顏色。

    但這天卻是一反常態,成為人冬以來第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暖暖的陽光灑落在身上,懶洋洋地格外舒適;街上的行人忽然多了起來,連市場中也因此而增加了幾個攤位。

    因此儘管小喬並不怎麼愛動,但是畢竟年輕貪鮮,見到窗外如此景色,再聽得貼身丫環沅兒形容起市場中販售的新貨,一顆心卻也開始蠢蠢欲動,按捺不住地想要出門去透口氣、瞧點新鮮事兒。

    然而就在準備更衣上街之峙,小喬那顆古靈精怪的小腦袋裡,卻猛然記起,向來好動的姐姐自受傷以來,已足足一個月沒有外出了。整整一個多月足不出戶,這要是在平時,可絕對是一件不得了的奇事,想來姐姐一定也門壞了,好不容易大夫說姐姐身體健康已大有起色,不必再整日臥床靜養了。心想,何不趁此機會,邀姐姐一道上街去呢?

    於是小喬顧不得更衣,拔足便朝大喬的居處奔去,還沒見到姐姐的身影,就先心急地張口嚷了起來:

    「姐——姐——!」匆忙間沒有特別留心,左足竟絆到了地面突起的石塊,一個踉蹌,險些是用跌的進到院子裡的。

    大喬此刻正在院裡大石上閒坐著,面前的石案上擺著一張古琴、一冊書卷,或看書或撫琴,正感悠然自得時,突然看到小喬以這種滑稽突梯的方式跨進院子裡來,先是吃了一驚,見妹妹站穩後,不禁笑了起來,柔聲問道:「妹妹,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啊?」

    小喬險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大饃,臉蛋不禁一紅,不過她很快地便將此事拋諸腦後,拍掉裙上沾著的塵土,笑嘻嘻地說,「不是慌張,是興奮呢!今天天氣這麼好,姐姐想不想出去走走啊?」

    大喬微微一笑,「出去走走?只怕現在外邊路上還是滿地泥濘呢,又能走到哪兒去?」

    小喬得意洋洋地在院中踱著步於,笑盈盈地:「你倒猜猜,有個地方,就咱們這城內,最是熱鬧、最是有趣,想要找什麼吃的用的新鮮玩意兒,往那兒去就準沒錯,就算地上泥濘,也不減它的有趣,這樣好的地方,你說會是鄉里呢?」

    大喬一聽便知,笑脫她一眼,「你想去市場瞧瞧,是嗎?」

    「答對啦。」小喬開心地鼓掌,「姐姐真是一點就透!剛才我聽玩兒說,今日市場裡來了好些新鮮貨,綾羅綢緞每匹都是顏色亮麗、織工細密,而胭脂水粉也是新鮮得不得了,還有人在販售一些來自西域的小玩意呢。聽起來挺新奇的,不是嗎?」

    小喬興奮地連說帶比,語氣激昂、雙眸閃閃發光,白嫩的肌膚下更隱約透出粉紅色澤,開心得彷彿已經親限見過那些有趣事物似的。

    大喬看著妹妹雀躍的神色,心中只是覺得妹妹真是天真可愛極了,至於市場裡的新奇貨,她聽過就算,竟是怎麼也提不起勁來。不過她不想掃妹妹的興,於是微笑著附和他說:「聽來倒也有點意思。」

    小喬聽了要是高興,立即問說:「那麼姐姐也一起去吧?就算西域貨沒啥新奇的,咱們至少也可以去挑些綢緞胭脂,留著過年時我件新衣也不錯啊。」

    以往大喬對這些打扮之事也是極為注重,平日小喬若是以此相邀,她幾乎沒有不答應的;然而今日卻不知為何,儘管小喬說得天花亂墜、形容得有聲有色,她心中就是沒法感染到那股興奮之情。

    事實上,打從她墜馬受傷之後,似乎連性情都變了,從前成天只想往外跑,現在卻幾乎不曾想過要出門去透氣,對於妹妹熱情邀約,因此只得委婉地說:

    「那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今日我總覺得懶懶地沒什麼力氣,怕是沒法去市場了。」

    「啊?」小喬聞言,嘟起了紅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怎麼會呢?大天不是說姐姐已經康復六、七成了嗎?」

    大喬略帶歉意地一笑:「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啊。」接著柔聲說:「妹妹你別管我,想去就去吧,說不定今日能在市場裡發現幾樣從來沒有見過的玩意兒呢。」

    小喬不肯就此死心,試探地問:「其實咱們也不必逛太久,去瞧瞧、開開眼界也好啊。」

    大喬卻依舊是微笑著搖頭。她很清楚妹妹好奇心重的年輕心理。

    「萬一我體力不支、看不了幾個攤位便得回家,那也委實太掃興、大無奈啦。妹妹你就趕快和沉兒一起去吧,別為了我而拖拖拖拉拉的倒時若是市集散了,看不到新奇玩意兒了,那我可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嗎?」頓了頓,一指石案上的書冊及古琴,笑說:「我就坐在這兒,曬些太陽暖暖身子,一面看書彈琴,也是挺好的,不用擔心我會覺得門。」

    小喬視線掠過石案上,第一眼沒有注意到則的,就只盯奢那張古琴瞧。那張琴正是孫策所贈,大喬傷勢略有起色,能夠使力彈琴之後,便開口向妹妹借了這張琴來,說是彈奏好琴、聽著美妙琴韻,心情會沉靜愉悅許多,對傷勢也很有幫助,於是小喬沒有多想,便依言將琴搬到姐姐房中。

    此舉在當時小喬並沒有其它想法,只覺姐姐說得也有道理,但適才先是見到姐姐對以往感興趣之事顯得意興闌珊,心中已感奇怪;再看見姐姐幾乎是隨身攜帶這張琴,心中忽然間興起了一種特殊的感覺。

    儘管姐姐這些時日之中絕口不提孫策,神色也顯得平靜安詳,似是萬事不素於懷,整日只是撫琴看書,但是她如此鍾愛這張琴,難道是因為這琴能夠讓她睹物思人,時時回憶起孫策嗎?

    小喬心下不禁黯然。她明白姐姐的自尊和矜持,除非孫策也有心,否則姐姐是無法但然向孫策表明心意的。但是看姐姐這麼記掛著孫策,小喬暗忖,要是孫策還在城裡的話,她定要瞞著姐姐,想辦法托人去說媒。她就不相信憑姐姐的才貌、憑他們喬家的家世,孫策會不動心。只要良緣能諧,就算用點小計謀,又有何妨?

    可惜的是,孫策已離城而去了,就算小喬有滿腹點子,也無從施展起。唯分之計,也只能盼望時間能沖淡姐姐對孫策的思念了。

    小喬雖然感情豐富,但畢竟閱歷尚淺,從不知思念會是如此地刻苦銘心、這麼地折磨人,她體會著姐姐的心情,愈想愈是苦惱,不由得歎了口氣,不再多想了,說道:

    「好吧,那麼我這就和玩兒一道去市場了。姐姐你放心,若真有什麼好貨色,妹妹我是不會忘了給你添一份的。」

    大喬嫣然微笑,那笑意和暖如春風:「那麼先謝謝你啦。」

    小喬也報以一笑,隨即回自己房中更衣去了。心理打定主意,等會在市場裡,定要精挑細選,帶些什麼好玩的東西回來,以期能夠移轉姐姐的注意力,不要再整日記掛著孫策。最好是能夠找到一具上佳古琴,名正言順地替代那具會讓姐姐想起孫策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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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小喬離開市場時,簡直就是打心底的歡喜,嬌俏的笑臉燦爛得猶似一朵盛開中的嬌艷玫瑰,喜孜孜地快步回到騾車上坐定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細細審視懷抱中的那具古琴。

    沒想到今日運氣是這般好,在市場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竟然發現了一位落魄窮漢正在兜售一具古琴。那漢子說是為了逃避戰福,這才輾轉四方,想去荊州投靠親友,不料身上盤纏待抵達宛城之時,已然耗費殆盡,因此不得不將家傳古琴予以變賣,求得路費。

    小喬發現竟然真有人願意出售古琴啟然是又驚又喜,但聽了那漢子述說顛沛流離的無奈苦楚後,想到這必定是他珍藏的傳家之寶,若是取為己有,又好似權刀奪愛,心中又覺不忍。但是那漢子需要路費,而她需要一具上佳占琴以移轉姐姐的思念之情,幾經思量後,小喬仍是散盡了身工所帶錢財,外加一隻自她皓腕上褪下的玉鐲,高價買下這具琴,也算是對賣琴漢的一番同情。

    不過買下了這具琴之後,小喬心中還是歡喜得不得了,擁著琴恨不得能立即趕回家中獻寶,因此匆匆忙忙地再看了幾個攤工,便無心再逛,上了車便要直奔回家裡去。

    回家的一路上,小喬可是心急得很,老是嫌騾子走得太慢,不住地探出頭去催促,然而那騾子卻也倔氣得很,要快要慢全隨它的意,儘管小喬也算是主人,它卻全然不將她的指令看在眼裡,依舊不肯加快腳步。

    小喬見車伕揮鞭催了幾次都沒用,也只好耐著性子,轉而觀看沿路街景,免得當街發了脾氣,給人說閒話的機會。

    這時天色正亮,車行又慢,儘管隔著一層薄薄的帷幕望出去,小喬卻連街邊行人臉上的神情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每張臉孔上的神情都不盡相同,小喬愈看倒愈覺得有趣,慢慢地也就不再那麼性急了。

    此時在街上行走之人,多半是汲汲於營生的老百姓,似小喬這等名門閨秀礙於札法,其實並不常外出,因此即使是沿路觀景,小喬倒也備覺有趣。

    正覺得挺有意思時,小喬放遠了視線,透過帷幕,忽然見到有四、五位成年男子,正緩步迎面走來。這群人的裝束與尋常人並無不同,但是瞧他們步行的姿態、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自信,引起了小喬的注意。

    喬家家世不凡,出人的名流宿儒著實不少,小喬年紀雖幼,這樣的人卻也看得多了,因此一望即知這群人絕非尋常人等,不由得好奇心起,張大了眼細細望去。

    車輪再轉得幾圈,騾車與那群人的距離拉得近了,小喬瞧得分明,只見居中那人藍袍寬帶,樸素中自有一股華貴之氣、身材較尋常成年男子要高壯了許多,在人群中更顯得鶴立雞群、卓然不凡,輪廓深遂、虎目合威,神情沉穩得像是永遠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似的,氣質特殊得讓人只要曾經見過他一眼,就絕難忘記這張臉孔,也沒有可能認錯。

    小喬不禁低呼一聲。這個男人,不正是孫策的好兄弟、好智囊,而本身又精通音律的周公瑾周瑜嗎?但是他怎麼會做尋常人的打扮,又為何不會聽說他來到宛城的消息呢?難道真是自己眼花嗎?

    正在驚疑不定之間,小喬所乘坐的車輛已然經過周瑜等人的身邊。小喬曾與周瑜當面交談唱和過,愈看愈覺得自己不會認錯。

    眼看著周瑜與騾車便要擦身而過了,小喬心裡一急,轉頭便朝著車伕老李大嚷:「老李,停車!快停車!」

    車伕聽到小姐如此吩咐,便立即勒緊了韁繩,然而那頭騾子口中的嚼環被扯得好生疼痛,惹得它不甘不願地又向前走上了幾步,這才停住,惱怒之餘,仰頭便是一聲長嘶。

    就在聽到這聲騾鳴的剎那,小喬心頭忽然又問過了一個念頭:若此人真是周瑜沒錯,周瑜既是孫策的左右手;那麼當他出現在城中時,是不是就代表了孫策本人也即將要回到或是經過宛城了?

    一個計謀忽然湧上小喬心頭,她不及細想,立即又朝前方嚷著,「快,老李快催騾子跑!還記得剛才咱們經過一個無人的涼棚所在嗎?咱們在前面轉角兜個圈子,回到那間涼棚去,快快!」

    車伕老李得到指令,簡直是滿頭霧水,不明白小姐為何剛才催停,卻在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之後,又要催騾子跑,搔搔頭皮,終究還是聽話地放鬆韁繩,待要揮動馬鞭催跑,不料那頭騾子突然覺得嘴裡嚼環不再扯緊了,心中一陣歡喜,因此不待人催,自己便邁開大步,小跑了起來。

    車伕老李是本地人氏,熟知城中道路,既然小姐催快,於是便指揮騾子走上一條捷徑,加上騾子快跑,過了一會兒,那間似乎已遭人廢棄的涼棚已經出現在眼前。

    車一停妥,小喬等不及沉兒相扶,自己匆匆忙忙地便抱著琴下了車,一面轉過頭去囑咐車伕:

    「老李,麻煩你將車停在轉角之處,等會若要動身了,再讓沅兒去請你過來。」交代過後,立即又對玩兒說:「玩兒,快來幫我佈置一下,去將這琴放在那塊平整大石上,再將石塊前的地面鋪個墊子什麼的,好讓我能夠安穩地坐在琴前。」

    玩兒一面幫忙打掃佈置,一面笑間:「小姐這回又有什麼新點子是嗎?」

    小喬點點頭,但是神色正經,看來不像要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反而嚴肅地叮嚀說:「等會若有人來,你就別說話,一切全由我來應對即可。」

    玩兒莫名奇妙地點頭。心中雖然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過她是丫環,她的責任就是要服侍小姐的,小姐怎麼吩咐,她便怎麼辦;事實上,以小姐的性子來推想,等會應該是有好戲可看了呢。

    玩兒想著想著,不禁有些興奮了起來,匆忙間找不到適當的首席,於是只得從車上取來一塊厚墊褥權充蓆子;快手快腳地完成了簡陋的佈置之後,玩兒看到小姐在墊褥上坐下,調整絃索,看樣子是要撫琴一曲了,於是自己也就依平時慣例,垂手跪坐在小姐身後伺候。

    小喬先是眼觀鼻、鼻觀心地靜靜坐在墊褥上好一會兒,將所有心事完全暫時拋諸腦後,使自己的心情平靜,思慮澄澈,呼吸勻淨之後,算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於是便輕抒素腕,彈起琴來。

    琴昔流轉之間,沅兒彷彿聽到了一道清涼小溪正緩緩地流過耳畔,慢慢地又逐漸滲人心中,瀑瀑的流水聲使得胸中雜亂之意大減:過了一會,簡單的旋律開始有了變化,音符跳躍之間,沅兒似乎感覺到自己撩起了衣裳下擺,雙足踏人水中,陣陣清涼之意直透心脾。

    她在小姐身邊服恃得久了,常聽得小姐撫琴、說起樂曲之口的涵意,因此儘管她識字無多,但是年紀輕、記性佳,聽這旋律,卻也能辨認出小姐所奏之曲,名為「兼蔑」,據小姐解釋說,這首曲子乃是出自《詩經》,是一首描述追尋理想的意中人的樂曲。

    沅兒想著想著,耳邊琴韻繼續優雅地一波波蕩漾開來,淙淙水聲之間,玩兒似乎看到了一位極美麗極清雅、有如仙人一般的女工,在煙波浩渺間,悄悄地出現在暖流之中。她的美,令人心魂俱失,目光無法移開,但是她的人似遠似近,衣袂飄飄,好像只要大跨步過去,便可觸及她的一片衣角;然而仔細一看,她卻又好似在那遙遠得永遠也無法追上的地方,心醉神迷之下,像是著了魔般,不顧一切地溯溪逆流而上,一心只盼望著能夠跟隨在她身邊。

    某度萎萎,白露未曦。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趨徊從之,道阻且躋;

    逐游從之,宛在水中緬。

    沅兒聽得人了神,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大小姐那溫婉清麗的容貌來。大小姐那種溫婉斯文,卻又有些曠遠的獨特氣質,正符合琴聲中所描述的那位讓人無法捉摸,卻難以忘懷的絕代佳人……

    像著大小姐悄然獨立於水中的情景,該會是一幅多麼難以言語表達的醉人景致,沅兒楞楞地聽著,不自覺被琴聲牽動了心境,目光也開始望向遠方。

    正在恍惚間,玩兒這一抬頭遠眺,卻赫然發現在涼棚不遠處,有五位成年男子正靜靜地站在那兒,負手而立、神情專注,顯然正在側耳傾聽小姐撫琴。

    沅兒乍然見到那五位不速之客,嚇得一陣驚惶,險些失聲驚呼,雖然終究忍住了沒有出聲,卻也是心神大亂,隨即想起小姐剛才的囑咐,只有急忙低下頭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現,但是先前浮現在腦海裡如詩如畫般的景象卻再也喚不回了,只剩一片空白。

    但那五人對於玩兒的目光卻是恍若未覺,個個或頻頻點頭、或搖頭晃腦,表情不一,只有居中那位高個兒的藍袍男子微側著臉,神態認真,隨著琴聲流動,心中滑過那一段段優美的詞句:

    萊政來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趨洄從之,道阻且右;

    遞游從之,宛在水中緬。

    雖然不斷地追尋,無奈伊人的身影卻愈行愈遠,終究沒人薄霧之中,失去了蹤影,追求者滿心的悵惘,卻也只能愣愣地望著河面,懷疑世上真有如此美人嗎?美人適才真的出現過嗎?又或者只是自己的幻想?一切似真似幻,恍惚間,唯有淙淙流水依舊真實地不斷向東流去……

    琴聲至此也愈來愈是細微,幾不可聞,雖然小喬已然放下雙手,那琴聲卻仍若有似無地迴盪在耳邊,久久不去。

    小喬在彈奏之時,向來全神貫注,對於身外之事一無所聞,此時一曲既畢,抬起頭來,這才見到剛才在街上見到的那五位男子,正站在離涼棚十步之遙處。

    不過這原在小喬的意料之中,於是微微一笑,說道:「各位既是知音人,便請進涼棚裡來說話,可好?」

    那五人如大夢初醒、藍袍男子當即朗聲說道:「在下姓周,與朋友數人意外在此得聞姑娘雅奏,不覺聽得出了神,失禮之處還請原諒。」說著長長一揖。

    小喬心中本已有了七成把握,聽得藍袍人果然自報姓周,心裡暗暗歡喜,抿嘴一笑,站起身來也還了一禮:「這是對小女子的讚譽,何失禮之有?」

    正如小喬所料,這位藍袍人確是周瑜沒錯。自離開宛城後調瑜一直在孫策身邊協助籌劃種種軍事行動,直到豫章郡之事已大致底定後,他才因為另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來到宛城後,他不欲驚動百姓,於是便與幾位同僚一齊微服上街遊覽,想不到竟湊巧地讓小喬遇上了,搶先一步在一行人必經之處,以琴聲誘他留步。

    周瑜四下端詳,雖然眼前這位年輕的陌生女郎有一名丫環隨侍在側,但是男女終究有別,即使女郎相邀,他也似乎不該踏足涼棚之中。

    但是不知怎地,周瑜總覺得這琴聲極臻佳妙之外,這撫琴手法及音色總覺得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兒聽過……

    為了一探究竟,於是也就大膽跨人,不過在離小喬有一段距離之處便站住了。

    這會兒距離近了凋瑜一抬眼,便將小喬俏美的容貌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突地一跳,但見眼前這位姑娘柳眉彎彎,膚色白膩,鳳眼帶俏、櫻唇含笑,竟是個生得亮麗的姑娘。

    平從未見過的嬌美女子,周瑜不禁一呆,饒是他出身宮宦之家,大場面見得多了,一時裡竟然也只能直覺地別開眼,不敢正視這位好似從畫裡走下來的美人兒:「叨擾了。」

    小喬心中另有計較,因此裝成完全不認識周瑜的神情,微笑說:「周先生不必客氣,既然您欣賞小女子所彈奏之琴音,想必也是懂得音律之人了,這曲『榮率』彈得如何,還想請周先生品評。」

    周瑜畢竟不是尋常男子,雖然心中暗自力小喬麗色所懾,片刻之後卻也已鎮定如恆,心理暗暗覺得奇怪,怎麼這位姑娘說話的語音,似乎也在哪兒聽過?

    不過既然聽到小喬已主動出言請教,他也就沒有先就心裡的納悶深思,只是細細回想適才所聽琴韻,低頭沉思。

    小喬見他沒有立即回答,不禁也有些緊張,心裡暗暗地盤算著:若周瑜的回答與自己的設想不同,等會該怎麼應對,才能將話題扯到自己真正的目的上呢?

    周瑜沉吟了好一會之後,這才抬起頭來,微笑對小喬說:

    「姑娘的琴藝高超,這曲『榮南』奏得極好,在下是生平頭一回聽見如此精妙的詮釋。」頓了一頓,又說:「只是有件事令在下不解,依詩中涵意,這位佳人原是似真似幻,總在虛無縹緲間,看不真切;但是聽姑娘琴韻裡,那位伊人卻是活生生地,容貌體態,歷歷在目。莫非姑娘所識親朋中,竟有如此出塵之人嗎?」

    周瑜說罷,雙目凝視著小喬,心裡想的卻是:眼前這位女子如此清雅秀麗,實屬罕見,此之她琴聲中所形容的那位伊人,只怕也是不逞多讓吧?

    而小喬原本正在盤算該如何將話題牽引到大喬身上,忽然聽得周瑜說出這一番話來,心中也不禁暗暗讚歎。

    她之所以要攔下周瑜的用意,便是想到可以透過他的無心傳述,讓孫策知道宛城中有姐姐這麼一位絕代佳人。自古英雄愛美人,孫策目前正值壯年、又無婚配,一旦聽說有如此佳人,又怎麼能不心動?若能誘得他上門求親,她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然而小喬雖然早知周瑜精通音律,對音樂的鑒賞必定也甚精,但是對於周瑜能分辦出自己琴聲中所表達的意境不同,卻也是又驚又喜,心裡暗想:這位周郎真是萬中選一的專家,心思又是如此細密,若非自己心中另有計較,還真想要趁此機會,好好地與他切磋琢磨一下彼此對音樂的見解及看法呢!

    不過眼前還是先辦正事要緊。周瑜這麼一問,倒讓小喬省了不少麻煩,於是微微一笑,歎道:「周先生真可稱得上是專家啊。實不相瞞,在本城中,便有著這麼一位佳人。小女子雖然也是個姑娘家,但是有一回巧合地見到了那位姑娘時,卻也是如同男人一般驚艷不已,自批之後,每逢彈奏『菜模』此曲之時,心中總會忍不住憶起那位姑娘的音容笑貌來。」

    周瑜聽她說得活靈活現地,心理也不免好奇,一揖問道:「是哪家的姑娘這般傾國傾城,不知姑娘可否見告?」

    小喬見周瑜依著自己的計劃,正一步步地接近她真正的目的,心裡不禁暗自竊喜,輕輕一笑:「其實說了也是無妨凋先生或許也曾聽人說過,咱們宛城中有一戶喬家,主人喬公的大女兒,姿容之美,真可謂沉角落雁、艷冠群芳,因眾人不知其閨名,故均以大喬代稱之。」頓了頓,又說:「這位大喬姑娘,便是小女子心目中的仙女化身了。」

    周瑜微微一愣,說道:「江東二喬,在下原是久聞其名啊。只是在下聽說這位大喬姑娘的妹子,容色才華並不遜於其姐,怎麼沒有聽姑娘提起?」

    小喬聽他這麼說,心裡雖然有些得意,臉上仍是一本正經地朗聲答道:「周先生所提之小喬姑娘,小女子倒也答見過,雖然也生得清清秀秀,但是比起大喬的絕世容光,無論體態神韻,那還差得遠了,是以略過不提。」

    周瑜雙眉一軒:「怎麼姑娘所云,與在下所知相去甚遠?若小喬姑娘當真如此平凡,又如何會有二喬齊名之說?」

    小喬沒有被他的反問給嚇到,依舊不慌不忙,答道:「周先生莫要信了凡夫俗子的誤傳。想來茫茫塵世之中,能懂得欣賞真正美女的,只怕也是為數不多吧。」微微一頓,技嘴一笑,唇畔露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來,「容貌好看,只是塵世中的美人,若有毫不染塵的靈性之美,那才是天仙般的人物。不知周先生是否也如此認為?」

    周瑜微微一笑:「雖然這麼說沒錯,但……咦!」突然臉色一變,滿臉震驚及不敢置信的神色,緊盯著小喬秀麗臉蛋上甜美的梨渦瞧:「你……」

    小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聽他語音緊迫,像是在自己臉上發現了什麼十分怪異之處,不由得驚惶了起來,顫聲問道:「周先生,你……你怎麼啦?」

    「呃……」周瑜正在錯愕間,忽然聽到小喬的詢問,不禁一呆。然而他的定力實在是高人一等,回過神來之後,驚詫的神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眨眼的時間、他的神情又是鎮定一如平常,微笑一揖說:「啊,真對不起,在下剛才突然覺得姑娘眉宇之間,與在下一位友人似乎有些相同,是以吃了一驚。」精光四射的雙眸直視著小喬:「冒昧請問姑娘一句,你可是喬家之人嗎?」

    小喬聽他這麼說,嚇了一跳,一顆心好像提到了喉口,臉色蒼白地急忙顫聲否認:「不……不是,」他……,他應該不會認出來了吧?

    周瑜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似乎這答案原在他意料之中:「啊,原來是在下認錯了。適才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小喬緊張地觀察周瑜的神色,原先的震驚之情已全不復見,似乎真的以為他自己誤會了,並且無意追究下去。

    小喬心頭略感寬慰,暗想若是被他認出來自己便是當天那位「喬兄弟」,那麼別說為姐姐牽線的目的無法達成,只怕她自己也無法全身而退了。「嗯,那也沒……沒什麼,想來沒有血緣關係……,卻偏偏生得相似之人,原也不是沒有。」

    「那倒是。」周瑜一笑,話題一轉,關切地問道:「對了,依姑娘適才所言,那位大喬姑娘不但容貌美麗,氣質更是出眾了?」

    小喬見他自行將話題帶回自己的目的之上,倒為她省了好些麻煩,不禁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回答:「嗯,是啊……依小女子之見,大喬姑娘可不僅只有容色美麗,據聞她博覽群書才華過人,真可謂才貌雙全河以說是天上難找、地上難覓的奇女子呢。」

    周瑜微微一笑,說:「怎麼關於小喬姑娘的傳言便不可信,對於大喬姑娘的傳言卻又可信?在下可有點給搞迷糊啦。」

    「啊……」小喬本來伶牙俐菌,能說善辯,但是在心虛之下、被周瑜反將了這麼一軍,一顆心又再次被吊到喉頭,緊張之下,竟然瞠目結舌,難以自圓其說。過?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大喬姑娘……氣質不凡,若說她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小女子也會相信。」

    周瑜一笑,不再追問下去,改口問道:「大喬姑娘既然這般出眾,那麼在下想請問一句,不知大喬姑娘是否已有婚配的對象了嗎?」

    小喬聽他轉而問起大喬之事,心中很有點逃過一劫的滋味,小喘了一口氣,急忙回答道,「大喬姑娘今年一十八歲,尚未婚配,雖然上門求親的人極多,至今卻無得到喬家允肯的。」頓了頓,忽然想起莫要周瑜自己先動了心,於是又急忙補充說道:「這麼才貌雙全的姑娘,想來恐怕只有當朝的討逆將軍孫策這般年輕英俊的豪傑人物,才能配得上這位姑娘了。」

    「哪倒也說得是。」周瑜微微領首,似乎頗為贊同。「若討逆將軍能娶得大喬姑娘,那倒可真是英雄配美人了。」

    小喬聽周瑜附和,精神一振,又多了幾分信心,加油添醋地歎說:「可惜討逆將軍四處征戰,拍是無暇理會婚配之事,大喬姑娘又已至出嫁的年紀,兩人是否有緣,那也難說得很,想來這事不過是小女子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是不是虛幻,那倒也難說得很。」凋瑜模稜兩可地回應,眼中忽然掠過一抹詭橘的光芒,話鋒倏地一轉,說:「請恕在下無禮多問,只是姑娘似乎很關心大喬姑娘的婚事?」

    小喬一僵,乾笑道:「這朵宛城之花將落於誰家,常是城中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倒也不獨小女子一人關心而已吧。」

    周瑜微笑:「只是在下觀察姑娘的神色,總覺得倒像是在談論自己妹妹的婚事那般夫切呢。」

    「什……」這句問話突如其來,小喬碎不及防,險些便要失聲驚呼,不過總算在最後關頭克制住了,但是也已驚出一身冷汗來,尷尬地一笑:「周先生說笑了,小女子哪來這般出色的姐妹啊。」

    周瑜微笑:「但是在下習聽人說道,小喬姑娘不但美如大仙,更能彈得一手好琴,種種形容,倒與姑娘頗為相似呢。」

    小喬正忙著武裝自己,深怕露出馬腳來,沒想到周瑜競會說出這番話,不禁訝異地抬起頭來望著他。

    只見他雖然面帶笑容,但神色卻是溫暖而誠摯,沒有絲毫不敬之處,小喬一時有些愣住了。

    這番話明的在稱讚「小喬」,暗的來說,卻是在稱讚眼前這位姑娘;小喬如何會聽不出來,只是她完全沒有想到周瑜會這麼稱讚自己,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她先前的緊張情緒,忽然便被害羞所取代了,臉蛋不禁一片徘紅,低下了頭:「周先生抬舉了,小女子如何能與小喬姑娘相比呢?」

    小喬這臉一紅、頭一低,嬌羞之情溢於言表,漂亮的臉蛋更是迷人,周瑜瞧著如此麗色,胸中霎時只覺得暖洋洋得如飲醇醒,似有微醺之意。

    小喬抬起頭來,便見到周瑜正愣愣地望著自己,神色有異,卻又和先前的怪異神色大有不同,於是秀眉微揚,示意詢問:「周先生……」

    嬌嫩的嗓音喚回了周瑜有些恍惚的神智,他定了定神,然後朝她一笑,拱手說道:「多謝姑娘解說,在下本以為這一曲『榮南』原是在追尋不屬於現實之理想愛人,卻原來塵世中竟真有如此美人,可真是讓在下大開耳界了。」

    小喬見周瑜沒有透露絲毫口風,心理微感失望,但是繼而一想,這種姻緣之事,本也要靠些緣分,能將這個訊息傳達到周瑜耳中,自己也算是盡了力了。

    如此一想,小喬心中便即坦然,微微頷首、對周瑜還了一禮:「周先生不必客氣,能遇上您這樣的知音人,真是小女子的福氣了。」

    周瑜微笑:「此話當真?」

    小喬用力點頭,神色真摯,「絕無虛假。」

    周瑜笑了,雙自湛湛有神地看著小喬嬌美的臉龐,心念一動,問道:「那麼若是日後有緣,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再見到在下,與在下談琴論藝?」

    小喬聽到「有緣」兩字,臉上又是一紅,低聲說道:「若日後當真有此機緣,只要周先生有心,那……那也未嘗不可。」

    周瑜聞言,哈哈一笑,拱手朗聲說道:「多謝姑娘這麼瞧得起在下!那麼在下不便再耽誤姑娘的大好光陰,這便告辭了!」

    「周先生請了。」小喬急忙斂在遼禮,悄悄抬眼一看,只見周瑜深揖之後便即走出涼棚之外,與另外親人前後緩步離去,竟是沒有再回頭招呼。

    小喬望著周瑜的背影愈去愈遠,有些奇特的感覺股度隴隴地浮上心頭,覺得和他說話很是有趣,竟開始有些盼望他能多留一會兒了;此時,小喬心裡才隱隱約約地體會出姐妹那日為何會不顧一切,只為了粟再見孫策一眼的心情了。

    正在凝思間,小喬楞楞地望著周瑜的背影,回想剛才的交談,心中褲地想起一事凋瑜適才說,希望日後能有機會與她共同研究音樂,但是他自始至終沒有問過她的姓名,根本不知自己是誰家的姑娘,又怎能如此肯定地先開口詢問自己的意願?

    小喬愈想愈是起疑,很想追上去問個究竟,卻終究鼓不起勇氣來,於是也只能就這麼望著周瑜寬厚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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