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湖之詩 第十章
    雪,終於停了。

    小白屋前,到處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冬雪。尤其屋前光禿禿的楓樹,枝椏上結滿了冰柱,在冷風中,閃閃發亮,更增添幾許晶瑩剔透,增添幾許茫茫蒼蒼的詩意,真是美極了。

    這天早上,依盈就從一片璀璨中醒來,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出房間,才發現駱逸風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張白紙,上面簡簡單單的寫著。

    依盈:

    新年快到了。

    趁著今天沒有下雪,我獨自下山去辦年貨,順便買你最喜歡的白糖年糕和甘納豆,還有準備一些過冬的食物。當然,也需要幫你帶幾件厚重的冬衣回來,以及手套,圍巾,帽子……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十二月底的阿寒湖,是出了名的風雪交加,所以,我要讓你過一個難忘而不同凡響的新年。

    還有,我中午以前就會趕回去,如果你醒來,別忘了吃早點,電飯鍋裡有香噴噴的白米飯,桌上有炸蝦和牛肉炒栗子,而爐上有熱騰騰的羅宋湯,不管你愛不愛吃,看在我的一番苦心上,你就勉為其難的把它都一掃而光,也記得弄一些給皮皮吃,別餓壞它的小肚子,知道嗎?

    最後,提醒你一件事,要是覺得冷,就在壁爐裡加些木炭吧!

    逸風 留

    不知怎的,讀完那張字箋,依盈竟有一種失落的悵然,就悄悄的推門而出,一個人落寞的依在欄杆邊,望著一片雪海,望著樹上垂垂掛掛的冰柱發呆。

    然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就這樣任著冷風吹拂,任著衣袂翩然,也任著寂寞一寸一寸的侵襲著……直到一個身影輕輕移了過來,她才收回眼光,轉過身去,立刻看見何世槐一身凜然,巍峨峨的出現在她的眼前。她不覺一陣大駭,整個臉色變得雪白,而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她不停的往後縮,一直退到了牆角邊,嘴裡一面喃喃的,哀求的,戰-的叫:「不!不!不!你別來抓我走!世槐,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跟你回去,打死我都不跟你回去!」

    她的陣陣哀嚎,把何世槐嚇了一跳。

    「依盈!」他很快的叫:「你別害怕,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而是要放你一條生路,給你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你聽清楚了嗎?」

    「我不信!我不信!」依盈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猛搖著頭說:「你的殘暴凶狠,你的不擇手段,已經讓我不再相信你了,世槐,如果你真的要放我一條生路,那你為什麼還要出現,為什麼要窮追不捨的找到這兒來,對我苦苦相逼?」

    「你聽我說,依盈。」何世槐大聲的喊:「我承認過去對你的暴行,但這一次,我真的是誠心誠意,為了徹底解決我們之間的糾葛和仇恨而來的。」

    「可是我太瞭解你假仁假義的個性了,也害怕你下一步,不知道要使出什麼花招來,讓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以,我求求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千萬別帶我走,別再把我推到地獄裡去。」

    何世槐皺緊了眉頭。

    「你非要這麼說我嗎?依盈,我千真萬確是要結束我們那一段痛苦的感情,和所有的恩恩怨怨,也要成全你和駱逸風,你知道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向依盈的身子逼近。

    依盈更慌了,緊緊的蜷縮在牆角,臉色像雪般的慘白,因為她已經無處可逃,只是怔怔的看著何世槐那強壯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的逼到她的眉梢前,她不禁驚-的大叫起來。

    「不要!你不要過來!世槐,我不跟你回去,我不跟你回去……」

    她的掙扎聲,是那麼淒厲,那麼激烈,劃破整個寂靜的田野。同時,就在她的哀嚎中,一個急促的聲音,如雷動般的穿過林子,嘶聲的喊著:

    「不許你傷害她!」

    接著,一個如風似的身影,就從小路上對著他們狂捲而來,停在屋前的石階下。

    依盈不覺心中一喜,清清楚楚的看見站在風中的那個臉龐,竟然是駱逸風,她不由分說的,就一個箭步,衝到駱逸風的身邊,顫抖而不安的縮在他的背後。

    「別怕,依盈!」駱逸風安慰她說:「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你一絲一毫。」然後,他抬起頭去迎視何世槐。

    「很好。」何世槐抿了抿嘴唇,露出一聲冷笑說:「你終於出現了,逸風,真是好極了,在依盈的面前,你總是扮演著好人,扮演著英雄,而我就該是千夫所指的大壞蛋,大狗熊,甚至什麼都不是。」

    「夠了,世槐!」駱逸風掠過一抹難言的酸澀說:「你別繞著圈子說話,既然你能找到阿寒湖來,可見你的用心良苦,我想,也該是我們面對問題的時候了,只是,不管任何責難,你就衝著我來,千萬別傷害了依盈。」

    「怎麼?」何世槐慢慢走下石階,眼睛直勾勾的看他。「你也一直以為我是個惡貫滿盈,殺人不見血的惡魔,是不?」他笑了笑。「但你別忘了,我今天會變成這樣,全是拜你所賜,全是你和依盈連手起來打擊我所造成的。」

    「世槐,」駱逸風垂下頭,滿臉愧疚的說:「在你面前,我自知理虧,也無話可說,終究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是我種下的惡果,你要我給我任何懲罰,我都甘願接受,只求你放了依盈,她是年少無知,才一時被我蠱惑。」

    「哈!」何世槐猝然一聲大笑:「駱逸風,你行,你好!你不愧是天底下最多情,最了不起的護花使者,難怪有那麼多的女孩要對你投懷送抱,就連溫柔可人的依盈,都難逃你的手掌心,而甘願冒著不貞的罪名,與你雙宿雙飛,你說,我們這筆帳究竟要怎麼算?」

    駱逸風深吸了一口氣。

    「看來,」他怔怔的說:「你根本不預備放走依盈,還是要帶走她,是不是?」

    「我想,」何世槐沉吟著。「我當然有這個權利,任何人沒有理由可以阻止我帶走依盈,也包括你。」

    「不,」駱逸風急聲的喊:「你不能帶走依盈,世槐,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依盈再度深陷苦海,再度遭受你無情的折磨和凌辱,而不伸出援手!」

    「難不成……」何世槐瞪視著他。「你為了依盈,要和我展開一場械鬥,讓阿寒湖血流成河嗎?可你別忘了,到目前為止,依盈還是我何世槐名正言順的妻子,而你,卻大言不慚的,在一個做丈夫的面前,極盡能事的說要保護他的妻子,你這算什麼兄弟,算什麼朋友道義?駱逸風,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對!」駱逸風突然挺直了背脊,鼓起勇氣說:「我的確不是你的好兄弟,也沒有資格和你談朋友道義,可是你呢?你對依盈的種種殘酷暴行,幾近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你又有什麼資格,口口聲聲,說你是她的丈夫?世槐,你沒有,你根本沒有,如果你真是一個好丈夫,就該對她憐香惜玉,呵護備至,如果你真是一個好丈夫,就該對她溫柔體貼,深情以待,但這些,你捫心自問,你做到了幾點?」

    何世槐一時為之語塞。

    「好極了,你根本也說不出口了,是不是?」駱逸風逼到他的眼前,義正辭嚴的說:「那麼讓我來告訴你吧,世槐,是你!是你壞事做絕,是你把依盈逼到地獄裡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一手營造出來的,若不是你整天猜忌,動輒得咎,把她折磨得遍體鱗傷,她也不會生不如死,從你的魔掌中逃了出來……」

    「不是!不是!」何世槐遽然大聲的喊:「不是我,駱逸風,你胡說,你胡說……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你是的!」駱逸風一副勇者無懼的神情說:「你別想推卸你的責任了,世槐,你摸摸良心,看看依盈……」他突然把依盈拉到何世槐的面前來。「她今天會變成這樣憔悴消瘦,驚慌失措,完全是你的精心傑作,因為直到現在,她還一直活在你的陰影底下,活在過去的恐懼之中,這樣活生生的罪證,你還能狡辯嗎?」

    何世槐又是一陣驚駭。

    「如今,」駱逸風繼續說:「她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一點一滴的要從傷痛中走出來,你卻千方百計,要對她趕盡殺絕,再把她帶回到被你統治而殘酷幽暗的世界裡,置她於死地,這太殘忍了,世槐,如果你是個男人,如果你真的愛依盈,就不會對她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所以,不管你今天是來勢洶洶也好,還是帶著多少殺氣騰騰而來也罷,我都有了心理準備要挺身而出,決不讓你帶走依盈,再製造出毀滅和悲劇來。」

    驀然,何世槐腦中一響,猶如五雷轟頂般的,身子搖晃了起來。他面如死灰的看著依盈,看她滿臉的茫然無依,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鳥,而自己,竟然是那個用槍指著她的獵人,他不禁掠過一陣心痛,如蝕骨般的撕裂著。許久許久,他才把眼光移到駱逸風的臉上,心如刀絞的說:「你指責我?你竟然這樣口出狂言的指責我?」

    「沒錯。」駱逸風依舊一臉正色的說:「我代替依盈對你的指控,字字血淚,句句屬實,你敢不承認嗎?」

    何世槐瞬間垂下了眼簾。

    「是!」他沮喪的說:「在你強勢的咄咄逼人之下,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優秀,幾句話,就已經說到我的心坎裡去了,讓我無所遁形,讓我非得在你面前俯首認罪不可,更承認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沒有資格去愛依盈。」他陡的閃了閃睫毛,又轉頭去看依盈。「天哪!」他心痛更甚的喊:「我怎麼會把你傷得如此憔悴不堪,傷得如此神思恍惚,依盈,你原諒我吧,你原諒我吧!」

    依盈一顫,身子縮了縮,才怯怯的說:「世槐,我根本不要你的請求原諒,我只求你念在過去的情分,放了我,還我自由,我就感激不盡了。」

    「哦!」何世槐重重呼出一聲:「到現在我才知道,在你的心中,我是那麼的面目可憎,是那麼的罪不可赦,依盈,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你離去的決心!」他吸了吸口氣,「不過,你放心好了,我這一次來,決不是要來帶走你。」

    「那你來幹什麼?」駱逸風急急的追問。

    何世槐從大衣的口袋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把它送到依盈的面前,誠誠懇懇的說:「我是為了送這份離婚協議書來的。」

    「離婚協議書?」依盈詫異的看他。

    「是的,」何世槐說:「這是經過律師見證的離婚協議書,裡面有兩份,我都已經在上面蓋了章,只等你簽字,我們之間的婚姻關係就可以宣告結束,從此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依盈不相信的睜大眼珠。

    「這是真的嗎?」

    「我以人格保證,我願意還回你的自由。」何世槐發自真心的說:「其實早在來這裡之前,我就已經想得明白透徹,我對你的傷害,即使用一百匹馬,也拉不回你的心,雖然你身為我的妻子,但你卻從來沒有一天真正屬於過我,坦白說,這樣的婚姻是可悲的,那只會把我們兩個都推向毀滅,因此,我痛定思痛,決定要放走你,我想,如果我真的愛你,就該讓你去找回你的幸福和快樂,而不是任由我的傷害和折磨。」

    一時間,依盈震驚極了,她不真實的凝視著他,遲疑的叫:「世槐!」

    何世槐向前一步,把信封套塞到她的手中。

    「別不相信我了,」他說,「我這麼千辛萬苦找到阿寒湖來,就只為你送來離婚協議書,這樣的低聲下氣和委曲求全,你還在懷疑我的誠意嗎?」

    「不。」依盈垂淚的說:「我很感激你肯放我一馬。」

    「那麼快簽字吧!」何世槐說:「只要你簽了這張協議書,在法律上就立即生效,還你自由之身,要不然,一旦我反悔了,收回成命,你就休想再從我的身邊逃了出去。」

    依盈心中怦然一跳。

    「好,好。」她顫抖著聲音說:「我簽!我簽……」

    然後,她飛快的奔進屋子裡,匆忙的找出一支筆來,不加思索的,就在那兩張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名字,也蓋上了手印,再匆匆的跑出來,把其中一張交回到何世槐的手中。他看了看,臉上才露出輕鬆的笑容,瀟灑的說:「好了,依盈,我總算對你仁至義盡了,不管你心中對我有多少恨,我們彼此一刀兩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突然又轉頭望向駱逸風。

    「我想,」他不勝感慨的說:「我們兄弟一場,這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該隨風而去了,不是嗎?逸風,現在我親手把依盈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的待她,我保證,我決不再來打擾你們平靜的生活,也會永永遠遠的在你們面前消失。」

    說完,他大踏步的轉身離去,可是才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笑了笑,說:「對了,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儘管我們三個人有太多的愛恨情仇,但一切都過去了,我仍舊會把你們當成朋友看待,所以,我竭誠的邀請你們,在明年櫻花盛開的時候,來參加我的結婚大典。」

    「結婚大典?」駱逸風愕然的瞪視著他。「你說什麼?世槐,你說清楚一點?」

    「我是說,」何世槐一字一句的。「上天對我還是很公平的,-又要讓我再當一次新郎倌了。」

    駱逸風一震,衝到了他的面前,抓起他胸前的衣襟,說:「原來這就是你肯輕易放掉依盈的原因?何世槐,你太卑鄙了,我還一直以為你良心發現,以為你知錯能改,那你倒也不失為是個男人,沒想到,你竟然是另結新歡,另有所圖,才答應要和依盈離婚。」

    何世槐邪惡的笑著。

    「你先別生氣那麼早。」他說:「我想,你應該更有興趣,想要知道我的新歡究竟是誰才對?」

    駱逸風沒好氣的放開他的衣襟,不耐煩的回了一句:「鬼才有興趣。」

    「好吧!」何世槐聳聳肩。「既然你不想知道,又何必那麼生氣,失了你的風度,不過,我不會在乎的,即使少掉你的祝福,我和嫣藍,仍舊會有一個美麗、浪漫,和豪華的婚禮。」

    駱逸風猝然變了色。

    「嫣藍?」他震驚的喊:「你要和嫣藍結婚?」

    「是的。」何世槐堅定的語氣回答:「我的新婚妻子,正是一位年輕而才貌雙全的女畫家,她現在就住在小潮裡。」

    瞬間,駱逸風整個人呆掉了,好像所有的呼吸都停了,而體內的血液也僵住了,猶如雷殛一般,眼睛睜得又圓又大。他一連聲的喊:

    「不不不!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世槐,你和嫣藍素不相識,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令人震撼的意外來,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何世槐冷冷的迎視著他。「你現在終於也體會這種被橫刀奪愛的錐心之痛,終於明白我當年被你重重一擊的滋味了嗎?」

    「你……」駱逸風愕然的問:「你什麼意思?」

    「哈哈!」何世槐突然大笑了起來。「如果你想知道什麼意思,那麼讓我告訴你吧,駱逸風,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歷史重演,把當初你用在我身上的方法,雙手奉還給你,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們的角色互換而已。」

    駱逸風深抽了一口冷氣。

    「天哪!」他恍然大悟的說:「原來從頭到尾,你都一直在演戲,一直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間,而我和依盈卻天真的以為你已經痛改前非,誠心的要放她一條生路,現在我完全明白了,世槐,這不過是你的一個花招,一個計謀,因為你忘不掉對我和依盈的仇恨,因此你一直在報復,把依盈折磨得生不如死之後,又轉過箭頭來對付我,而無辜的嫣藍,就這麼無端的被捲進這場戰火,被你利用,成為對我復仇的工具。」

    「沒錯!」何世槐點頭說:「你的確是夠聰明,一猜就猜中了我全盤的計謀,只可惜你知道得太遲了,駱逸風,畢竟你帶給我的傷痛,就是用整個世界來彌補,也無法消除我的心頭之恨,因此,我曾發下毒誓,不管你們逃到天邊海角,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們有好日子過。」

    「但嫣藍跟你何冤何仇?」駱逸風著急的說:「你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手段去對付她?世槐,我求求你,放了嫣藍,就算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算就算到我頭上來,千萬別傷害她。」

    何世槐搖搖頭。

    「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說:「狗急跳牆,何況我早說過了,我要把你建築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加倍的還給你,要把你欠我的這份仇,毫不保留的一次要回來,即使是要弄得頭破血流,天怒人怨,我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駱逸風歎氣的說:「你非要再製造另一場悲劇嗎?世槐,停止吧,停止吧,冤冤相報何時了,再說你已報了仇,讓依盈重回到你的身邊,也讓我失意了許久。」

    「是,」何世槐說:「依盈的確是接受了她應得的懲罰,但是你呢?駱逸風,你才是這場悲劇真正的始作俑者,我又怎麼能輕易的就此罷休,讓一切一筆勾消,那你也未免太天真了,以為這樣的懲罰,就能抵得過你的種種罪行,就能除去我對你的奪妻之恨嗎?不會的,根本不會的,因為我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就像只兇猛的獅子,一旦被激怒了,再也收不回它的爪子。」

    「所以你無時不刻,千方百計的佈滿眼線,派人追查我的行蹤,為的是想讓我無所遁形,換句話說,我的一切行動,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也包括嫣藍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對,完全對極了!」何世槐不自覺的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那笑容裡,有著勝利的快意。他說:「就因為有嫣藍的出現,才讓我製造了這一齣好戲,否則,你以為我會好心好意的放掉依盈,去成全你們,讓你們稱心如意嗎?不,我根本做不到那麼仁慈和偉大,只不過是我施了一點小技倆,故意給了依盈逃跑的機會,我知道,她除了你,再也無處可逃,而事實證明,我的估計沒有錯,依盈還是如我所料的找到你,同時也在你的生活和嫣藍之間,無形中掀起了紛亂和波折。畢竟我太瞭解你了,駱逸風,你這一生最大的弱點,就是你太多情和心軟了,儘管你對依盈早已死心,儘管你和嫣藍愛得那麼熾熱,但我相信你悲天憫人的性情,不會對依盈棄之不顧的,那麼,你只有忍痛割捨嫣藍。」

    駱逸風大大一驚。

    「看來……」他顫聲的說:「我們都中了你的計,毫不知情的,一步一步走進你設下的圈套。」

    「不,」何世槐嚴厲的說:「那不是圈套而是你自做孽不可活,如果你要說我趁虛而入,說我心術不正,我也不在乎,事實上,我只是在你和嫣藍之間製造了一些矛盾,沒想到,連老天爺都那麼幫我,讓我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你的手中搶走了嫣藍,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可是你一點也不愛嫣藍,你為什麼要娶她,為什麼要欺騙她的感情?」駱逸風心痛的說:「難道就為了要報復我,你要白白的犧牲嫣藍,讓她也捲進這場是是非非的風暴裡嗎?」

    「別忘了。」何世槐額上冒著青筋的怒視著他。「我曾說過,不惜任何代價,我都要把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的打擊,千百倍的還給你,讓你親身經歷我當時所受的打擊,是多麼的痛不欲生。所以別說一個小小的女畫家,就是要我犧牲全世界,我都毫不後悔,也決不放了你,更何況我曾親手毀滅掉的依盈,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一個女人,我都可以對她冷酷無情,對她六親不認。」

    駱逸風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既然你對我的仇恨,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你就甘心再讓依盈回到我的身邊來嗎?」

    「我是不甘心。」何世槐說:「但在我而言,依盈早已成了殘花敗柳,更別說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我的身上,我何不順水推舟,把她變成一顆有用的棋子,正可以用來破壞和打擊你,因為我深深瞭解,你真正神魂所繫的人是嫣藍,而對依盈只剩下同情和憐憫,只剩下道義和一分感激之心,那麼讓你失掉嫣藍,尤其輸在我的手上,你的深刻感受,才是痛苦萬分,才是雷霆萬鈞,也才可以稍稍減去我心中的所有怨恨。」

    立刻,幾句話,就像炸彈般的把駱逸風震得魂飛魄散,心神皆碎。只有依盈,睜大了一雙銳利的眼睛,怔怔的瞪著何世槐,那眼裡,有深深的刺痛和恨意,如火般熊熊燃燒著,然後,她發瘋似的衝到何世槐的面前,悲絕的叫:「你這個小人,就算你對我如何的輕視,我都不在乎,但你怎麼可以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利用我的無知去打擊逸風,何世槐,你混蛋,你下流無恥,你是衣冠禽獸!」

    「好,罵得好,」何世槐發出一聲狂笑:「依盈,你罵得很好,說我毫無血性,說我喪盡天良,說我禽獸不如,我統統可以接受,總之,這一切,全是你們教我這麼做的,是你和駱逸風,把我逼到了絕處,如今你們身受其害,自食惡果,根本怨不得我,所以你要罵就罵吧,反正我不在乎多一條罪名,甚至……」他停了停。「我可以教你更明白一些……」

    「你說!」依盈急迫的喊:「你到底想告訴我些什麼?」

    「那麼聽好,」何世槐遽然一臉詭譎的說:「如果你還記得,兩年前你在東京的流產事件,那場天大的不幸,你們一定以為,那是個意外,是無端飛來的一場橫禍,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這只是我報復行動的一個開端,是我在你們租來的那棟公寓門外的樓梯上,神不知鬼不覺的灑下了滑石粉,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們失掉那個孩子,不,那是個野種,你不能懷有他,因為我還要把你搶回到我的身邊來。」

    忽然間,依盈和駱逸風同時被震攝住了,他們又驚、又駭、又痛楚的看著何世槐,彷彿整顆心都要碎掉了,彷彿天與地都變得黯淡無光明。接著,依盈再也忍不住心中陣陣的蝕骨之痛,就衝上前,咬牙切齒的大喊著。「何世槐,你不是人,你喪盡天良,是個魔鬼,是個魔鬼……」

    「我承認,」何世槐面無表情,無動於衷的說:「在你們眼裡,我的確是該碎屍萬段,是該遭天打雷劈,但用用你們的腦筋,想想吧!今天的這一切,我會變得這樣性情不定,麻木不仁,全是你們點燃的戰火,全是被你們連手給逼出來的,所以……」他看了看依盈,又看了看駱逸風。「你們沒有資格恨我,該恨的人是你們兩個,是你們害死自己的孩子,你們才是真正的元兇,真正的劊子手。」

    「好!」駱逸風從一片哀痛裡抬起眼睛。「就算我們罪有應得,那也該報在我和依盈的身上,你又怎麼能去扼殺一個無辜的小生命?」

    何世槐露出猙獰的眼光。

    「我根本不顧後果,」他說:「我只要你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的,」駱逸風酸楚的說:「我們的確是付出了千百倍的代價,失去了孩子,讓你搶走了依盈,又把她折磨的慘不忍睹,世槐,我投降了,我投降了,可是……你為什麼還不放過我們,還要把置身事外的嫣藍拖下水,成為另一個無辜的受害音,難道說,我和依盈的血淚付出,還不夠嗎?」

    「不夠!不夠!」何世槐迭聲的喊:「根本不夠!就算你們挖心掏肺、剖腸解肚,都不夠彌補我心裡那道傷痕的千萬分之一,何況我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要和你們誓死周旋到底,即使是要傾盡畢生的心血,即使是要死傷纍纍,我都不會輕言放棄要把你們打到十八層地獄裡去的決心,因為,我要你們的傷痛,比我的還深還多,要你們所受的折磨,比我的還痛還重……」

    「哦,天哪!」駱逸風一陣驚呼,沉痛的說:「你究竟想把我們怎樣,才肯停止這場殘酷的戰爭?」

    「不會了!」何世槐搖搖頭,肯定的說:「不會停止了,它已經像滾滾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的蔓延開來,就算你們再多的努力,我都不會結束這場戰爭,而要讓你們永無寧日,永永遠遠的活在痛苦裡。」

    然後,他甩甩衣袖,仰聲大笑的向遠方的小路走去。

    一時間,駱逸風怔呆了,整個人跌坐在石階上,茫茫然的看著他的背影,讓心肺一陣一陣的被撕碎,碎成了千千萬萬片,碎成了像地上的雪花,而耳畔,卻聽見站在風中的依盈,嘶聲的大喊著:「何世槐!你這個魔鬼,還我的孩子來,還我的孩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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