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婚進行曲 第八章
    床上的睡美人睡得很沉、很沉,雪白小巧的房間內,只擺了張狹長的單人床,除了床頭旁的小櫃子,並無他物,氣氛更是靜謐得冰涼極了,幾乎令人感覺不出房裡住了位外表柔媚、內在剛烈的尹梵水小姐。

    「噓!」開了門後,是小男孩躡手躡腳的足音,伴著小心翼翼的步伐,「不要動窗簾,等一下要是太陽照準來,姊姊會被吵醒的,笨蛋!」

    「你、你自己還不是很大聲。」隨後傳出的是小女生甜軟的童音,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著,雖然滿心不甘願,但仍遵照指示,不敢有所悖違,「姊、姊姊什麼時候才會醒?」

    「很煩哪!你不要每天都這樣黏著我問好不好?」先前發出命令的小男孩不耐煩地壓低了聲量,勉強自己生出好脾氣,「那個天使不是說過嗎?很快的啦!」

    「可、可是那個大哥哥好凶好凶地罵人,不、不像嘛!」小女生委屈地扁了扁嘴,「萬一姊、姊姊醒不過來怎麼辦?」

    「乖,過去那邊拉被子,快點啦!」只當沒聽見那令人喪氣的問句,他逕自命令,「再往上面一點,對,小眉好乖。」

    試了病人的額頭溫度,小男孩又摸摸自己與小眉的溫度,與之相較後,發覺差別不大,這才滿意地在床沿靠坐著。

    「小哥哥……」顯然,小眉又有疑問。

    「我已經說了很多遍,姊姊馬上就會好,你不要一直問好不好?」小男孩打斷小眉未出口的問句,粗聲低喝,「你再吵下去,姊姊就不會醒了。」

    「好嘛,我不吵。」五歲的小眉立刻發誓,以氣音悄聲問道:「人、人家只是想問大哥哥為什麼要罵天、天使姊姊,天、天使不都是很偉大的嗎?為、為什麼會挨罵?還被趕、趕回家?天使不是住在天堂嗎?」

    「誰教她要欺負姊姊,被罵活該!」小男孩一臉忿忿難平,拳頭也握得緊緊的,「是她害姊姊生病的,你看,都四天了耶,姊姊都沒醒過。」

    「那、那個大哥哥是誰?我聽、聽、聽到他說他是姊姊的丈夫耶!」小眉問個沒完,死扯著小男孩的手不放,「姊姊不是要嫁給於、於叔叔嗎?」

    「我又不是大人,怎麼會知這那些事。」小男孩攤灘手,一臉茫然,姊姊當初只說有事情不能來看他們們,誰知道她是偷跑去結婚,可是嫁的人又不是本來說好的於叔叔,好煩哦,他一點都搞不清楚大人是怎麼想的,「你安靜一點,等姊姊病好了以後再問她不會啊?」

    小眉安靜下來,乖乖地靠著稍長她數歲的小男孩,但不到三分鐘,又開始四處東摸西摸,一會兒踮腳探看病人的睡眠狀態,一會兒又哀喚腳酸說想睡覺,再不然就是嚷著肚子餓,要喝養樂多。

    「下次不跟你來了啦!討厭鬼!」小男孩終於失去所有的耐性,光火地攆人出門。

    「你、你欺負我!我、我、我要跟姊姊說,小哥哥是壞、壞人。」管不得自己身處何處,小眉當場放聲大哭,淅瀝嘩啦地上也止不住。

    「你再哭就會變成天下第一大笨蛋。」小男孩慌了手腳,只能以喝斥穩定場面,「不要哭啦!就會哭,叫你不要哭聽見沒有?不然,我……」

    是天要垮了嗎?怎麼房間裡鬧烘烘的,吵成一團呢?尹梵水幽幽醒轉,眨了眨酸溜的眸子,費力地望向噪音的發源處。

    「小眉、小星,怎麼在吵架?」尹梵水試著坐起身,將枕頭移至背後,「這次又為了什麼超級了不起的大事?姊姊不是教過你們要相親相愛的嗎?都忘啦?」

    兩條小影子倏然發出歡呼,即刻向尹梵水狂奔過來,完全忘了先前的爭執吵罵。

    「姊、姊姊,我好想你哦!」小眉身高不夠,只能抱住尹梵水一隻手臂,但已經夠她開心的了,「你、你的病好了,對、對不對?」

    「我生病了?」尹梵水將小眉小小的身子抱上床,倚在自己身畔,是這樣嗎?所以院裡的孩子才會來看她、擔心她,一直守候在一旁不肯離去,聽小眉說話的語氣,她似乎是病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對呀,姊姊你睡了好久好久,那個討厭的老巫婆一天只准兩個人來看你,說怕我們吵到病人。」小星迫不及待地報告現況,「還有哦,有一個我們不認識的大哥哥很凶,一直在罵天使姊姊,好可怕!」

    「大、大哥哥真的好、好凶,好、好可怕,而、而且他一邊罵人還一、一邊用手一直一直敲、敲牆壁,流、流了好多好多紅紅的血。」小眉急忙加上自己的觀察心得,「嚇、嚇死人了。」

    「膽小鬼,血才不可怕。」小星挺著胸膛,大聲地駁斥小眉的怯懦,「膽小鬼、膽小鬼,小眉是膽小鬼。」他壞壞地扮鬼臉糗她。

    「小、小、小眉才、才、才不是膽、膽小鬼!」小眉氣了,蘋果臉氣得像漲大的鮮紅氣球,原有的輕微口吃隨著情緒激動而更加嚴重。

    他又將手掌捶破了?躺在雪白床單上的尹梵水搖頭輕歎息,聲聲皆是不捨,受不了,難道他就不能換個不傷身的洩怒方式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是小學生都能琅琅上口的常識,怎麼他總是不放在心上?疼痛除了帶來難受之外,一點好處都沒有,他何苦執拗地偏愛這般詭異的嗜好?

    「小星來,告訴姊姊,大哥哥人呢?」在她想來,獨佔欲那麼強的他,理應是她病癒後睜眼所見的第一人,斷斷不該杳無影蹤。

    「姊姊,你什麼時候可以去育青?大家都好想你耶!」小星扯著尹梵水的手,一面告狀一面撒嬌,「老巫婆好壞,她趁你不在的時候欺負我們,逼我們寫很多很多的功課!都不讓我們出去玩。」

    「林子星,說話要憑良心,不能只挑你喜歡的講。」尹梵水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一臉赧色的小男生,何樺的個性她再清楚不過,才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處罰孩子,「怎麼可以喊何姊姊老巫婆?沒禮貌的孩子水姊姊可不愛哦!」

    「人家想要來看你,可是她一定要大家一起排隊輪流,一天只能來一次,而且半個小時就要回去,要不然就要罰洗廁所、刷地板。」小星又跳又跺腳地又叫又吼,最後乾脆坐在地上撒賴,「只有老巫婆才會亂欺負小孩子,她是壞人。」

    「是嗎?因為罰你洗廁所、刷地板,所以何姊姊就是壞人。」尹梵水托著腮,若有所思地盯著坐在地上的小星,「那麼莫哥哥呢?他是做了什麼壞事,才被你變成隱形人,連提都不願提?」

    「誰教他要喜歡你,他最壞了,怎麼可以跟你結婚?我們說好的,結果你都忘記我了。」小星臉色黯淡下來,沮喪到家,「我就知道你只當我是小孩子,約好的話都是騙人的!」

    是哪個大嘴巴把事情傳出去的?尹梵水斂起所有的笑意,神色凝重,真是糟透了,她還沒想好理由該怎麼跟孩子們解釋,他們卻先一步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嚇到了,其它人倒還好安撫,但這事對小星意義不同,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以三言兩語說清的,唉。

    「水姊姊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小星。」尹梵水拍拍床沿,示意小星過來坐,另一手則十分憐惜地輕撫著小眉頰邊的細軟髮絲,對於育青的孩子們,她總是有份難以割捨的心疼,「我們勾過手指約好的,怎麼會騙你呢?」

    「可是你還是跟別人結婚了,都不等我。」小星低著頭,仍是氣嘟嘟地不肯轉頭看她,「做好孩子有什麼用?聽話有什麼用?考第一名有什麼用?你們還不是都騙人。」

    「小星,看著水姊姊。」尹梵水握住他的小手,笑得溫柔,「先聽姊姊告訴你一個故事,然後你再決定要不要一直氣下去不理人,好不好?」

    「我不要聽故事。」小星仍在賭氣,「故事都是大人拿來騙小孩子的,我才不要聽。」

    「那小眉要聽。」小眉扯了扯尹梵水的衣袖,討好地抬頭笑,「小眉最乖,小眉聽姊姊說故事。」

    「你要聽。」尹梵水將小眉換個位置,把小星硬拉上來,「除非你以後再也不想跟水姊姊說話,也不想跟水姊姊一起去爬山、游泳、郊遊……」

    「好啦,聽就聽嘛!」小星掙扎不到三十秒,立刻棄甲投降,「可是你不能說假的故事騙人我才要聽。」

    「保證是真的。」尹梵水摟著兩個孩子,懶懶地往後靠了靠,「今年小星已經七歲了,是不是?」

    「下星期就可以過生日,老巫婆……何姊姊說要乖才有蛋糕可以吃。」

    「姊姊要說的故事,是在小星出生之前就開始的,是一個大女生和一個大男生的故事,跟你們平常聽的故事不太一樣,在這個故事裡,公主比王子大了三、四歲,而且很勇敢,幾乎不需要王子保護,自己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

    「騙人!魯實遜一個人在孤島上明明就好可憐,一個人才不可能過得很好。」故事才剛開始,小星便出聲抗議其真實性。

    「小星說對了,一個人是很難過得幸福快樂。」尹梵水瞥見門扉悄悄開了個縫,露出一雙她極為熟悉的幽深黑眸,不禁漾開一抹神秘兮兮的笑靨,「公主當初年紐也很小,所以笨笨的,想不清楚嘛!」

    「公主都是笨蛋。」小星嘀咕著,有股身為男性的驕傲,「小眉也是笨蛋。」

    「姊、姊姊,你看小星篤、罵人啦!」小眉的蘋果臉又漲紅了,圓嘟嘟的腮幫子透著無限稚嫩,「臭、臭男生!」

    「好了,再吵就去照鏡子,看看生氣吵架把兩個小朋友可愛的笑臉變成什麼樣的醜臉,好難看的。」對於無意義的爭吵,尹梵水向來不勸和,全讓孩子們自我學習藏於哭鬧之中的鬥爭意諦,「還吵不吵?」

    兩個孩子互瞪一眼,乖乖地默然低下頭,不再發出任何不平之鳴。

    「來,何姊姊來帶你們回去了。」莫以烈堂皇地推門而入,一派瀟灑地步向尹梵水,伸手抱下兩個稚齡的孩子,直到送至門外何樺的手中方放下,「回去記得告訴其它小朋友,院長姊姊明天就會去看他們。」關上門,他轉向在床上躺了四天的睡美人,深邃的墨黑眸心焚著前所未見的燎原野火,「你終於醒了。」

    「為了拯救天使妹妹的小命,這麼做比較人道。」尹梵水盈盈倩笑,聲音輕柔而多情,眼光落在他包著染血紗布的雙掌上,「爺爺呢?」

    「都在隔壁休息。」莫以烈以眼光梭巡她略帶蒼白的嬌俏麗顏,深情癡然,「他們頑固得離譜,怎麼勸也勸不聽,只好讓他們守在旁邊。」

    「這麼一來,你才好利用時機去抓出罪魁禍首,狠狠地痛扁一頓,是不是?」尹梵水執起他受傷的雙掌,幽幽地瞅著他低語,「笨蛋,以後別再隨便找牆練鐵砂掌,否則砌牆工人會活活被你氣死。」

    「如果是因為你會心疼,那麼我會慎重考慮。」莫以烈唇畔綻放出極粲然的笑意,原本帶了點陰鬱的臉龐倏地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促狹的神色。

    「怎麼不問我?憋久了當心得內傷。」尹梵水羞惱地想別過臉,但他不許,沒見過像他這麼不把痛楚當一回事的傻子,一心就想住口頭上佔她便宜,「熬了四天,沒把我拎起來搖晃摔醒,還真是難為你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莫以烈又笑了。這四天比起未能與她相見的八年更加漫長了許多,長得他甚至以為自己將瀕臨崩潰,再也沒有回復正常的一天。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在她昏睡的幾天當中,他也曾計畫過,若是她將沉睡一生,他不排除學習電影裡的情節,傾注所有財力、物力,也將自己冷凍起來,伴她長眠不起。

    太過分了!她是昏睡中的病人耶,怎麼可以隨便任人上下其手,任人虐待?尹梵水正打算義正辭嚴地提出抗議時,卻瞥見他含笑的眼眸掠過一抹惡作劇的笑意。

    「騙子!」尹梵水啐他,相當不悅,人命關天耶,他卻拿來當玩笑開。

    「如果你能以身作則,那就更好了。」莫以烈坐上床,雙臂擁住她,「可惜你一向口是心非。」

    「你在廢話什麼鬼?」尹梵水的心情突然煩躁起來,洩氣極了,一想到還有一樁又一樁的麻煩事在等著她,就愉悅不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有話就大聲乾脆地說出來,何必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窩囊!」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才對,你搶什麼?」莫以烈仍一副閒適自在樣,完全不為她的暴郁所惱,「鏡子借你。」

    「幹麼?」她已經很火了,他最好識相點,自動滾開少來惹她。

    「看看心煩鬱悶把我漂亮老婆變成了什麼樣的醜臉啊!」莫以烈忍不住要取笑她,「所以找才建議你以身作則,總比當雙面人來得輕鬆,你說是不是?」

    「笑,笑死你好了,沒心沒肺的混蛋!」尹梵水推他下床,「走開,我才懶得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笨蛋。」也不想想當初她多猛,獨自一人救下數條人命,他也是其中之一,若是早知道會得到如此惡報,她才不會自取滅亡。

    算起舊帳來了?她的記憶總算復原了,莫以烈暗吁一口長氣,久懸心上的大石終於可以放下了。

    「我又不是沒被你害過,你也不吃虧啊!」莫以烈好笑又寵愛地摟緊她,「杞人憂天的老婆別皺眉了,爺爺那邊我已經搞定,唐逍逍也滾了,至於甄幻,你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奇。」

    「我也不想知道。」尹梵水沉著臉,聲音陰涼涼的。

    她才昏過去幾天,他就發掘出其它「稀奇」的女人,要是她再睡久一點,他是不是會片面取消婚約,當作沒那一回事?哼,男人果然沒個是好東西,什麼山盟海誓、甜言蜜語全是廢言。

    「是甄幻惹你生氣?令你心煩?」莫以烈挑了挑眉,有些訝異她的怒氣竟在一瞬間轉然轉向。

    「我像是生氣心煩的模樣嗎?」尹梵水怪聲怪氣地對他亂笑,「我的心情好得很,快樂得不得了,只是閣下眼睛脫窗,看不出來而已。」

    「是嗎?那可以請問一下這是什麼嗎?」莫以烈指著自己被她掐得青紅淤紫的手臂,臉上儘是難懂的詭譎笑意,「練鷹爪功?」

    「啊,原來那是你的手臂?」尹梵水假意掩口驚呼,眼睫毛因竊笑而掀動,「我就說嘛,醫院裡的東西一向採取物廉政策,怎麼會有這麼有彈性的枕頭?一時忍不住就多掐了幾把,不好意思。」

    「喏,下手那麼重,是有心事嘍?」莫以烈臉上還是掛著鬼祟的詭笑。

    「沒有就是沒有,就算問上八百次,沒有也不會變成有。」尹梵水臉色愈沉愈陰,卻仍不肯坦承心結,一徑倔強地否認。

    「口氣酸得一塌糊塗還嘴硬,真是的。」莫以烈一面低笑,一面壞壞地審視她緊繃僵臭的俏臉,還是告訴她好了,免得成為有始以來第一位被醋淹死的-夫案男主角,「聽過漱石門吧?甄幻正是門主的寶貝女兒。」

    「沒事扯這些小道消息幹麼?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無聊。」她的心仍泡在醋缸裡,七竅冒煙。放眼政、商界,誰不曾聽過這麼響亮的名號?漱石門,蓋世有名的偉大機構,比起他們這些俗世庸碌、汲汲營利的小集團,可說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凡人最好勿近褻瀆,既然看上了人家,就放膽去追,她又沒攔著不放人。

    「唉,這你就錯了,當然跟你有關係……什麼意思?」莫以烈盯住她塞進自己手心的戒指,鎖起濃眉狠狠地瞪著她。

    「還你。」尹梵水滿不在乎地撇開他的手,「去成就你的偉大志願,我祝福你,誠心祝福你能順利娶得賢內助、美嬌娘。」

    他該感謝遇上的是她這樣一個理智灑脫的女子,擅長快刀斬亂麻,行事從不拖泥帶水,既然一方有意求去,就該善意成全,誠心祝福對方此後過著幸福美滿的欣悅生活,免除烏煙瘴氣的爭鬧,到頭來還是自己惹晦氣,多划不來。

    「我希望這句話的意思是在暗示我重新舉行一次盛大婚禮,雙方家長均出席,以表隆重。」莫以烈閃動陰沉的眸光,冰寒語調隱含著殺氣,「其它的你可以吞回肚裡去,一個字也別吐出來。」

    「我是為你往後幸福著想,少不知好歹了。」她極其容忍地瞥他一眼,翻過身面壁不想理人。原以為他有多清高多聖潔呢,還不是一樣會亂發脾氣,動不動就亂瞪人,他自己都做不到了,還好意思要地照鏡子反省?哼!

    「我就這麼礙你的眼,非要將我攆得遠遠的你才高興是不是?」莫以烈眼神陰鬱,眸底的殺氣亦毫不遮掩,沸騰地流洩而出,「說呀!」

    「說什麼?」尹梵水懶懶地縮在溫暖的被窩裡,懶意十足地隨口應道。

    「你還有臉問我?」他猛然掀開被單,居高臨下地睥睨她,語調激昂,「你當我是什麼?隨口就想把我打發掉,送進別的女人的懷中,你以為你一句戲言就能把我打發走,說不要就不要?去你的白癡大笨蛋,你、休、想!」

    「是你自己情緒昂揚,教人很難不誤會。」尹梵水風情萬種地漾出淘氣笑容,調皮地對他眨眨眼,「我從來沒見過你對哪個女人有過如此濃厚的興趣,當然會想到那方面去,尤其,她除了長得美美的之外,還是龍頭老大的掌上明珠,我這個平民老百姓當然得識相點,總不成等到最後讓人趕,就太沒格了。」

    什麼叫作從來沒見過他對女人有過濃厚的興趣?莫以烈差點吐血三尺,血濺當場,他示愛、告白、傾吐愛意樣樣做全了,甚至「我愛你」都掛在嘴邊當口頭-,若是他這般努力她仍看不出他對她的深情摯意,恐怕除了掏心挖肺一途,別無他法。

    「奇怪了,若是嫌我三字箴言說得不夠多,大可明講,何必百轉千回?」莫以烈完全沒有笑意的眼睛仍死死地瞪住她。

    「你才奇怪,就算每天說上幾千、幾萬遍,沒誠意的話只等於放、屁。」尹梵水聲色俱厲地吼回去,「滾啦,病人要靜養休息,沒空跟你打屁。」

    現在他不踉她吵是有原因的,明天她就知道厲害關係了,莫以烈凝著臉走出門,冷冷地丟下一句極具深意的話「明天見。」

    見你的頭!尹梵水躲在被窩裡暗自盤算,有腳不跑、有窗不爬——不是她的作風!半夜她就溜得無影無蹤,看他明天去跟哪個傻鬼見去,笨蛋!

    ※                              ※                                  ※

    夢島「一群良心被狗咬,不,被蟑螂咬去的母豬。」尹梵水氣得渾身無處不發顫,連坐著都覺得難受極了,「除了荼毒姊妹之外,什麼也不會。」

    坐在像是被颱風侵襲凌虐刮過的客廳,她忿忿難平地瞪著主樑上懸掛的電子顯示儀表板,憤恨之意更加深一層,媽的,沒見過那麼卑劣的小人,她們可頁好意思添加榜上債務,半點力都沒出的涼人有資格邀功嗎?不要臉哪!

    可惜只手難敵數拳,這些人既然敢聯手謀害她,當然也能厚顏寡恥、同心合力連成一線來欺虐她,嗚……她是造了什麼孽,這輩子得承受如此眾叛親離的殘忍場面?

    她現在不但是人情債榜的榜首,原先只欠下七件債務的,此刻已躍升至十四件之多,這些人當真忝不知恥,每個人都昧著良心添上一筆,也不想想八風是怎麼創立的,夢島又是誰費心尋措而來的……沒良心啊!

    「咪薩,還是你最好,只有你不會背叛姊姊,一心向著我……」她抱著壯如小牛的牧羊犬痛哭,哀哀切切,好不傷心。

    「看吧,我就說她病得亂七八糟你們偏不信。」隨著飄來的人聲,接連四個身影飛入室內,八風中排名最末的小炸彈首先發話,一臉鄙夷,「你們說這只叛貓有資格窩在這兒嗎?」

    叛徒回返大本營已是罪該萬死,再加上蓄意毀壞公共財物更是罪加一等,貓咪恐怕「我們什麼時候耍過你?」彼得狐疑地盯住她,一臉迷惘,開什麼玩笑,解救貓咪一向好處多多,大家向來爭先恐後,怎麼可能耍她,「控訴書填清楚,別隨口誣賴好人。」

    「五天前。」尹梵水指證歷歷,證詞鑿鑿,「七彩霓燈全亮,可是連半個人影也沒見到,你說,這不是存心耍我是什麼?」

    「原來你還不知道。」瞥見小炸彈殺過來的厲光,彼得立刻閉上嘴,當場溜得老遠,這件事的主角是個大災星,能避多遠就該避多遠,免得沾上楣運,「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不能說。」

    「嘴長在你身上,愛說就說,去你的不能說。」尹梵水發飆了,「還敢說不是耍我?你們根本是要我耍上癮了。」

    「那是小人結下的梁子,不小心連累了你。」蝴蝶態度有些軟化,不似其它三人冷面無情,「貓咪,才幾天不見,你真的變了好多。」

    「我哪有?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尹梵水注視著驀然變臉、踹門而出的小炸彈,「小八變得出我還多,你怎麼不去念她?」

    「她能念嗎?」蝴蝶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瞪她,「倒是你,我是認真地勸告你,玩火太危險,能跳出來就趕快跳出來,免得拖久之後,想跳都跳不出來了。」

    「這種廢話還要你告訴我。」尹梵水喃喃自語地對自己咕噥,想著那雙溫柔異常的黑眸而出神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混亂虛空的感覺又再度回來啃噬她的心,細微尖刺的疼痛,一點一滴地抽走她的漠然無情,鯨吞蠶食地剝去她甜美的偽裝,令她再也扮不出媚笑生姿的模樣。

    想來該是前世便欠了它的,不然,兩人的命運不會在此生一再交集重逢,產生一連串的難分糾葛,即使背離叛逃至千里之外,仍是掛心。

    尹梵水始終堅持抗拒的,也正是這一份隱約的宿命,為什麼是他?一定得是他嗎?別人不行嗎?她是不是也該試試其它的機會,說不定命定的姻緣並不僅於此而已,說不定過多的變量將會改變前世的宿約。

    但,在他深情濃熾的眼眸之中,她曾確切地窺見愛情的模樣,彷彿不單是長年的執著等待,而是一種亙古別離之後,歷經苦尋重逢的狂喜,卻又不知為何,兩人之間又恍若隔著千層雲、萬重山的陌生遙遠。

    唉,別說什麼前世的宿命了,單是人心變化就夠難測了,一份地久天長的海誓山盟能維持多久?三、五年?還是三、五十年?在五十年之後分手,難道就會比年輕時分手好過嗎?不論如何,都將是一場刻骨銘心的傷痛,與其如此,她仍寧願無情無慾,做個不識情愛的純真女子。

    尹梵水幽然長嚷,嬌俏麗容上滿是悶煩,似乎太晚了,來不及了,她整顆心浸在深切黯沉的痛悼中,痛悼自己無力撇開對方的深情,無法做到視而不見、不動心。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孤注一擲,青鳥一生僅能歡唱一回,尚且勇敢挺胸迎接死亡,她的機會或許不只一回,也不見得收場淒涼,為什麼畏於嘗試呢?只因姊妹們的譏嘲阻撓嗎?不,不該這麼膽怯的,人生是場豐盛的饗宴,空著肚子離去未免淒涼悲哀,與其受人言所擋,不如把握時機,盡情享用。

    「蝴蝶,我決定回台灣,試著成為莫太太。」尹梵水托著緋紅頰畔,不顧同伴們的森冷目光,兀自笑得甜蜜極了。有些意外地發現,這竟是與莫以烈相遇以來,她頭一回真心放開胸懷,認真面對一切,只希望為時未晚,還來得及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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