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 十四
    「倫少爺……」一見到倫,安的眼淚,忍不住要流下來……

    「安伯…….」隔著鐵欄杆,安伸出手,握住了倫那細瘦的手腕。

    才七個月啊……好好的一個孩子,竟被折磨成這樣……

    他那漂亮的長髮早就被減短了,清秀的臉上蒼白而無一分血色,粗糙衣服裡的身子瘦得令人為之心疼。

    更令安感到痛心的,是倫手掌上那大大小小的擦傷與水泡,以及白皙的頸子與手腕上清晰可見的傷痕。他不敢想像,隱藏在衣服下的身子,又是怎麼樣的一般怵目。

    「倫少爺,他們……常打你嗎?」

    「嗯……還,好啦……」倫微笑,令他最痛苦的,並非這些傷口所帶來的疼痛,而是……那看不見的疼痛及恥辱。

    「……」以往,倫少爺的笑容是那樣舒服美好的,而現在,他的笑容卻叫人看得心酸……倫少爺的身子本來就不是很好的,他怎麼能承受那些對待呢……

    「安伯,希….殿下….不對,陛下,陛下他最近好嗎?」一提起了希,倫那沒啥活力的深黑色眼睛,閃過了一絲光彩。

    「嗯,陛下他率兵親征北方的加提國,捷報不斷,我想他就快回來了。」

    「嗯……」希他….又去打仗了?為什麼,他不停地打仗……

    倫突然摀住嘴咳起來,不停地咳,咳到他痛苦地彎下腰閉上眼睛……

    「倫少爺!你要不要緊?」看他咳得如此厲害,安心急地道。

    「我不要緊……」才停住沒幾秒,他又繼續咳著。

    「倫少爺……」安瞪大著眼,看著鮮血從倫的指縫間溢出,沿著那白瘦的手臂滑下。

    「你….我我去找人……」

    「不用了,安伯……」倫用沾了血的手抓住了安的手臂,「啊……對不起….」

    他連忙放開手,為自己手上的血沾污了安的袖子而感到抱歉。

    「你吐了這麼多血……」

    「我真的沒事……」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血,本來蒼白的雙頰因咳嗽而染上病態的粉紅色。

    「倫啊……」安發抖地摸著他那被削的又薄又短的黑髮,啜泣道:

    「你這樣委屈我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讓我去告訴陛下,讓他想辦法救你……」

    「不要!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告訴他,求你……」倫死命地抓著安的手,慌張道。

    「你這樣……」別說是五年,再這樣下去,連五個月都活不到……

    「安伯,你知道……就算,希知道了一切,他也救不了我的,你何必,讓他為難?」

    這才是,最令安感到悲哀的地方啊……

    「想見他……?」他看得出,倫眼中的渴念。

    想,為什麼不想呢?我天天都想著…可是……我不想,讓希見到我現在的樣子…

    「不想。對了安伯伯,行宮那花園裡的玫瑰,還長得好嗎?」倫轉移話題問道。

    「很好……秋天開花時,我給你帶一朵來。」

    「謝謝……」倫笑了。

    在卡席爾大軍的圍攻下,加提國的國王棄城而走,卡席爾在年輕的國王希率領下又輕易地拿下了一個國家。

    從他即位至今,不過8個月,卡席爾的版圖已經擴張了好幾倍,這尚不包括臣服的邦國。

    被殲滅的,被併吞的……凡不臣服於卡席爾的國家,就等著希親率大軍的到來。

    有人說,新王上任,為了立下威信,才似處征伐。也有人說,新王是為了轉移對先王被害的憂傷心情,因此在軍事上投入了全部。

    只有希最清楚,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為了發洩那被背叛的痛楚,為了遺忘背叛他的人。

    渴望藉著血腥,藉著殺戮來封起自己的感情,來麻痺自己的心。

    可是,他依舊想念…瘋狂地想念著他…………

    每日,每夜。

    「陛下回來了!」

    「陛下凱旋歸來!」

    「在那!看到他的隊伍沒……」

    希……聽到士兵們興奮地叫聲,倫放下了手中沉重的石塊,望向眾人所指的方向。

    我……看不到,看不到他。想…想見他,我好想見希……

    他突然推開一旁監視的士兵,發狂似地往山坡下那軍隊奔去。

    「喂!站住!」

    「快抓住他!」

    倫不知道他的行為引起了身後的一陣騷動,他只知道拚命地跑,想要見到希的渴望已經讓他忘了自己的處境。

    「啊!」眼看著就要追上那軍隊了,可肩膀一痛,被身後追上來的士兵一把扯住往後一拉,摔在地上,另一個士兵立刻扭住他的手。

    「放開……讓我見希!我要見希!」雖然被拗住的手極痛,但他還是用力地掙扎。

    「你好大的膽子,竟想要謀殺陛下!」

    沒多久,監獄官怒氣沖沖地趕了過來。

    「我想見希……」

    「啪」的一聲監獄官一巴掌熱辣辣地甩在倫的臉頰上,惡狠狠地罵道:

    「陛下的名諱,可是你這個死囚可以叫的?」

    「我想見希……」倫的嘴角流出血來,眼淚也跟著滑落。

    「把他帶回牢裡。」

    「發生什麼事?」不遠處那工程地似乎有什麼騷動,騎在馬背上的希輕蹙著眉道。

    「陛下,沒什麼事,聽說是一個犯人突然發起了瘋,不過已經被監獄官帶走了。」

    侍衛長恭敬地回答道。

    「嗯。」希拉起韁繩催了身下那匹黑馬,繼續往王宮的方向行去。

    「抬起頭。」

    倫失神地望向站在他面前的監獄官。

    「你知不知道,不聽話,可是要受罰的。」監獄官那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捏住倫的下巴,痛得倫幾乎要掉下眼淚。

    「……」受罰?我……無所謂了,還有什麼樣的罰,你們沒加諸在我身上過呢?我只是……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見希……」

    「住口!」監獄官冷冷道:「既然,你這張嘴這樣頑劣,那我就讓你閉嘴。拿來!」

    一旁的侍從地上一隻碗,碗內盛著鮮紅色、血一般的液體。

    「張開嘴。」

    倫瞪大眼睛,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將要遭受到的是什麼,他伸手摀住嘴,不住地往後退。

    「押住他。」

    「不……」四肢被強壯的士兵按住動彈不得,倫死命地搖頭,監獄官用手掐住他的頸子,呼吸困難的倫痛苦地張大口,碗中的鮮紅色的液體順勢灌入他的口中。

    「咳…咳……」好苦….好痛……

    侍衛們鬆開不停咳著的倫,他極端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頸,弓著身子抽搐著,喉嚨如刀割般的疼痛令他想要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這樣,你就安靜了吧!」已經痛得無力掙扎的倫,不知是殘餘的藥水還是血的紅色液體從嘴角溢出,迷迷糊糊中聽見了監獄官惡意的冷笑。

    「咳……咳……」

    嗯,好多血……自己這殘破不堪的身體內,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吐?

    倫呆呆地望著地上那一大灘紅色液體,他想起了他的顏料。

    好久,好久沒有作畫了……倫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沾著那鮮紅色的血,在地上畫起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畫。

    多久了?一年了吧……一年沒見到他了,也許,已經沒機會了。

    我……還可以活多久?我還可以,再度過一個一年嗎……

    不可能吧……

    「倫少爺!」

    倫回過頭,安伯來看他了。上一次他來的是什麼時候?太痛苦,越來地好像越容易遺忘了…所記得的,只剩希的一切了…

    「倫少爺啊……」倫的神色有些茫然,然而當他撇見安手中那朵紫色的玫瑰,臉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答應帶給你的,秋天的玫瑰。」

    倫輕輕地接過玫瑰,輕輕地仔細地撫著玫瑰的花瓣,那神情,專住地如同世界上,就只剩這一朵玫瑰了……

    「喜歡嗎?」

    倫抬起頭,感激地微笑著。

    「你…最近好嗎……?」他怎麼會好?安不是沒看見他身後地上的血,不是沒看見他沾著血的手指頭啊…….可

    是,無奈的他除了這句話,還能說什麼?這真是,令人感到無力的痛苦啊…….倫他就是,不想讓希也嘗到這痛苦吧……

    「……」倫無言地點點頭。

    「還……他們還打你打的很凶嗎?」

    倫搖著頭。

    「倫少爺,你怎都不說話?」

    「……」倫楞了一下,只是一徑地搖頭。

    「說話啊,倫少爺……」

    「……」倫還是無言地凝視著他,有些無奈地笑了。

    「……什麼….時候…不….老天……」安頹然地滑坐在地上,握住欄杆的手因啜泣而顫抖不已。

    他們……他們竟然把倫給弄啞了…天……

    倫望著安,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連安慰人,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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