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家蕩產買個ㄤ 第九章
    裴家馬廄

    「咦∼∼這是什麼?」大力本來正在替白雲卸下馬鞍,卻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什麼呀?」光叔湊過去一看,看到一向干淨整潔的馬鞍上多了黑黑的兩大塊。

    這……好象是血漬耶!

    他想起剛才進屋時,三小姐和君貽笑互相扶持的走進屋子,那種古怪的模樣讓他聯想起許多年前大小姐出事的那個早晨……

    可不要讓三小姐像大小姐那樣被個臭小子給欺負了呀!他稀疏得沒剩幾根眉毛的眉頭,皺了又皺。

    稍後沒多久,晚餐桌上。

    「三小姐,你吃這個。」光叔夾過去一只大雞腿。

    「唔哦……光叔您也吃。」裴菁怔了一旺。

    「菁姊,吃這大豬腳。」大力拎起一只大豬腳,放進她的飯碗裡。

    「呃……」她看著這只比她的碗還大一些的豬腳發呆。

    「菁姊姊,喝雞湯啦!雞湯最補了。」小九干脆將整個盆子都端到了她的面前。

    「這……這是怎麼了嗎?是有誰過生日了,還是什麼大日子?」裴菁被他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要知道,大力和小九都在身體發育的時期,哪餐飯不是吃得狼吞虎咽?什麼時候像今天這樣,斯文得有些詭異。

    再說,光叔也是秉承裴家勤儉持家的光榮傳統,一餐飯上有兩個葷菜就算是大日子了,今天居然雞鴨魚肉都齊全了,擺明了就是浪費鋪張嘛!

    「呃……那個、這個……」光叔期期艾艾的。

    小九嘴快的嚷嚷道:「光叔說菁姊姊流了很多血,得多補補才好。」

    「流血?補補?」裴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是啊!流得整個馬鞍都是呢!」光叔很尷尬,當下狠狠的瞪了小九一眼:不是要你們別說嘛!

    「馬鞍上的血漬不是我的,是他的。」裴菁指指君貽笑,沒有心機的道:「喏∼∼這是給你補身體的。」

    她順手將大力夾給她的那只大豬腳,夾到了君貽笑的碗裡。

    「謝——」

    「我們之間還用說什麼謝不謝的呢!」裴菁阿莎力的拍拍他的肩。

    他們之間?!

    這下子,光叔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不會吧∼∼難道不是這姓君的小子把三小姐怎麼樣了,而是三小姐把這姓君的小子……

    他還在想以這小子這麼爛的騎術怎麼可能在馬背上做這種高難度的動作,原來是三小姐……

    難怪、難怪呢!

    「光叔,你怎麼了?」裴菁疑惑的望著他。

    她喊了好幾聲,光叔才如夢初醒的將剩下的一條大雞腿,也夾進君貽笑的碗裡,笑著道:「是該補補,是該補補啦!」

    不知什麼時候裴家牧場才能多個胖小子喊他爺爺呢?呵呵呵呵……

    想得開心,他又丟了個鴨翅膀進去。

    「吃得多、吃得好才能給我們添個白白胖胖……」赫!差點說漏嘴了!「呵呵∼∼多吃一些!」

    「嗯……」君貽笑被他看得一身惡寒,只得低下頭努力吞咽。

    這餐飯雖然豐盛,他卻在裴家一老二少的虎視眈眈之下,吃得消化不良。

    「想不到顏城主真的把生意交給我們了?!」離開滄月城已經有好一會兒了,裴菁仍有些不能置信。

    這實在是因為牧場的危機解決得太完美了,完美得簡直不像是真的呢!

    「是你的馬和你的人太有說服力了。」君貽笑也微笑道。

    「你的表現才好呢!」想到剛才自己居然在那可怕的男人面前雙腳發軟、說不出話來,她就覺得很羞恥呢!

    倒是君貽笑,他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好,不但不會害伯,還能侃侃而談。她明顯看出那楚天狂的目光,從一開始的狂傲變成了後來的欣賞,最後他還說服了妻子顏諾,將馬匹的生意交給他們裴家牧場。

    「菁——」他正想說些什麼,胯下的將軍正好跳過一個凹洞,馬背大大的顛簸了一下,他搖晃了好一陣才勉強坐穩身子。

    「喂!你沒事吧?」裴菁著急道。

    「沒事,只是覺得有些頭昏罷了。唉!我也算是會喝酒了,沒想到才喝了三杯就這樣……」他笑笑,頗有些自嘲的味道。

    「這可是上好的燒刀子呢!酒性很烈,其它的酒怎能跟它比呢?」她忍不住嗔怪道:「剛剛楚天狂都說隨意了,偏偏你還逞強,這回嘗到惡果了吧?」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文弱了呢?」借著些許的醉意,君貽笑終於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話,「我沒有強健的體魄可以保護你,就連大力也能幫你做不少事,可是我!」

    「傻瓜,你今天不是就保護我了嗎?再說,我也不介意保護你呀!」說到後來,裴菁的臉上不禁現出了羞澀的紅暈。

    「菁……」君貽笑心中情動,一雙手竟不自覺的放開了韁繩。

    「你真不會照顧自己呢!還不快抓住韁繩!」她及時提醒。

    「有你照顱我、關心我就足夠了。」他半是耍賴,半是撒嬌的道。

    「你呀∼∼」讓他騎將軍就是因為將軍比較聽話一些,誰知道他竟然醉成這樣,「你往後坐一點。」

    「唔……」君貽笑依言往後移動。

    「呵!」她雙腿一夾、韁繩一帶,胯下的白雲已經乖乖的往將軍那邊靠過去,趁著兩匹馬緊挨著彼此時,她騰空躍上了將軍的背,正落在君貽笑讓出的那一小塊空間。

    「抱緊了。」裴菁轉頭交代一聲。

    「好。」他伸臂抱住了她的纖腰。

    馬背上的地方本來就不大,動蕩中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近了。君貽笑的前胸緊緊的貼住了裴菁的後背,隔著薄薄的衣衫,他們可以清楚感覺到彼此肌膚的溫暖。

    「你……」她欲言又止。

    「什麼?」

    烈日當頭照,氤氳出那股專屬於女兒家的氣息,縈繞在他的鼻端,勾著他的心魄……

    君貽笑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著,就連他第一次去參加科舉時,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忐忑不安呀!

    「能告訴我江南是怎樣的嗎?」忽然她好想多了解他一些,了解這個能在那可伯的楚天狂面前,仍然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的男子。

    「那是個山溫水暖的好地方呢!」君貽笑微笑了。

    「山溫水暖?」她有些不解。

    「嗯!」他點點頭,「那裡的空氣總是濕潤的,山頭也總是霧蒙蒙的,湖邊最多的是柳樹,柳條就像是女人的青絲,據說隨便一顆種子掉在地上都會發芽呢……」

    「像女人頭發一樣的樹,隨便一顆種子掉在地上都會發芽的地方……」裴菁自小生活在干旱的沙城,無法想象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景致,只知道一種恐慌湧上了她的心頭。

    她忽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竟存在著如此巨大的差異!

    「是啊!」過往的一切有愉快的也有不愉快的,卻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無法拋棄的過去。

    「你一定很想回去吧?」只要想到有這個可能,她的心就忍不住疼痛。

    「小傻瓜,難道你忘了我們還有三十年的契約呢!」君貽笑附在她耳畔輕輕的笑了,「我跑不了的呢!」

    「唔……」他的呼吸拂在她小巧的耳廓上,癢癢的。

    「放心吧!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牧場,更不會離開你了。」他在她耳畔保證道。

    「再跟我多說一些江南的事吧!」她心裡的恐慌稍微少了些,但想要了解他的心卻更盛了。

    她好想知道那江南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竟能教養出像他這般有如美玉的男子。

    「我記得江南有一種酒只有在孩子出生時才能釀制,然後就將酒壇埋在地底下十幾年,等到孩子考上科舉了,才能挖出來宴客,這酒叫做『狀元紅』。」他告訴她。

    「你家的地底下也有這麼一壇狀元紅嗎?」裴菁忍不住好奇。

    「嗯!這是江南的風俗。」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恐怕他已經喝到了那壇狀元紅了吧!

    「那……如果生的是女兒呢?」

    「生的如果是女兒,就埋到她出嫁的那天宴客。不過這酒就不叫『狀元紅』而叫『女兒紅』啦!」他解釋道。

    「這樣啊……」裴菁聽得有趣。

    「還有一種叫做『桂花釀』的,甜甜的很好喝,也不醉人,只是得在桂花開的時候才能釀制。」君貽笑回憶道。

    「桂花?」

    「那是一種到了秋天才開放的金黃色小花,花開時連夜晚都被薰得馥郁了呢!傳說那花還是從月宮來的。」說得興趄,他在她耳畔輕輕的哼唱著江南的小曲兒,「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裴菁跟著他輕輕哼唱著。

    她好想問他,如果沒有那紙契約、如果沒有那樁官司,他是否願意和她在這片草原上共老?

    可是張開了嘴,又合攏了嘴,她終究沒能問出口。

    裴菁放松了身體,依偎在他的懷裡。她一向愛極了馳騁的暢快感覺,但此刻,她卻希望這馬兒能走得慢一些、更慢一些。

    再遠的路程也會有走到盡頭的時候,終於裴家牧場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他們還沒騎進牧場,就看見光叔等在入口處,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光叔,你怎麼站在這裡?」裴菁有些奇怪道。

    「那、那個……」

    「難道牧場出事了?」光叔吞吞吐吐的樣子讓裴菁更是緊張。

    「不,不是牧場,是他啦!」光叔指一指君貽笑。

    「他?難道是李斌又來找他的麻煩?我去找他!」對於保護自己的家人,裴菁一向是義不容辭。

    「我和你一起去。」君貽笑抱住她纖腰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好。」

    「不是啦!是——」

    「裴三小姐,我想和你談談一七三的事。」光叔還沒想好該怎麼解釋這件復雜的事,馬捕頭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了。

    「馬捕頭,我不知道你從李斌那裡又聽到了什麼謠言,但我能用我的性命和裴家牧場的全部向你保證,貽笑他沒有絲毫要逃跑的意思。」裴菁嚴肅的申明道:「還有,貽笑現在是我的人了,我不希望再有人為了不存在的理由隨便找他的麻煩。」

    「他……你的人?」馬捕頭吃驚得張大了嘴。

    「是啊!我就要娶菁了呢!到時候歡迎你來牧場喝喜酒喔!」君貽笑不無驕傲的道。

    「你——」馬捕頭還沒來得及說完話,他們耳邊就響起了一個尖銳的聲音。

    「什、什麼?!你們要成親了?!」

    好熟悉的聲音!

    君貽笑聞言轉頭,只見不遠處有一個衣著華貴的老婦人飛奔而來,她後面跟著的是一群婆子丫鬟。

    「君老夫人,您怎麼來了?」他語氣「恭敬」的道。

    「笑兒,奶奶是來接你回家去的!」雍容華貴的老婦人一見面就抓住他的手不放。

    「回家去?」他淡然一笑,「君老夫人莫非是在說笑嗎?君貽笑帶罪之身怎能隨意離開?」

    「一七三,不,現在該叫您君大少了。上面的文書今天已經到縣衙,您確實已經無罪開釋了。」君貽笑的身分改變了,馬捕頭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恭敬,「您和裴家牧場的契約也從此作廢,您從今天開始就是自由人,愛上哪兒都可以。」

    「凶手已經抓到了,笑兒你無罪釋放了!」君老夫人說到動情處,忍不住擦了擦眼淚,「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瞧你瘦了不少。」

    「無罪釋放?自由?」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君貽笑一下子呆住了。

    「不如大家進屋去談吧!」光叔建議。

    「好了、好了,就進屋去談吧!」同樣是說這句「進屋去談」,可是君老夫人的氣勢就比光叔的強勢多了。

    「走吧!」君貽笑握住了裴菁的手,感覺到觸手的冰涼,心裡不由得多了幾分憐惜,「不要想太多,好嗎?」他低聲在她耳畔輕道。

    看著他儒雅的面容,聽著他溫柔的話語,裴菁忍不住想到,在一切沒發生之前,他是不是也像這個高貴的老婦人一樣,渾身散發著優越的貴族氣息?!

    「菁,你怎麼了?」見她久久不曾響應,君貽笑有些擔心的喚道。

    「嗯……」裴菁終於回過神,任他牽著自己冰冷的手,走向未知的命運。

    君老夫人一行人已在牧場住了好幾天,但裴菁還是渾渾噩噩的。

    理智知道,她應該為了他終於洗雪了莫須有的罪名而感到欣喜,但實際上,一想到他會因此離開自己,她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裴場主,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這天她才在那裡發呆,忽然聽見了君老夫人的聲音。

    「嗯……好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再躲也是躲不掉。

    「裴場主,你也知道笑兒他到現在還是不肯認我,唉……這也怪不了他,都要怪我當初竟誤信了奸人的挑撥,將他逐出門去……」說著說著,君老夫人又開始掉眼淚了。

    「給您……」裴菁摸出了手帕,正要遞過去。

    沒想到君老夫人身邊的僕婦已經遞上了一塊絲帕,而且質料比她的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只得又訕訕的將帕子塞了回去。

    「這幾天我是吃不好也睡不著,」君老夫人擦了擦眼淚,歎息道:「唉∼∼也不怕你見笑,我這笑兒一向嬌生慣養的,從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挑最好的,唉∼∼我實在擔心他吃不了這些苦啊!」

    「……」裴菁無言以對。

    「唉∼∼你沒見過笑兒在江南的風光,自然不知道。記得那時咱們君家大門外時時刻刻都有人守著,求文、求畫、求書法字帖的比比皆是;還有人慕名前來,想跟笑兒他詩酒唱和的;甚至還有姑娘守在門外,只為了看一眼我家笑兒……」君老夫人絮絮叨叨的道。

    意氣風發的君貽笑、彈琴吟唱的君貽笑、揮毫潑墨的君貽笑……

    各種各樣的君貽笑在裴菁的眼前輪番上演,無一例外的都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這樣的君貽笑是裴菁所不熟悉的,可是她的心裡又隱隱意識到,如此意氣風發的他才是真正的君貽笑呢!

    「笑兒他不但學識過人,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人家隨便對他有了什麼恩惠,他都會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報答。我知道裴場主對我家笑兒有救命之恩,笑兒也親口答應了要娶你,你——」

    「您不必再說了!」裴菁猛地打斷她的話。

    她的心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清明了——他這樣的男人應該是屬於江南的,而不是這個邊陲小牧場!

    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如此的旖旎景致才是他未來乍活的地方;這貧瘠的裴家牧場只是他生命中的小小片段,而她也只是他多采多姿生命裡的匆匆過客而已。

    她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用牧場來困住他!

    「放心,我會還給您一個完整的孫兒。」裴菁拋下一句,就徑自轉身離開了。

    身後,君老夫人深深的注視著她的背影。

    「您欣賞她?」跟在她身邊的心腹僕婦終於忍不住問道。

    「嗯……我很欣賞她。」君老夫人點點頭,「如果舒雅有她一半的堅強,事情就不會鬧到這種無法收拾的地步了。」

    「那您還——」心腹僕婦納悶道。

    「作為君家未來的主事者,笑兒需要一個名門閨秀做妻子。」君老夫人不無遺憾的道:「單這一點她就不合格了。」

    說白一點,在他們這些名門望族中,婚姻只是一種謀求最大利益的有效手段而已。

    「明白了。」心腹僕婦點點頭。

    「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望著裴菁有些落寞的背影,君老夫人忽然回憶起許多年前,自己也曾看見一個同樣落寞的背影。

    記得許多年前那個飄著桂香的午後,也曾有一個男人對她說:「二小姐,你跟我走吧!我會給你幸福的。」

    為什麼沒有走呢?她已經記不起來了,只有那股淡淡的惆悵總是飄著桂香,浮在她的胸臆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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