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戀殘心 第五章
    那天從山上回來的路上,文凱將信件一起寄了出去,想來那些人應該已經收到才是。一封類似買賣的磁碟片寄給下一個目標,另一封密告信則寄給另一群人,接下來只要靜靜等待他們開始自相殘殺。

    門鈴聲打斷他的思緒。

    只有一聲,是秋水嗎?

    關掉桌上的電腦出去開門,入眼的不是秋水,而是他的弟弟秋海,文凱心裡不由得默哀三秒鐘。

    「有事?」

    尹秋海瞪了他一眼,自顧自的走進門裡,完全沒經過主人的同意。

    他是來看看文凱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讓二哥喜歡上。

    庭園內除了右方的一片竹林及門口的一棵松樹外,就只有一片草坪,草坪上的草種還是那種不會長高、只會四處蔓延的泰國草。這樣的院子大概十年整理一次就差不多了。

    文凱看他四下張望,暗自歎息,決定不管他,逕自關上大門回屋子裡補眠。由於睡眠品質實在太差,通常他都是一有時間就睡,能睡多少就睡多少。

    尹秋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修長的背影。

    他竟然理都不理他?還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就算他是秋水的弟弟、隔壁的鄰居好了,就這麼放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在自己屋子內外亂晃也是不對的;難道他不怕他很可能是小偷或偷窺狂之類的嗎?還是他自認什麼秘密部沒有?

    尹秋海有點氣惱地跟上,一直走到臥房看見文凱整個人縮進被窩裡頭。

    現在是四點三分耶!在這不早不晚的時間睡覺太奇怪了!  

    「喂!你就這麼放心我?」尹秋海上前很不客氣地掀開棉被,瞧見文凱疲憊卻仍清秀非常的俊臉。

    文凱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用力的扯回棉被。「你是秋水的弟弟,不是嗎?」雖然個性實在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不過從隨手關門、走路輕聲的好習慣裡,還是可以看到他家教良好的一面。

    「有人規定孔子的哥哥、弟弟就不可以是殺人犯嗎?」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哪有人這麼判斷好人、壞人的。

    這次文凱連理都不理他,閉上雙眼繼續睡他的。

    「你!」尹秋海實在是不知道該對這種人說什麼好,這麼酷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氣憤地走出臥房,他還不忘把門小心關上,一個人無聊地坐在客廳裡左顧右盼。

    這房子的佈置還真是雅致古典,比他家漂亮,不過一個人住梢嫌過大且冷寂,一旦安靜下來就不太像是有人住的地方,一點溫暖也沒有。

    說到溫暖,這個人真的是有病,在這種二十六度的好天氣裡居然還開著冷氣?

    無聊死了,他本來是來找碴的,少了對象就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這裡不是自己的家,又不好隨便亂翻。

    算了,下次再來好了。

    尹秋海很快地走出這空寂的大屋,才走到門口就看見剛下課不久的尹秋水正要按下門鈴。

    「你怎麼會在這裡?」尹秋水看見他後停止按門鈐的動作。「你有沒有對凱做惡作劇之類的事?」

    「你就只會擔心他。」尹秋海生氣地咬牙。

    「當然,因為我知道凱不會對你做些什麼稱得上傷害的事。」

    「那我就會?」尹秋海更火大了。

    尹秋水沒有說話,他自己的前科自己很清楚,不需要他這個算是被害人之一的人來告訴他。  

    尹秋海知道他眼中的意思,恨自己沒有反駁的立場。「你放心,我沒對他做什麼,他根本不理我,沒看過這種人,活像是沒有靈魂一樣。」剛剛那一雙看著他的黑褐色眼眸裡一點感情也沒有,冷得不像個人。

    尹秋水為他的話心疼,事實證明文凱眼中的空洞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想像。

    「秋海,別再……」

    尹秋海沒打算聽他勸告,不讓他把話說完,便直接奔回隔壁的家中。

    ※  ※  ※

    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文凱又習慣性地做起惡夢,醒來時滿身大汗,彷彿真的在大火裡走過一遭。

    「是不是做惡夢了?」輕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猛然轉頭,這才發現坐在一旁臉上滿是擔憂的尹秋水。

    拭去額際的汗水,文凱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尹秋水在床頭抽了幾張面紙,替他擦去汗漬。「大概半個多小時前,還在門口遇到秋海。」

    「你們兩個沒怎樣吧?」瞧了他一眼,文凱起身下床,順手脫掉微濕的襯衫。

    「我去沖個澡。」之前身上的疤痕已經被秋水發現,連原因他都明瞭了一半,所以在他面前沒有繼續遮掩的必要。

    文凱消瘦白皙、卻十分結實的身體,馬上讓尹秋水看得口乾舌燥。他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就是根本不出門的人,身上還能練出好看的肌肉線條來,是以前做復健運動的時候練出來的嗎?

    「秋海不會對我怎樣的。」

    「說的也是。」就算兩人不是兄弟,光憑他那一張帶著溫柔淺笑的俊美臉龐,恐怕是找不到會對他怎樣的人。

    尹秋水在床上躺了下來,側臉看著浴室的門被關上,心裡覺得實在可惜,沒有吃冰淇淋的機會。

    「你的身材很結實,怎麼練出來的?」

    浴室裡傳來淋水沖澡的聲音。

    「在家裡做運動,以前在醫院做復健的時候,其中一個復健師是柔道跟跆拳道的高手,我順便請他教我,現在有空偶爾會在家裡練習,才沒機會長出一堆贅肉。」

    「咦?你會柔道跟跆拳道?」尹秋水驚訝地翻身,整個人面對著浴室的門,眼睛睜得老大。

    「你很驚訝?」浴室裡的人聽出他的語氣,覺得好笑,大概能明瞭他為什麼會驚訝。

    「當然,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這種東西的人,」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不論是任何人都會覺得文凱才是需要被保護的人,因為他是那麼地纖細瘦弱,全身上下只有身高不輸人而已。

    「是嗎?」沒有人規定人的才能要配合長相吧?

    居然還問是嗎?拜託,連他都不會這些東西了,說他會當然令人感到奇怪。

    「以後你可要好好保護我,我是這麼的柔弱。」尹秋水自嘲,心裡暗自決定以後要找時間去學武術,在這點他可是比什麼都還要堅持。不希望哪天他們若真的不幸遇到困難,站在前面奮鬥的人是文凱一個,兩人至少一定要站在同一個位置一起努力。

    浴室裡的人為他思心的話發出笑聲。「我看不出你哪裡柔弱。」

    「怎麼會看不出來?你瞧,光是秋水這個名字,聽起來是多麼的柔弱、惹人心憐,人的個性跟名字其實是有很大的關係的。經年累月地被叫久了,個性在不知不覺中就會被潛移默化-」

    咳嗽聲響起,看來是被他這番噁心巴拉的話給刺激到了。

    文凱吐出不小心喝到的水,發現自己的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明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那裝出來的噁心語氣,還真不是人的耳朵所能接受的。

    尹秋水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噁心,絮絮叨叨地繼續騷擾別人的耳朵。「怪不得很多人看到我,都覺得我不是老師就是音樂家,或者是作家,在這樣的環境與名字的陶冶之下,哪天我不小心咳出了幾口血,我也不會覺得奇怪,誰教我是這麼的柔-」

    他接下來的話被從浴室裡扔出來的毛巾給強迫消了音。

    「麻煩你閉嘴可以嗎?」文凱套著浴袍走到他面前,伸手抽回蓋在他臉上的乾淨毛巾,擦拭濕滌滌的黑髮。

    「我幫你。」毛巾再度回到尹秋水手裡,文凱整個人被他順勢拖進懷裡。

    坐在他的雙腿之間,文凱也不阻止他溫柔體貼的動作,很舒服地讓他幫忙擦乾頭髮,順便按摩頭部。自從他知道他有習慣性頭痛之後,就常常這樣幫他按摩。

    他仰頭看向上方的那張俊臉,尹秋水立刻回給他一個微笑。

    「到現在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會喜歡上我?」他幾乎是一個沒有任何優點可言的人,人又超級孤僻。

    尹秋水笑笑,「那你明白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了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上你了?」文凱沒好氣地回答他,卻見上方的一雙黑瞳彷彿能洞悉一切似地看著他。「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真搞不懂為什麼他總是能看穿自己心裡的想法,虧有人還說過他高深莫測。

    他的表情讓尹秋水的笑容變得好柔、好美,教文凱有那麼一瞬間腦袋完全停止活動。

    尹秋水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吃豆腐機會,很快的俯首吻住那一張誘人的朱紅,分享彼此炙熱的體溫。  ※  ※  ※

    夜晚九點半,尹秋水纏著文凱十八相送直到門口,離開時還不忘再吃一次豆腐。

    「你確定真的不留我下來?」

    文凱瞪他。

    「我好懷念在山上的那一段日子喔!我們倆相擁在柔軟的大床上取暖,早上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對方的臉,在我的眼中-」

    砰的一聲,文凱直接賞他一記閉門羹,不願意再接受他那會令人爛掉耳朵的噁心話荼毒自己。

    尹秋水對著門板傻笑,目送他回屋之後才搔搔腦袋轉身回家。

    突然,一道偷偷摸摸的黑影映入眼簾,黑影似乎也察覺到他的注視,馬上快步離開。

    是偷窺嗎?

    尹秋水追了上去,前方的身影逃得更快了。

    「停下來,你是誰?在這裡偷偷摸摸的做什麼?」前面的身影經過一盞歐式路燈,照出一身筆挺講究的西裝,高大的身材起碼有一百八十多公分。

    轉過一個轉角,等尹秋水追上,那人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這人絕對有問題,否則幹嘛看到人就跑?問題是剛剛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時間,已經足夠讓他看清楚來人並非落魄一類的人,那一身衣服看起來相當昂貴。

    剛剛他是躲在文凱家前的斜對角,正好可以穿過欄杆及竹林看到落地窗內的景象。文凱常常在那個地方休息做事,可以將他所有的行動看個一目瞭然。換句話說,這人是針對文凱而來的羅?

    他不喜歡這個答案。

    人之所以會做出偷偷摸摸的行為,絕對不會是為了正當的好事,這幾天他要好好注意一下,看能不能抓到這人。

    「你在追誰啊?」後頭是聽見他的聲音,從家裡頭跑出來的尹秋海。

    這社區的環境良好,一到夜晚就十分安靜,只要外頭稍微有點聲音,附近大約一百公尺距離內的人家都可以聽見,而正在客聽看電視的尹秋海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第一時間內馬上就趕過來。

    「我也不知道是誰,剛剛從文凱家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角落,所以才追上去問他想做什麼,結果被他給跑了。」

    「會不會是小偷?」

    「應該不是。」尹秋水將剛剛他所看到的說給秋海聽。

    尹秋海想了一下。「這樣好了,反正這附近的人家都很熱心,請他們幫忙注意一下,如果那人再來,立刻就可以發現。」多虧了老媽常常東做一堆點心、西送一堆禮物的,他們一家子跟附近的人家混得非常熟,「也好。」明天順便提醒文凱注意一點,搞不好他知道原因也不一定。

    心裡想著,眼睛跟著瞄到文凱的臥房,整棟屋子已經都熄了燈,看不到裡面的人的情形。

    發現他在看什麼,尹秋海不滿地皺起劍眉,「你不要老是只想著他好不好?他敢一個人住就一定可以把自己照顧好。」

    尹秋水搖搖頭。「你不知道他。」若不是父母早已經去世,相信他也不會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屋子裡。文凱其實是一個很怕寂寞的人,從他們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那雙褐眸總會不自覺地尋找他的身影就可以發覺。

    這也是他常常藉故去找他的原因,並不是單純地想吃文凱豆腐,跟他膩在一起如此簡單。他害怕看到他一個人寂寞的樣子,那會讓他心痛不已,尹秋海沒再說話,他的確是不瞭解文凱這個人。

    可是看看尹秋水那一副過度關心的模樣,他的心情又開始變得更差,不想發作在尹秋水身上,只好獨自一個人生著悶氣走回家。

    其實聽見尹秋水叫喊聲的不只尹秋海一個人,剛入門的文凱也聽到了。站在二樓的窗戶邊朝外頭望,可惜除了一抹黑影之外什麼都沒瞧到。

    會是跟他有關係的人嗎?

    如果是的話,又會是誰?

    不會是自己計畫中的那幾個人吧?行動才剛開始而已,他不信他們有那能力可以那麼快地查到他的身份。

    若不是他們的話,那跟他有關的就只剩下一個人……

    文凱身子不由得一顫,轉身打開房間裡的小冰箱,拿出啤酒狠狠地灌上幾口,試圖衝去浮出腦海的那個身影。

    會是他嗎?

    怎麼不會是他?四年的生活四處搬搬停停,都是因為他的出現,似乎他已經在他身上下了魔咒一樣,不管逃到何處,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他。

    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

    對他所做的一切他並不恨,可是卻無法原諒,只求他別再出現在自己眼前,讓自己回想那一件不該發生、卻成為事實的過往。

    一口氣將手中的啤酒喝得一乾二淨,肚腹裡炙熱如火,卻溫暖不了他逐漸僵冷的四肢。

    為什麼他不離他遠遠的,今生今世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他明白他的後悔,他明白他想要補償的心,他明白他對自己的關心,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問題是就算明白這一切,他還是無法諒解他當年的所作所為,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傷害既然已經造成便無法挽回。

    那同樣是背叛!

    為什麼他就是不能明白他不想再看到他?

    該死的!

    狠狠拋開手中的啤酒罐,翠綠色的瓶子在落地的一瞬間碎成粒粒晶瑩的光彩,在月光下閃爍著。

    那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將玻璃瓶摔得如此碎裂?

    似乎全身僅存的力氣全用在這一擊之中,文凱纖瘦的身軀頹然地跪倒在地,茫然的雙眼看著那一粒粒的晶瑩閃爍。

    那多像是他的人生,碎裂得如此徹底,完全沒有挽回的可能。

    恍惚問,他感覺到來自窗外的視線,於是緩緩地站起身往外頭望去。

    路燈下,隱約可見尹秋水高大的身影。

    是他在看他……

    從這麼遠的地方,看不見他的目光,可是他就是知道,樓下的那一雙溫柔的眼睛,此刻必定是為他閃爍著關懷。

    相識至今才三個星期,他們之間的默契卻有如已相識一輩子般相知;是上天見他可憐,才將秋水帶入他的生命裡頭嗎?

    腦海裡浮出一幅再生動不過的畫面,一雙歡喜地擁抱著他的大手,將一顆顆碎成一地的殘缺,不怕辛苦的重新組合。連形狀都看不出來的殘缺,似乎在他的手裡變成了一片片畫著不同圖形的拼圖,很慢、很困難的組合著。然後漸漸成型,拼湊成連他自己都已經忘卻的輪廓。

    「我可以相信你對不對?」他不自覺地問出口,輕聲的低喃在寂靜的空間裡,成了震撼人心的迴盪。

    耳朵聽見聲音,文凱方曉得話是從自己的口中說出。

    他害怕再次失去,恍恍惚惚的這些年裡,除了報仇兩字,他從來不敢為自己求些什麼。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無慾無求,其實他不過是膽小怕事,怕辛辛苦苦得到的平靜,會再一次殘酷地在他眼前破碎離去。

    「我可以相信你嗎?」一字一字的問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騙術,深藏的真心早捺不住寂寞,不經過他同意地選擇了相信這條路。

    窗下不遠處的人影向前踏出一步,彷彿感受到他內心的矛盾,想多靠近一步安慰他,想告訴他,他可以相信。

    文凱輕笑,蒼白的臉頰露出極淺的酒窩,只因為他的多靠近一步,心莫名其妙地暖和起來,驅除四肢的僵冷。

    真的是忍受太久的寂寞了……

    隔著一段距離,誰也看不見誰臉上的表情,卻心有靈犀地站在兩端,心裡自動為對方填上最深切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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