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的愛情 第八章
    因為要和顧章陪日本芥川家的家長吃飯,家臣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得以脫身,西凡已經自己打車去了單行線。

    週末晚上酒吧裡人很多,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煙草氣息。家臣進去的時候,柔和暗淡的燈光裡,西凡正在唱歌,陌生的調子,頓挫的憂傷,伴奏只有西凡手中單純的一把吉他。

    ……

    上帝,我放自己在你手中,

    不想怨恨,不想放手,

    但求來生,不再相逢,

    不再固執,不再強求,

    但求來生,不懂愛情。

    ……

    曲子已經接近尾聲,徘徊的旋律,重複不已。

    西凡那低垂的眼簾,俊美的容顏,磁性而無波的聲音,再一次讓盛家臣呆在那裡,他靠著吧檯,癡癡看著低吟淺唱中的李西凡,冥冥中,似乎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西凡慢慢摸索著放下吉他,咚咚的腳步傳了過來,接著一雙硬硬的小手抓住了自己,西凡溫和地笑了,小豪這傢伙,今天來的好晚。

    家臣端一杯酒走向角落,大狗居然也在,正撒著歡和小豪玩,西凡笑盈盈地靠在軟椅上,家臣過去坐在他旁邊,黑暗裡攬住西凡細瘦的腰。

    「小豪,喜不喜歡大狗?」背靠著家臣,西凡問小豪。

    「當然喜歡了。」小豪喂大狗薯片。

    「那麼幫西凡哥哥養它好不好?」感到腰裡的手不滿地緊了緊,西凡微微側臉道:「家臣,我們去了島上,大狗會寂寞。」

    「我們可以帶著它。」

    「我不能……去哪裡都帶著它。」西凡回過頭,低聲說。

    「可是西凡哥哥,我媽媽不讓我養狗,說房子不隔音,鄰居會生氣。」小豪難過地仰臉道。

    「哦。」西凡愣住,木木地點點頭,半天才拍拍手輕聲叫道:「大狗!」

    大狗拋下小豪,搖著尾巴撲上來,伸著舌頭,把毛茸茸的爪子搭在西凡手臂上。

    「大狗,那你可……怎麼辦啊。」抱住大狗,西凡黯然笑道。

    ***

    晚上,西凡說自己有點不舒服,早早洗了澡就要睡覺。

    看他垂頭坐在床上,家臣心疼地湊過去,搬過西凡臉來仔細察看。燈光下,西凡兩頰潤澤,天生的曼長臉兒、尖下巴,加上黑濛濛一雙眼睛,青春秀挺裡帶著幾分單純。

    感覺家臣捏著自己的下巴不放手,西凡便笑起來,細長的手指輕輕摸上家臣的眼睛,說個兒郎你現在一定是目灼灼似賊。看他淡色的嘴角彎起來,家臣忍不住湊上去,吻住了那柔軟的誘人薄唇。

    西凡慢慢閉上眼睛,家臣的吻溫柔而甜蜜,散發著淡淡的Gevallia的氣息。正沉迷間,西凡突然感到喉間一陣腥甜,雙臂用力,登時推開了家臣,西凡笑說家臣我要去廁所,我快要憋不住了。

    家臣笑著鬆開他罵道混蛋你真會揀時候,西凡捂著嘴連滾帶爬地跑了。

    伏在馬桶上,西凡「哇」地吐了出來,看不到刺眼的猩紅,西凡只管放水沖洗。家臣在外面連忙問西凡你怎麼了?西凡回過身來說一定是晚上的牛排壞了。

    家臣皺著眉頭走過來,用臉頰輕輕貼住西凡額頭,西凡額頭涼陰陰的,並不發燒。

    「睡一覺,明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西凡笑著說。

    家臣信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們沒有做愛。

    第二天早晨,西凡果然好了,上午兩人驅車去盛宅送大狗,一直耽誤到了中午時才出發,直升飛機降落到小島時已經是半下午了。在螺旋槳揚起的滿天塵土中,家臣用大衣裹住西凡,兩個人大笑著彎腰跑出了旋風的圈子。

    直升飛機發出巨響準備返航,西凡撫弄著自己的頭髮大聲問家臣:「家臣,看我頭髮是不是都亂了?」

    「一點點,很好。」

    是真話,西凡頭髮飛起來,有一種不老實的美。

    沿著開滿野花的小路慢慢走向山坡上的木屋,家臣一手拉著西凡,一手提著裝滿東西的背包。

    「肯定是都亂了,風太大了,下次……」西凡不覺停了一下,「……下次我們坐船過來好不好?」

    「臭美傢伙,真是拿你沒辦法。」家臣笑著,把西凡按著發角的手拿下來,自然而然放在自己腰間。

    「什麼東西?」西凡伸手在家臣身上亂摸。

    「別動。」

    「到這裡還帶著這東西!我們是來過週末的!」西凡撇著嘴角把盛家臣的槍抽了出來。

    「好,那你扔在草裡,我們明天來撿。」家臣笑道。

    「算了,就沒收吧。」

    西凡把槍放進自己的口袋,沉甸甸的東西墜著淺色的休閒服。

    路邊,桔黃色的是雛菊,粉色的是石竹,西沉的陽光下亮麗地在風中招搖,高大的棕櫚樹因為沒有人管理,發黑的敗葉零零落落地掛在樹幹上。

    「先去洗澡,然後去懸崖!」西凡靠著家臣往上走。

    「明天再去懸崖吧,你不累嗎?」家臣仔細看西凡臉色,好像是沒事了,西凡淺麥色的皮膚上透著紅暈。

    「撿日不如撞日。」

    「亂用名詞。」家臣嘿嘿地笑,西凡也跟著他笑。

    傍晚時分,家臣牽著西凡的手,來到懸崖上。

    淡紫色的天空,海天之際是桔紅色明亮而斑駁的雲,崖下的海鷗還未歸巢,不時成群地飛起來,啼聲四起。

    「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嗎?」

    「還沒有,但下面已經碰到海面了。」

    「像個很大的鴨蛋黃兒?」

    家臣失笑,樓緊西凡,「不,比蛋黃兒要紅。」

    「家臣。」

    「那懸崖離我們有幾步遠?」

    「嗯,七步。」

    「用跑的呢?」

    「跑的啊,五步。」

    「五步。」西凡相信家臣的眼光,他說五步就一定是五步。

    「嗯。」

    「我想像那些跳水運動員一樣,五步助跑,然後張開雙臂,飛起來,再落下去……」

    「胡說。」家臣皺起眉頭,輕輕斥責。

    西凡莞爾,側過臉來,似乎在看家臣。「盛家臣,我愛你。」

    「我知道。」

    注視著眼前烏黑而明亮的眸,家臣想西凡失明了怎麼還會有這樣專注的眼神,忍不住抬起手來,溫柔地碰了碰他的臉頰,西凡陡然瑟縮了一下。

    「怎麼了,西凡?」

    「風大,有點冷呢。」西凡縮縮脖子,「家臣,幫我把大衣拿過來好嗎。」

    「好,等我別動。」

    「嗯。」

    聽見盛家臣的腳步聲離得自己遠了,西凡才扭過頭去,睜大了眼睛看著正前方。

    「臣,看我!」

    西凡笑著大聲叫。

    「……一……二……!」

    盛家臣扭過頭去,西凡像一個跳水運動員一樣邁動修長的腿,步伐輕盈地向懸崖跑去。

    「西凡,站住!!!」

    「……三……四……五……!」

    西凡頓了一下,然後輕快地躍到了空中,他伸展雙臂,挺直腰身,如同一個大寫的「Y」,停留在了桔色的夕陽裡。

    ***

    「西凡………………!!!!!!!」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西凡滿意地感到自己像一個斷了線地風箏,無牽無掛地往下落。

    「啪!」

    手腕上一陣劇痛,下墜之勢陡然停了,感到頭上細沙碎石索索而落,西凡絕望地發現自己蕩蕩地掛在半空。

    「李西凡!」

    如果是兩天前,這沙啞聲音裡地歇斯底里多麼令人動心。

    不可思議地抬頭,西凡喃喃道:「怎麼……可能?!」

    家臣啞聲回答:「是你那三個字,說得……太過絕望。」

    從昨天晚上起,家臣無端開始惴惴不安,直到剛才西凡開口說『愛他』才警覺起來,幾乎是潛意識裡放輕了腳步,輕而易舉,就騙過了瞎眼的西凡。

    恨自己終究是笨,知道了這麼多事,依然不可原諒地低估了盛家臣,西凡眼裡眉間都是傷痛,無法聚焦的眸子可笑地看錯了些許方向。

    家臣心碎,聲音卻漸漸恢復了往常的冷靜。

    「告訴我為什麼,李西凡。」

    「昨天,我去了盛氏。」

    西凡回答,盛家臣愣住,漸漸明白過來。

    「盛家臣,你放了我吧。」西凡說。

    伏身在懸崖上,家臣只手扣住岩石,閉上了眼睛,都說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便不可活。

    聽不到聲音,西凡不再猶豫,空出來的右手摸索進懷中,等到看他掏出東西時,盛家臣愣住了,是自己那把手槍。

    西凡癡心,可是不傻。

    把槍對準崖頂,西凡道:「家臣哥,你躲得過一槍,躲不過全部。」

    「西凡。」

    「我數三下,你放手。」

    「不。」看著烏洞洞的槍口,家臣斷然拒絕。

    面對著家臣聲音傳來的地方,西凡滿心滿眼裡都是淒涼:

    「家臣哥,如果你給我機會開槍,我會……很高興。」

    懸崖上是片刻沉默。

    「一……」

    「……二……」

    幾秒之間,盛家臣已經悄無聲息地彈開了腰帶上的瑞士軍刀。

    突然,一直看向崖頂的西凡輕輕後仰了幾分,眼簾垂下來,本來伸直的右手劃過一個弧線,掉轉閃著冷光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這個動作,讓盛家臣痛入心扉。

    「西凡,對不起!」

    「……三!」

    西凡終究吃了目不能視的虧,聽到聲響不對時,為時已晚。在匕首夾著風劃破西凡右手手腕的瞬間,西凡扣響了扳機,子彈呼嘯著,火辣辣掠過了西凡的臉頰。

    「啊……!」

    西凡傷獸般的叫聲迴盪在懸崖上,一前一後,烏沉沉的槍和紅色的匕首悄然落下,瞬間消失在漸趨濃重的暮色裡。

    盛家臣連拉帶拽把西凡拖上來。

    西凡瘋了一樣掙扎,手腕似乎被割破了靜脈,深色的血一刻不停湧出來迅速染紅了兩個人的衣服。盛家臣實在抱不住他,只好用膝蓋抵住把他死死壓在沙石地上,西凡恨自己沒用,握緊拳頭狠狠砸著身下的岩石,盛家臣看他幾近瘋狂,一刻不敢放鬆,騰出空來拉下領帶,把西凡血乎乎的雙手縛在背後。

    終於,西凡放棄了掙扎,短短呼出一口氣,他慢慢軟下了身子,頹然地把臉埋在地上。

    身側海鷗在啊啊地叫,盛家臣在打手機。

    「麥林,西凡受傷了,馬上調直升機!我們在……」

    盛家臣的聲音有點兒顫抖,西凡想,他憑什麼呢。

    粗糙的石頭塥著西凡的臉,耳邊海鷗的叫聲越來越小,盛家臣叫「西凡西凡」的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

    入夜,特護病房的窗子關上了,把夏蟲啾鳴聲擋在了外面,西凡無聲無息地躺在狹窄的床上,淡黃色的液體從血漿袋裡一滴一滴流進臂上青色的血管裡。盛家臣讓人連夜從精神病院運來了特製的單人床,寬寬的皮帶把西凡的手腳牢牢固定了起來。

    盛家臣下巴長出來了青青胡茬,嘴角也起了幾個小小的潦泡,堪稱英俊的臉陡然憔悴了許多。房間裡只亮著一盞檯燈,家臣保持著僵硬的姿勢,默默坐在床邊看著西凡。

    西凡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醫生卻說沒有大礙,不過是失血過多需要時間調整而已。病服的領口裡露出了尖刻的鎖骨,臉色也重新變回了半年前的蒼白,昏迷中,西凡嘴唇微微翹起來,顯出倔強的樣子,家臣此刻看在眼裡,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燈光下,盯著西凡的臉,家臣突然小心地抬起了扶在床邊的右手,近乎石化的身子悄悄往前靠了靠,試探著,把食指靠近西凡的面頰。不想就在這時,西凡似有所感,無意識地側了側頭,光影忽動,臉上的刀疤驟然變得鮮明,家臣一震,手停在了半空。

    西凡繼續沉睡,家臣卻把手縮回來握成拳頭,心悸地閉上了眼睛。

    顧章,你是對的,我是不該撿回這個垃圾一樣的李西凡,因為本來,我還沒有害死他!!

    因為不在乎,所以始終強勢,額頭抵在拳上,家臣這時節終於想起了上帝的名。

    主啊,他在心裡說,請您寬恕我吧。

    終於,凌晨時分,西凡的眼皮緩緩動了動,盛家臣靠過去,低低叫他的名字。

    西凡漸漸醒過來,慢慢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張了張嘴才發覺得嗓子疼得厲害,勉強咽口唾沫叫:「盛家臣。」

    「西凡。」家臣注意地看著西凡的臉。

    「……能不能把我解開,很累。」

    家臣很為難,就沒有說話。

    西凡只好扭過頭去,眼睛茫然地對著角落。

    屋裡太悶,家臣站起身,走過去把窗子打開,沙沙的樹葉聲和唧唧蟲鳴瞬間湧了進來。

    「家臣哥,你的……計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西凡虛弱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

    家臣用手按著窗台回憶。

    「從我愛上你?」西凡又問。

    家臣沒說話,遠處是黑的樹林和昏黃的路燈。

    「還是……更早?」

    ……

    微風吹進來,撫著家臣的頭髮,他決定告訴西凡,遲早要痛不如現在給他說清楚。

    家臣回過身,向西凡床邊走去,西凡無神的目光追隨著他嗒嗒的腳步聲。

    「對,更早。」家臣俯首看著西凡說,「在見到你之前,我就見過你的照片還有……你的成績單,那時候,你高中還沒有畢業,當時,我們只是要培養一個可以用在關鍵時刻的……替罪羊。」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配得上我。」

    家臣知道,自己冷靜的聲音刺傷了西凡,可是他知道,任何附帶了痛悔情緒的調子都會更深地傷害西凡。

    ……

    「可是……你曾經趕我走……?」西凡沉思問道,「是……做戲給……Josh看?」

    家臣默認。西凡心想也是,不是這般曲折,狡猾如周濤,怎會相信西凡一個孤兒能輕易得掌盛氏老大的心。

    ……

    「所以,你故意讓Josh發現了那個小島的位置。」

    「……」

    「所以,懷叔,根本不是盛氏的人?」

    「……」

    「有一件事……我始終不明白。」西凡覺得嗓子疼得不得了,「你就那麼肯定……我會……出賣你?」

    「還從沒有人能夠挨過周濤的手段。」家臣刻板地說。

    西凡輕輕地點點頭,「倒是。」

    閉上眼睛,西凡苦笑著誇家臣:「你真是什麼都算到了。」

    「只除了後來……我會真心喜歡你,李西凡。」

    西凡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一個雨天,在一個公共車站,盛家臣曾經把自己按在車前蓋上說,「我算來算去,沒算進去自己的心情。」

    ……

    「家臣,我噁心,」西凡皺著眉頭叫家臣。

    「西凡。」

    「家臣,快扶我起來,我要吐了。」

    西凡臉脹得通紅,腮都鼓起來了。

    盛家臣才知道西凡是真的難受,手忙腳亂鬆開了西凡左腕上的皮帶,剛剛扶他欠起身子,還沒有來得及去拿漱盂,西凡就嗆了出來,噴了兩人一身的血。

    看著滿眼鮮艷的顏色,盛家臣閉上了眼睛,抑制住聲音,讓眼淚慢慢滑落僵硬的臉頰,沒進白色的棉布裡。西凡看不見,家臣反倒慶幸,只怕西凡看見了自己的眼淚,也不過是恨得多吐口血而已。

    再次陷入昏迷前,西凡靠在盛家臣懷裡說:「你若是還有一點心……就放了我。」

    ***

    聞聲而來的醫生和護士手忙腳亂了很久,才讓西凡情況漸漸穩定下來。一連幾個小時,家臣默默站在無菌室的玻璃窗前,看著渾身插滿了管子的西凡,只想為什麼躺在那裡的人不是自己,又想,若是西凡死了,自己該怎麼辦呢。

    會診的結果出來了,大夫說是因為情緒激動導致胃部潰瘍被引發的緣故,原本癒合中的病灶有迅速惡化的趨向,最好是過兩天就做局部切除手術。

    西凡沒有親人,所以是家臣在同意手術的單子上簽了名字。

    護士小姐換了兩班,到了上午十點多,西凡終於被送回了加護病房。連日的焦慮和不眠淘干了家臣的精神,醫生看他臉色太壞,和麥小姐合力勸說著,把他送進了隔壁的小休息室。

    家臣和衣倒在沙發上,睜著眼睛看淺綠色的天花板,看了半個小時,也就睡著了。

    家臣疲倦卻睡不安穩,迷迷糊糊中夢見了在水裡漂著的西凡,一頭冷汗醒過來,定定神,卻真的聽到了西凡的聲音。還沒有跑進病房,家臣就聽見了西凡的尖叫聲,知道他為什麼叫,家臣揉了揉酸酸的鼻子,才心情黯淡地推開了房門。

    「……放我走,我不要在這兒,讓他們鬆開我,不要捆我,不要捆我!!」

    一群醫生護士,還有匆匆趕來的顧章,正束手無策團團圍在西凡病床周圍。因為手腳動彈不得,所以西凡只能胡亂的搖晃著頭部,一刻不停地嘶叫哭求。

    見家臣過來,惶急之中,顧章撤開一步,給他看護士盤中的針劑,低聲道:「鎮靜劑,要不要現在就打?」

    家臣疲憊的看過去,不知西凡醒來了多久,此刻已是聲音嘶啞,臉皮紫漲,腕子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床單磨破了。家臣又掉開眼睛打量那些針劑,突然慢慢抬起頭,盯住了顧章。

    顧章心裡冷冷打了個突,做了盛家臣八年的助理,他早已熟悉而且習慣了盛家臣冷酷深邃的眼神,但是第一次,他感到那冷酷刺向了自己,即便疲憊,即便佈滿了血絲,那無法掩飾的冷冽和恨意還是驚醒了顧章。他已經不再是盛家臣那個可以推心置腹的精幹助理了,如果盛家臣連自己都不能原諒,更何況同被綁在罪人席上的顧章。

    不再說話,顧章心虛地避開了眼睛,轉身走向房門之前,還不忘助理本色,揮手示意要所有人都離開。

    終於,屋裡只剩下了西凡的叫聲,家臣慢慢俯身把雙手按上去,試圖止住西凡的掙扎。

    「……你們放我走,放我走!!你們不放我,我不會吃藥的,我不配合,我……」

    突然,尖叫中的西凡似乎覺出了家臣的氣息,猛然住了嘴,眼睛空洞洞瞪著,黑白分明。

    「西凡,」家臣說,「你要吃藥。」

    西凡狐疑地看著天空。

    「西凡,」家臣說,「大後天你要做胃部的局部切除手術……潰瘍比以前厲害了。」

    「放我走,」西凡說。

    家臣一時停住,然後才低聲道:「……不行,我不能放。」

    「哼,」西凡輕聲冷笑。

    「怎樣都行,只除了……放你。」家臣垂下頭,說給西凡聽,說給自己聽。

    「不放我……你會後悔!」

    說罷,西凡緊緊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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