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棄仇才踏出房門不久,冷香縈房內就傳來了低泣和呻吟的聲音。
她身受重傷,還懷有身孕,剛剛又一陣情緒激動,使得舊創復發、腹痛如絞,抬頭想要呼喚杜棄仇,又見他離去如風。
「杜棄仇……」她低聲呼喚,但聲音卻全擠在喉間吐不出來。
冷香縈伸出手,又頹然放下,兩手緊緊抱住了下腹,全身冷汗淋漓。
「娟娟……娟娟……」她痛得全失了魂、失了理智,不停呼喊著情同姐妹的隨身丫頭,迷濛的眼前全是她痛失的親人。
「爹爹……娘……娟娟……」她想坐起身,一手撐在茶几上。
在一陣天旋地轉的痛苦後,最終從她眼前一閃而過的人,是杜棄仇。
床榻邊的茶几翻倒了,上頭的湯湯藥藥全灑了滿地,丫頭們聞聲進房,只見冷香縈面如死灰,昏迷不醒,褥下滿是令人怵目驚心的鮮血。
「不好了!不好了!杜少爺——杜教主——」丫頭們淒厲的叫聲,響徹了閣樓別苑。
※ ※ ※ ※ ※ ※ ※ ※ ※
杜棄仇寸步不離地守在冷香縈身邊,已經三天了。
蟲鳴泣露,月兒已經懸空而立,皎皎明明的月光偏自照著他的孤寂。
杜棄仇悔恨不已,除了不停起身察看昏迷的冷香縈,就是兩指頻壓屑間,兩手還拔亂了一頭狂亂的黑髮。
他三天衣帶不解,滿鬢的鬍鬚遮蓋了他蕭索無助的俊顏,他不再是那個在三武峰力敗武子勁的杜棄仇;也不再是那個心高氣傲、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的杜棄仇。
「走開……你們都走開……我不要……不要死……爹爹,娘,你們不要走——娟娟——」冷香縈不停囈語著。
「香縈,你醒醒!」杜棄仇上前擦掉她額前的汗水。
「不要,走開——韓邵齊——」
冷香縈的夢裡出現了韓邵齊對她傾吐愛意,可是一眨眼間,韓邵齊揮動著短刀,臉色陰沉地向她走來。她揮舞著雙手,直想把韓邵齊揮開。
杜棄仇聽見韓邵齊這三個字後,全身像投入了冰河底,冷冽刺骨,凍得他一身冷顫。
她還在愛他?杜棄仇心中驚疑。
韓邵齊奪走了冷香縈的心,利用了她,還毒死冷笑天,間接害死生母。為什麼?為什麼冷香縈還會對他念念不忘,到底她中了韓邵齊什麼毒咒妖術?
他放過韓邵齊,命令教眾們不要尋仇,只因為韓邵齊畢竟是他的至親手足。他們的娘杜鳳喬為他取了杜棄仇這個名字,就是不願他再尋仇續恨,他必須完成母親的遺願。可是,為什麼如此的困難?他恨不得立即讓韓邵齊消失在這人世間了——他根本不想承認有這樣的大哥,偏偏他又是自己惟一的手足。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打斷了杜棄仇的思緒。
「教主,黃大夫來了——」丫頭帶領著瘦小駝背的黃大夫來到冷香縈房裡。
「好了,你們下去。」杜棄仇回身揮手,遣開了下人。
「怎麼樣?小姐還是沒有醒?」黃大夫邊說邊上前把脈。
「沒有,三天了,她還是昏迷不醒,黃大夫,她會好嗎?」杜棄仇兩手握拳,捏得死緊死緊,心急如焚地問。
黃大夫聽了好一會兒的脈動,才回頭看著滿面愁容的杜棄仇。他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唉——我才說過,是冷教主的保佑,所以保住了孩子,想不到……不過沒有關係,大小姐還年輕,練過武的身子比尋常人恢復得快。這三天來,你又不斷替她運氣療傷,她的脈象雖弱,但內息還是強韌有力,我想應該是沒有大礙。」
杜棄仇聽完了黃大夫的話後,緊鎖的兩道濃眉,才緩緩地層了開來。
「杜教主,現在孩子沒有了,我還是等你們的好事。年輕人——來日方長,千萬不可喪氣啊!」黃大夫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
只是杜棄仇心想,役有了孩子,她更不會嫁給他了,畢竟她原本就不要他的骨肉。
「沒有什麼好事了,沒有孩子,就沒有婚禮。黃大夫,我出去喚人來,不陪了。」杜棄仇只想盡快離開,在他流出熱淚之前。
冷香縈醒了。
她在黃大夫來聽脈診斷時,就朦朦朧朧地轉醒。
在神志漸漸恢復時,她聽到的就是杜棄仇離去前的話。
一語成懺,她無心說出來的話,竟然一語成懺。
她是要孩子的,她怎麼可能會不要他們的骨血,那是她的命啊——
杜棄仇更沒有理由娶她了,也好,死了心吧!
冷香縈寧願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她轉過了頭,將沾滿淚水的臉埋入了繡枕裡,而心已埋入了黯沉沉、無情無愛的地獄裡。
冷夜風襲,窗欞格格地發出了聲響。
冷香縈忽然想起,娘曾經告訴過她的一個有關聚龍崗的故事。
聚龍崗住著一條大龍,當它被驚醒時,就會從屋頂的飛簷飛掠盤旋而過,窗欞就會格格地發出聲響……
如今她總算瞭解,杜棄仇就是聚龍崗的巨龍,她依附在他的身上半輩子了,從不知天高地厚、人間冷暖。直到一日大龍起身飛掠,她慌張地仰頭看著飛遠的巨龍,卻任再多大聲也喚不回,只有獨自站在悠悠蒼涼的人世間,愴然淚下。
※ ※ ※ ※ ※ ※ ※ ※ ※
真如杜棄仇所言,原本打算在聚龍崗辦的一場婚事就這麼取消了。
杜棄仇將自己埋首於教務中,空暇時又全心鑽研武功。但每當月兒懸空時,就隔不斷奮恨新愁泉湧而來,望眼聚龍崗上層層疊疊的山嶺重雲,就如千疊雲山千疊愁,一天的明月,一天恨、一天相思。
「稟教主,小姐的身體好多了,昨天還起身到苑裡舒展筋骨,還走了好一會兒的路。」丫頭一早來向杜棄仇稟報。
「那麼……她有沒有要見任何人?」杜棄仇充滿盼望地詢問道。
「沒有,小姐什麼都沒有說,她病了一場,連話都少了。」
「好,我知道了。」他頹然回身,揮了揮手讓丫頭離開。
這多日來,丫頭們都會來向他報告冷香縈療傷的進展,他等待著她們會告訴他,冷香縈要見他,可是——每一次熱血沸騰的期待,都令他心灰意冷的失望了。
他阻止自己到冷香縈的房間探視她,雖然腳下的步伐時常不聽左右地想要奔向她的身邊,可是心裡卻不斷地告誡自己,只要紅顏不消去心頭上的人,他在她心裡就沒有任何立足之地。縱有千萬相思,無限情意,伊人不忘舊愛,他也無處追尋。
一日清晨,杜棄仇正在苑裡練劍,冷香縈的丫頭氣喘吁吁地跑來。
「教主!教主!」丫頭捧著心,想要緩緩氣。
「怎麼?是香縈——」杜棄仇聞聲乍止舞劍,回身問。
「教主!小姐——小姐她——」丫頭氣喘不止,一雙眼含羞帶怯地看著教主袒胸露臂、雄健壯闊的身體。
「她怎麼了?」杜棄仇擰著眉心問,感到片刻心已停止跳動。
「小姐她走了……掛在她牆上的撥雲劍也不見了,她……她離開了,就像……就像上一次她和娟娟一同離開聚龍崗一樣——」丫頭好不容易才把話說完。
「走了?你知道她會到哪裡?」
「小姐她……我不知道。」丫頭傻愣愣地回答。
「她有沒有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你想想看!」杜棄仇不斷地追問。
「這幾天她幾乎都是足不出戶的養傷,兩天前,她的身體才好了點,就差我傳陳長老來。」丫頭努力地回想著。
「哦——他們說些什麼!」
「我……我沒有聽清楚,好像是……好像是打聽一個人,陳長老有提到鳳陽縣的韓大夫——」
「該死!」杜棄仇一聲咒罵,隨即消失在丫頭眼前。
※ ※ ※ ※ ※ ※ ※ ※ ※
韓邵齊自從在聚龍崗毒殺了冷笑天,逃出天龍教之後,即遭到和杜棄仇一樣的命運。
武子勁重金禮聘武林殺手,一心想要解決這兩兄弟,以絕後患。
武子勁在三武幫的幫主之位,原本就是暗中從大哥武子剛手中奪來的。武子剛的兩個兒子,一個被冷笑天收養,一個被武子勁扶養成人。武子勁不斷灌輸武璇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信念,想假借他之手除掉冷笑天。如今武璇完成任務,也就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
武璇從來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他自小就聽命於叔父,改名換姓成了韓邵齊,寄居在不同的人家以掩人耳目。
四年前,武子勁安排韓邵齊到饒若水府裡學習醫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醫人,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害人。
韓邵齊利用冷香縈接近冷笑天,待毒殺冷笑天的任務完成,逃出了聚龍崗後,卻遭人追殺。他的武功不如杜棄仇,四處躲躲藏藏後,才輾轉逃到了鳳陽縣的饒家。他身負重傷,幸得饒惜致相救。
如果不是武子勁在三武峰被杜棄仇打敗,得了失心瘋,這場追殺也不會停止,而韓邵齊的一條命也恐怕早就不保。
冷香縈大病初癒,立即就向陳長老打聽到了這個消息,獨自一個人來到鳳陽縣尋找韓邵齊。
鳳陽縣,饒家的大門緊鎖。
一個黑影躍過了石牆。
饒家屋內,一燈如豆,燈下只有一個蕭索的背影在縫製衣衫。
冷香縈踢開房門,抽出斜腰佩掛的撥雲劍。
長劍抖出一陣寒光,冷香縈盈盈玉立地站在門口大喝:「韓邵齊在哪裡?」
燈下的身影即是饒惜致和老嬤嬤。
「是你——」饒惜致顫抖地放下手上的針線,認出了冷香縈。
「不錯!就是我。韓邵齊呢?我今天是來要他的命的!」冷香縈冷冷地說道。
「求求你——冷大小姐,我求求你,放過他吧!」饒惜致出聲求饒。
老嬤嬤認出冷香縈就是昔日在饒家為僕的丫頭,撐著碩大的身形怒目相向。「你、你這個掃把星,饒家自從收留了你,禍事連連了——」
冷香縈咻咻咻地揮了揮長劍,對著老嬤嬤冷冷說道:「你最好給我閉嘴,否則下一個禍事就是你。」
老嬤嬤被冷香縈的氣勢給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作聲。
饒惜致從四方桌裡走出,「砰」的一聲兩膝著地,淒然地跪倒在冷香縈面前。
「你不是要出家做尼姑?怎麼,捨不得韓邵齊?」冷香縈冷言冷語地揶揄嘲弄著饒惜致。
「我是要出家,是老嬤嬤拚死擋著我。紹齊哥讓人追殺,受了重傷,他需要我——」
「饒惜致,不必向我解釋,自己去向菩薩說吧!哼!你以為求我,我就會放過韓邵齊?偏偏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他有這個膽子害死我父親,卻沒有這個膽子出來面對我,他如果再不出來,我今天就將饒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殺得一乾二淨,一個活口也不留!」冷香縈緊握著劍柄,她今天是豁了性命來尋仇的。
「冷姑娘,他的叔父派人追殺他——他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條命,他已經被懲罰夠了,求求你放過他,放過他——」饒惜致還是不斷地苦苦哀求。
「走開!我倒要看他能躲到哪裡?」冷香縈推開了饒惜致,揮開了帳簾,直闖內屋裡去。
驀然間,韓邵齊就在眼前。
冷香縈看到了韓邵齊,只見當日曾為他神魂顛倒的器宇軒昂、龍眉鳳目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一個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的男子立在眼前。
饒惜致隨後即趕到了,她一把衝了上前,擋在韓邵齊身前。
「冷大小姐!紹齊他……他的武功盡失,全無抵抗的能力,如果你實在要殺他,就先把我給殺了——」
「香縈,你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韓邵齊輕輕推開了饒惜致,冷靜地說道。
「虧你還有這個膽子等我,你——你害死了我爹!納命來吧!」冷香縈想到了慘死的爹,兩眼含淚,悲從中來,隨即提起長劍。
「不錯!我報了父仇,卻也害死了我親生的娘,我早就在等你來索命,一命還一命。」韓邵齊挺了挺胸膛,將身體挺向冷香縈手中的劍。
「殺了我!你先殺了我!」饒惜致撲向韓邵齊,想要用自己來抵擋利劍。
「惜致——你何苦——」韓邵齊看著擋在身前的饒惜致,眼神中滿是要同生共死的柔情。
「紹齊哥,你明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我也明知道——愛你的代價是陪你共赴黃泉,但我仍心甘情願不回頭。」
饒惜致緊緊抱住瘦弱的韓邵齊,霎時兩人相擁,皆緊閉著眼,就等著冷香縈將他們一劍穿心。
「好!我會讓你如願,讓你們兩人做對同命鴛鴦!」冷香縈刺出了撥雲劍,直到劍尖離饒惜致半寸之遙時,卻陡然乍止。
冷香縈兩頰上的熱淚簌簌地滴落。
她還想再試,但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也無法將劍尖刺進他們倆的胸口。
這一刻恍如一輩子,四周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到。
冷香縈終於頹然放下長劍。
「我……我不能殺你,你是杜棄仇的哥哥,我不能殺你——」冷香縈想到了杜棄仇,心裡不斷地糾結掙扎。
「杜棄仇?」韓邵齊說。
「杜棄仇就是武峻,你娘臨死的時候告訴過你,他是你弟弟。當初從福來客棧救我出來的是他;把我送來饒家就醫的也是他;夜裡替我療傷運氣的更是他;是他——直都是他,不是你。我以為我喜歡的是你,因為第一眼見到你,我好像見到了另一個杜棄仇……」冷香縈神色恍惚,記憶回到了過往。
「你為了杜棄仇,可以放過我?」韓邵齊說道。
「不錯,就是為了杜棄仇!我害怕承認。我害怕——我害怕他恨我,更害怕他不要我。我的脾氣不好,我任性胡鬧,我是冷笑天的女兒,我是人人畏懼的冷香縈!韓邵齊,你當初對我一無所知,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可以重新做一個平凡的女子,重新做一個溫柔多情的女人——」冷香縈神情恍惚地說。
「香縈,你就是你,杜棄仇愛上的就是原來的冷香縈。」
「是嗎?我以為男人都喜歡像惜致這樣的女子,溫柔多情,善解人意——」冷香縈幽幽地看著依附在韓邵齊身邊的饒惜致,款款說道。
「不!你不一樣,他明白你。香縈,你們早就愛上彼此,何苦互相折磨——」韓邵齊是個明眼人,當初在饒家第一眼看見杜棄仇抱著冷香縈來尋醫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這撥雲劍給你,我用不著了,你娘說過,這把寶劍是要留給你的,如今我物歸原主——」
「噹」的一聲,撥雲劍掉落地面。
「惜致,你可以為韓邵齊死,我做不到。但我——只要杜棄仇一個眼神,就可以將我打人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如果他能說愛我,我可以為他活一輩子。只是我終於明白了這道理,卻已經太遲了……」
冷香縈敢愛敢恨,這些感覺在心裡很久了,只是她一直沒有了悟。現在她能夠說得出口,胸中不禁釋懷了——
※ ※ ※ ※ ※ ※ ※ ※ ※
冷香縈衝出饒家,一個勁地狂奔、毫無目的地奔走了一天。
直到愈見險陡的山崖峭壁前,看見前無去路,她才倏地停下了腳步。
她佇立在崖邊,滿心淒愴,心神狂亂得想要縱身跳人那雲霧繚繞的雲海之中,以求解脫心靈和肉身的折磨。
「杜棄仇——杜棄仇——」她對著山崖嘶喊呼嘯。
「我恨你,我恨你!全是因為你讓我愛你愛得發狂——杜棄仇,你真的沒有心了嗎?你真的對我無情了嗎?我可以為情而死,卻不能無情而生——白雲在上,明月在天,空山靈雨,它們全都知道!它們全都聽見了!我愛你——我愛你!杜——棄——仇——你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一句又一句「你聽見了嗎」、一聲又一聲「杜棄仇」在空谷山崖裡呼喊,一陣陣地在八方迴響,一聲聲地從八方離去。
只有冷風咻咻地回應。
冷香縈恍恍惚惚地向前踏了一步,再踏一步就要走進雲海,落人萬丈懸崖——
忽地,一隻壯實有力的手臂將冷香縈攔腰截起。
冷香縈毫無防備地跌落在一個溫暖安全的懷抱中。
「我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驀然響起。
「是你!」
冷香縈不敢置信,身後的人竟然就是她魂縈夢牽的杜棄仇。
「是我——你如果真的跳了下去,我也會和你一起跳,不管地獄人間,我都不會放過你。」杜棄仇緊緊抱著冷香縈,在她耳邊說道。
冷香縈的背緊貼著他起伏的胸膛;杜棄仇的手冰冷得像兩支冰柱,緊緊環繞著冷香縈的細腰,讓她沒有半寸掙扎的空間。
「我沒有要跳,冷家的人不會尋死!」冷香縈的神志終於清醒了,這才看清楚前方的雲海,她並沒有存心要跳崖。
「你是不會尋死,只會跌死——」杜棄仇惱怒地說道。
冷香縈試著想要掙脫他的懷抱,奈何他還是一點都不鬆手,她只有回頭問道:「你來了!你怎麼會來?你來做什麼?」
「我一直跟著你,如果你真的一劍刺死饒惜致和韓邵齊,我就會出手阻止——你對韓邵齊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我一路跟著你來到這裡——」
「為什麼?」冷香縈腦中一片空白,恍然如夢,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為了你,為了你這個任性的傻瓜——」
「為了我?可是你說你不要我了,孩子沒有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報不了仇,又失去了你。你如果不愛我,就放開我——從此不要再折磨我了——」冷香縈滿溢著淚,哭碎了杜棄仇的心。
「是你在折磨我!你這個磨人精,我恨不得將你綁起來關在籠子裡,一直到把你馴得已無野性,磨掉你所有的伶牙俐齒為止。可是——我就是愛你的野、愛你的狂、愛你是冷香縈,不折不扣的冷香縈——我為你折服了。」
冷香縈一顆死了的心又開始為他鼓動,她終於從杜棄仇口中聽見了「愛」,原來這個鐵錚錚的漢子也有萬縷柔情。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要你的孩子,我要嫁給你,我要永遠在你的身邊。可那一天你告訴黃大夫,你不娶我了,我真的是萬念俱灰,只想要死……」這一次她說的話是真心的,永遠都不會後悔。
「那是因為失去了孩子,我以為就失去了牽制你的籌碼。香縈,我怕輸,我那天殺的傲氣怕承認輸給你,怕被你拒絕,就像當你告訴我,你喜歡韓邵齊時,我好像輸了全世界——」
「不!我要明明白白地對你說,我心裡愛的是你,一直是你,沒有人能替代你,棄仇——相信我!相信我!」
杜棄仇終於鬆手了,冷香縈一轉身,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埋進杜棄仇的胸懷裡。
「我相信你。」杜棄仇收緊了兩手的力道。
他終於知道,冷香縈心裡只有他一人。也只有他這一個堅實強壯的懷抱,才能夠收服得了她,世間沒有第二個杜棄仇能看得清冷香縈的愛恨情仇。
冷香縈抬起了梨花帶淚的臉,對著他說:「你真的會娶我嗎?你知道你一定要娶我的!你不能放開我了、永遠都不可以!」她篤定地說、明白地說,就怕杜棄仇還會三心二意。
「你放心,我不會放開你。除了我,沒有人敢娶你,我的八字硬,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
冷香縈瞪著一雙哭紅的眼,立時止住了輕泣。前一刻才想要為他尋死尋活,這一刻又想要詛咒他——
「你……杜棄仇,你還敢這麼說!你不怕將來真的有你罪受——」冷香縈又想起從前杜棄仇說過的話。
「我就愛受這種罪!你打不過我,罵不贏我,你最好不要記得我說過的話,否則認真計算起來,咱們算是旗鼓相當。」
「原來人家說的,打是情,罵是愛,就是這樣——」冷香縈恍然大悟,娟娟老是說他們是一對冤家,她還罵娟娟胡說八道;原來全世間的人都知道他們深愛著彼此,卻只有他們最後才明白。
「不錯!就像這樣。」
杜棄仇狂野地吻住了她的唇,他終於了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他們停止戰火,化解兩道灼人的火焰。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繾綣纏綿、濃得化不開的身影,佇立在石崖上迎接晨曦。
千峰雲開見日,飛鳥劃日而過,萬里澄空,山色如黛。
一片水流花開,滿山滿谷春光無限,農人放歌其間。
「日出了,咱們回聚龍崗吧!」
「隨你吧!隨你到哪裡,我都跟著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天涯海角我都跟——」
「是嗎?那咱們就先到饒家探望惜致,我還有話要對我大哥說,再怎麼說他們是我的兄嫂,往後我還要多照應他們。」
「不!我不去饒家,羞死人了。」
「你剛剛才說什麼來著?你才說要隨我到天涯海角,怎麼一下就出爾反爾,食言而肥——」
「怎麼樣?就肥死我好了,你不也一樣——」
「我哪裡有?」
「你說——」
寧靜的空山靈谷被兩個凡世俗人吵得鳥飛蟲跳的,什麼水流花開、山色如黛的,全不在他們的眼底。
杜棄仇只要看見冷香縈眼中嫣然流盼的丰姿,所有的明月、山水、春風、冬雪的萬象風光,就全都盡在他眼底了。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