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滿面 第四章 一縷相思情未了
    新竹科學園區成立於一九七○年,以優良的投資環境吸引眾多高科技廠商進駐,尤以半導體及相關電子信息產業發展最為蓬勃,帶動台灣整體科技、經貿實力的發展與提升,被譽為台灣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也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科技新貴。

    然而近幾年來,生物科技產業抬頭,在政府大力扶植,產、官、學界通力合作之下,生技產業成為園區另一個耀眼的明日之星。

    「翰宇生技」成立甫三年,即以其在重組DNA、細胞融合以及細胞培養等三項生技產業核心技術上的亮眼表現,領先同業、傲視群倫;主其事者又有極高明的商業手腕,以異業結盟、商業授權等方式將實驗成果商業化,成就斐然。

    據媒體保守估計,去年翰宇生技的獲利即在百億之譜,該公司的股票更因此一飛沖天,屢屢奪得股王寶座,也讓該公司的負責人應佾雲成為業界的傳奇人物,各種電子、平面媒體的專訪邀約接踵而至,卻都不得其門而入,使得應佾雲其人更添神秘色彩。

    陳文君站在「翰宇生技」巍峨壯觀的廠房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抑心中的忐忑不安,從皮包裡第三次拿出菱花鏡細細端詳一番,嘴角終於緩緩浮現一絲笑意。

    花十萬元請第一流的造型師梳妝打扮還真是值得,濃淡合宜的彩妝,俐落明快的髮型,再搭配自己身上這一套價值不菲的Coco  Chanel春裝,完全襯托出一個主播的專業和權威,應佾雲這種金字塔頂尖的成功男人見了,只怕也要心動不已吧!

    腦海一浮現「應佾雲」三個字,她胸口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媒體界的前輩是怎麼形容他的啊?!

    是了,幾位見過他的前輩都說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似乎還不到三十歲,一對凜然有威的眼睛,偏又能勾魂攝魄……最後一句是一位學姊講的,那個花癡,活該被老大調到伊拉克去採訪新聞!

    陳文君冷哼一聲,不屑地撇了撇嘴。

    這個採訪機會是她花了許多心思、使了不少手段才爭取來的,只要採訪順利,就有機會坐上七點鐘時段的主播台位置了。

    其實她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會願意接受她的專訪,他不是從來都不接受國內媒體採訪嗎?

    說不定、說不定定因為他看過我播報的新聞,心裡有了印象,想趁這個機會接近我、討好我,這才……想到情濃處,她不由得飛紅了雙頰,決定待會兒採訪的時候要笑得更甜些、更媚些、更溫柔些,讓應佾雲這個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嘻。

    陳文君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邁出她步向上流社會的第一步。

    端木直一走進應天碧的辦公室,就差點被飛來的書本砸個正著,不禁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做什麼?又不是小孩子,還整天摔東西發脾氣。」

    應天碧原本像團爛泥似地癱坐在椅子內,一見到他進來,立刻跳了起來,滿懷希望地說:「有消息了?」

    端木直苦笑搖頭。「只有一個名字,連張照片都沒有,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你的心上人。」

    希望落空,應天碧愈加煩躁,手一揮,又砸爛了一個筆座和兩個茶杯。「是你說三天內給我消息,現在一個月都過去了,卻連個屁都沒查到……媽的!你信不信老子真的開扁打人!」

    端木直莞爾一笑,撥開沙發上的雜物,態度悠閒地說:「講打,你不是我對手。咱們認識到現在快十年了,架打了不曉得幾百次,哪一次你佔到便宜了?」

    「不勝不敗,你也沒什麼好說嘴的。」應天碧沉著臉,沒好氣地說:「究竟查得怎樣了?有些眉目沒有?」

    「第一流的徵信社全找了,出動的私家偵探不下百餘人,整個內壢的地皮都快給翻了過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有什麼辦法?」端木直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別說內壢,就連中壢、桃園、龍潭、平鎮這幾個地方,我都吩咐他們挨家挨戶查遍了,你再怪我,那可真是無理取鬧了……說不定是你自己的情報出了差錯。」

    「我弄錯?我怎麼可能會弄錯!」應天碧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重重一捶桌子,大聲說:「我和小雲相處了整整一天,無話不說、彼此交心,我會不知道她住哪兒?」

    「真要這麼好,現在還用得著像只沒頭蒼蠅瞎忙?死鴨子嘴硬!」端木直咕噥一聲。

    「喂!你說什麼?」應天碧橫了他一眼,卻也不免有些心虛。

    「說實在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又何必如此執著?更何況,你們相識才不過一天而已,能有什麼深厚感情?」端木直看了他一眼,出言勸解,卻也是為自己打算,否則這多情公子繼續這樣癡癡迷迷,正事都不幹,完全丟給他處理,自己就算是鐵人也非給操到住院不可。

    應天碧冷笑一聲。「這些話從你這個千年童子軍、萬年在室男口中說出,還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嘿,沒領略過溫柔滋味,又怎知真情難得?等你交過女朋友,破了童子之身再來說教吧!」

    「應、天、碧!你別欺人太甚!」端木直脹紅了臉,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你、你、你這個淫蟲有什麼資格說我?拈花惹草,引得蜂回蝶繞,欠下一屁股風流債,現在才來扮純情?!荒謬!我、我可不是交不到女朋友,我只是不想像你一樣濫情,弄到最後收拾不了,躲到國外留學兼避難……哼!就是因為真愛難尋,我才不想逢場作戲,浪費在不喜歡的女人身上,你懂不懂?」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何必發那麼大火嘛!」應天碧見他發急,倒忍不住好笑起來,眨了眨眼睛,調侃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端木公子這麼潔身自愛、守身如玉,將來要是找到了意中人,洞房花燭夜、巫山雲雨時,會不會生澀到需要枕邊人技術指導……」話還沒說完,一本書已經飛了過來,直接砸到了他額頭上。

    「下、下流!我真是瞎了眼,居然和你這種人當了十年的朋友?!」端木直氣得臉都白了,撫著胸口不住喘氣。

    應天碧被書本砸得頭昏眼花,苦笑道:「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少了點幽默感。嘿,就因為是好朋友,我才替你擔心嘛!」

    「還說?再說我就翻臉了。」端木直又拿起了一本時代雜誌,作勢欲丟。

    「好好好,不說總行了吧!」應天碧聳了聳肩,笑道:「說來也真是奇怪,個性上你拘謹保守,我放浪不羈;就連支持的球隊都是象獅世仇、水火不容……怎麼看都應該是相看兩相厭,居然能做這麼久的朋友,還合作開了這家公司,真是不容易。」

    「你可還少說了幾樣,你念理工,是生技界不世出的奇才,我學法律,是華爾街公司併購和專利授權的專家;你喜歡美女,我熱愛名車;你是書癡,我則是樂迷,還有……」

    端木直環視他的辦公室一眼,只見上百本的中、英文書籍隨處散置,就是沒一本好好放在書架上,脫下的西裝外套更是隨手拋在沙發上,像坨醬菜似地縐成一團,不禁蹙眉道:「我有潔癖,你卻是出了名的邋遢隨便,進你的辦公室就像進了災區……你也幫幫忙,就不能讓你秘書好好整理一下嗎?」

    「錯了,我這是名士派頭,一整理就找不到要看的書了。」應天碧大笑,悠悠地說:「誰敢亂動我的書,誰就準備走路,你總不希望她們因此失業吧?」

    端木直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既然如此,也只好換個地方採訪了。」

    應天碧一愣。「採訪?什麼採訪?」

    「真相新聞台的電視專訪啊!過年前我不是跟你提過這件事?」

    「你提過,我可沒答應過。」應天碧臉沉了下來。

    「再怎麼說你也是『翰宇生技』的總裁,一家公司的臉面,一些公關工作還是該做的。」端木直知道他睥氣,只得好聲勸解。「你只接受國外媒體採訪,國內的邀約卻一概回絕,已經引起很多線上記者的反彈了,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興風作浪、無中生有的造謠功夫卻是一把罩,為了公司和你自己好,好歹就遷就一次吧!」

    「沒專業、沒素養,淨問些八卦,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人身上,我寧可整天窩在實驗室裡頭。」應天碧臉色略緩,卻還是搖頭。「公司好不好,靠的是創新、是管理、是營運績效,可不是這些人的兩張嘴皮和一根舌頭。至於我嘛,你也不用擔心,反正『應佾雲』這個名字我只在公事上頭使用,出了公司我就是應天碧,無名

    小卒一個,隨他們怎麼造謠誣蠛,我只當清風拂面,不痛不癢,一點妨礙都沒有。」

    「你……」

    「說起來我老爸還真有先見之明哩!三年前回國創業的時候,老爸說改個名字能幫助事業,我原本還不大樂意,沒想到改名之後有這麼多好處。」應天碧愈說愈得意,渾然沒發現端木直已經變了臉色。「紫微斗數、風角星象,我老爸是樣樣在行,件件精通。改天你來我家,我請他幫你看個相、改個運,說不定就此紅鸞星動、桃花運開,可以幫你順利摘下台灣最後一個處男的封號。」

    「免了!認識你我就已經倒了八輩子楣,別奢望能交上什麼好運道。」端木直鐵青著臉,冷冷地說:「你是老闆,卻只管埋首研究開發,什麼應酬周旋、借貸融資、經營管理的雜事全推到我身上。好,當初咱們這麼約定,我也沒有怨言,可今天不過要你露個面,應酬一下,你老兄也給我推三阻四……怎麼?當我沒有脾氣是不?」

    「你這話可不公道了,年前在南科的投資案,還有和成大合作成立實驗室一事,我照樣也是忙得團團轉,差點連年都得在台南過哩!」應天碧也不高興了,沒好氣地說:「你辛苦,我也不輕鬆。我這個總裁是當初和你划拳輸來的,你要喜歡只管拿去,我還樂得輕鬆。」

    「你、你、你……」端木直氣結,說話又結巴了起來。「好!乾脆咱們一拍兩散,誰也別埋怨誰。我這個執行長做得比長工還辛苦,你另請高明,我就回美國繼續做我的律師去!」

    應天碧嚇了一跳。這塊木頭要真走了,他以後找誰鬥嘴去?「有話好商量嘛!採訪就採訪,我又沒說一定不接受。對了,記者是男的還是女的?」

    端木直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女人,一等一的大美女,滿意了吧?」

    「我已經痛改前非、修身養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卻老拿以前的事糗我,實在太不厚道了。」應天碧笑了起來,曼聲長吟:「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拂長劍,寄白雲,一生一愛一瓢飲。(出自霹靂布袋戲,為雲門八采之一--佾雲之詩號)」

    「既然如此,我請他們改派個男記者過來。」

    「這也不用。既然是苦差事,面對一個美女時間總是過得快些。」

    端木直搖頭苦笑,剛要再說,秘書范曉倩已經敲門進來。

    「總裁,執行長,真相新聞台的記者已經來了,現在正在貴賓室等候。請問總裁打算在哪裡接見她?」

    「接見?沒這麼嚴重吧!」應天碧失笑。這個新來的秘書工作能力極佳,就是有些寶裡寶氣。「不用換地方,直接在貴賓室見個面就行了,反正這些花瓶肚子裡頭墨水有限,三百兩語就可以打發掉。」

    范曉倩點了點頭,笑嘻嘻地說:「這個女記者比明星還漂亮,就是架子有點大,倒茶的小妹還被她罵哭了好幾個。」

    「好幾個?看來她等了挺久的。」應天碧大笑,意有所指地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這句話還真是一點都沒說錯。」

    范曉倩笑容一僵,沒想到老闆一句話就聽出了破綻。

    應天碧瞥了她一眼,臨走時淡淡留下一句。「房間有點亂,你整理一下,我希望回來的時候,看到的是一間乾淨清爽的辦公室。」

    范曉倩點了點頭,心裡暗暗叫苦。整理房間不是難事,整理總裁的辦公室卻絕對是件苦差事!他的辦公室「亂中有序」,每件東西有每件東西的位置,要是弄亂一件,她就得「包袱款款」準備回家吃自己了。

    「傻丫頭,總裁外表漫不經心,心思卻比誰都還細,你在他面前弄鬼,那可真是自討苦吃了。」端木直見她哭喪著臉,有些不忍心,拍了拍她肩膀柔聲安慰。

    范曉倩偷覷了他一眼,臉上突然一紅,小小聲地說:「誰叫那個女人那麼過分,我實在看不過去,才想讓她多等些時候嘛……」

    「所以總裁才沒怎麼怪你啊!」端木直暖暖一笑,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這樣好了,我教你一個獨家收拾法,包你整理得又快又好,還不會挨罵,你說好幹好?」

    「真的?你可不許騙我喔!」范曉倩大喜,抱著他親了一下。

    端木直整個人都僵住了,看著蹦蹦跳跳開始動手整理的可愛秘書,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逐漸蔓延,甜滋滋、軟綿綿,彷彿整個人都飄上了雲端……

    陳文君將桌上一本《生技時代》雜誌翻了又翻,內容淨是一些枯燥無味的產業動態、科技新知等訊息,正等得不耐煩時,門開處,一個男人含笑走了進來。

    「你好。一些瑣事纏身,讓你久候了,真不好意思。」應天碧雖然隨興適意,但應酬周旋的功夫卻也絕不含糊,一番話說得有禮周到,令人如沐春風。

    「不敢,應先生太客氣了。應先生不嫌我們冒昧,百忙之中願意接受採訪,我們才真是感激不盡呢!」陳文君連忙起身相迎,笑意如花,眼角餘光掃了男人身上的穿著一眼,卻不由得一愣。

    一套剪裁合身、帶著點休閒風的英國式西裝,襯托得這個男人更為高大俊朗、風采不凡,不過這套西裝似乎不是什麼時尚名牌,質料也非上等,似乎、似乎有點不合「翰宇生技」總裁的身份吧?!

    美人抬眼,四目相對,應天碧吃了一驚。「是你?」

    陳文君細細端詳眼前這名男子,臉上竟不自禁地為之一紅。

    面若冠玉、鼻似懸膽,眉目含情、嘴帶微笑,實在是她生平僅見的俊逸男子,再加上渾身散發出一種瀟灑不羈、落拓閒適的氣質,更增添迷人魅力。

    「怎麼?一別經月,就不認得我了?」應天碧眨了眨眼睛,開起玩笑來。

    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又會遇上這個言語無禮的冰山美人……只是更令他意外的是,原來這個女人也能笑得這麼甜、這麼媚,好似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陳文君聞言,這才發現眼前這名男子似乎有點眼熟,搜尋記憶,猛地變了臉色。

    「原來是你!沐猴而冠,倒也似模似樣,可惜猴子畢竟是猴子,一套西裝就洩了底。哼,原來你在這裡上班……你們老闆呢?我等了快一個鐘頭,可不是為了見你們這些小角色而來。」

    應天碧先是一愣,繼而失笑,誠惶誠恐地說:「陳小姐目光如炬,本來想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一下子就拆穿了西洋鏡。應先生叫我來知會陳小姐一聲,他現在人在開會,大概要再半小時才會結束。應先生特別交代,讓陳小姐久候,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要我向陳小姐致上歉意。」

    陳文君臉色略緩,又瞥了應天碧一眼,冷冷的語氣中隱約帶著一絲嬌柔。「我和幾家精品店的老闆都熟,改天約個時間,我帶你去見識見識。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既然在這種大公司上班,衣著打扮就要好好修飾一下,才會給老闆留下好印象,明不明白?」

    「多謝教誨。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實在是受益匪淺。」應天碧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陳小姐稍坐,我還有事要忙,不能奉陪了。」

    陳文君點了點頭,下忘吩咐一句。「幫我倒杯茶過來。你們的小妹也實在太差勁了,連什麼是Jasmine都不知道,換了好幾杯還是弄錯。」

    「Jasmine?茉莉花茶是吧?沒問題。」應天碧微一躬身,笑嘻嘻地轉身離去。

    陳文君愣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不知想起什麼,雙頰突然一陣飛紅,如楓林夕照,嬌美無限。

    出神許久,再回過神時,眼前已多了名秀雅斯文、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茉莉潔白高貴,香氣清幽,近暑吐蕾,入夜放香,茉莉花茶取其長處,以增茶味,只要泡上一杯,便可領略茉莉的芬芳。」端木直臉上含笑,將一杯茉莉花茶遞給她。

    陳文君連忙接過,有些侷促不安地說:「這、這怎麼好意思呢?還讓應先生親自端茶接待。」心底不禁暗暗讚歎,如此風流俊俏的人物,只怕女子也有所不及……而他身上那套Paul  Smith的西服,優雅高尚,剪裁縫製處處顯得匠心獨具,更是價值不菲的精品。如此人物搭配如此衣著,當真是相得益彰,倍增風采。

    端木直搖了搖頭,笑道:「你誤會了。我是端木直,『翰宇生技』的執行長,並非你要採訪的應先生。」

    接連兩次認錯人,陳文君不禁有些尷尬。她也聽過端木直的名字,翰宇生技第二號人物,精明強悍聽說猶在應佾雲之上;只是她沒料想到這樣一位讓業界聞名色變、畏之如虎的人物,竟是如此一位溫文爾雅、貌若處子的翩翩佳公子!

    「端木先生如此盛名,我居然還認錯了,真是抱歉。」陳文君很快就恢復如恆,笑意盈盈地說:「應先生如果事忙,我們改日再行採訪也無妨。其實今天能夠一睹端木先生的廬山真面目,還讓你招待一杯茉莉花茶,我就已經覺得不虛此行了。」

    端木直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一絲疑惑之色。「你客氣了。這杯茶是應先生特別吩咐員工為陳小姐準備的,我不過是借花獻佛,充當一回端茶跑腿的小弟而已。」

    「可是……我根本還沒見到應先生啊?」

    「是嗎?」端木直臉上疑惑之色更濃,緩緩地說:「我剛才在電梯口遇到了應先生,他口中直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當真是妙不可言』,然後大笑離去。我是聽得一頭霧水,因此這才過來請教陳小姐,陳小姐卻說還沒見過應先生,這可令我有些莫名所以了。」

    陳文君聽到一半,臉色已然大變,頹然坐倒,彷彿突然老了好幾十歲,失神地看著眼前,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採訪無疾而終,應天碧怕端木直又在耳邊抱怨囉唆,只得應允出席「穎東食品」的新廠破土儀式,稍微盡些做為「翰宇生技」領導人所應盡的公關義務。

    穎東食品公司座落於新竹工業區,已有五十餘年的歷史,以飲料、方便面、餅乾等之生產製造為大宗,在工資高漲、市場有限,又須面臨眾多同業競爭的不利條件下,公司的經營發展一度出現危機。

    然而自從第二代接班人展君佑全面接手經營之後,展現新思維,以養生美容為號召,尋求「翰宇生技」支持,全力結合生物科技發展出新口感的新醋風味,不但將黑豆、膠原蛋白、珍珠粉等養生元素與醋融合,更推出熏衣草、玫瑰、蔓越莓等花草口味的西式風味醋,將傳統調味醋升級為飲用醋、養生醋、美容醋、釀造醋等高附加價值的熱門飲品,取得驚人獲利,一舉在食品業界殺出一條血路,也讓展君佑更積極尋求與翰宇生技的進一步合作。

    為了配合政府要員的行程,破土儀式選擇在週末盛大舉行。由於應天碧和端木直兩人都是同樣公私分明的作風,既然不是上班時間,也就不肯叫公司司機加班待命,寧願自行開車前往祝賀。

    端木直是出了名的車癡,開的車自然非同凡響,是獨立車廠Koenigsegg所推出的全新超級跑車CCR,車體以輕量化的碳纖維及功夫龍材質打造,零到一百公里/時的加速僅須三點二秒,極速可達三百九十五公里/時,被譽為當今車壇登峰造極的夢幻名作,名車映照俊顏,每每令多情女子目眩神迷。

    應天碧卻又是另一個極端,開的車子仍是三年前回國時買的March小車,他倒也不是刻意做作,只是覺得台灣車多路窄,小車方便駕駛停靠,再加上凡事隨興自在的個性,既然車子開得順手,也就壓根兒沒動過換車的念頭了。

    兩人幾乎同時抵達,展君佑親率公司高層出來迎接。

    展君佑和兩人都熟,他看了端木直的車子一眼,又看了應天碧的車子一眼,搖頭苦笑。「幸好我親自出迎,沒讓他人代勞,否則岳飛錯認為張飛,教一些糊塗蛋怠慢了應先生,那可就過意不去了。」

    「這也沒什麼。金蟬脫殼,更方便他自在逍遙哩!」端木直語氣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之色。

    應天碧瞥了他一眼,大笑道:「這塊木頭比誰都拘謹,偏偏開的車子此誰都拉風,名車風流、公子多情,勾引得眾多女子魂牽夢縈,卻又償不盡這許多相思債。我自忖沒他這份本事,只好藏拙了。」

    端木直聞言氣結,說話又結巴起來。「你、你、你……」

    「每次見面,兩位總是鬥嘴抬槓的時候居多,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翰宇內部高層間存在著什麼心結芥蒂哩!」展君佑笑著打圓場,話鋒卻似乎隱含搬弄挑撥之意。

    「交情半從吵鬧來,要是為了幾句玩笑話就有了心結,還當什麼朋友?」應天碧渾若未覺,笑嘻嘻地說:「這子子今天這麼陰陽怪氣的,倒也不是為了這幾句玩笑話……嘿,倒是我今天特地過來捧個人場,一來是展先生面子大,不敢不來,二來嘛,之前得罪了端木,他的吩咐我不敢不聽,否則金蟬脫殼之事,有一就有二,我是不受拘束的性子,倒也不介意再做一次的。」

    「哈,哈哈,應先生願意撥冗前來,不管什麼原因,敝公司上下都是同感盛情。」展君佑臉色微變,尷尬一笑。應天碧素來詞鋒犀利,沒想到自己一句失言,討了這麼個沒趣。「離破土儀式的時候尚早,這裡風大,不方便說話,還請兩位移步,到貴賓室用些點心,順便聊聊日後雙方更進一步的合作計劃。」

    應天碧點了點頭,展君佑在前領路,一行人往穎東公司大樓走去。

    端木直走在他旁邊,淡淡地說:「說話這麼鋒利直接,不怕得罪人?」

    「商場利益為先,憑恃的是實力,要是怕得罪人,就別想在商場打混了。』應天碧漫步而行,一派瀟灑自在。「你是君子,講究面面俱到、禮貌周全,我是小人,喜歡的卻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唱的不剛好是一出雙簧?」

    端木直忍不住莞爾一笑。「如此一來,便宜我佔,好人我當,豈不是太委屈你這個翰宇生技的總裁了?」

    應天碧眨了眨眼睛,也是一笑。「吃虧就是佔便宜,說不定你怕我得罪人,以後就不會硬逼著我參加這些無聊的酬酢場合了。」

    「我可是一點都不擔心。你是聰明人,機鋒處處,別人討了沒趣還不是只能摸摸鼻子認了?」端木直又板起臉來,沒好氣地說:「就像真相新聞台那位女記者,有眼不識泰山,錯把咱們堂堂一位總裁當成了送茶跑腿的小弟使喚,活該要被調去跑體育新聞!這位小姐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半點委屈都不敢多說。」

    「你老說我風流,其實你才真是多情種子;憐香惜玉的本事,我可真及不上端木公平萬分之一了。」應天碧苦笑,調侃道:「那件烏龍事,我是壓根兒沒放在心上,至於電視台要如何處理,我更是無法置喙了。不過因為這件事,我倒是想起了一則故事、一副對聯。」

    「喔?什麼對聯?」

    「坐,請坐,請上座;茶,泡茶,泡好茶。」

    端木直先是一愣,繼而大笑。

    展君佑回首問道:「什麼事這麼開心?也說給我笑笑成不成?」

    「之前發生一件事,讓應先生想起一副對聯,我覺得有趣,這才笑了起來。」端木直好不容易止住笑,緩緩說起之前的烏龍採訪事件,然後念起那副對聯來。

    展君佑不曉得對聯背後的典故,瞠目不知該如何應對,正感到有些尷尬,跟在他身旁的一名員工立刻接口道:「妙極,真是妙極了!昔時蘇東坡任杭州通判,到某寺遊玩,方丈不知底細,把他當作一般的客人來招待,簡慢招呼了聲『坐』,然後對小沙彌說『茶』,於是小和尚端上一碗很一般的茶。方丈和這位來客稍事寒暄後,感到這人談吐不凡,並非等閒之輩,便急忙改口『請坐』,重叫小沙彌『泡茶』,小和尚趕忙重新泡上一碗茶。到了最後,方丈終於明白來人就是本州的官長、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便忙不迭地起座恭請道『請上座』,轉身高叫小沙彌『泡好茶』。臨別時,方丈捧上文房四寶向蘇軾乞字留念。蘇軾心裡一轉,即爽快地答應了,提筆信手寫了一副對聯。上聯為:坐,請坐,請上座;下聯為:茶,泡茶,泡好茶。」

    「切景切題,果真是妙不可言!」展君悅也笑了起來,讚道:「小吳學的是企管,卻是一身書卷氣,滿腹詩書,可不像我這個老闆如此孤陋寡聞了……嘿,以貌取人,智者所不為也。我老爸常說一句話:『多留餘地鋪明月,莫築高牆礙遠山』,這位記者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會拿一對青白眼識人,難怪要吃大虧了。」

    「展先生出口成章,學問也是一流的,又何必過謙?」應天碧知道他刻意賣弄,隨口敷衍兩句,更多的目光則是停留在那個叫「小吳」的年輕人身上。

    這人身材不高,大概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左右,皮膚略黑,體型微胖,一說完話就安安靜靜退在一旁;當他發現應天碧在注視他時,馬上點頭微笑致意,不過笑容卻顯得有些害羞靦腆,看起來是一個相當古意厚道的年輕人。

    進了大樓,入了貴賓室,大家分主客坐下,立刻有小妹奉上清茶點心。

    展君佑幾次將話題帶到雙方的結盟合作,希望翰宇能進一步為穎東技術移轉並授權使用專利,端木直卻都不置可否,只是含笑看著應天碧。

    「時候尚早,閒坐也是浪費時間,聽說貴公司最近投入大筆研究經費,成立生技實驗室,我想看看,不知成不成?」應天碧忽然提出要求。

    展君佑心中一凜,知道這是考驗起他們公司的研發實力來了。看來要是過不了這一關,對方絕對不可能鬆口答應簽約合作。「當然!這有什麼問題?駿威,你們好好招待端木先生:小吳跟我來,詳細將我們實驗室的規模、研發現況說給應先生明白。」

    「穎東食品」眾人立刻點頭稱是,小吳則隨著老闆起身,陪同應天碧前往公司的實驗室。

    「你叫什麼名字?在公司擔任什麼職務?」應天碧對小吳這個年輕人很好奇,含笑詢問。

    小吳看了老闆一眼,見老闆點頭,這才回答道:「我叫吳清波,是行銷部的專員,希望待會兒我所作的解說能讓應先生滿意。」

    「別這麼客氣。你們是主人,我是客人,勞你們費心接待,我才真是過意不去哩!」別人說話客氣,應天碧自然也就以禮相待。這人職位不高,卻能膺此重任,想必有過人之處,肯定是「穎東食品」極力栽培的明日之星。

    三人一路談談說說,不知不覺間到了實驗室,展君佑的話明顯少了許多,幾乎全都交由吳清波發揮。

    吳清波看似靦腆,卻是理路清晰、口才一流,一番說明算得上是提綱挈領、有條不紊,對於應天碧的詢問質疑也是應對明白,無絲毫含混迴避之處,聽得應天碧是暗暗點頭,激賞不已。

    「如何?這個年輕人表現得不賴吧?」展君佑察言觀色,知道應天碧極為滿意,不由得喜形於色。

    「的確是第一流的人才。」應天碧點了點頭,緩緩地說:「簽約之事,三天之後我給你答覆。」

    「好,那我就靜候佳音了。」展君佑明白欲速則不達,立刻轉過話題。「時候不早了,這就請應先生移步,參與敝公司新廠的破土儀式吧!」

    「人來了,正事也辦了,這些排場應酬還是一定要小弟前去湊個人頭嗎?」應天碧臉上似笑非笑,卻不動身。

    展君佑一愣,明白他的脾氣,只能無奈搖頭苦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勉強,就怕回去之後,端木和你又有一場擂台好打了。」

    應天碧大笑,轉身離去。

    冠蓋雲集,政商名流紛紛應邀出席「穎東食品」新廠的破土儀式。應天碧刻意避開眾人,好不容易來到車旁,正要上車,一瞥間,卻教他看到了這一個月來思思唸唸、魂牽夢縈的那道明媚倩影。

    只見佳人頭戴針織小鴨舌毛帽,身穿無袖運動背心,搭配一件蝴蝶結迷你公主褶裙、一雙蝴蝶式樣的粉色淺跟鞋,再加上外罩一件黃綠相間的連帽運動外套,當真是說不出的嬌俏動人、活潑可愛。

    「小雲!」應天碧心口一熱,喊了聲,隨即快步迎了上去。

    江慕雲聞聲抬頭,卻像是見了鬼一樣,低頭轉身疾走。

    應天碧大步一跨,三步並作兩步,威風凜凜地擋在她面前。「怎麼?做了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見了我就想開溜?」

    「是、是你啊,你什麼時候出現的?我、我都沒看到說。」江慕雲知道躲不過了,尷尬一笑,紅著臉裝起傻來。

    「喔?原來是沒看到我啊!」應天碧臉上似笑非笑,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覺得伊人比初遇之時更要美上幾分。「天氣不熱,日頭也不大,小臉卻還能曬得紅通通的,真是不容易呢!」

    江慕雲臉更紅了,垂著頭玩弄自己手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應天碧定定地看著她,忽然開口。「拿來。」

    江慕雲一陣心驚,退了一步,囁嚅道:「拿、拿什麼啊?」

    「電話、E-mail、MSN,還有你家的地址。」應天碧跟近一步,不容佳人迴避。

    江慕雲心慌意亂,又退了一步。「我、我不記得有說過要給你電話……」

    「你說過的。你說的每一句話,夢裡百轉千回,我想忘也忘不了。」應天碧臉上含笑,又再逼近一步,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你還答應給我一個機會,願意和我交往,可是伊人如夢,獨留我一人苦苦相思……唉,江淹別賦也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況且又是不告而別,更是教人憔悴心碎了。」

    「你是有完沒完啊?」江慕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惱了起來,沒好氣地說:「你是土匪啊!就、就算我說過又怎樣?我當時高興給,現在不高興給了,你、你咬我啊……」

    「我不想咬你,只想親你。」應天碧在她頰邊輕柔一吻,忍笑道:「在我心中,你比皇帝還尊貴,你的話就是聖旨,所謂君無戲言,你要是反悔,未免太失身份了?」

    這一吻,把江慕雲整個人都給嚇傻了,雙手-著臉頰,氣急敗壞地說:「你、你、你這個混蛋……我、我說不過你,我要走了,不要跟你說話了!」

    「好吧!那我們各退一步,只要你給我電話,我就不再追究失信毀約之事。」應天碧臉上含笑,若無其事,一派瀟灑閒適。

    江慕雲現在只想脫身,想了一會兒,終於咬著嘴唇點了點頭,從皮包中拿出紙筆,抄了個電話號碼給他。

    「可以了吧?」她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說。

    「受騙一次,人道我癡,連著受騙兩次,那可就真是愚不可及了。」應天碧揚了揚手上紙片,臉上似笑非笑。「我又怎麼知道這電話是真是假?」

    江慕雲氣極。「不相信就算了!電話還我。」

    應天碧可不答應了,將紙片收入上衣口袋,一本正經地說:「朋友相交,貴在意誠,我就姑且再相信你一次。」

    江慕雲白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應天碧戀戀不捨,情不自禁跟在她後頭。「你是在這裡工作,還是來這裡找人的?」

    「關你什麼事!」

    「我這裡朋友多、人面廣,如果是想找人,說不定我幫得上忙喔!」

    「不用了,這個地方我幾乎天天都過來,比你還熟。」江慕雲加快腳步。

    「原來你住這附近啊!」應天碧大喜,也跟著加快腳步。「真巧,我也在新竹租房子住,改天你來我家,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收藏品。」

    江慕雲輕歎一聲,停步佇足。「你來這裡,肯定有事要忙,不用一直耗在這裡陪我說話聊天了。」

    「我是無事閒人,有什麼好忙的?」應天碧裝傻,笑嘻嘻地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只要人對了,我的心就閒了。你要是不忙,附近有家餐廳的下午茶挺不錯的,一道過去坐下聊聊如何?」

    江慕雲好生無奈,看了他身後一眼。「你不忙,別人可閒不下來……那人已經揮手招呼了你兩、三次,你卻老不理人家,這也不是辦法吧?」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應天碧一愣,回首一瞧,就見到端木直板著臉站在他的車旁,他苦笑搖頭,低聲說:「給這人逮到,就是想閒也閒不下來了。改天咱們約個時間見面,我請你吃飯。」

    江慕雲不置可否,又看了端木直一眼,好奇問道:「他是誰啊?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

    「你覺得這傢伙長得好看?」應天碧這可緊張了,就怕意中人心有別屬。

    「太漂亮了,一定很花心,我不喜歡。」江慕雲隨口回答,壓根兒沒有察覺到他的心情。「對了,他是不是你老闆啊?我看你好像很怕他說。」

    應天碧鬆了一口氣,又開始開起玩笑。「我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嘿,這傢伙古板得很,稍不順他的心,教訓起我來比教訓兒子還厲害,我當然會怕他嘍!」

    江慕雲聽他說得可憐兮兮的,不禁有些同情。「既然如此,你還是趕快過去吧!萬一惹你老闆生氣,說不定連工作都會丟了呢!」

    「那下次請你吃飯,你來不來?」

    「好啦!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沒完沒了啊?」江慕雲急了,輕輕推了他一下。

    應天碧一步三回頭,有如即將海外萬里之行,情人執手淚眼相別一般,延延挨挨,好不容易才走到端木直身邊。

    「我今天可真是開了眼界!嘻皮笑臉、死纏爛打,外加恐嚇威脅……你這種行徑,比無賴還無賴,簡直辜負了當年情場第一浪子的美名了。」端木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個女孩就是江慕雲?」

    「看來你已經來很久了。」應天碧點了點頭,無所謂一笑,悠悠地說:「我喜歡誰,我就放手去追,不達目的絕不甘休,正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也,在你這種道學先生眼中看來,自然覺得礙眼了。嘿,可憐有人愛在心裡口難開,偏偏還要扮斯文、裝瀟灑,板著君子臉孔等人家女孩先開口……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極了。」

    端木直聞言,滿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我、我照顧曉倩,是因為她爸媽死得早,孤苦伶仃的,可沒別的意思,你要敢在地面前瞎說,我非宰了你不可!」

    「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唉,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人家小秘書昨天還紅著臉問我,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她要親手織一件毛衣給你呢!」

    端木直臉現喜色。「真、真的?」

    「反正你又不在乎,問那麼多做什麼?」應天碧大笑,故意賣起關子來。

    端木直氣結,想也不想拳頭就揮了出去,卻突然在半空中定住,臉現詫異之色。

    應天碧拍掉他的拳頭,笑嘻嘻地說:「怎麼?見了鬼不成?」

    端木直看了他一眼,面露同情之色。「你自己看吧!」

    應天碧好奇心起,順著他所看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不遠處的鳳凰樹下,小雲和一個男人執手相對,坐在一起喁喁私語,狀甚親暱。

    他從來沒看過小雲笑得這麼開心,眼睛在笑、嘴巴在笑、鼻子在笑,彷彿連頭髮也在笑,笑靨是既嬌且媚,既溫柔又深情,當真是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

    應天碧臉色慘白,整個人猶似墜入萬丈深淵。那個男人他也認得,正是「穎東食品」的行銷專員吳清波!

    風未定,人初靜,陽光自葉隙間點點灑落。鳳凰樹下一對璧人,靜靜享受這難得的悠閒時光。

    江慕雲將一個壽司喂到他口中,滿臉都是溫柔笑意。「事情忙完了?」她知道他愛吃壽司,一大早就起來準備,見他吃得快意,她比什麼都要開心。

    「嗯。」吳清波點了點頭,黝黑的臉龐隱隱透出一絲笑容。「機會隨時都在,就看有沒有本事把握……嘿,老闆有識人之明,我也不是庸才;和『翰宇生技』的合作案若談定,功勞簿上肯定少不了我一筆。」

    「你本來就很了不起啊!」江慕雲又餵了一個壽司到他口中,柔聲說:「為了這次的演示文稿,你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這幾天更是不眠下休地做沙盤推演,表現得好,那是理所當然,我一點都不訝異的。」

    「你喔,倒是比我還信心滿滿。」吳清波笑了起來,捏了捏她的鼻子,淡淡地說:「事情可沒你想像得那麼簡單。小組裡頭的幾位『老前輩』過於大意,以為這次的演示文稿還是會照原定計劃在星期三舉行,只有我料定應佾雲今天出席,絕不會只是單純來捧個人場,果不其然,他臨時提出參觀實驗室的要求……機會一閃即逝,他們卻白白錯過,明天要是知道這件事,非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不可,哈哈哈。」

    「這人也真是刁鑽,猝不及防,教人怎麼準備嘛!」江慕雲有些不以為然。

    「話可不能這麼說。一切照規矩來,大家按部就班、行禮如儀,看到的只能是浮面表象;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家公司有沒有紮實根底才騙不了人。」

    吳清波又塞了兩個壽司、三個湯包,這才接著繼續說:「應佾雲既無父蔭、又無官勢,三十歲不到就能一躍為商場上的風雲人物,人人敬之畏之,他的能力手段本來就不容小覷;這幾位『老前輩』腦筋轉不過來,以為年紀代表經驗,倚老賣老,吃虧了可也怨不得別人。對了,說到應佾雲,你怎麼會認識這個『翰宇生技』的頭號人物?」

    「應佾雲?我不認識他啊!」江慕雲一愣,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看到了應天碧兩人,不禁失笑道:「原來這人就是應佾雲啊!他是我朋友的老闆,我可不認識他……嘻,這人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沒想到手段這麼厲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難怪那呆子這麼怕他。」

    「漂亮?這人眉清目朗,氣度不凡,用『漂亮』二字形容可不恰當了。」吳清波搖了搖頭,轉過話題。「下午有空嗎?我們到『貓空』喝茶看夜景。」

    「不行耶,外婆今天下午排了心臟科的門診,我待會兒要陪她過去;而且學測快到了,小月卻還是漫不經心的,她的功課我也得盯著,否則她晚上肯定又躲在棉被裡頭偷看漫畫了。」

    吳清波臉色微微一沉,不發一語。

    江慕雲見他不說話,擔心他生氣,小小聲地說:「你別生氣,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們到城隍廟口吃肉圓和米粉湯。」

    「城隍廟口?」吳清波笑意淡淡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沒生氣,你別嚇成這樣。明天我有事,要去高雄一趟,只怕不能陪你了。」

    江慕雲見他沒生氣,鬆了一口氣,倚在他肩上輕聲說:「對了,我戶頭已經存了七十幾萬,再加上跟銀行貸款,應該足以應付開店的支出。過幾天你陪我去找房子好不好?你眼光好,人又聰明,看上的地點生意一定可以做得起來的。」

    「這事改天再說吧!開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吳清波對這個話題顯得有些意興闌珊,輕撫她的秀髮,淡淡地說:「你靠著歇會兒,每天工作到那麼晚,還要幫我準備午餐送過來,肯定是累壞了。」

    「我不累,只要你知道我真心待你好就行了。」江慕雲聽他憐惜自己,芳心大慰,笑靨如花,緩緩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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