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性不埋名 第一章
    人間妙事不可無,月老紅繩系雙姝

    涼風徐徐,花柳纖纖,綠蔭處處,此時春日正媚、春光正盛,恰是賞景舒心之最佳時節。

    話說「桃花村」一地,山光宜人,水色秀麗,雖不是與世隔絕的仙境之處,然其周圍之美景絕不遜與陶淵明筆下芳草祥美、落英繽紛之桃花源也。

    至於桃花村之村民,是否一如陶公筆下之與世無爭、怡然自樂?

    且聽聽這一串從暖暖春風中送來的語句——

    「呸!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是桃花村裡穩婆的第一把交椅!」身形高挑的慕大娘雙手插腰,大聲嚷嚷道。

    「哼!方圓百里都曉得我才是這一帶穩婆的佼佼者。」嬌小的秋大娘不干示弱地回一句。

    「娘,秋老娘,你們別吵了。」慕子-連忙放下書冊,纖弱的小身子擋在兩張怒不可抑的臉龐之間。

    「瞧,連你家-兒都知道稱呼我一聲『老娘』,可見我接生的技術絕非胡講瞎扯的。」秋大娘得意說道。

    「-兒就算看到一個瞎眼、缺嘴的接生婆,還是會稱呼她為『老娘』——宋元以來,所有人都這麼喊的。你以為『老娘』這詞有什麼好得意的嗎?就像你看到一頭豬,也必然會指著『它』叫豬一樣!」慕大娘理所當然地將食指向前一指:「豬哪!」

    「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女人,你的肚子不知比我大了多少倍,還敢笑我是豬!欺負我一個沒丈夫的婦道人家,很得意嗎?」秋大娘揮手打開那只礙眼的手。

    「你沒丈夫,難道我就有嗎?辦完了丈夫的喪禮,才發現自己懷著孩子,你知道鄰里間傳得多難聽嗎?」慕大娘不干示弱地也想打人。

    「娘,秋老娘,你們倆不是老說孕婦不要發脾氣、動怒嗎?」慕子-歎了口氣,一手拉住一個孕婦的手。

    真是服了這兩人,天天吵、時時吵,也吵不膩——小孩的耳朵都長了繭哩。

    「那是孕婦沒遇見她!遇見這種人若是不生氣、不發怒才是怪事一樁哩。況且,孕婦的氣要是憋在肚子裡,孩子肯定會長出一張怪臉。瞧我們家-兒的樣子多好看——那可是為娘含辛茹苦地發了十個月脾氣才得來的。」慕大娘得意洋洋炫耀著。

    慕子-一時傻眼——是這樣嗎?

    「你就不用跟我道謝了,原來我對-兒的好模樣有如此大的貢獻。」反應向來敏捷的秋大娘捉信機會又自誇了一番。

    「娘,你坐著歇息。」慕子-笑嘻嘻地擠入兩團怒火中,清秀小臉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和暖笑容——

    「秋老娘,我倒茶給你喝,好嗎?」

    慕大娘看著繫著兩條長辮的-兒,又是拿鮮果又是遞開水的賢淑模樣,忍不住咧嘴一笑,朝秋大娘炫耀地看了一眼——

    兒這種好貨色,可不是人人都生得出來的。

    「孩子,你可得快出來和娘作個伴。」秋大娘黯然了臉色,低頭撫著自己的肚子。

    「我的接生技術揚名何只方圓百里,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天下第一的穩婆!」絕不在口頭上吃虧的慕大娘,眼也不眨地說道。

    「那你幹麼窩在桃花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秋大娘掩嘴偷笑一聲。

    慕大娘瞠著眼,氣結地指著秋大娘,一時之間想不出任何話反駁,直到她側過頭,看見自己七歲大的孩子——

    慕子-正於清風中讀書,一派斯文樣。

    「要不是不想和我們家-兒分開太久,我早就應宮廷之詔,進宮替后妃們接生了!」慕大娘陡地丟出這句話,根本沒想到自己根本沒被列入進宮穩婆的名冊裡。

    「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

    「你才該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臉!」

    一句難聽的話出口之後,接下的話就不會是「謝謝」「您客氣了」,於是這兩個總在爭天下第一穩婆的人,嘴裡是愈嚷愈大聲,身子就愈發激動地拚命向前——

    兩顆大肚子對撞了一下。

    兩個孕婦互不相讓也對瞪著。

    「秋老娘,喝水。」慕子-笑容可掬地將茶杯放到秋大娘手裡。

    秋大娘接過茶杯,臉色卻突然一陣青白。

    茶杯從她的指間掉落到地上,灑了一地的綠波……

    「喂!你故意找麻煩嗎?」慕大娘不客氣地大吼出聲。

    「沒有——」秋大娘捂著自己翻絞中的肚子,整個人半跪於地,蜷縮成一團。

    「老天爺,你要生了嗎?」慕大娘一個箭步就衝到秋大娘身邊,快手扶起了人——「-兒,快幫娘扶著她!」

    鬥嘴歸鬥嘴,半年前搬到這桃花村後,秋大娘可是她最好的朋友!

    「秋老娘小心!」慕子-踢開一塊尖石子,臉上儘是焦急。

    「-兒真是個好孩子,看我有沒有福份生個兒子娶你入門——」秋大娘喘著氣說道。

    「現在知道生孩子的痛苦了吧?!」慕大娘嘴裡叨念著,卻輕手輕腳地將秋大娘扶上了床——這個秋大娘今天可有得辛苦了。這女人自少女時代即跟著母親學習接生之術,自個兒卻是頭一遭生孩子。真是穩婆中的奇葩一株。

    「叫穩婆……」秋大娘大口呼吸著,感到自己胸口正悶悶地抽疼著。她向來容易犯心疼。

    「笨人!我不就是穩婆嗎?這個村除了我們兩個接生婆外,哪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你總不想請那個臭庸醫王財發來看吧?」慕大娘皺眉說道,身子一轉,就把待會可能會用到的器具備齊在一旁。

    「王財發是個男人,男人不是不准進產房的嗎?」慕子-不解地問道。

    「不准說那種混帳話!」慕大娘的疾言厲色嚇得孩子立刻噤聲——

    「什麼男人不准進產房!這是那些個男人怕血、沒膽所編造出來的理由。什麼婦人生產時的血不潔,那些男人還不是從這一堆血肉中冒出來的!」

    大聲話說到最後,慕大娘摸摸孩子的頭,無聲地說了句「對不起」——她這大嗓門老是嚇到孩子。

    「你平日不是最愛求神問卜嗎?怎麼這回就不迷信男人不能進產房?」秋大娘勉強自己說著話,以減輕腹裡愈來愈頻繁的抽痛。

    「因為我就是我爹接生的。我爹是個好丈夫,他以為丈夫就該在妻子痛苦生產時在一旁幫忙。」慕大娘拎起一個木桶擺到門邊——待會得叫-兒去燒壺熱水。

    「可是…你應該也快生了,別勞累…啊!」秋大娘哀嚎了一聲,全身冒著冷汗。

    「放心!」慕大娘重重拍打了下自己的肚子,以茲證明。

    慕子-悶哼了一聲——難怪自己經常會因娘的言行而頭昏,原來是在肚子裡被打慣了。

    「-兒,過來幫忙!」

    「-兒還是孩子,你不怕她被嚇著嗎?」秋大娘邊喘邊說道。

    「-兒會怕嗎?」慕大娘看著這個自幼體弱多病、最後依著廟中神簽裡「假鳳為凰」指示,才讓她養活下來的乖孩子。

    「我想幫忙。」慕子-堅定地說道——自己想承母親的衣缽呢。

    「萬一我生出來的是個男孩,-兒可得負責了——全被她看光了。」

    「放心啦!充其量讓他們兩個結拜。」慕大娘笑著回答道——有些真相,得待-兒二十四歲那年方能揭曉。

    「你說什麼…啊!」秋大娘手指緊緊捏住草蓆,再也沒有力氣說笑,眼眸中泌著淚水看嚮慕大娘——

    「我的心臟不好,你也知道。如果我不行了,千萬替我照顧孩子,秋家的血脈千萬不可斷啊!」

    「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是帶你去過城外那座廟求籤——還求到一個上上籤嗎?神明都說你熬得過來了,你一定沒問題的。」慕大娘篤定地說道。

    「那簽真的靈驗嗎?」

    「當然靈驗!我依著神簽把-兒養大,瞧我們家-兒長得多好!這副眉清目秀、風度翩翩的俏模樣,將來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你把-兒說得像個男的…啊!」秋大娘每句話都用一句慘叫作結。

    「本來……呃……我們家-兒傾國傾城,這樣總行了吧!你別說話,深呼吸。」

    「娘——」慕子-不自在地紅了臉,抬眼看著娘調皮地朝自己眨眼,這才知道娘是要分散秋老娘的注意力。

    生孩子很痛吧?慕子-看著秋老娘額上豆大的汗珠,一雙小手也跟著按住自己的肚皮——當自己嫁人的時候,才不要生孩子呢。

    「-兒,把門邊的那只木桶裝滿熱水,把櫥櫃上的那瓶麻油拿來!」慕大娘左右張望了下,向秋大娘問道:「你那口子的舊衣服呢?」

    「在我家的桌上,藍色衫子。」還好兩家就往在隔壁。

    「去秋老娘家拿桌上的藍色衣服。還有,把娘抽屜的剪刀拿來!」

    慕子-跑進跑出,又是遞布又是熱水的,兩條長辮子全忙散了一肩。來不及編,只得順手束成男孩的髮束,襯著一張小臉更加地眉目俊朗。

    因為娘沒叫人避開,是故慕子-屏著氣息看著床上哭喊的人——

    秋大娘哀嚎的程度像是被十桶熱水燙到!

    「很痛嗎?」慕子-悄悄拉了下娘的衣角。

    「當然痛!把絲瓜塞到嘴裡有多痛,娘和老娘生孩子就有多痛!」慕大娘大聲回了孩子一句。

    慕子-愕然地張大著眼,猛地搗住自己的小嘴——好可怕喔,幸好自己已決定不要生孩子。她最討厭吃絲瓜了!

    「啊!」突如其來的尖銳叫聲,讓仍處於驚嚇狀況的慕子-險些掉出眼淚。

    「啊!」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娘也跟著秋大娘大叫?

    「娘,你怎麼了?!」慕子-一見到娘臉色發白,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剛才秋老娘也是這樣尖叫一聲,然後……

    「我要生了……」慕大娘扶著床沿,勉強自己保持冷靜,還是忍不住詛咒了一聲。「該死的——」

    「我去請穩婆!」慕子-臉色發白地把娘扶到自己的小床上。

    「別費勁了,這方圓百里就我們兩個穩婆,等你走上一天一夜到隔壁村去,我們倆都不知道生出幾個了。況且半夜野獸多,你還是坐著……」秋大娘一邊哀嚎,腦袋卻靈光了起來。

    「我去找其他人來幫忙!」慕子-拉住娘的手,忙著幫娘擦汗水。

    「傅出去會笑死人的!一找人來,村裡的三姨媽、四嬸婆又要酸不溜丟地說我們兩個只會賺別人的錢,其實一點本事都沒有……我生個孩子還要被人罵,我自己生!」慕大娘倒抽了一口氣,捏緊了孩子的手。

    「我們可以互相幫忙。」秋大娘說了一句,慕大娘點了頭。兩人互看了一眼,彼此達成了共識。

    「你們都不能下床,怎麼幫忙!」慕子-難過地在屋內轉著圈圈——如果自己可以分擔她們的痛,該有多好!

    「只要-兒能幫忙就好了……痛……」慕大娘一句話還未說完,慘叫聲就淹沒了其它的語句。

    「啊!」

    尖叫聲此起彼落,無助的七歲小孩只能左張右望——

    見著兩人都以一種青蛙仰躺的姿勢,躺在床上掙扎,慕子-相信自己的臉色現在也沒比青蛙好看多少。

    「娘!我還是去請人來幫忙……」

    「閉嘴!再多準備些熱水。」慕大娘趁著尖叫的空檔,交代了一句。

    「是!」

    慕子-一接到娘親的命令,立刻往門外直衝,氣喘吁吁地在廚房燒上一鍋又一鍋的熱水。

    小臉脹成通紅,提著足足有半個自己高的水桶,走一步、停一步——

    用盡力氣之餘,還要防止那飛濺出來的熱水燙上手臂。從廚房到屋子裡的一小段路,竟漫長到連乖巧的慕子-都快放聲痛哭了起來。

    「哇!哇…」嬰兒的長啼聲陡地劃破了夜裡的寧靜。

    秋老娘生了!

    慕子-雙眼一亮,吃奶的力氣全使了出來,奮力地將水桶往門邊一擱,人目的景象卻著實讓人意想不到!

    秋老娘還挺了個大肚子,在床上打著滾。咦?

    娘——生了!

    「娘!這是——」慕子-敬畏地看著娘掙扎地半坐起身,抱住那個光溜溜的嬰兒。

    「把剪刀用燭火燒一燒,拿到我身邊。」慕大娘虛弱地說道,唇邊有著一個微笑。

    慕子-照做了,眼睛卻不時偷看著那條連在嬰兒肚子上的長長帶子——原來小嬰孩是長在娘的腸子上啊!

    好恐怖!慕子-捂著自己的肚子,只覺得自己的腸子也開始絞痛了起來。

    「-兒,剪刀燙好了,就快拿過來啊!」

    慕子-戰戰兢兢地嚥了口口水,看著那個嬰孩,卻不敢看娘身下的那堆血漬。

    「-兒,用剪刀把弟弟這條臍帶剪斷…」慕大娘低聲催促著孩子,她現在只剩下說話的力氣了。

    「剪…剪斷?!」慕子-嚇得牙齒直打顫,握著剪刀的手更是不停地冒汗。

    「娘可不想和小傢伙再連十個月,快動手啊,不會痛的。」

    慕子-在娘的一再保證下,深吸了三口氣,這才下定決心——卡嚓一聲,自個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娃娃和娘分離,不過那張小嘴仍然嚎啕大哭著。

    怪了!慕子-看著被抱在娘身上的皺巴巴娃娃,疑問又起——

    娘怎麼知道這是個弟弟?娃娃身上沒刻字啊。

    娃娃身上的器官都和自己一樣嘛!

    「用熱水擰條濕布給我,把麻油拿給我…」慕大娘輕輕地為小兒子擦乾身上的血漬,為他塗上油脂,但願他平安長大。

    「秋老娘還沒生。」慕子-擔心地看著秋老娘——娘的身子骨一向強健,秋老娘則是一副風吹就倒的柔弱樣子。

    「去倒杯熱茶給秋老娘,讓她喘口氣之後再用力||她心臟不好,又不能大使勁,偏偏生孩子又要費力氣,要是我起得來至少可以幫幫……」

    「娘,這杯熱水給你,你別說話了。」慕子-這裡忙完,馬上跑到秋老娘身邊——

    「老娘,你喝口熱水。」

    「我的孩子將來如果有-兒一半乖,我就放心了。」秋大娘勉強一笑,啜了一口水。在低喘出了一口氣後,牙關一咬——

    「啊!」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不過氣勢已是大不如前。

    「-兒,去拿個鍋子,邊敲邊喊: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慕大娘交代道——這樣的喊話有精神上的鼓勵作用。

    「可是,那很蠢……」慕子-小聲地說道,開始懂事的清秀小臉有著一絲絲不願。

    「去拿鍋子!」

    舂日之中,但見無辜的孩子臉紅耳赤地敲著鍋子——

    「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秋老娘生了!」

    慕子-不知自己喊了大半天的話是否奏效,但秋老娘終於在一聲尖叫後,從腿間滑出了一個小小孩,卻是不爭的事實。

    一個微弱的啼哭聲在屋內響起,聽起來不若慕家小子的驚天動地,輕輕柔柔的哭泣聲是惹人憐惜的。

    「-兒,把娘剛才教的事再做一遍。」慕大娘抱著懷裡的胖小子,交代著大孩子。

    慕子-依言,又是泡熱水,又是卡嚓一聲,又再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個小女娃呢。」秋大娘看著懷裡的嬌小、惹人憐愛的女娃。

    「女娃娃?」慕子-驕傲地看著小女孩,腦子裡卻仍然有著不解——

    老娘怎麼知道這是小女娃?小女娃的身體比弟弟少了一點點東西,弟弟的身體和自己比較像啊。

    嗯,大概是因為她們姓秋,而他們姓慕,兩家體型本就不一樣吧?

    至於怎麼判斷男娃娃或女娃娃,慕子-想,自己長大後就會懂了。

    娘老是這麼說嘛!

    「-兒好棒,娘的棒子以後就交給-兒了。」慕大娘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娘要把你教成天下第一的產婆。」秋大娘輕撫著懷裡的女兒,感動得熱淚盈眶。

    「-兒去學醫好了,產婆總會生病吧。」慕大娘突發一語,大有開始鬥嘴的前兆。

    「娘,老娘,你們辛苦了,該休息了吧?小娃娃都睡著了呢。」

    慕子-用手蒙住娘的眼睛,還替秋大娘蓋好了被子。

    兩名嬰兒、兩名母親沉沉入睡後,屋內終歸於平靜。

    忙了一天的慕子-長吐出一口氣,眼皮也漸漸垂了下來——

    這一夜過後,慕子-雖然不確定自己能否成為天下第一的名醫,但確實是多了個小弟和小妹——雖然在那雙清澈的童眸看來,那兩隻紅紅的東西看來無疑比較像猴子。

    六年後。

    「秋老娘,我要生孩子了。」稚嫩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你的姿勢不對,腿要再張大些。」六歲的秋芸芸有模有樣地學著她最常聽到娘對孕婦說的話。

    「再張大些,我的褲子就要撐破了——你到底是懂還是不懂?!」被安排為產婦角色的慕子璨,翻了個白眼——

    他堂堂一個六歲男兒,為什麼要躺在地上當產婦?

    「不跟你玩了!」秋芸芸用腳踢著他的腰側。

    「噢!你踢到我的肚子,動到胎氣了。」慕子璨在草地上左滾兩圈、右翻三轉,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

    「子璨,你又頑皮了,每天衣服都沾了泥濘,洗起來很費勁。」緩緩走來的慕子-低聲指責小弟。

    「-姐姐!」秋芸芸雙眼一亮,反身就往慕子-的方向直衝過去-

    姐姐到山上採藥採了三天呢,三天不見了呢!

    「她不是你姐姐,她是我的!」夏天中理了光頭圖涼快的慕子璨,大聲抗議。

    「她是我的-姐姐。」秋芸芸嬌軟地說道,小手硬是抱住慕子-的腰,不肯鬆手。

    「我最喜歡-姐姐了。」她一天總要宣告一次。

    「我也喜歡芸芸,你是我的小小孩。」慕子-溫柔地笑著,清亮的眼看著這個比小弟還黏人的女娃娃。

    「是啊!秋芸芸羞羞臉,都要鑽進姐姐的肚子裡了。」慕子璨不高興地想掰開秋芸芸的手指。

    芸芸就喜歡姐姐!每次看到姐姐時,小臉就紅通通的——而他不喜歡這樣。

    「你自己還不是很愛撒嬌,老愛跟慕老娘撒嬌。」秋芸芸朝他吐吐舌頭,躲到慕子-身後。

    「你們都是孩子,都可以撒嬌。」自小就懂事的慕子-,十三歲的年紀,說起話來倒像個沉穩的小大人。

    「銀髮大夫呢?」秋芸芸從慕子-身後探出臉問道。

    她不喜歡那個滿頭銀髮、臉卻很年輕的大夫——這個外地來的大夫一入村,就治好了村裡人不少的疑難雜症,慕老娘甚至說要讓-姐姐跟著他學醫。

    她不喜歡-姐姐離開她!

    「大夫在替娘寫新藥方。他把娘腰酸背痛的毛病醫好了大半,村裡的王大夫氣得臉紅脖子粗地生了兩天病呢。」慕子-一談到銀髮大夫,雙眼旋即發亮——自己也想成為那樣厲害的人呢。

    「娘說王大夫是個庸醫。」光頭的慕子璨加了一名,硬是插入這兩人之間。

    「我娘說王大夫是登徒子、色狼。」秋芸芸的小嘴也冒了幾名,似懂非懂的模樣,可愛得讓慕子-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小芸兒,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事?」慕子-將秋芸芸拉到身前,為她綁辮子。

    「我前幾天幫村長發那些藍色小花布給大家,就是隔壁村人家送給我娘的那一匹布。」秋芸芸的小臉在認真說話時,眉頭總會皺成一團——小貓咪打呵欠一樣的瞇眼神情——「娘要我謝謝-兒姐姐為她縫的藍布包袱。」

    「芸芸愈來愈會說話了。」。慕子-忍不住親了下她的額頭——好可愛喔。

    「那麼喜歡姐姐,那你嫁給她好了!」被忽略在一旁的慕子璨,嫉妒地冒出了一句。

    「可以嗎?」秋芸芸兩眼發光地直盯著慕子。

    「當然不行,你得嫁個男的。」光頭慕子璨得意地看著那張垮成一團的粉臉。

    「芸芸嫁給子璨,好嗎?」慕子-在心中竊笑著弟弟的臉紅——子璨最喜歡的人就是芸芸了。

    「我不要嫁給子璨!」秋芸芸嘟起小嘴,不滿地搖了三次頭——她喜歡長頭髮,不愛光頭。

    「嫁給子璨,你就可以一輩子當我的妹妹。」慕子-哄著她。

    「不嫁給他,我還是可以一輩子叫你姐姐哪。」骨碌碌的大眼靈活地轉動著。

    慕子-失笑出聲,這小妮子的反應敏捷得不像六歲小娃呢。

    「你娘呢?」慕子-問道。

    「去幫王大夫他老婆接生了。」秋芸芸回答著。

    「她一個人去的嗎?」見秋芸芸點頭,慕子-倒有些擔心地皺了下眉——自己還是過去瞧瞧好了。

    誰知道那個素行不良的王大夫會趁機做出什麼下流事來——他上回還不就趁機摸了娘的屁股嗎?

    不過,娘也狠狠揍了他一拳便是。

    「-姐姐,你要去哪?」秋芸芸拉住-姐姐的右手。

    「我們去找你娘吧…」

    「我也要去!」慕子璨連忙捉往姐姐的左手。

    「芸芸!你在哪?不好了!你娘出事了!」急迫的叫聲擾亂了村莊的寧靜。

    三個孩子都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隨即跟著報訊的人來到了王財發家中。

    未踏入大門,爭執的聲音就已傳遍了整條大街。

    「都說穩婆會順手牽羊,果真是個實在話!」王財發一身大紅的肥胖身子,正抖震出一堆罵人的句子。

    「我沒有!」秋大娘簡短俐落地說道,瞪人的眼神可凌厲了。

    「沒有?!那這包袱裡的紫玉簪是誰拿的!」王財發勝券在握地賊賊一笑。

    「我怎麼曉得!我剛才不過是拿了把剪刀想把你那雙豬油手趕走,誰知道你懷恨在心,竟搞出這種下流把戲!自己老婆生孩子,還對接生婆起色心,還敢掛什麼仁心仁術——禽獸一個!」

    秋老娘的輕蔑寫在臉上,而一旁的婢女全都在心中為她暗喝了一聲采。

    「你胡說!誰看到我對你動手動腳了!」王財發面子一個掛不住,旋即捉住仙風道骨的村長,劈頭又是一陣嚷嚷:「反正東西在她包袱裡,她就是個小偷!」

    一時之間,所有圍觀者的目光全又集中在那只藍色碎花包袱上——那是村長發給大家的那匹布啊。

    誰都知道王財發這人心惡嘴賤,也曉得秋老娘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性格。沒人相信王財發,可現在人贓俱獲啊!

    「我娘不是小偷!」秋芸芸衝到娘的身邊,小小身子捍衛地擋在她身前。

    娘的臉色好白——是心絞痛的毛病又發作了嗎?

    「難道是我自己把紫玉簪送給她嗎?」王財發冷哼了一聲。

    慕子-擰了下眉,意態沉靜地走到村長面前——「我可以看看這個藍布包袱嗎?」

    「可以。」村長點頭。

    慕子-把裡頭的剪刀、藥草全拿了出來,攤開布中仔細一瞧後,唇邊便揚起個釋懷的笑容——

    「這不是秋老娘的包袱。老娘的包袱是我縫的,裡頭還特別繡了個『秋』字,極易辨識的。」

    「啊…真的沒有寫字,」村長檢查了一番,頓時眉飛色舞地下了結論:紫玉簪不是秋老娘拿的。」

    秋大娘感激地朝慕子這投去一眼——若非慕子-是個女兒身,她早就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材十次、百次了。

    秋大娘捂著抽痛的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接生了一整夜,她的力氣全耗盡了,再加上這一吵,身子確實是不舒服。

    「誰知道是不是這個賤丫頭說謊!這個臭老娘的東西全都在裡頭,那就是她的包袱!」王財發擋在大門口,硬是不讓大夥出門。

    「你不用擋在門口,在事實還沒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會走!我要知道是哪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陷害我!」秋大娘喘著氣,兩手插腰,根本沒打算善罷甘休。

    「你的東西都在裡頭,你是賊!」王財發硬是咬著這一點。

    「秋老娘的東西都在裡頭,那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慕子-身子雖細瘦,說起話來倒是有模有樣——

    「這藍色碎花布中誰家都有一匹,若有人隨便自婢女手中偷來一隻裁好的布巾,擺在桌上,秋老娘自然以為是她的包袱而將她的工具擺入裡頭。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秋芸芸握著娘的手,心中此時有著無限崇拜——姐姐好厲害,她長大之後也要像-姐姐一樣!

    能夠把一頭豬氣到口出白沫,實非易事啊!

    「你娘跟秋老娘狼狽為奸,你說的話誰要相信?!」王財發的臉色脹成豬肝紅。

    「這裡會相信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慕子-輕描淡寫地說道,對於這人上次的摸臀行為仍感作。

    「還有他養的狗!」秋芸芸瞪著門邊那幾頭齜牙咧嘴的惡犬,根本不明白自己已成功地將王財發降格至「狗」的地位。

    秋大娘仰頭大笑出聲,雖然胸口已經痛到讓她直冒冷汗。

    「村長,可以請王大夫府裡的姐姐們,回房去將自己的藍色布中拿來嗎?」慕子-向村長建議道。

    「不許去拿!誰去拿以後就別想在我王家做事!」王財發一拍桌子,門口的狗跟著激動地大聲吠著,看來倒像是人在學狗咆哮,這種情況,還要什麼證據嗎?

    秋大娘冷笑一聲,倚著牆壁瞪著那個汗水直流的王財發。

    「你們以後有病別來找我!我不醫治小偷!」王財發一看她青白的臉色,立刻囂張地說道||村裡只有一個大夫,他就等她跪下來求他!

    「治病從沒治好過,還敢放話說你不醫治小偷?就算是小偷,也不想讓你這種栽贓於人的小偷大夫來醫治!」秋大娘嘴硬地回了一口。

    「有種就別來找我!」

    「好啊!,我和慕老娘一塊搬走,接生工作就由你來!」誰怕誰哪!

    「王大夫,您可別害了大家啊!」有六個孩子的老村長可急了——村裡沒什麼休閒娛樂,生孩子也算是一樁。

    秋大娘原想回應村長一笑,沒想到整個人就此天旋地轉。

    「娘!」秋芸芸連忙扶住了娘——娘的身子好冰!

    「秋老娘,銀髮大夫給你的藥丸,你可有帶在身上?」慕子-很快地倒了一杯茶送到秋老娘手邊。

    秋老娘搖著頭,雙手扯著胸口,嘴唇開始泛紫。

    「我回家去拿藥!」秋芸芸嬌小的身子奮力往門口衝去。

    「等到你拿藥回來,你娘就回天乏術了。」王財發好笑一陣,雙手插腰,下顎朝上,擺明了就是在等人求他。

    「古今中外的壞人果真長成同一副德性哩——真令人作。」

    一聲嘲諷後,一頭銀髮忽而出現在門檻邊,拉住秋芸芸疾跑中的小身子,還順道給了她一條手絹擦眼淚。

    「老公公,救救我娘!」秋芸芸顧不得涕淚滿面,扯著他就要走到娘的身邊。

    「頭髮白不代表年紀大,我才正當壯年哩。」任御翔好整以暇地看著室內一壁歌功頌德的扁額,風涼地說了句:「扁額多,可也不代表醫術好。」

    「娘——」秋芸芸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

    「仙人你就救救秋大娘吧!」村長總是這樣喊任御翔。

    「長得像仙人,也不代表我這人心地有多善良。我不做賠本生意——救人可以,我尚缺一個徒弟。」任御翔看了慕子-一眼。

    「我跟著您學醫,請您救救秋老娘。」

    原就有學醫之志的慕子-,二話不說地在任御翔面前磕了三個拜師響頭

    「看在你聰明的份上,我就保這個秋老娘一世健康。」任御翔計謀得逞,隨即動手醫治婦人。

    於是,就在秋大娘病情好轉的隔日,笑咪咪的任御翔隨即準備帶著慕子-周遊四方去也。

    未曾預料到的是——

    秋芸芸哭到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

    「-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小小身子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硬是黏在慕子-身上,任誰又拉又扯地就是移不開她半寸。

    「愛哭丫頭,你姐姐有天份,這樣的人是適合救世的。」任御翔悲慘地摀住耳朵,開始覺得自己像個逼良為娼的惡棍。

    「芸芸,別哭了,都哭丑了喔。」慕子-哄著她,也不明白她哪來那麼多淚水,但心裡卻因為她的依戀而悶悶作疼著。

    娘不過是掉幾滴淚,嘀咕了幾句神明指示銀髮大夫是貴人之類的話語之後,便拚命將能塞的東西全收進一隻巨大包袱裡;而那個楞楞的子璨則以為自己要出門遊玩,說什麼都要跟著去吃糖葫蘆。

    只有芸芸——這個打小就愛黏著自己的丫頭,哭了個肝腸寸斷。

    慕子-輕拍著那抽噎的背,不忍心放手。

    「-姐姐……什麼時候回來?」她揉著眼睛,小臉仍埋在慕子這胸前。慕子-仰頭看著師父——

    「愛哭丫頭,我瞧就這樣吧!我打算讓我徒弟接我的衣缽,而你呢,就接手你娘穩婆的棒子。待你成為連天下人都想巴結的知名穩婆後,我就把你的-姐姐送來,這樣如何?」任御翔一本正經地站到小丫頭面前和她談條件。

    孔夫子有云: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小丫頭身兼女子及「小」人兩大特質,他豈敢輕忽。

    「哇!」秋芸芸冒出一聲更大的哭響。

    「聽得出來你很滿意這樣的條件。人,我就此帶走!」任御翔瀟灑地轉身離開。

    「等會!等會!」慕大娘連忙從衣袋中掏出一隻方從廟裡求來的平安符,並將慕子-甫出生時所求到的靈簽放入平安符裡。

    「娘,這張簽是什麼——」慕子-掛上平安符,不解地看著符內那張泛黃的薄紙。

    「離開桃花村後才許打開這張靈簽。答應娘,靈簽裡頭的內容,在-兒滿二十四歲前,絕不可主動提起,否則會遭到天打雷劈。發誓!」慕大娘固執地在慕子-耳邊直犯著嘀咕。

    慕子-皺著眉,但仍是起了誓,在夏日的桃花中離別了家鄉——

    而六歲的秋芸芸,紅著雙眼站在床鋪上眼睜睜看著她心愛的-姐姐消失無蹤。

    為了-姐姐,她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孔武有力,且能夠保護姐姐不被銀髮老頭子帶走的大人!

    她要當個天下第一的接生婆!

    然後——絕不幫銀髮老頭子的老婆接生!

    這是秋芸芸這輩子的第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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