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 第二章
    領教了軍火將三小時車程以兩小時不到的時間超速完成的高超車技後,項尚礞三人只希望他們走的時候能換一個人送他們。不過這樣苦澀的希望很快就被另一種緊張的心情取代,因為他們已經安全抵達目的地。  

    這就是惡名遠揚的風都酒吧?  

    第一次來到罪惡之都的人皆不可思議地望著矗立在眼前如城堡般龐大、燈火通明的殘損建築物。由於長年受到槍火彈藥的摧殘,建成十三年的建築倒更像是有一百三十年歷史的古物。酒吧樓下的大廳內傳出目前四大國頗為流行的樂曲,各類粗鄙的咒罵聲、無禁忌的笑聲、呼喝聲、拍桌子的「彭彭」聲混雜成與深夜寧靜相對立的喧鬧和瘋狂。  

    「怎麼?大叔年紀太大,腿軟了嗎?」停好車的軍火見三人站在大門口不進去,便對狄亞威冷嘲熱諷。他最忌諱的就是自己的年齡,最痛恨別人認為他的年紀小,這是全風都罪惡分子都不敢觸碰的禁忌,偏偏不知情的狄亞威犯了一次又一次。  

    被年少的人調侃自己沒有膽量,欲反擊的狄亞威卻仍稍遲一步,軍火已拋下他們穿過大廳厚重的門,被酒吧裡擁擠的身影淹沒。  

    「進去吧。」項尚礞的聲音如往日沉穩,聽不出一絲不安。隨後他無意識地拍了拍西裝上的灰塵,當然這只是不起眼的小動作,但他一直是一個沒有多餘舉動的人。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緊張,因為他們畢竟已置身於罪惡之城內。  

    沸騰的酒吧在三張陌生臉孔出現的瞬間凍結成冰窯,地獄的冰窯。風都鎮上幾乎所有的危險人物都集結在此,他們的眼光似毒蛇,不動聲色地估量著新進三人的身份來歷。只要此刻任何一人覺得新來的人可疑,都可以以極快的速度拔槍將來人擊斃。  

    「哇……好久沒見到這麼夠檔次的小姐了……嘻嘻……」一個喝得六七分醉的男子伸手欲調戲冷艷著一張臉的曲瀾,但還未觸及到對方滑嫩的肌膚就被一個過肩摔扔到地板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猜測不出來人身份的酒客們正要恢復原先的熱鬧氣氛,卻因這突發的狀況又進入警備的狀態。十數把槍發出子彈上膛的「卡嚓」聲,至於無聲無息便能取人性命的武器更是藏匿於陰暗的角落裡。這些在外界喪盡天良、做盡壞事的恐怖犯罪者在風都遇到此類情況時都會變得異常團結,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風都是彼此生存下去的最後一個地方。  

    「什麼時候四國政府才能變得聰明些。」大肥婆低聲咕噥。  

    派這麼冷艷的年輕女子,再加上少見的好身手,不出三天他們的身份准曝光,而且,如果不出所料的話,他們已經惹了大麻煩。  

    要是曲瀾換成浦筠就好了,項尚礞苦澀地暗想。極為不合時宜的想法,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在如此危急時刻怎麼還任心神飛到不著邊的地方。  

    無奈地低歎著,他就知道讓曲瀾來是個天大的錯誤,還沒開始行動,她的外貌就給他們帶來致命的麻煩。與狄亞威有默契地對望一眼,清楚老友同自己一樣都做好了激烈打鬥一場的準備。  

    手指已經碰到冰冷的槍柄,就在千鈞一髮時,一個嬌柔嫵媚的語調緩然響起。  

    「他們同翼是簽過協議的,你們誰若在酒吧內動他們一根寒毛,誰就是同翼過不去。」收到酒精眼神的示意,大肥婆只有充當好人,出面平息一場干戈。  

    話音才落,方才喝酒的人繼續喝酒,划拳的人繼續划拳,談交易的繼續談交易,販賣情報的繼續與各國間諜們交頭接耳……一度靜止的時空重又如水般流動起來。  

    久居風都的人都清楚,與翼簽協議的人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是四國政府的人,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罪人,而剩餘的百分之二十則是完全猜不出身份的奇怪人士,例如風都酒吧的六個主人。如果是政府派來的人,大家心照不宣,只要在酒吧以外的地方將他們解決掉就行。所有人都瞭解,酒吧歷來充當著政府與風都潤滑劑的角色。  

    「你們先到吧檯吃點東西,喝點酒,等遺忘回來再安排你們住處。」大肥婆笑瞇瞇地向兩名外表不俗的男子說話,而對於曲瀾完全是視而不見。沒辦法,一位美女對待兩名帥哥與另一位美女的態度是絕對有反差的。  

    「喝什麼?」酒精如常地問。  

    錢幣則窩在一旁算賬,從頭至尾連頭也未抬一下,似乎他的生活中除了賬本還是賬本。  

    「一杯『虞美人』。」狄亞威喜歡溫和的果子酒。  

    「一杯冰水。」曲瀾的口味與其性格如出一轍。  

    「『黑美人』。」項尚礞一向是非烈酒不喝。凝視著暗紅偏黑的液體,不經意間他又湧起「要是此次任務的搭檔是蒲筠的話一定可以陪自己喝上幾杯」的感慨。也許由於這次有女搭檔的關係,害他總是憶起八年前死在大爆炸中的人。  

    軍火從廚房出來,將才出爐的薄餅與烤雞端給還未進晚餐的三人,然後四下張望,在酒吧間內搜尋自己回來後一直並沒看見的身影。  

    「咦?遺忘呢?」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不出十分鐘她就回來。」大肥婆遞給他一杯「風流」,示意其少安毋躁。  

    沒有意外?軍火不高興地一口飲盡杯中的透明酒液,「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今天有任務?」  

    「有這個必要嗎?不過是處理掉風都的幾個叛徒而已。」另一人斜睨媚眼,似笑非笑地瞅著這個十九歲的小帥哥,「遺忘的做事風格比你沉穩多了,畢竟她比你大九歲。」  

    「這同比我大幾歲沒關係。」討厭自己年齡的人又飲盡一杯酒,然後走向偏門,「我去接她。」  

    就當他的手觸及門把時,門開了,遺忘走進來。牛仔褲、大號的男式襯衫、有風都人特殊的慵懶,但那微笑的淡淡表情讓人聞不到絲毫的危險氣息,似乎她並不是個擅長殺人的惡魔。  

    「要去接誰?我嗎?」  

    「軍火似乎總是不太信任你的能力哪。」大肥婆眼波流轉,刻意笑得很嫵媚。  

    「哪有?我只是擔心你嘛。」有點委屈的語調,他不著痕跡地摟住遺忘的肩,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是嗎?」遺忘笑盈盈地反問,也不拍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走向吧檯。  

    酒精迅速地遞上一杯「風流」,「都辦完了?沒有意外吧?」  

    「啊,什麼意外都沒有,很順利。」她接過酒杯一口飲盡,然後側首望向長弧形吧檯另一端的客人們。眼神中隨意掃視的懶散在與另外兩道呈現驚愕的視線相撞後,她手中的酒杯差點滑落。  

    怎麼可能?!項尚礞歷來嚴峻的臉龐與眼神全部被不可置信與欣喜若狂所佔據,而狄亞威則已克制不住地發出驚呼:「蒲筠!」  

    「痞子狄……組長……」好不容易把酒杯安穩地放在吧檯上的人喃喃自語著,花了三四秒的時間,遺忘才確定並不是自己眼花。  

    「痞子狄!組長!」這次她不再是自言自語,而是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與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三人都激動莫名,畢竟這是他們八年來的第一次見面,原本他們都以為此生休想再見到彼此。曲瀾也驚訝地看著抱在一起的三人,心裡狐疑,遇到熟人的事情在風都並不能如常般地理解。與項尚礞、狄亞威現出濃厚感情的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呢?在風都能夠生存的女性絕對是不簡單的。  

    而錢幣終於從賬本堆裡抬頭,臉上閃過略微的吃驚,隨後則又低首算起賬,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仍是錢。  

    酒精很知趣地倒好三杯「風流」,他很瞭解風都人在高興的時候最喜歡舉杯相慶。當然難過的時候也會借酒澆愁,其實基本上都是酒鬼,而且是只認一種酒的挑剔酒鬼。  

    「你怎麼會在這裡?八年前……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項尚礞實在很難相信與自己分開的女子是舊日的好搭檔,但是他的理智與敏銳的觀察都告訴他蒲筠的確是真實活著的。  

    「對啊,在那次龍虎會的大爆炸中,你不是沒能及時逃出來嗎?」稍稍冷靜下來的兩人都抱著一肚子疑問。  

    「我……」遺忘啟了啟唇,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被軍火打斷。  

    「她叫遺忘,不是你們要找的蒲筠。對於她的過去,她一概不記得。」把懷裡的女子藏在身後,軍火並未意識到自己這種做法與說法的孩子氣。從火車站一見到項尚礞三人時,他就很不喜歡他們。現在更是不喜歡,因為他們同遺忘有著他所不瞭解的過往,而更讓他害怕的則是……  

    「別鬧了。」被當成寶物藏起來的遺忘苦笑地拍拍他的背,像是對待不講理的寵物,「他們都是我過去的好朋友。」  

    「但是你已經不需要過去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理他們?」近乎於無理取鬧地糾纏,軍火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不情願與不甘心。  

    「真是的,有些事是你無法瞭解的。」她低歎一聲,輕拍開他的手,朝過去的兩個搭檔笑笑,「我帶你們上樓休息吧,其餘的事慢慢再講。」  

    正當她的腳步要移動時,軍火又抓住她的手臂,她感到他的唇就貼在自己的耳畔,那呵出的熱氣灼燒她的心。  

    「是他……你還忘不了他,對不對?」輕不可聞的聲音,卻如心頭沉沉的重石。遺忘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要不是軍火主動推她一把,她也許已經石化。  

    「你……」  

    他是怎麼知道她曾喜歡過項尚礞的?些許狼狽地轉身,想問卻發現其他人都在一旁等她,因此她也只能忽視掉軍火複雜的眼神,帶剛來的住客上樓。  

    軍火不服氣地撇撇嘴,什麼都無法阻止地站立於原地。他發誓,只要有機會就一定要殺了這三個警察。這些年在風都,籠罩著他的不安陰影並不是來自死亡的威脅,而是某人也許最終會離去。「每個人都有過去,不管他死過多少次,你有,遺忘也有。」看出他心中的陰霾,酒精適時為風都酒吧最年輕的主人倒上一杯。對於自己是名盡職的酒保這一榮耀,他非常有信心也非常自豪。  

    「對啊,何必吃醋呢?他們都是遺忘的過去,我們與風都才是她的現在與未來。別擔心,我們絕對會死在一起。」大肥婆順口安慰一句,但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遺忘離開風都的可能性比他們都大。「照我看遺忘根本不把這小混蛋放在眼裡,他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個二十歲不滿的小鬼。」大肥只當沒見到自己愛妻的眼色,毒毒地刺激平日裡的冤家死對頭。  

    「我才不是小鬼!如果那個項尚礞或那個狄亞威把遺忘帶走,我就殺了他們。」軍火看似秀氣儒雅的臉罩上一層與其實際年齡不符的陰狠。風都其餘的同住者忍不住打個冷顫,不得不同情那三個剛到風都就惹毛軍火的倒霉警員。軍火雖是他們之中年紀最輕,最會搗亂撒嬌的大孩子,但他的手段毒辣在風都也是眾所皆知。  

    「風都是我們惟一的家,遺忘決不會走。」感受到強烈殺氣的錢幣算賬的同時也插話進來,「那三人既然讓軍火不開心,那我將他們的酒賬多算兩倍,反正他們用的也是東之國的政府公費。」  

    不愧是風都的第一把手,不用別人對他讚美,錢總管常常為自己的斂財有道而感到驕傲。  

    「這樣好嗎?」大肥婆皺起修飾得完美的細眉,表示不滿。  

    「有什麼不好的?」被反對的人抬起頭,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個傢伙平日在酒吧白吃白喝不付錢,看在自家人的分上也就算了,但現在竟然還胳膊肘向外拐,那就實在太過分了!  

    「當然不好!」其餘四人同聲相應,「最起碼也要翻五倍!」  

    「翻五倍還算便宜他們的,應該翻十倍!」軍火憤憤不平,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小心眼。  

    「雖然那兩個男人是不錯,但是那個女人讓我非常看不順眼。」同性相斥,超級美女的大肥婆對於曲瀾厭惡是可以理解的。  

    「最近手頭緊了些,這倒是個撈錢的好辦法。」前天所有的私房錢都被老婆收刮乾淨的大肥暗暗想。  

    而酒精的真實想法則是:這下可好了,省得老聽錢幣嘮叨我們喝酒過量又不付錢。  

    不知道各懷鬼胎的同伴們的真實心理,財務總管欣慰地點點頭,眼角有些濕潤。為眼前這些同伴們總算懂得賺錢之不易的真理。  

    ——*-※-*——  

    通過有些搖晃的樓梯,經過作為主人住房的二樓,三樓有長長的走道與十六個房間。走廊是一片黑暗,沒有燈光,風都酒吧只有一個自備的小型發電機,所以能不用電就省一點,基本響應吝嗇總管的號召。  

    「連燈都沒有嗎?黑漆漆的。」狄亞威首先不滿地在黑暗中咕噥。  

    「啊,這裡是風都,電與水、甚至食物都是可貴的資源。」遺忘笑著解釋,輕快的語氣聽上去仍是八年前那個活力充沛的女警。  

    「別聽亞威瞎抱怨,要是不能適應這種情況,他不可能活到今天。」像從前一樣,項尚礞也加入好友們的對話中。  

    「嘿……什麼叫瞎抱怨?別把我說得跟女人似的。」  

    「沒有嗎?我也覺得組長的話有道理哦。」  

    「蒲筠……」狄亞威突然陰惻惻地喚道,就在被喚者轉首朝他站立的方向看去時,不知他什麼時候從包裡取出小手電照著自己的臉。  

    慘淡的光束從下巴下方往上照,映出一張扭曲的鬼臉,翻白的眼,漆黑無焦距的瞳孔,下裂的嘴……  

    「鬼啊!」遺忘很給面子地尖叫一聲,然後笑著捶捶作怪者的肩,「痞子狄,你怎麼還玩不膩這套?你也快是老男人了哦,應該學學組長的成熟。」  

    「哼,才不要學他呢?除了工作,其他的都不行。哪像我……」  

    「對、對,哪像你除了工作,什麼吃喝嫖賭都行。」  

    項尚礞發出悶笑聲,在這一瞬間,他們三人的確是回到了以往的舊時光。聽到他的笑聲,另外兩人也不約而同地笑了,全為彼此沒有改變的舊時情懷。  

    可遺憾的是時光終究沒有倒流,八年前、八年後,物是人非。  

    「對不起,我可以知道哪間房間是我的嗎?」沒有溫度與情緒起伏的聲音打破黑暗中的一切平衡。  

    受到提醒的遺忘斂住笑意,順手打開身後的門,「你就住這間,中飯是下午兩點,早飯請你們自己解決。廚房的食物與餐具你們可隨意用,但用完後請打掃乾淨,不然大肥會生氣。另外,上午所有人都在睡覺,所以請保持安靜。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請儘管說。」  

    「不再麻煩了,謝謝。」明明是代表感激的話語,但沒有語調的冷然使任何聽者都覺略微不快。曲瀾那有著完美曲線的身影輕巧地閃進門,在「砰」的一聲後把另外三人隔絕在走廊上,這就更使人不快了。  

    「這種態度……嘖……就知道帶了個麻煩。」狄亞威用鼻子輕哼。  

    「算了,個性問題。」項尚礞無奈之下也只能這麼說,隨後便問道:「我和亞威的房間呢?」  

    「就在隔壁,你們倆一間房。」她為他們打開門與燈。  

    還算是比較乾淨的房間,兩張床鋪的床單雖然有些破舊,但至少是乾淨的。有一個大衣櫃與一張桌子,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桌子上的空酒瓶中插著屋外這個時節的紫色野花。打開窗,荒漠夜晚的風還帶著乾燥的餘熱,於是紫色的花朵在夜色中輕搖,吐露不吸引人的淡淡芳香。  

    輕佻地吹了聲口哨,狄亞威把行李重重地扔在床上,隨後舒展起受旅途顛簸之苦的筋骨。  

    「不錯的房間,你們每天都會打掃?」  

    置疑的口吻並未讓主人感到絲毫不悅,相反,遺忘滿不在乎地揭自家人的醜,「怎麼可能?只是因為事先知道有人要住進來才讓別人馬虎打掃的,不過結果還令人滿意就是。」  

    「你呀……」項尚礞輕敲遺忘的腦袋,還是往日的寵溺。  

    被敲的人則聳聳肩,輕描淡寫地笑笑。  

    「現在只剩下我們三人,可以說出你為什麼能死裡逃生了吧?」耐不住好奇心,狄亞威追問。  

    輕鬆的氣氛在話音結束時陷入沉寂,沉默、沉默、還是沉默……男人們以複雜的眼神注視過去的女搭檔。  

    真名為蒲筠的女子扭頭望向窗外荒漠的夜景,風吹進來,拂起她前額微長的劉海。突然,她緊抿的唇線拉扯出嘲諷的笑容,用手指撥開遮住視線的髮絲,在這個動作進行的一瞬間,她回首,雙眼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你們應該懂『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這個道理吧?」  

    「什麼意思?」這次是項尚礞急著搶先問。  

    「什麼意思?」她重複地反問後單手撐在桌子邊沿,笑了。桌上的花朵因受到震動而一同抖著,在不明亮的燈光中看來十分可憐。  

    「蒲筠?」另外兩人都因她奇特的笑聲感到困惑不解。  

    不想看他們為她浮現的擔憂表情,她止住笑意,「對不起,我實在不想說出當時的事情。所以什麼意思也沒有,我不想告訴你們任何以前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說?是不是有什麼人威脅你?」狄亞威如此猜測。  

    搖搖首,她打開衣櫃門。在兩位好友驚詫的視線中打開衣櫃的一扇暗門,取出一瓶「風流」,晃晃手裡的酒瓶,她回頭問道:「要不要來一點?錢幣限制我們喝酒,所以大家偷偷聯合起來把部分好酒藏著以備不時之用。」  

    「不要說酒的事,我們不關心。我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風都?你家人和朋友都以為你死了,這些年來你有沒有考慮過他們和我們的心情呢?而現在連個理由都不給我們,這太過分了吧?」狄亞威難得以一本正經的語氣說話,他因感到不被對方信任而憤怒。  

    家人?朋友?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砰!」瓶塞打開時發出輕脆的響聲。遺忘裝出找杯子的樣子,在屋中慌忙地轉過一圈,後只得放棄地就著瓶口灌下一口。  

    項尚礞上前從她手中奪過酒瓶,眼神中也有著不諒解的苛責,「我知道你酒量很好,但這麼喝法還是會醉的。」  

    這個男人……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說心裡話,被奪去酒的人深深歎一口氣。再看向另外兩人的時候,自其眼中射出的銳利冰冷的目光足以使人不寒而慄。  

    「你們想知道的,我會說,但不是現在。如果你們這次能順利完成任務的話,就夠資格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風都。」  

    「資格?我沒聽錯吧?」狄亞威憤憤然地以拳擊了下桌面,可憐的花朵在細瓶頸中受驚地彈跳一下後又復歸為初始的靜謐。  

    他們不是好搭檔好朋友嗎?什麼時候需要「資格」了?  

    「不錯!要是你們這次死在風都,那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會有任何意義。有句話我本來是不想說的,但現在看來不說不行,剛才在樓下軍火也說過,我是遺忘,不是蒲筠。」  

    連遺忘都不太相信自己會對這兩個男人說出這樣無情的話,看來這八年來她的確是改變很多。只是若是人的話都會變的,隨著年齡每天都在變。沒有變得更好或者更壞,只有變得離死亡更接近。  

    她取回屬於她的「風流」,卻不喝。鬆開手,酒瓶掉落在地,摔個粉碎,酒香溢滿房間,飄出窗外。「放心吧,到了風都我就沒醉過。這兒不是醉鬼能生存的地方,當然也不是你們能生存的地方。我希望你們是第一個從這裡活著出去的警察,所以要想知道我會在風都的原因,就一定要講資格。好好休息吧,在必要的時候就請忘記我曾是蒲筠。」  

    比知道她還沒有死時的更大震驚,兩人只能乾瞪著對方離去的身影與地上緩慢流動的液體。  

    「喂,那張臉是蒲筠的吧?為什麼一下子就變得連我們都認不出了呢?」狄亞威頹喪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或許真的已經不是蒲筠了,在風都生活八年……以前的蒲筠是不可能辦到的。」另一人低語。其心中的痛是無法訴出口的,方才見面時的狂喜已化成冰冷的疑惑,他不懂何以自己有一天竟會沒有資格瞭解她的事情。  

    資格……在風都,最終活下來的人才是有資格的,不,在整個自然界中也是這樣。活下來才具有資格,生存就是資格,真是現實又殘酷的想法與說法……資格……  

    走廊的黑暗正適合掩飾她此時令人憎惡的麻木神情吧?遺忘自嘲地笑笑。已經不會再介懷項尚礞如何看待自己,因為真的只是很多年以前的無知崇拜罷了。骨子裡的自己一直是個重感情的人,但沒想到最終還是對那兩個過去的好搭檔說出殘忍的話。  

    沒辦法呢……無論如何都希望他們能活著回去,都希望他們能一生平安幸福……會有這樣善良得可笑的心意,她覺得自己實在很可憐。  

    哼起小調,她從容離去。  

    雖然仍會因想到以前發生的某件事而感到恐懼與悲傷,可是卻不能影響她現在的生活與決定。試著忘記過去,誠如她現在的名字,直到所有過去化為她腦中淡淡的記憶。遺忘過去並不可恥,因為與生存的權利一樣,她也有權利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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