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曲 第七章
    紫羽嘴上雖嚷嚷著不肯嫁杜少澤,卻仍像個小妻子似的,小心翼翼地扶他回房,替他換上淨爽綾袍。這會兒正斜倚著長几,謇袂執墨,細心地為他研墨。這松煙墨的淡香,雖比不上花香,但她也是喜愛的。

    她偷覷伏案的杜少澤一眼,他正專注地凝視眼前的文牘,濃眉因思慮而輕斂,嚴肅緊毅的臉孔透露著令人懾服的威儀,深刻的五官勾勒出自信傲岸的氣質,握筆的手修長有力。

    瞟開眼眸,視線急收回面前的硯台,紫羽緩緩深吸口氣,抑下心裡突來的悸顫,燥熱卻爬上粉肋。笨蛋!好端端的,胡思亂想些什麼。

    「挺枯燥乏味的吧!」挪開兩份閱畢的文牘,杜少澤歉然一笑,拿起另一份。「要不你到園子逛一回,別陪我了。」

    「不!我留下來替你研墨。」她莞爾,接過他手中的筆,添筆,再遞給他。她可少見他這般正經的一面,怎肯輕易放棄。

    杜少澤繼續埋首努力,銳利的目光急掠過面前的文牘,又是一件繁文縟節的事,裡面記滿下個月各權貴間婚喪喜慶的禮尚往來,看得他眼昏頭疼,左臂開始隱隱作痛,所幸這已是最後一份。

    批下最後一個圈,他如釋重負的吁了口氣,擱筆,拉過紫羽坐在膝上,理所當然地在粉頰上啄了一下,黑眸滿是懊惱遺憾。「看吧!你未來的丈夫每天都得過這種日子,甚至將你冷落一旁。」

    「這麼說,我該趁來得及的時候把你休了,」紫羽嬌媚地斜睨他。「免得當個獨上高樓的怨婦羅!」

    「你敢!」他懲罰性地捏住小巧粉鼻。

    紫羽甩頭拍掉他的手。「好痛!都還沒成親,你就想把我謀殺啦!」

    「誰教你說出那種不肯嫁我的氣人言語。」深幽黑眸映著氣憤惱怒。他什麼話都能聽,就是聽不得不嫁的相關言詞,一聽就讓他心慌意亂,總害怕紫羽是那種連王爺都留不住的人。

    「你當真要娶我?」流眄含愁,瞅著他如深夜般黑眸,「不悔嗎?我的來處可是不清不楚!」

    「不悔!」緊緊攬住胸前嬌柔的身子,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沒有她。恐怕自見她第一眼起,他就注定離不開她了。

    杜默撞見這副纏綿景象,杵在門口,進退兩難。好半晌杜少澤才發現他,笑看紫羽滿面羞紅地溜下膝去,他回眸正色說道:「進來吧!別杵在那兒。我派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是!」杜默應道。他一回府就聽說王爺和紫羽姑娘要成親了,看來是真有這麼回事。原本擔心王爺會沉溺美色而忘卻正事,但見到他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興奮模樣,他頓時放心不少。

    「小的這趟出府,總算小有收穫,不負王爺所托。」杜默娓娓稟道:「在一番暗中查訪,所有的流言謠傳,恰巧都是由慶王府的人散播出來。想來是慶王府有意中傷、攻詰我們。」

    「那府外的百姓還盛傳著那些謠言嗎?」

    「沒有,那種如火如荼的沸騰情緒已稍緩和,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證據。」杜默頓一頓又道:「但衙門仍在追查事情發生的緣由,因為這像是惡意栽贓的行為。」

    一旁按捺不住的紫羽忍不住插嘴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什麼謠言呀!」會是誣陷她是妖女的謠言嗎?這個憋在肚子裡的疑問,此時正可問清楚。

    杜默微詢的眼光望向杜少澤。紫羽隨著杜默的視線盯住他。他示意杜默退下,吶吶地道:「是一些中傷王府的謠言,也沒什麼,我已經派杜默查清楚了。」仍想瞞住紫羽,但他忘了皓清有難還是她先發覺的。要瞞她,可難了!

    「是嗎?」紫羽坐回杜少澤身邊,纖手扯住他的前襟,笑得甜蜜可人。「該不會是你在外面已有了妻子,或是對哪家姑娘始亂終棄,才惹人非議吧!」

    「沒的事,你別瞎猜。」他高聲否認,俊臉倏地漲紅。紫羽怎麼會不這種想法,他怎麼可能……

    「哦!心虛得臉紅羅!她繼續調侃他,誰教他有事竟不肯讓她分尤。

    杜少澤急得嚷道:「不是的!你誤會了。」焦急的黑眸瞧著紫羽不以為然的神色,見瞞不過了,只得全盤托出,他攬住她,小心翼翼地道:「府外的百姓不知為何,突然流傳說……你是……是妖女。不過我已經派杜默查了,全是慶王府惡意中傷,你別放心上。」

    紫羽雖然已知道這事,但被誤認為妖女,心裡總不是滋味。黯然回身,低首拈帶,幽幽怨怨地道:「你會為我是妖女嗎?」

    杜少澤驚呼一聲,由背後抱住她,急寬慰道:「怎麼會呢!你救了爹、浩清和我,我們一家人謝你都還來不及,我怎會認為你是妖女,快別胡思亂想了。」

    他就怕有這種情形才竭盡所能地瞞著她。他翻過她的身,抬高揪然小臉。「以後,我絕不要再聽到『妖女』這兩個字,知道嗎?」

    「嗯。」紫羽展顏頷首,開懷地投入那願意提供溫暖與保護的厚實胸膛。

    師父和師兄應該不會反對她自作主張吧!否則師兄昨夜送藥來時就會提及。該是告訴他身份的時候了。

    僕人來報,慶王府的濟華造訪。

    「他還有臉來!」紫羽柳眉含怒,咬牙切齒道:「他敢把你傷成那樣,我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不可以。」杜少澤急忙制止。一聽到宋濟華來訪,他便斂起溫柔神情,頓時俊臉一黯,犀利的黑眸掠過冷冽凌厲的迫人寒氣,謹慎地叮嚀道:「昨夜交手,我才明白他是城府極深、陰險狡詐的人,表面和骨子裡判若兩人。他今天來,定是借訪問的名義來看我是否有受傷,若我受傷,便是夜探慶王府的人,如此一來,整個緒王府都將受牽連。所以,待會兒要盡量掩飾我有傷在身,你更不能衝動地找他理論,知道嗎?」

    想到昨夜宋濟華那猙獰面孔,杜少澤心頭一凜,害怕他將魔掌伸及紫羽身上。放出妖女的謠言,必是他的作為,只求他沒有進一步傷害紫羽的計劃。有事就衝著他來好了。

    「我不會貿然行動,你放心好了。」光看他一身警戒的神態,她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豈會亂來。

    才論定,宋濟華便風度翩翩地由人領至書房。若非事實擺在眼前,真令人難以置信,這麼一位風流倜儻的公子,竟是小人。

    「宋兄,怎麼有空過府來訪?」杜少澤仍是假意寒暄一番,倒想看他又玩什麼花樣。

    見到杜少澤容光煥發、談笑風生地相迎,宋濟華心頭一愣。難道不是他嗎?可是宣城除了他,誰有那身本領和膽識,敢獨闖慶王府。但他若中了十研奇毒,怎能好端端地坐在此,早該一命嗚呼了。

    撇下疑竇,他笑道:「那日西郊賞花,齊姑娘大驚失色地離去,幾日繁忙,今日得空,故來慰問,但不知齊姑娘當日為何事如此驚惶失措?」

    聽著他裝模作樣的客套話,紫羽只覺噁心反胃,卻不得不虛與委蛇地應付他。她軟言道:「區區小事,何足宋公子掛問。你是知道的,我是個藥師,熬藥煉丸是常有的事,那天可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火爐上還煎著一味給老王爺的藥,才會心驚膽戰地大叫,希望沒嚇著你才好,真是對不住呀!」

    「哪兒的話,齊姑娘沒事就好。」堆著一臉假笑,宋濟華壓根兒就不信她這套說詞。當天她趕回來,竟恰巧救了宋皓清那臭小子,事情定不簡單。或許她真有什麼神術,也能醫好杜少澤的毒傷。

    「不知杜兄近日身體可否健朗?」宋濟華探問,「我想和你切磋武藝,不知意下如何?」

    「好!」杜少澤爽快地答應,倏地站起,紫羽適時上前嬌聲阻止,「不行呀!」

    扶著他,她帶著歉然笑意,道:「他剛服下我特製的丹藥,不能妄動真氣,否則必傷及內俯。宋公子也不希望見著王爺受傷吧!」

    「那當然。」宋濟華連連稱是,心裡卻恨得牙癢癢的。

    「既然齊姑娘平安,杜兄又不能陪我切磋武功,那我還是先回府,不打擾兩位了。」

    「宋兄慢走,我不送你了。」

    宋濟華一出門,杜少澤就頹然坐下,紫羽急問:「不要緊吧!」

    「不要緊。若真要打鬥就不行了。」炯亮黑眸專注地瞅著她,「多虧你了。」

    紫羽莞爾搖頭,很高興能為他分尤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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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王爺快馬加鞭地趕了一天的路,終於抵達京城。

    換上朝服後即入宮面聖,旬日便入宮一次的他,對皇宮大內可說是熟門熟路,不等傳喚,便直往皇帝的寢宮。宮裡的多半見不慣他囂張跋扈的模樣,但也僅敢怒而不敢言,因為反抗他的人,不是免職,便是提前告老還鄉。

    來到寢宮門口,對守衛略微頷首,便大刺刺地走進去,因為這守衛都是他安排下的心腹。

    迎面而來的藥草味讓他眉頭一皺,最受不了這種氣味,但為參見皇上,也只有忍了。

    皇上龍體虛弱已一年了,一年之間吃進的珍貴藥材也不知多少,但始終不見起色。御醫們知是抑勞成疾,慶王爺要下跪行大禮,卻被阻止,皇上指著身邊的從榻,道:「皇叔快請起,別多禮了,坐。」

    「謝皇上!」 慶王爺不客氣地真與皇上並肩而坐。「微臣有幾件事想請皇上栽奪,希望皇上能秉公處理。」

    皇上推開宮女遞上的藥湯,蒼白的臉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抽搐,手輕微抖動。正當壯年的皇上,卻因病容及日夜的藥汁浸染,倒像個瘦削的慘綠少年;而他臉上茫然迷惘的神情,更添加這種氣圍。

    「什麼事?皇叔知道朕這一年來不喜歡理事的。」 悶悶沉沉的聲音顯得不悅,他緩緩地躺回床上。

    「皇上,這件事很重要。」不理會皇上所表現出的不耐,慶王爺繼續道:「三皇子在緒王府屢屢遭劫,前幾天差點就命喪黃泉,所以實不宜再住在給王府,該傳令讓他回宮。再者杜少澤因父親病危而回府,如今他父親病癒,實該再重回壽陽戌守,保衛國土,才不枉皇上對他們一家人的恩寵。」

    皇上緩緩起身道:「皓清回來若喊著要娘,會讓朕徒增感傷,少澤才回來兩個多月,何妨讓他休息一陣子呢!這兩件事,以後再說吧!」

    「皇上!慶王爺的口氣轉硬,冷聲道:「這兩件事都不能再拖了,請皇上拿出魄力,千萬不能公私不分,否則將遭萬民唾棄。」

    朕早已是個受人唾的皇帝,不是嗎?為何常來見朕的只有皇叔,其他的愛卿呢?他們不幫朕,朕該如何是好呢?

    他坐上案前,捏旨的手蒼白細瘦,卻宛如有千斤重般。他怎能傷害少梅的親人,怎麼能?蒼天呀!原諒他的懦弱無能。薄薄的唇緊抿,緩緩揮就聖旨。細細打量,希望這道旨意沒對給王府造成太大的打擊。

    「臣,接旨。」慶王爺拿過皇上躊躇地握在手中的聖旨,喜孜孜地出宮。

    皇上恍惚地躺回床上,低沉的吼叫被錦被蒙住。他曾是少梅欽佩、摯愛的一國之君,為何落魄無能到這種地步呢?是因為少梅吧!失去她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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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風疏雨驟,紫羽輾轉難眠。一早她便披衣急往園子探看,果真是滿地殘花。

    怔忡凝睇,昨日嬌容今化泥。地上那一片污損狼籍,原是枝頭上顫巍笑春風的香花嗎?紫羽盾傻了,沒注意到晨間起來活動筋骨的老王爺已站在身後。

    「驟雨初歇,這綠葉第得可真好呀!」

    「老王爺!」紫羽猛一回頭,老王爺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收斂心神,巧笑倩兮,上前相扶,她道:「您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這麼早就跑到園子裡來了。」

    「我是去找你的。」老王爺解釋,「輕紗說你一早就往園子來,所以我才往這來找你,想問你一件事。」

    由於紫羽的丹藥,再加上細心調養,老王爺的臉色豐潤許多,精神奕奕、目光矍鑠,已看不出病容,也不需要拄枴杖了。

    「什麼事呢?」紫羽不解地問道。

    「你和少澤的婚事,該好好籌劃了。」老王爺面帶滿意欣悅笑容,邊讓紫羽扶著往屋裡走去。

    「婚事?!」紫羽一驚,停下蓮步。杜少澤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都還沒告訴師父呢!真能嫁給他嗎?紫羽的心不禁猶豫起來。

    「是呀!」老王爺撫髯,紫羽的驚惶看在眼裡,笑道:「難得少澤對你這般中意,你又對緒王府有大恩,我早想撮合你們。昨夜少澤對我提起,想盡早與你完婚,我可是一口氣答應下來,而且拍著胸脯證明一定能讓你允婚。你不會讓我這老頭兒言而無信了吧!」

    「紫羽怎敢讓老王爺變成言而無信之人呢!」她急著說,「但是……實不相瞞,我不是富貴中人,除了一身藥物知識外,我一無所有。」

    她不敢置信在注重權勢、門第的世俗裡,杜少澤和老王爺都願意接納她,若為報恩也大可不必如此。

    「吃了你的丹藥的是我,我怎會不知你是怎樣的人呢?」

    老王爺笑得莫測高深,語帶深意地說:「王府裡應有盡有,即使你一無所有又何妨!只要你替我將少澤那小子管好,讓他安心治理王府這一片產業就行了。」老王爺才說完,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得好開心,「哦!對了!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你和少澤可得早點生個白胖娃兒,讓我能抱抱孫子。我這把骨頭不知還能撐多久。」

    「王爺!」紫羽不依地高聲大叫。婚事已經夠她煩惱的了,竟然還提小孩。

    「女娃兒也成。」老王爺見紫羽一臉不贊成,急忙加了這麼一句。然後也不等紫羽是否同意,拍拍她的纖手,逕自道:「就這麼決定了。婚期就定在一個月後, 五月十五。

    這是花好月圓時節,正適合成親,那明年春天我就能抱孫子了。好!好!」他樂不可支地呵呵大笑。「我得快去吩咐方期,王府又有得熱鬧了。別擔心!這場婚事我作主,定幫你辦得風風光光。」

    紫羽哭笑不得地杵在原地,老王爺是真看不出她的為難,還是他故意裝呆呢!瞧著他遠去的背影,紫羽百思不解,卻有種落入陷阱的感覺。

    杜少澤昂首闊步地轉過迴廊,恰見紫羽婀娜纖影獨立廊下。百合紋寬羅衫,紫碧紗紋裙,裹著姣好的身段,鑲玉帛帶繫住不盈一握的小腰。颯颯春風拂動,衣裙飄飄送香來。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後,攬腰附耳,輕問:「是什麼事讓你想一以出神?竟在廊上發起呆了。不會是正想我吧!」

    紫羽回身,繡拳捶在他的胸膛,嗔道:「你少臭美了!誰想你呀!你光會添麻煩,有什麼好想的。」

    她都還沒有親口答應,婚期就被決定了,明年春天還得生個白胖娃娃,這不是他害的,還會是誰呢?當初是來報恩沒錯,可沒要報得這般徹底。

    「怎會沒得想呢?」他好整以暇地撫過她的香腮,拂弄鬢髮,笑得飛揚跋扈。「你不覺得我英姿煥發,氣勢昂揚,且俊朗得無法抗拒嗎?」

    「呆子!」在他自吹自擂半天後,紫羽美眸帶笑,兜頭澆他一盆冷水。

    「好吧!」杜少澤一副好男不跟女鬥的無辜狀。「你若不好意思承認就算了。不過……」黑眸帶著戲謔瞟向紫羽,他道:「不過你得陪我批閱文牘,除了研墨、添筆外,還得捧盅、拭汗。」語畢,就得意洋洋地攬著她行往書房。

    紫羽喜歡陪杜少澤處理公務,所以被派了一堆工作也不以為件。她移步跟隨,卻突然促起柳眉,瞳眸大惑不解地瞅著他道:「四月天,哪來的拭汗,未免太誇張了吧!」

    「這就不對羅!」停下腳步,杜少澤攏眉又搖頭,「你沒聽過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嗎?我可是兢兢業業地在治理王府的一切事情。」

    「是!小女子孤陋寡聞,多謝王爺提點,行了吧!」早知辯不過他,她卻仍忍不住與他抬槓。

    「嗯!好乖。」杜少澤頷首稱好,隨即又道:「我疼一下。」

    他冷不防地低音,給紫羽一個驚天動地的纏綿熱吻,良久後才戀戀不捨地抬頭,瞅著她失魂落魄的嬌羞模樣,笑得十分張狂。

    紫羽偎著他的胸膛,一時之間,竟不知身處何地,輕飄飄像踩在雲端似的,只記得他的雙唇和恣意狂熱的吻。

    一陣涼颼颼的晨風拂過熾熱粉頰,驅起迷惘,她這才驀地想起這裡是迴廊,羞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可不准你覺得難堪哦!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吻你是理所當然的事。」杜少澤笑將紫羽扶入書房,甫坐定,方期就倉皇來報道:「王爺,聖旨到了,請到前廳接旨。」

    杜少澤帶著紫羽急忙來到前廳,見到送旨人竟是慶王爺,心下便知不好,但他仍面不改色,未露一絲情緒,領著家人跪接聖旨。

    慶王爺恃寵而驕的得意神色,一覽無遺。洪聲朗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日:三皇子皓清,因屢受盜匪襲擊,緒王府無力護駕,宜即刻回京。另杜少澤因父病暫離戌守之職,今父病已癒,護送三皇子回京後,即返壽陽,官兼定北將軍,欽此。」

    「謝萬歲恩典。」杜少澤謝恩接旨,心裡卻是百般不情願。皇上怎會下這樣的一道旨意?即使父親病已癒,但他戌名三年,才回來兩個多月,邊境又未告急,實在毋需將他調回壽陽,這是何道理?

    「恭喜緒王爺又可陣前殺敵,揚名立萬了。」 慶王爺嘴裡說著賀詞,幸災樂禍的神色卻再明白不過。

    「多謝王爺送旨,請慢走。」杜少澤不想讓這麼虛偽的人多待一刻鐘。見慶王爺走了,前廳一下子沸騰起來。他對於身邊的嘈雜聲音置若罔聞,只盯著紫羽揪然變色的蒼白小臉,心裡淌血似地疼痛。

    見紫羽仰頭,明眸是乞求,話語微微哽咽,「我也去!我想跟你去,好不好?」

    杜少澤聞言,胸臆頓時塞滿慼慼側惻的柔情,他何嘗願意,又何嘗捨得離她而去,然而皇命難違,且戌守壽陽。征戰沙場,原就是他的職責,怎能推委呢?只是這道旨意來得太不是時候,此時此刻,要他離開紫羽,真像從胸口上硬生生剜下塊肉似的,但他絕不可能讓她跟隨到壽陽,你不希望我一面保衛國土,一面還要照顧你,因而累得分身乏術吧!」

    明知自己的要求無理,她還是任性地脫口而出。如果她仍有幻術在身就不怕了。師父,您無所不知,怎不救徒兒脫離困境呢?是您把我送到杜少澤的身邊,現在我不想離開他,真的不想離開了。紫羽緊摟住社少澤,彷彿這樣就能將他留下。

    杜少澤瞧出她的不捨,幽深黑眸蒙上尤戚制的痛楚,他無奈地輕歎口氣,道:「這樣吧!你同我一起送皓清回京,便可多相處幾日,好嗎?」

    哪有不好的道理,紫羽急忙頷首,生怕他又反悔。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怕他稍縱即逝似的,連問:「什麼時候動身?需要幾天路程?到達京師後得馬上至壽陽嗎?」

    「明天起身回京,兩天便可達京師。將皓清交給皇上後,若無變故,應是隔天前赴壽陽。」

    「三天!」紫羽大驚失色,和杜少澤相處的時間只剩三天,瞧見他黑眸裡的痛苦,她心頭一緊。不行!她不能再增加他的負擔了。思及此,她竭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三天就三天吧!不過這三天我可要麥芽糖似地黏著你不放哦!」

    「我還想將你繫在腰帶上,讓你寸步不離地跟著呢!」

    這天,紫羽果真就跟著杜少澤,看他交代府中的一切事宜,又幫他和皓清準備行李,入夜肘陪他向老王爺呈報準備的進度。

    「又不是不回來了,幹嘛哭喪著臉?紫羽有府裡照顧你放心好了。在壽陽時時都要小心謹慎,半刻都不能疏忽,知道嗎?」老王爺見兒子一臉黯然,便斥責了兩句。

    「孩兒知道,我會謹記爹的叮嚀。」

    「軍營生活清若難熬,和王府內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但你要多忍耐,就當作你是在護衛緒王府一家人及皓清的生命吧!」半生的軍戌,軍營的苦他很清楚,實在不忍見他拋下嬌妻,匆匆上陣。

    「爹,軍營裡的生活,我早已適應,不會有問題的。倒是紫羽您可不能讓她偷溜走了,或讓別的男人多看她兩眼哦!」

    「這還用你說。」老王爺瞪兒子一眼,「她可是我媳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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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杜少澤便帶著紫羽及皓清趕往京城。紫羽和皓清共乘馬車,他則護衛於側,二十名宮廷侍衛浩浩蕩蕩於前開道。一路上杜少澤不時掀簾探看馬車內的狀況,哭鬧一準備的皓清終於疲累地睡在紫羽懷裡,而紫羽的燦笑卻有掩不住的落寞。

    往京城的路他從未走得如此沉重不堪。陣前衛國是義不容辭的榮譽,他是武將,沙場本是他最愜意的天地,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如今,有紫羽在的地方才是樂園。這次進京他將懇請皇上盡早尋一合適人選,接替他的職位。

    揣忖間,已日正當中,侍衛上報前有野店可供歇憩。杜少澤傳令,命在隊人馬於店中休息,但切勿驚擾其他百姓。其實,這郊外野店,平日就少打尖住宿的客人,就算有,這會兒見這麼浩大的隊伍,怕不早就落慌而逃了。

    馬車在店門口停下,紫羽抱著皓清,杜少澤阻止要跳下馬車的她,大手握住細腰,如鐵健臂用力一撐,順勢將她抱在懷裡而沒讓她著地。好半晌,他一句話也不說地抱住她。

    一旁的侍衛可機伶得很,一個個不動聲色,只假裝沒瞧見。

    「少澤,侍衛們都等著呢!」 紫羽靦腆地提醒他。桃腮緋紅,明眸含羞,款款深情隨秋波輕蕩。

    想吻她的衝動急湧而來,深若汪洋的瞳眸掠過掙扎,杜少澤緩緩地放下她。轉頭向靜待一旁的侍衛們道:「進去吧!吩咐掌框從準備些酒菜,行了一個上午,你們也該飽餐一頓,但酒只能淺嘗,不能過量,以免誤事。」

    侍衛領命下去,按杜少澤的交代,吩咐店家。

    「客官,請進!見這一大筆生意上門,掌框的笑得合不攏嘴,打恭作揖地好不親切。「方纔有位公子告訴我,今天會有筆大生意,我還半信半疑呢!一轉身,貴客就到了。」

    老成持重的掌框將杜少澤、紫羽、皓清帶往視野寬闊、通暢明亮的上座。「客官請稍候,精緻的酒菜馬上就送來了。」

    掌櫃笑容可掬地招呼一番,轉身要往廚房去催促,卻被杜少澤叫住,「掌櫃的,請等一等,你說有位公子知道我們會來打尖,是什麼意思?」

    掌框張口欲言,角落裡卻走出個飄逸的白衫公子,優閒自在的步履,透露著一股瀟灑風流,再加上無瑕如玉白面,真是絕世的美男子呀!那樣的氣度、容貌,讓在場所有的男人流露出嫉妒又羨慕的眼光。

    楚白一現身,紫羽喜上眉梢的驚問:「師兄!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回答紫羽,楚白笑吟吟地向杜少澤作揖,對他緊繃的俊臉不以為意,笑道:「王爺,我們又見面了。可否有榮幸能與王爺共坐一席?」

    「請坐!」杜少澤冷硬地請他坐下,警戒的眼神盯著紫羽眉開眼笑的芙蓉臉。這可絕不能責怪他沒風度,像楚白那樣的美男子,對天下的男人自然而然會有一種極大的壓迫感。也怪不得即使紫羽再三解釋,這會兒他仍防賊似地對待楚白,但他對楚白的灑脫自在又十分欣賞,所以內心掙扎不休,不知楚白究竟是敵是友。

    楚白的俊美任誰也難抵抗,即使是六歲的皓清都被他非凡的容貌吸引,爬到他身邊,瞠著天真無邪的瞳子,直截了當地稱讚:「叔叔,你長得好好看,和姊姊一樣漂亮。」

    經皓清一讚,楚白意更深,但杜少澤卻更感不是滋味。他沉著臉,大手緊握住紫羽置於桌下的纖手,拉她入懷。他挺直著背脊,炯亮目光咄咄地射向楚白,強烈表現絕對的佔有慾。

    「楚公子怎會湊巧打這裡經過呢?難道你也欲往京城?」

    楚白被杜少澤敵對的眼神,瞧得有如芒刺在背,心裡老大不舒坦,但諒他情有可原,也就不與計較。他不溫不火地道:「我來找紫羽師妹的。」

    杜少澤的背脊一僵,灼灼黑眸滿是慍怒爐火。「紫羽與我五月十五將要成親,她不跟你回山隱居了。」

    這王爺看起來勢威嚇,怎麼也像個急急躁躁的魯男子,話都還沒聽清楚,就妄下斷論。「王爺別急,我並不是要來帶走師妹,而是師父交代幾件事,要我傳與師妹知曉罷了。」

    「少澤,你就讓師兄把話說完嘛!」紫羽哭笑不得,又喜又氣。這傢伙在幹嘛呀!橫眉豎眼地大發醋勁,不認青紅皂白的將矛頭指向師兄,擺明了對她不信任。不過也因為在乎她,才讓他有這種如臨大敵的錯誤反應,基於這一點,她倒是願意原諒他的不信任。

    「楚兄,對不起。」杜少澤神色稍緩,為自己的失言道歉。「有事請說吧!」

    「我這趟來,是要告訴紫羽,有位舊識近日會到京城,麻煩你們將她引薦給皇上,對皇上大有裨益,而黎民百姓也能多受恩澤。」

    「誰?是誰要來京城?」紫羽大吃一驚,有誰和她一樣也要落入這紅塵俗世?為何也要進京,且待在皇上身旁。她想問師兄,但在杜少澤面前師兄必不肯多言,也就作罷,反正到時候自然分曉。

    「海棠。」楚白一說,紫羽驚訝不已,怎麼也想不到是她。「海棠姊姊要到京城見皇上。」

    這下可好,定是師父又在亂攪局了,抑或是師兄嫌人家糾纏不清,乾脆將海棠送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好可憐哦!紫羽美眸斜脫楚白,調侃道:「不會又是你欺負海棠姊姊了吧!」

    「別胡說!」楚白輕吃斥一聲,他都快受不了海棠的怨怪了,若連紫羽也誤會,那他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其定,強求不得,這道理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姊姊,你們在說什麼?皓清怎一句也聽不懂。」 皓清不甘被冷落一旁,真嚷嚷著,其實不僅皓清不懂,杜少澤也是一知半解。

    「皓清乖!現在不懂沒關係,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懂了,先吃東西吧!」紫羽哄著皓清,夾一口送上桌的蒸魚餵入他口中。

    「楚兄,請用。」杜少澤招呼楚白,他早知紫羽很特別。所以對他們語帶玄機的對話,也不以為怪。

    大隊人馬在客棧留一個時辰後,便繼續趕路往京城,楚白則與他們在此分道揚鑣,相約京城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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