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上清悠女子 第三章
    一夜思緒起伏,幾乎未曾安眠。日照窗紗時,霍霆磯睜眼起身,卻無半分疲態。想那些待在京中的日日夜夜,又有幾個能得安枕的?他早已習慣了。

    只是,他沒想到,在京中時身旁眼線密佈,今日在這西樵府衙,竟也避免不了被人環伺的待遇。

    漫步在迴廊上,閒看庭中流水落花,身旁伴著那嬌媚舞姬,身後跟著眾多丫環侍女,原本是一件賞心樂事。只是若一日下來寸步不離,那可不是人人都吃得消的。

    看來,被安頓進這西樵府中,要想行動自如,是得費些心思。

    尋思與那吳執相約時候將至,霍霆磯轉首向身畔佳人道:「平姑娘,今日怎麼都未見到林大人呢?」

    言及林闕,頤平臉上笑容更甜三分,道:「林大人日間在衙門處理公務,要過一會兒才回來呢,霍大人可是有事找他?」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霍某只是看夕陽正好,想出城觀日落而已,林大人既然還有公務,那不如,就姑娘與我同去吧?」說著執起頤平一手,便向廊外走去。

    「啊,霍大人請慢。」頤平嬌聲喚道,「林大人馬上便要回府,不如我們再等一會兒,同去不是更好?」

    霍霆磯聞言皺眉,「平姑娘,霍某誠意邀請姑娘,林大人不在,並不妨礙你我同游吧,況且林大人公務繁忙,一日下來必定勞累,還是你我同去即可。」

    「這……好吧。」頤平只得答應,眼神向一旁隨侍丫環略瞟。

    霍霆磯不等她出言,挽住她手臂笑道:「夕陽珍貴不等人,就請平姑娘隨我快去快回吧!」

    說完便拉著頤平向府外走去,興致甚是高昂,留下身後一眾侍女呆立當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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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荒山,人跡罕至。山石橫空懸出,崖下雲氣悠悠。酉時將至,日已西沉,霍霆磯與身旁頤平並肩臨風矗立,遠眺天際斜陽將落未落,籠罩山腳城鎮。耳聽身後腳步漸漸走近,轉身迎向應約而至的吳執。

    「霍大人!」那七眩閣首鑒師吳執一見霍霆磯身畔女子不由一怔,在七步外停下遲疑不前。

    而頤平見到吳執,也是輕咦一聲。

    霍霆磯一笑道:「怎麼,兩位是認識的嗎?」

    「不,當然不認識!」頤平搶道。

    「哦?看姑娘神色,我還以為姑娘認得這位吳老呢!」

    「啊,怎麼會呢。」頤平嬌笑一聲,看吳執一眼。

    吳執臉上皺紋更盛,卻不理睬她,只道:「霍大人約老夫前來,有什麼事嗎?」

    霍霆磯先不作答,看看頤平道:「平姑娘,崖上風大,我與吳老有些事要談,就請姑娘到崖下稍待如何?」

    頤平輕咬紅唇道:「是,大人。」款款走下石崖。

    待頤平走遠,霍霆磯才轉向吳執道:「吳老既然肯來,自然應該知道霍某用意。」

    吳執緩緩抬頭看霍霆磯一眼,道:「老夫不管霍大人用意如何。但,只要是小姐吩咐過的,老夫定會回答得清楚明白。」

    小姐?看吳執話語間對葉疏襄如此恭敬,霍霆磯微微詫異,斟酌道:「霍某此次來西樵城是為了查明一件案子。現在這案中牽涉甚廣,與葉姑娘也有一定干係,與七眩閣,更是息息相關。」

    吳執輕咳數聲,垂眼道:「霍大人請問。」

    「請問吳老,七眩閣確是五年前江焚越所創?若是,江焚越用何手段獨自建立這耗資千萬的琉璃寶閣?」

    未想到霍霆磯一提問便是直指中心,吳執略想一想,才道:「七眩閣,是江焚越所創,也不盡然是他所創。這七眩的名稱,早在唐代便已經有了。原來是專門研究琉璃燒製的一個家族的稱號,只是自唐代興盛過後,七眩一族人丁單薄,到現在就漸漸隱沒了。那已故的琉璃宗師葉九扶,便是這七眩一族的傳人。而現在的七眩閣主江焚越,」略停一停,吳執渾濁眼珠中忽現恨色,「他本是葉大師的惟一弟子,被葉大師自小收養。但是,他……他……」忽的嗓音嘶啞,駝肩輕抖,似是激憤難平。

    霍霆磯凝神細聽下來,心中已隱約猜測得一些輪廓,溫言道:「吳老請慢慢說,不必急。」

    重重喘息幾下,吳執接道:「他不念師恩!不記私德!為建七眩閣,強索琉璃丹鳳換得名成利就,最後逼得葉大師含恨故去!更將小姐軟禁於城外。老夫……老夫這條命,若不是為了小姐安危,忍辱伏於他身邊,早已與他拚個玉石俱焚啊!」說到此,臉上竟然老淚縱橫,鬍鬚抖顫,難以自控。

    霍霆磯愈聽臉色愈寒,雙眼冷芒電閃。默立靜候吳執心緒稍平,才道:「那,吳老與那葉大師是?」

    「老夫一命本是大師所救,跟隨大師二十年,在旁侍候聽命,研習琉璃工藝。大師與我,是半師半主。」

    霍霆磯見天色將暗,想要詢問有關葉疏襄為何會被軟禁之事,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看遠處女子身形略轉朦朧,只得定神揀緊要問道:「吳老可知,最後丹鳳去處?」

    吳執搖首道:「當日江焚越帶人取走丹鳳,老夫並不在場。」

    輕歎一聲,霍霆磯要待再問,時辰已晚,只得道:「多謝吳老今日助我破案,他日若有時間,霍某再與吳老相約。」

    吳執看一眼崖下女子,轉向霍霆磯道:「是。不過大人,那女子……」眼光疑慮。

    「不妨,霍某自會處理。」霍霆磯躬身一禮,「就此別過,吳老請。」

    當先躍身下崖。等待許久,那頤平俏臉上卻無絲毫不耐之色。見霍霆磯近前,輕輕笑道:「霍大人真是厲害,說與小女子同觀夕陽,原來是別有所圖啊!就不怕我在主人面前告你一狀,說你欺負我嗎?」容色雖是如常,但話中已暗帶諷意。

    霍霆磯聽她語含輕諷並不著惱,反而微微笑道:「平姑娘莫要生氣,想今日與姑娘同來的若是那前科進士,姑娘定然不會計較了吧?」語畢直盯頤平雙目。

    頤平嬌軀隱隱一震,「大人此話怎講?」

    霍霆磯在半黑天色中負手往前踱去,回憶那日風華自京城急遞的薄捲上所述一段,曼聲而言:「五年之前,京城中書侍郎林大人之子林闕高中進士,並蒙皇上恩召,承四品官印。誰知,三月之後,他在府中莫名自毀印信,被貶西樵府衙。」

    霍霆磯略微尋思,豁地轉身道:「平姑娘,我想,你可是最明白那林闕是為何而自毀前程的吧?」其實這林闕毀印被貶,本是朝中隱秘,若非當事人,絕難瞭解其中緣故。也不知風華如何在京中查得,報於霍霆磯知曉,如今卻正好用來牽制這西樵府衙中人。

    頤平鳳目一轉,嬌笑道:「霍大人真是消息靈通。知道的可真不少呢!但林大人的私事,頤平可不敢多言。」

    「哦?既然與姑娘無關,那霍某便不必多管閒事了。」霍霆磯聞言狀似惋惜地看看她,「只是,可惜了林大人棟樑之材,卻偏要為某人留在這西樵小城了。」

    話中含意雖淺,卻是不盡不明。引得頤平不由暗想,難道這霍大人早已將實情觀在眼裡?自己行事向來小心,他知道的,到底有多少呢?

    頤平本不是尋常女子,只略略一想,便紅唇輕揚道:「霍大人,今日之事,頤平知曉輕重,不會多言,大人放心便是。」

    「好!真是個聰慧爽快的女子。」霍霆磯低低一笑,「也難怪他寧願違父毀婚,為你甘居一隅。」

    聽得此言,那頤平倒是螓首微垂,如有氳色。

    待兩人回到府衙內,已是華燈初上。林闕早在堂中等候多時,見兩人一同歸來,自是猜忌難言,只是礙於霍霆磯,不便發作,霍霆磯識趣先行回房,留兩人相對。

    林闕臉上神色微苦,看著頤平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想著,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對我?自京城,到西樵,我一路跟隨你整整五年。家人、官位、前程、名譽,我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是,你對我卻總是若即若離。身不由己,不可談情,那又怎樣?我要的,只是一句承諾而已呀!

    頤平瞥他一眼,便知他心中苦悶。但自己身份特殊,現下,卻也無法言破。待要裝作不知,終是不忍,只近前道:「林大人,何事難過,是頤平做錯了嗎?」

    「不、不是你錯,也許,是我錯了吧。」剛低聲說完,林闕便立即後悔了。明知她也是身不由己,又何必逼她呢?忙又抬頭,「不,不對,你我都沒錯!」

    頤平輕輕一笑,看他滿臉急色,心下一軟,柔聲道:「林大人,你不必煩惱。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便可以離開這裡。」

    「我們,離開?」林闕聞言暗喜。她,終是用了「我們」兩字了!看來,他在這七眩閣畔等待五年,也是值得的。

    點點頭,頤平將今日崖上之事簡略說了一遍。

    林闕聽後深思半晌,這樣看來,霍大人是要與七眩閣正面對上了。也許這回,也是自己全力一擊,扭轉前路的時候了!

    林闕忽地問頤平:「如果這回,我要離開西樵留京任職,你會怎樣?」

    「我?」頤平一呆,立時格格嬌笑,「怎麼,林大人終於想回京做官了嗎?那頤平自然是恭喜大人了!」

    林闕聞言頓又氣惱橫生,卻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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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枝輕柔,夜色幽幽。

    茅屋內,油燈幾盞,圍放於窗前書桌上。

    燈下一幅白卷堅起,葉疏襄勉力持筆對卷輕描,額上冷汗漣漣,手下卻是不停。捲上初初顯現一尊琉璃製品的輪廓,觀其筆法形態,竟與那江越焚堂後所掛的數十幅琉璃畫卷如出一轍。

    有誰相信,七眩閣中諸般精品,竟然是她一手繪就?

    輕歎一聲,明日便是十五,這些畫,總要完成的。不然,那人又不知會想出什麼法子來為難自己。

    腕上淤痕仍然清晰可見,雖然已比原來淡去不少,但揮振間刺痛連連。葉疏襄輕抿雙唇,抬手輕撫鬢邊散發。他是故意的,她知道。傷她右腕,不過是想讓她不能按時完成畫作,藉機羞辱一番而已。可惜呵,她是從來也不曾讓他如願過!

    但不知那霍霆磯查案查得怎樣了,如果所料不錯的話,他應該已在吳伯那裡得到他想知道的,那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呢?是否會如她所願,直指七眩閣?她現在,可是在賭她的將來呵!

    回思那日晨間上藥一幕,葉疏襄不禁心頭一暖。腕上溫熱撫觸彷彿仍在,連疼痛也似消減不少。那霍大人,看似嚴厲,對她,倒真是不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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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午時一刻,艷陽高照西樵府衙。

    霍霆磯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閉門不出坐在房中。他知道,即使出了房門,也不過是多幾雙眼睛探視罷了,那還不如獨自安靜點更加自在。

    後窗突然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有花枝打上窗格。霍霆磯快速起身打開窗扇,只見窗欞上一截枯樹釘著半頁紙張。

    伸手輕輕取下,霍霆磯皺眉暗念:小心湖邊!

    紙上只此四字,別無它言。看字跡倉促潦草,似是甚為急切。

    是什麼意思呢?霍霆磯暗想,這分明是有人想要示警提醒於他,但語意不盡不明,又會是何人所留?

    正沉思間,門外忽然閃入一個人影。服色沉暗,是烈濤。

    「大人!」向來面無表情的烈濤臉上微現急切神色。

    「說吧,京城出了什麼事?」霍霆磯知道,除了京城有急事,以烈濤的性子是絕不會輕易動容的。

    「是,大人。京城風華急報,先前梅尚書遇害,原本暫缺的尚書位置現在已被保守派的李嵐佔去,順便接手均輸法的推進工作。」

    「李嵐!」霍霆磯聽後心底略沉。

    離京數日,風雲已是變幻。

    原本推行得頗為順利的均輸法卻讓李嵐接手。那麼,這次的黨派暗爭,相爺已是落於下風了!看來,他要加快探出丹鳳背後的兇手才行。

    「烈濤!」霍霆磯當機立斷道,「你即刻持我印信,去嶺南府調集八百兵士,盡速趕來。六日之後,與我在七眩閣前會合,徹查七眩閣!」

    「是!大人。」接過印信,烈濤鄭重放入懷中,躬身退去。

    霍霆磯負手凝目,是該有所動作了,誰勝誰負,還沒有到最終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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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已是暮色漸起。

    折柳居外輕波綠柳,看去一派祥和寧靜,見不到絲毫異樣。

    葉疏襄長吁一口氣,終於從書案畫捲上抬起頭來。

    總算好了!直起身,才覺得腰背酸痛,雙腳麻木,右腕也已將近失去知覺。

    兩日一夜未眠,四幅琉璃設計圖稿展現在桌面上。

    許久未曾這樣熬夜了。葉疏襄揉揉酸澀雙眼,再細看一遍,滿意地彎起嘴角,雖然在倉促間完成,形態不是最好,但也算是差強人意了。那人眼光再挑剔,要捉出她的敗筆來,也還差得遠了。

    忍著關節傳來的酸痛慢慢挪身坐到椅上,感覺身子裡熟悉的灼熱緩緩爬升到血脈肌骨中,葉疏襄長眉微皺,這破敗的身子,真是害她非淺啊!年年月月,不得自由。

    看看天色已晚,那人,也該來了吧?

    月光漸漸自窗口移進屋中。不過是一會兒工夫,葉疏襄原本細柔白膩的雙頰上泛起異樣的紅暈,口中喘息漸漸急促,身子軟軟靠於椅背,彷彿是發了高燒一般,但發熱的速度卻比尋常高燒快得太多。她卻並不慌張害怕,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情形。

    「師妹!」門口總算傳來每月為她續命的聲音。

    江焚越嘴角噙笑踏入屋來,走近前彎腰看著椅上葉疏襄,眼中邪氣閃動,道:「可憐的小師妹,怎麼又犯病了!啊,瞧我這師兄,竟來得這樣晚,讓師妹受苦了,真是對不住得很。」口中話語關切,臉上卻似得意地欣賞著葉疏襄的病弱嬌態。

    「不勞師兄費心,這點病痛,疏襄還支持得住。師兄來,該是急著取琉璃畫稿的吧?」葉疏襄身體難以動彈,口中仍淡淡反譏。

    江焚越聞言道:「哦?師妹這樣虛弱,怎麼這個月的畫稿仍是如期交付嗎?真有困難的話,師妹不妨直說呵!師兄自然會體諒你的。」

    葉疏襄體內熱度愈行愈高,已覺頭暈目眩,勉力開口:「師兄對這畫稿極是重視,疏襄怎會掃興呢?四幅畫稿便在書桌上,師兄自己取吧。」

    轉身走近桌邊,江焚越瞪眼看過四張疊在一起的畫卷,心中惱怒。憑什麼!自己從小為得到七眩一族琉璃真諦,用功處決然不下於她。刻意求成,卻偏偏及不上她天賦機巧,下筆如神。那日故傷她右腕,她竟然還能如期交出畫稿。更氣人的是,畫上琉璃圖樣精巧依舊,華美典雅奪人心神。難道,不是嫡系子孫,便真的不能執掌七眩嗎?

    他偏偏不信!今天他掌握了葉疏襄,那便和掌握七眩無甚差別。

    冷哼一聲,江焚越看著葉疏襄雙目因炙熱而微瞇起,身體承受高溫已至極限。走近她身邊,不發一言伸掌抵上她手心,將自身陰寒內力輸入,壓下她體內炙熱。

    一會兒,葉疏襄體溫漸復正常,身體雖然仍覺虛軟無力,但總算是能夠稍稍坐起,淡然道:「師兄內力又有精進呢,恭喜了。」

    江焚越背對窗口,臉上忽地邪氣轉盛,嘴角噙起一絲陰陰笑意,「為了師妹性命,我自然要勤加練習了。不然,師妹若是不小心傷重難治,那師兄可是要心痛惋惜的了。」

    葉疏襄聞言微詫,略皺眉頭,垂下雙目,「師兄惋惜的是七眩閣的琉璃珍品吧!若無其他的事,師兄請回。」

    江焚越格格一笑,「那怎麼成呢?師妹你身子還沒恢復,師兄怎麼捨得留師妹獨自一人在此?萬一有人闖進來驚擾師妹,那師兄可就罪大惡極啦!」

    見葉疏襄臉色不動,江焚越上前一步道:「小師妹啊!你看,師兄與你自小相伴,情意深厚,不如你考慮一下,就長伴師兄於七眩閣如何?這樣,你我長相互補,在閣內潛心研製精品,七眩閣聲譽定會更上層樓呢!」

    「師兄莫要開玩笑。你我皆知,若是真有情意,疏襄今日還會在此嗎?」葉疏襄心下對江焚越的反常言語隱隱然覺得不對。

    平日的他絕不會如此多言,即使話中有輕侮嘲弄,也絕不會涉及半絲情意。

    他故意說這些廢話,是給誰聽呢?難道……

    心中懷疑,視線迅速移向窗外一瞥。江焚越忽地側身一轉,擋住她視線,俯身輕笑,「好師妹,擇日不如撞日,你看窗外今夜月色如華,良辰美景自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說完伸出雙手攬向葉疏襄腰間,將她柔軟身軀輕輕抱起,踱向一側床榻放下。

    葉疏襄此時臉色已變,不看江焚越,卻急向窗外喝道:「不要……」

    江焚越突地伸出雙指輕輕一扯,葉疏襄右臂衣袖頓時裂下,清脆碎帛聲掩去她後半句話語。江焚越邪邪低笑,「小師妹,不要什麼?」說時手下不停,索性向她衣領拈去,堪堪抓住她領口正要施力扯下——

    屋內突然燭光一搖,只聽得一人躍身入窗沉聲喝道:「住手!」

    江焚越不等聞言已轉身一掌向來人擊去,出招迅捷老辣,竟似早有準備。

    葉疏襄在聽到那聲音時便心下一沉,低歎,這霍大人到底還是進了屋,中了圈套。

    霍霆磯在窗外樹上藏身探看已久,明知道湖邊極有可能設有圈套,暴露行蹤非常不妥,但眼見葉疏襄受到這樣侮辱,卻再也容忍不住,當即出聲阻止。

    只是沒想到剛入窗內話音未落,江焚越已轉身出招,一瞬間如閃電般拍到自己胸前。掌勢看似輕柔,內含勁力卻如江底暗流洶湧。

    要想出手相迎已來不及,霍霆磯急吸一口氣,含胸收腹,向身後屋門疾退,江焚越一招攻出便緊隨而上,勁氣奔湧在霍霆磯身前三寸,絕不容許霍霆磯出招相抗。

    剛剛躍出房門,耳邊陡聞數道利弩破空的聲音自湖畔樹上疾速向他背後射來,這湖邊早已是埋伏重重。

    此時前有江焚越滔天掌勁相逼,後有利箭穿身之虞,霍霆磯再無全身而退的餘地,情急中身形向上奮力一拔,翻身躲過如蝗利箭,卻避不了江焚越的掌勁,硬是用後背接了這如影隨形的一招。

    「砰」的一聲,霍霆磯被一股陰寒內勁擊得飄開數丈,頓時五臟皆損,落地間腳步虛浮,嘴角一縷血痕流下。江焚越一掌得手,已將霍霆磯逼至湖岸,身後是深廣水面,再無退路。

    屋內葉疏襄驚見霍霆磯情勢緊急,低呼中強撐起綿軟身軀追出屋去,只見霍霆磯背靠湖邊柳樹,顯然已經身負重傷。

    冷眼看葉疏襄踉蹌奔到霍霆磯身側,江焚越得意地觀視霍霆磯蒼白臉色笑道:「霍大人真是武藝精湛,如此情境之下,居然還能迅速應變而退,真是令江某佩服啊!」

    霍霆磯強抑體內奔騰真氣,一時難以開口。

    葉疏襄見狀,心底憂懼難抑,向來淡然的臉上怒容呈現,「江焚越,你竟利用我傷了霍大人,你可知後果?」

    踱上前幾步,江焚越冷笑道:「我既然敢出手,又怎會害怕後果!江某今日是必定要大人留命在此了。」說完對一旁葉疏襄喝道:「你讓開!」

    霍霆磯心知今夜凶險難轉,可歎身負的那許多重任,竟不能再完成。思及身旁女子孤弱無力,勉力低首對葉疏襄開口道:「葉姑娘,請讓開吧。」

    葉疏襄倚在他身側,抬眼看他臉色如紙,雙眼深沉無力,臉上兩行淚珠不禁滴下。這世上,除去雙親,還有誰對自己這樣捨命相護過?他見自己受到侮辱,便不顧一切地伸手來救。只是,今日情勢危急,也不知……

    心中斷斷不忍他就這樣為自己送命。雙眼含淚看向江焚越,「師兄,你我好歹出自同門,為何你總是如此無情?霍大人對我甚好,你又何苦要他性命?」

    江焚越濃眉一挑,「出自同門又怎樣?你難道不知同門相殘是最平常不過的嗎。」頓了頓又冷哼道,「況且,是他自己找死來招惹我七眩閣!要他命的,可不止我一個,我只是完成諸多人的心願而已!」

    葉疏襄聞得後面兩句,略微一怔,問:「那到底是誰要殺霍大人?」

    「他反正都要死了,知道了又怎樣!」江焚越避而不答,突然上前一步扯開葉疏襄,揚起右掌便要向霍霆磯擊去,葉疏襄見狀不顧他掌力兇猛,奮身撲上抱住霍霆磯,江焚越急收掌力大怒,「你做什麼!這麼想死嗎!」

    葉疏襄雙手護著霍霆磯輕聲道:「師兄,我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你什麼事。今日霍大人為我送命,我心裡難過得很。你讓我與霍大人說幾句話,你再動手,好嗎?」話音淒楚,神態可憐,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恐怕也要動心。

    看她一眼,江焚越終於收手冷聲道:「快說!」退開幾步站在一旁。

    霍霆磯性命已懸於一線,心中惻然。但見她縱身相護,臉上淚光盈盈,不由柔聲道:「葉姑娘,你不要太過傷心,霍某今天送命,只是自己魯莽而已,與姑娘全不相干。」

    悠悠輕歎一聲,葉疏襄放下原本抱著他的雙手,凝視霍霆磯眉眼,「霍大人,到了此刻,你還說與疏襄全不相干嗎?」

    霍霆磯聞言心中一動,苦笑道:「葉姑娘,霍某今日命已如此,還說什麼相不相干的。只盼來世有緣,或者能再與姑娘相見。」

    「來世再見,便又如何?」葉疏襄聞言嘴角輕揚,注視著霍霆磯。

    霍霆磯面對眼前清淨容顏,回想先前數次短暫相見,雖然不曾有過任何稍涉情感的話語,但面前女子早已在自己心中留之不去,只是礙於身負重責,沒有閒暇去深思。現下生離死別間,心底壓抑已久的情感終於釋出,深吸一口氣道:「若有來世,霍某定會與姑娘執手!」

    言下之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葉疏襄頓時笑意暈開,輕聲道:「來世太遠,那倒也不必等啦。」

    伸出一手握住霍霆磯右掌,靠近他耳邊悄聲問道:「霍大人,你體內的半分真氣還能用嗎?」

    霍霆磯耳邊一熱,雖然不解,但仍答道:「還可以用。」

    「那就好。」葉疏襄拉著他腳下略轉,移到身旁柳樹之下,倚入他懷中。

    霍霆磯微微一怔,道:「葉姑娘,你……」此時兩人身形相依,傍於垂柳之下,說不出的迤邐情深。

    一旁江焚越冷眼觀之,只當是鴛鴦亡命。

    葉疏襄輕輕一笑道:「大人,你可還記得當日天兒與櫻兒乘小舟破水而來嗎?」

    回思當日小舟行速飛快,如同有繩索在舟底強行拖拉,霍霆磯恍然明瞭,看向葉疏襄道:「葉姑娘,是要借那繩索力量潛到對岸嗎?

    「不錯!」葉疏襄點點頭道,「疏襄現在手上無力,等一會兒,大人拉著我一同跳到這柳樹下,運勁扯開那湖底繩索,在水中閉氣抓緊就行啦。只是……」

    還待細說,一旁江焚越已不耐斥道:「夠了沒有!」

    葉疏襄轉頭看一看,輕歎道:「師兄,還有幾句,說完就好啦。」又繼續對霍霆磯道:「只是能不能安然上岸,就只能聽天由命啦!」

    趁江焚越還未走來,拉緊霍霆磯手掌道:「走!」聞言,霍霆磯運起殘存真力,攜葉疏襄奮力一躍,雙雙跳入湖中。

    江焚越見兩人跳湖,先是一愣,馬上發覺不對,立時衝向兩人下水處,只見水面下一道急浪筆直朝對岸衝去,轉眼間已經離岸數丈,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是遁水而逃。

    江焚越頓時怒憤至極,這折柳湖水面寬廣,水岸綿長,要靠輕功橫渡追趕是絕不可能。一拳擊斷身側柳樹枝幹,江焚越借力躍身半空厲聲吼道:「還不繞岸去追!」數名潛藏的黑衣箭士馬上跟在他身後從岸邊奔繞直追。

    緊緊抱著霍霆磯腰身,將臉埋在他胸前,葉疏襄勉力閉氣。一入湖中,還未感受到湖水冰冷,已經被一股強大拖力拉出。速度太快,湖水的摩擦力如同石磨在兩人身上急速碾壓,全身疼痛欲裂,要思考如何安然上岸已極是困難。

    這樣的衝力下,對岸即使全是枯草爛泥,兩人撞上去也非得傷上加傷不可。

    霍霆磯強忍昏眩劇痛,一手緊握繩索,一手攬緊懷中人兒,水流激盪下雙眼無法睜開,只能憑感覺猜測對岸的距離,最後繩索拉力稍緩之時,霍霆磯當機立斷鬆開繩頭,雙手緊抱住葉疏襄奮力一轉,強大慣性之下,後背重重撞上河岸,極度昏眩之中,仍全力顧及懷中人兒安危。

    葉疏襄一口氣息已將要用竭,胸口痛悶煩厭,口鼻間將有湖水嗆入。只覺得全身劇烈一震,身子總算不再往前,而是向水下沉去。她自幼長於這湖水邊,泅水的本能還在,四肢竭力一掙,浮上了水面。清新空氣一入肺腑,立時記起身旁霍霆磯,忙在水面上四顧找尋,只見霍霆磯身軀在自己不遠處浮沉,月光下黑沉沉一片,卻動也不動。

    心頭大驚,也不知何處來的力量,葉疏襄全力游到霍霆磯身畔,將他沉重身軀托出水面,咬牙拉扯上岸。伏身探他鼻息,雖然感覺微弱,但總算還活著。心下一寬,全身力氣松下,葉疏襄重重一跤跌在旁邊。將近昏厥之時,想到後有追兵,自懷中掏出一管竹笛,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強吹,笛音響時,她也不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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