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伴伊人 第十章
    麗詩,你好!

    「拜倫,我星期—要找工作去了,你會想我嗎?我不能整天在家陪你了。」她腦中一片混沌,把貓咪放在大腿,坐在靠椅上,眼神釘住牆上那幅畫。這是戴天仇送她的作品,一幅漂亮的油畫,密林間漫出深秋的氣息。她把它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該死!拜倫,我該阻止自己,我知道我應該。」她又哭了,過去兩星期裡她每天都以淚洗面。要從腦海中抹去戴天仇的影子,說是容易做起來可太難了。他活在她心裡,醒時的每分每秒、甚至睡夢中,他的影像總是參差雜亂、動人心弦,把她由睡夢中驚醒,使她傷心不已。  

    整整兩星期,除了上超級市場購物外,她哪兒也不去,也不見任何人。離開新生代公司的最初幾天,德輝和玉秀還撥過電話,邀她到家中去玩,但遭她婉拒,她只要—個人靜—會兒,並要他們放心,她會好好的,只是需要一個人獨處。

    大嫂告訴了爸媽一切。麗詩不怪她,必要時她會親自告訴他們,但玉秀替她做了,免得談及戴天仇又令她傷心欲碎。  

    她不要談到戴天仇,對任何人都不要談。

    但昨晚她哥哥又打電話來了,堅持她週末一定要去一趟,她答應了。明天星期天,會去和他們共進晚餐。

    對自己所愛的人做個小小的讓步,答應到他們家去。雖然只是一個小決定,令人訝異的是讓她感到好過了許多,約有一、兩個小時,她沒有想到戴天仇,只考慮她自己以及要做的事情。

    未來是一片茫然,沒有目標,只有自甘墮落。所以她必須在週一去找個工作,並且繼續服裝設計的課程,她已經蹺課了三個禮拜。  

    電話於此時響了,她伸手接聽,她知道是媽媽打來的,因為今天是星期六。

    電話中提到聖誕節。已是十一月了,她母親詢及她有何計劃?沒有,一點頭緒都沒有,她一點狂熱都沒有——對耶誕節或任何事,但她盡量不在語調裡顯露出來。他們真是太好了,總是避免提及和戴天仇有關的事,為了他們,她必須試圖振作,她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  

    「我還沒想到耶!媽。不要緊,我很高興回家去。我這裡只有一間臥房——除非你打算住大哥家。你要不要打電話告訴他們一聲?」

    「我待會兒打去,我想問問玉秀的意見。」媽媽的嗓音流露出一絲憂慮。「她看起來好嗎?麗詩,德輝總說好極了,你看如何呢?」

    「我……我有好幾個星期沒看見他們了,但我明天會去和他們共餐。媽,你不用擔心嫂子和胎兒,我向你保證,上次我看到她紅光滿面的,就像平常懷孕的婦人家—樣正常。」

    她母親咯咯笑了。「我就從未紅光滿面過,想當初懷你和你大哥以及麗霞時,別提有多難過了!」

    「哦,但一切都值得吧,是不是?我們沒讓你失望吧?」

    「那倒是。好了,寶貝,我要掛斷了,然後打給你哥哥。哦,麗詩,你還在聽嗎?聽著,我和你爸要送你一些東西,我們知道你一直想要部車,所以——」

    「不,媽!你和爸給我的已經太多了,你自己留著過年吧!我真的不想要車。」

    如果有部車該多好、多方便啊!她放下電話,真希望媽媽此時就在這兒陪著她。她現在好脆弱好無助,好想把媽媽抱個滿懷。一思及此,她又掉眼淚了。天哪!她真的好厭倦這種要死不活的模樣!她要立刻振作起來,星期一一定要去找工作。  

    事實上她也需要工作。她開始動手洗衣、然後吸地毯,哦,這些工作已囤積過久了。這樣她會感覺稍微好些,她知道父母會不顧一切地把支票寄來,她的反對從來沒有作用。或許,加上自己所剩不多的儲蓄,可以購置物品,家裡會更優雅。通過駕駛測驗後,她曾想過要買部車……戴天仇,戴天仇,那天晚上多可愛呀!他們一起慶祝、歡笑。不知他還記得否?喔,戴天仇!

    幾近拚命地,她推著吸塵器滿房子跑,像部救火車似的。她需要保持忙碌、不停忙碌,讓她沒有空閒去想他。想他令她肝腸寸斷,那是一種切膚之痛,她必須戰勝它、超脫它。

    她的所有存款都投資在這層公寓了,為的是減少貸款;現在要買的是傢俱、洗衣機以及種種家電用品。自從她在——自從她做秘書後,才又有收入,但又都花在電視機和華服上。這些服裝是為了……工作的需要。

    「這衣服好漂亮,麗詩,你今天好可愛。」大哥以讚許的眼光凝視她,幫她脫下大衣。「交給我,讓我來掛。玉秀在廚房,我們進去好嗎?看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德輝是個好丈夫。在太太懷孕期間,他一直關注他的妻子,不讓她操勞過度。

    「嗨!」玉秀微笑打招呼。「麗詩,你看來美麗非凡,這些衣服看采不便宜喲!」  

    是不便宜。喀什米羊毛質料,戴天仇還一度稱讚過……「這讓我來做。」  

    「別擔心我,老實說我已坐了一整天了。」

    麗詩看著她哥哥,他點頭說:「我特准她今晚下廚。」他故意裝模作樣,主要還是為博麗詩一笑。晚餐相當成功,誰也不提「禁忌」的話題,只閒聊些聖誕節的事,玉秀和婆婆已達成協議,趁那時大家回爸媽家過農曆年。

    「相當公平,」麗詩發言:「去年你邀了大家來這兒過的。」  

    玉秀高興地一笑。她氣色看來不錯,腰圍已經相當壯觀。「媽不是要求而是要我—定得回去。你們看著好了,到了那兒我打賭她連根湯匙都不會讓我拿。」

    「你介意嗎?」

    「不,她是為我好。我現在所要做的就是給她生個健康漂亮的小孫子。」玉秀臉色蒙上一層陰影,顯而易見有短暫憂疑掠過。經過了三次流產,這種憂慮是可以想見的。

    「你當然會,親愛的,」德輝再三保證。「你一定會給他們生個小乖孫。」

    「嫂子,你爸媽呢?」麗詩趕緊轉移話題,免得她有不吉的念頭。「他們今年春節準備怎麼過?」  

    「他們要到我姐姐那裡去。這倒提醒了我,你給麗霞寄禮物了沒?你知道哪天是寄往加拿大的最後期限?」  

    麗詩蒙住張大的嘴。「喔,不,我還沒有準備禮物。我不知道,可能就最近這兩天截止。我根本就忘了這件事。」  

    玉秀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雖然她什麼也沒說。她和德輝都知道,這和平日的麗詩太不一樣了,麗詩過去從不會忘記姐姐全家,逢年過節一定寄禮物去,而且時間總是拿捏得恰恰好。

    是什麼力量讓一個人有這麼大的轉變?失去一個人竟會使她的生活、心思、慾望、睡眠、精神、熱忱……完全改觀?

    戴天仇,喔,只有戴天仇!

    答案很簡單。徐浩然曾經簡潔地描述,失去深愛的人時,有如世界末日。

    但這不是愛。

    她看看大哥,再瞄一下腕表。「你能載我回去嗎?我知道還早,但我明天上班,必須洗頭、整理一下。」

    他們以懇求的眼神看著她,要她多待一會兒,至少大哥是這種表情。大嫂則不,她只是微瞇著眼,一副信賴的模樣——麗詩絕不會欺騙我們。  

    ☆     ☆     ☆

    接著的三星期,麗詩有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

    她不再把自己像受傷的野獸藏匿起來療傷,而是將時間填得瘋狂地緊湊,她幾乎沒多少時候窩在公寓,除了晚上要上服裝課程之外,她經常去看電影,或一個人大吃一頓或逛夜市,她也時常拜訪親戚,有兩天晚上還跟新認識的女同事外出溜踏。但她絕對不要盲目的約會,公司有男同事邀她外出——三次,她都拒絕了。對她有興趣的男人令她寒透了心。

    她把父母寄來的錢存起來,買部車的念頭不時蠢蠢欲動,但她確實不需要,雖說在十一月天搭車上班寒風刺骨,但公車服務還算可靠。此外,一個人駕車兜風有何樂趣可言?對她來說那是無聊乏味透了。

    孤伶伶不會快樂,她需要有人陪伴,至少偶爾需要。獨居從未讓她感到快樂,但她又必須如此,事情總是這樣,她已經長大,不能再纏在父母身邊,當她需要伴時至少有玉秀和德輝。這也就是她沒想過撤離這一區的原因。  

    她曾做過同樣的事,對不對?逃離她所熟稔的一切、逃離一切回憶思念。她確實害怕想奔向戴天仇懷抱的念頭,這是她最不願發生的。如果他們現在相遇,他—定會看穿她的心思。她會撤防,肯定會,她早將她的心別於胸口、對他的愛意盡寫在眼底。

    但她一直沒再遇見新生代公司的人,妮可沒有、戴天元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他們都住在方圓二十里之內,但畢竟範圍不小,再說工廠在城外,她這些日子從未順道經過,要在街上碰到新生代公司的人,機會簡直太渺茫了。

    世界就是這麼小。

    十二月頭一個週六——麗詩擔心的終於發生了。

    為了選購過年的禮物,她進進出出的商店不下十家,到午餐時間,她早已飢腸轆轆、兩腿也麻痺了。

    抱著幾個笨而不重的購物袋,麗詩佇足一家不貴的速食餐廳,看著櫥窗貼著的食譜。當她目光移至透明窗戶望進丟,這地方已客滿了。

    然後她看見戴天仇。

    他也正看著她,他瞇著眼似乎不敢確定是不是她。他正和兩個麗詩不認識的人坐在—起,或許他本人也不認識,只是客滿了只好共用一桌。

    那只是她的想法。他們對峙良久,隔了五、六張桌子之遙,四周人來人往,擁擠不堪。他立刻站起來向外走,由嘴形可讀出他正喚著她的名字,雖然像電影消音,她聽不見一切、一切無聲無息,然後她猝然跑開。  

    她並不是立刻用跑的,起先只是飛快地走,直到脫離他的視野,才用跑的,跑得像遇見魔鬼,她讓自己在人群中流失,喘著氣,像要把空氣抽光,心臟發瘋似地砰砰亂跳。

    她掃瞄四周人們的臉,像罪犯怕被發現。他已離開餐廳,她確定,他正在某條街上四處逡巡想找到她。他或許就在下一個店面。

    五分鐘後,她才覺得安全,這才發現站的地方是玩具部門。四周潮湧的小孩、大人,個個長個似乎一模一樣。火車嘟嘟快跑、玩具狗汪汪吼、塑膠鴨呱呱叫。而在引人注目的位置擺滿了新生代出產的玩具熊。  

    沒有一隻有著狡猾的眼睛。

    ☆     ☆     ☆

    春節真是乏善可陳。  

    麗詩沒有表露出來,但她的確這樣覺得。自她離開後,這是第一次再回到C城過春節,睡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從前她和姐姐麗霞合睡這間臥房,她們彼此交換內心的秘密,訴說對異性的觀感及芳心的悸動。

    如今,在除夕夜入睡時刻,麗詩凝視整個房間,對擁有的回憶溫馨而笑。哦!她好想姐姐,明天,按照往例麗霞一定會在除夕夜當天由加拿大撥電話回來,他們會列隊守在電話旁,等著輪到自己說幾句話。

    「我已全然不同!」當姐姐問起她近況時,麗詩打算這麼說;「一生從未曾如此不快樂過。我愛上一個人,他無微不至地關懷我,他令我愉悅,讓我變得積極,卻又把我由生命中一把推開,留下孤伶伶的我。」

    當然,隔天她一個字也不會說。她只是以一貫偽裝的雀躍對姐姐說話。除了玉秀以外,其他人都被她蒙騙過了。

    大家似乎相信她已從單戀的創痕中逐漸痊癒。但月初和戴天仇的相遇卻屢次困擾著她,她原先打算振作起來,讓生活步上正軌、使自己恢復朝氣。沒想到日漸死寂的痛楚,因見到戴天仇又甦醒過來,此後的日日夜夜她又沉淪其中了。  

    遇見他的那天晚上,她像傻子似的守候在電話旁,企盼鈴聲響起。看到戴天仇讓她亂了方寸,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沒命地逃開。

    而現在她後悔了。如果他不只是要對她說聲哈羅?如果他們之間還有一線生機……但他有她的住址,也有她的電話號碼。

    所以她就呆坐電話機旁,不光只—個晚上,而是整個週末。一點也沒誇張,她就像著魔似的盼了整個星期天,除了上廁所外,沒吃一點東西也沒打扮梳洗。

    但戴天仇沒有,就連其他人都沒打電話進來。

    她一再對自己說再多等半小時,直到午夜才上床睡覺。有這種奢望令她有罪惡感。她錯了,如果戴天仇有話要說,他早打電話來了。無疑地,他看見她離開後又坐回去大快朵頤了。  

    她也接到新生代公司的賀年卡,非常刻板公式化地印著公司地址,裡面簽署著:三位董事的名字——全是妮可的手跡,或許戴天仇壓根就不知道這回事。

    林逸芬也寄了卡片。「你離開後一切都不大一樣了。」她寫著:「生活本就無樂趣可言。有空給我電話,也許我們可以聚一聚、喝杯飲料什麼的?」下面附了她家裡的電話號碼。  

    麗詩回寄了一封信但沒打電話。林逸芬會寄張卡片表達思念是很討人喜歡的。但她建議聚聚或許只是出於禮貌。林逸芬下班後甚至連午餐時間都不得空閒,再說,除了在新生代上班時,她們沒有什麼興趣相投的,充其量只是工作的夥伴而已。  

    除夕夜時,葉老夫婦主辦了—個小晚宴。隔壁張老太太帶著侄女、兩對夫婦、其他鄰居們組成了歡樂的一群共賀大地回春。

    麗詩不得不放鬆面頰展露歡顏,但她真希望能蜷縮到角落去,戴副虛假的面具著實累人,她想在十點上床是絕不可能了,於是她走到屋外來透透氣。

    差兩分十二點,她站在門外街口,迎著冷冽寒風戰慄著,想像新的一年會是什麼樣子。嗯,她猜想這全看她而定嘍。唯有一件可確定的,她必須從這場可怕的夢魘清醒、必須再次對事物興趣盎然、必須再次活過來。  

    她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誰,她的自信瓦解、蕩然無存。接連被兩個男人拋棄對女孩的自尊心是很大的打擊。她從前不能把握住遠在異國的徐浩然,他們時空阻隔、參商不見,離了人也就離了心。現在她又如何能冀望像戴天仇這樣的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呢?

    玉秀因有六個月的身孕,所以一過午夜即去睡覺,半小時後麗詩也告退了,因為她急欲躲到自己的「洞穴」去,她又在落淚邊緣,而今晚定是隱忍不住了。

    她倒向床,將邑郁一吐為快,她以枕頭塞住嘴巴,盡量不要嗚咽出聲。內心這可怕噬心的巨痛難道永無止盡嗎?離開新生代公司不到三個月,感覺已隔三秋,而她也像蒼老了二十歲。一點半,整棟房子一片死寂,麗詩也是。雖然疲累不堪,今夜卻輾轉反側無法人睡。她試著閱讀,但如何的專注於字裡行間呢?大約兩點,她悄悄爬起,下樓弄杯茶喝,她躡手躡腳,不想吵醒任何人。

    「拜倫」在廚房向她招呼。因為她公寓附近沒有人可托養,只好帶它一起回來過節。

    「拜倫也在慶祝呀?」麗詩倒給它一碟牛奶,再煮開水。「在眾人面前假裝無恙很難,對不對?」

    「非常難,我早知道。」  

    她回頭,驚見大嫂就在後面。

    「喔,不!把你吵醒了。我很抱歉,我——」

    「沒有,你沒吵醒我,這種情形常常發生。我巳睡了好幾個鐘頭,現在是精力旺盛。」她露齒一笑。「在這種情形任誰也能吵醒我——我不是指你吵了我,是這個——」她抓起麗詩的手放在大肚子上。「帶著這個小東西你睡得穩嗎?喔,他又在踢了!我想他將來是個足球中衛。」

    「或是曲棍球冠軍?」麗詩被嚇呆了,笑容有點怕怕的。「嘍,大嫂,這是不是很惱人?會痛嗎?」

    「不全然,嗯……有一點。」

    「哇!真是好媽媽,我可是獲益良多!」

    玉秀吃吃笑了。「或許因為我樂意去負擔這些不舒服。」她坐在餐桌旁。「你若正在泡茶,我可不可以要一杯?」  

    「你確定你很好?」

    「非常確定。真希望我也能對你這麼肯定。這是不是可以對我傾訴的時候了?麗詩,你還沒告訴我離開新生代公司的來龍去脈,我不是想讓你難過,我是——」

    「我知道,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是的,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一切。我——我要說,我想說出來會好些。」  

    「這就是我到這兒的目的。」  

    麗詩感激地凝視大嫂。玉秀就像個姐姐一樣,她特地下樓,讓她有機會傾吐。她從前沒有說,也沒辦法說出來,大家只曉得一些大概。玉秀甚至不知道她那天和徐浩然碰面說了些什麼。

    一個小時外加兩杯茶,玉秀已經瞭解一切。麗詩形容了辦公室的情形,以及她和戴天仇之間繃緊可怕的氣氛。「從紐約回來以後,許多事都不一樣了,我確定他認為我和他一起出差是想開始一段戀情,或許那才是他帶去我的目的。」她立刻收回這句話。「不,忘掉這句,大嫂。這不公平,我有工作賣力,不希望聽到惡評,我真不知道缺少我,他如何應付。這……」她嗓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她掙扎著鎮靜自己,雖然覺得淚已流盡,心卻不能如稿木死灰。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真的無法應付、不可理解……「在紐約觀光的那一天,我們開心極了,那時我感到和戴天仇好親近,我——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一切都不對勁了。」

    「不,你知道。」玉秀悲傷地看她。「你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麗詩。」  .

    「我是。」她站起來,吧檯上還有幾瓶宴會留下來的酒。「我想找些烈一點的酒喝,或許能幫助睡眠。」

    「戴天仇不知道你和徐浩然會晤的事,是嗎?」

    「不,絕不,沒有人知道。並非我想隱瞞什麼,說了又似乎不夠……圓滑。當然我現在曉得他絕不會口出惡言的。」

    玉秀困惑地看她。「我不知道為何你要要去見徐浩然?你並不欠他什麼,相反的——」

    「我知道。這——無傷大雅嘛。我們很有風度地分手,理清了一切事、消弭劍拔弩張的氣氛。再說,他正巧到平鎮,而我也沒理由避著他呀。我為他難過,也很清楚他的感受,真的太瞭解了。」

    玉秀握緊她的手,歎口氣搖播頭。「我真幸運不曾經歷這些慘事,但我能想像。你大哥和我——一開始就很如意;我們都知道,謝天謝地,我們墜人情網,至今仍然相愛。」  

    麗詩毫無妒意地說:「是的,這方面你們的確幸運。那種傷痛錐心刺骨,有如身處煉獄,但我會度過的,我知道我會,我必須度過,真希望那天沒去購物,就不會——」  

    「別傻了!你難道—輩子不見人?不能因為可能遇見戴天仇就冬眠起來。」玉秀長噓短歎了一番,接著說:「老實說,我真想殺了他,他不知道這輩子錯失了什麼!我知道他對事業很機靈,從沒想過他是精打細算型的,但他偏偏就是。」  

    「我認為他這樣向你求婚真不厚道,只有使你們之間更糟。事情必須涓滴累積,順其自然,如果他沒有暴露劣根性,一切或有可為。但他只是在你面前銜根胡籮卜吊你胃口,聽我的,如果他只是這樣虛張聲勢,什麼也辦不成。」  

    「你想我會不知道這些?」麗詩嫣然一笑。「套句我的話,這在我腦海已身歷其境千百回。我分析過,他只是要一段情,而我不與他一搭一唱,他就要剔除我,包括在他的辦公室——希望你懂我的意思。」

    「我告訴過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麗詩太記得數周前的談話了。  

    一陣鴉雀無聲。

    麗詩繼續說:「至少我維護了我的驕傲、尊嚴,至少他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這也就是為何在街上看見他,我要立刻離開。一旦我們面對面,他一定能洞悉我的情懷,我一直都在難過,一直——而這些都寫在我臉上了。」  

    「你做的對。」玉秀心有感觸。「跑開,最好不要和他說話。一和他說話,你的心思昭然若揭,我早在你知道愛上他之前,就曉得你這種毛病了。」

    麗詩看見玉秀連連克制呵欠,心裡感到不安。

    「看你!大嫂,我好自私,你必須回房睡覺,你需要休息。」  

    「你不一起去?」  

    「馬上,等我喝完這杯。」

    「親愛的麗詩,我想你不能——」  

    「沒關係。」她猜得到大嫂想什麼。」我沒打算喝到麻痺,別擔心,可惜我酒量不行——否則我一定會!」  

    玉秀仍在門邊躊躇猶豫。「回到床上,別再為情傷身。」  

    麗詩放下酒瓶,她不願大嫂籠上愁雲。她走上台階,向她吻別道晚安。「謝謝你,大嫂,和你談談我感到好多了。」  

    確定是,好—點點。但無濟於事。

    趁著新年,電視為度假勝地大肆廣告弄得每個人都神魂顛倒了,但只有麗詩最有資格去。小寶寶將在三月誕生,對德輝和玉秀來說,夏日假期是不可能了。對葉家老夫婦則是經濟不許可。他們都退休了,上次到加拿大又花了不少錢,照老先生所說的,他們「必須勒緊肚皮。」  

    「你才該有個假期,」他告訴麗詩:「你不曾度假已經多了?兩年多了。」

    為公務到紐約的假期不算數。

    「我會考慮的,爸。或許省下這筆錢買車好些。我會想想,無論如何,一部車或一段假期。」

    「你心裡有沒有打算去哪裡?」德輝慇勤地問:「我想知道哪個廣告打動你了。」  

    任何地方,只要不是綠島。「若要去度假,我會去陽光普照的地方。」但絕不是綠島。戴天仇現在是不是提早退休到綠島去了?留在小屋內享受隱居僻靜?很難想像戴天仇會放鬆自己。  

    第二天—早,麗詩、德輝、玉秀三人駕車返家。就一般人而言,這會是個溫馨、甜美、正常的家庭聚會,雖然她一直悶悶不樂,但臨別卻又依依不捨。  

    在南駛路程中,拜倫和麗詩坐在後座。一路上就光聽她談論她的貓咪,從她如何獲得「拜倫」,開始,等到開始數落「拜倫」的小毛病時,家已不遠了。

    再說,誰又能料想新的一年會如何呢?總之再回頭比較過去—年她的遭遇,簡直的是小巫見大巫了。如果—切按照原定計劃,命運不擺這麼一道的話,她現在已嫁給徐浩然,住在那間小房子裡了。  

    她不禁打了一陣寒顫。

    這一年要沒什麼新鮮的,至少得有個工作——長期的。她當然還會繼續現在這個臨時工作,但得邊找個長期性、理想的、能有機會到處觀光的更好。

    整層公寓空洞、無生氣、陰暗,麗詩開足中央暖氣系統,餵了貓、看看報紙。她最好立刻翻看徵人啟事。她決定今年買—部車而不去度假了。老天啊!真冷。冷得手指都凍僵了。

    回家、鎖門、煮咖啡、看報紙。每天重覆又重覆,乏善可陳。再不就是問「拜倫」對報上工作廣告的意見。「這則聽來如何?拜倫,誠徵秘書……」

    一月底的深夜,她代表她的貓咪發言了:「無聊透了,就像你一樣。怎不找點新鮮的做做?你不必一定要做秘書吧!可以在店舖或流行專櫃或什麼地方做事,去接觸大眾、嘗試改變。你都快被定型了。真可憐!你看到好些個適合你的工作,但你不去應徵,只會從—家辦公室換另一家辦公室,無怪乎你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哪有時間建立友誼嘛!更槽的是,你看來像個老女人——精神不濟的老女人,任何人看到你一定說你瘋了,你快二十三歲了吧?而每個晚上只會蹲在家裡對著啞巴說話。」

    她嚴肅地瞪著「拜倫」。「你他媽的,說得對極了!」

    三月三日是她的生日,也是玉秀的預產期。這消息令麗詩雀躍不已。她看了看手錶,玉秀一小時後會到這裡,現在應已出發。她可不願意一個人看畫或看電視來打發這個生日。  

    門鈴響了。「是大嫂!拜倫,大哥今晚有會議,所以她來和我們聚餐。」她一邊爬起—邊瞄了表。「她來早了,才六點嘛!說好是七點的。老實講真不知道她這個樣子如何開車,我是說她夠龐大的,而且隨時可能臨盆。」

    真奇怪玉秀會早到,麗詩原本打算半小時後才準備晚餐。她實在應該—回來就下廚的,但她坐下來喝咖啡、看報紙……時間一眨眼即流逝。

    當她打開門,時間瞬時凍結住了,一切都停止了,這世界、她的呼吸、心跳,不是玉秀,是戴天仇!他站在門階上,脈脈含情笑語:「麗詩,你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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