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惑奴心 第四章
    不遠處,在一片青翠的山谷之中,白鹿村正熱熱鬧鬧地舉行迎春祭典。歌聲、笑聲、歡慶的音樂聲,遠遠傳遍了整個山坡谷地,隨風飛揚的彩飾與閃耀在萬里晴空之下的滿山花卉,將村莊妝點得煞是繽紛美麗。唱著歌、跳著舞的村人們更是奔放又開懷,盡情享受著這春日的美麗時光。

    「那是我們的目的地?」凜問。望著村中的一片熱鬧繽紛,眼中卻出現一抹深沉的冰冷漠然;那是源自於根深柢固的自抑性格之中,反射性架設而起的冷漠疏離。

    「是啊!」晴空高興地應著,興奮得像個在過年節的小孩,事實上也差不多是如此了。「今天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春之祭典,雖然摩爾曼拉一年四季如春,但總得有個名目好好吃喝玩樂一番,所以大家就按照一年的四季來舉行四次大型的祭典。當然除了四次大型的祭典之外,還有其它拉拉雜雜的小型祭典及宴會。因為大家都喜歡快快樂樂的唱歌、跳舞、吃東西嘛!」

    晴空開心地繼續說著:「今年輪到由白鹿村開始慶祝祭典,接著明天就由果果村,然後是水母村、松鼠村、豌豆村、貘貘村、海螺村,一共七個村,一連舉行七天,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好玩事情,很棒的!」她邊說邊望著谷底村莊中的情況。其實他們已經遲到了,看山谷底下的那副熱鬧樣,想必祭典早已經開始了。

    「我不去。」

    晴空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堆,凜卻冰冷地回了這麼一句。

    晴空一愣,失望地叫道:「為什麼?那很好玩的,你不喜歡祭典嗎?有好吃的食物、好喝的酒,還有好好玩的遊戲呢!」今天可是有一場一年才舉辦一次的賽豬比賽呢!她期待好久了。

    「你可以自己去。」

    美麗的小臉不依地皺起,任性的拒絕:「不要。」

    他看她一眼,不發一言地一扯韁繩,策馬轉身欲離去。

    「等等嘛!」她一拍她身下的馬匹追上他,擋到他面前急說道:「你跟我一起去嘛!只要去一下下就好了嘛!好不好?」

    凜看著她,驀然冒出一句:「你對其他人也都是這個樣子嗎?」

    「什麼?」晴空完全不明所以。

    他不明白的是——她對他到底存何想法!對這樣一個任性又驕縱的公主而言,他到底算什麼?

    依照今早那個女官所言,只要晴空一時喜歡,便會將她看中意的任何東西據為己有,這是她的身份所允許並被極度縱容之下的結果。換言之,他之所以被她帶回摩爾曼拉並被要求留下,歸咎出原因其實只是她予取予求的性格使然。他不過是她所撿回來的另一張大床、另一盆芭蕉樹、另一隻貂鼠,甚至任何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已。

    再者,她對他的態度往往太過逾矩,不但與他同睡一房,甚至可以毫不忌諱地就掀起他的衣服……這些舉止在他看來是相當不合宜的;而以那個女官的反應看來,在摩爾曼拉這個國家內,晴空的那些舉動也是十分不當的。而晴空之所以可以這般為所欲為,可以想見又是她身份的關係所縱容出的結果。

    然而他無法釋懷的事是——這是否意味著她對待其他人也是相同的態度?還是她所「撿」回來的任何「東西」都是如此?

    雖然她堅稱「對她而言,他與其他人是絕對不一樣的」,但他一直有種被耍弄的感覺。她時而過分逾矩、時而曖昧不明的態度,令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竟越來越容易受她影響,這教他更加感到難以釋懷。畢竟很早以前,他就已經學會必須慣於忽視他人對自己的目光與看法,為什麼現在他竟會開始在意,對晴空而言「他算是什麼」的這件事情?

    這種無法掌控自我情緒的情況,已經許久許久不習出現在自己身上了,這代表了什麼?

    他看晴空一眼,眼中有著一抹鬱怒與沉潛的自厭,也不回答她的疑問,再度策馬欲離。

    晴空仍然一頭霧水,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急著再度追上他,喊道:「凜,你怎麼了?你在生氣嗎?」他停下馬匹的腳步,靜默了一下,悶聲應道:「沒有。」他怎麼可能會因此而生氣?這太不像他了。

    「你真的那麼不想去祭典是不是?」

    他沒應聲,猶在思索自己與過往的不同、異於尋常的心情及情緒。

    「好好好!凜,你不要生氣。」晴空急著安撫他。「我們不去祭典就是了嘛,你絕對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嘛!」說到後來,她整張小臉已經委屈地哀哀皺了起來。

    她好討厭沒辦法去參加祭典!其實她可以使計騙凜去參加祭典的,但她更討厭再看到凜不高興或不快樂的表情。好討厭!一切都好討厭!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可是——不對!她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這種連自己都覺得很討厭的死樣子?

    他微斂眉,看著她滿佈濃濃失望與重重哀怨的小臉,竟不忍——還有不願;不忍也不願見到她燦亮似晴空的面容帶有絲毫憂傷,那就像烏雲遮蔽了天空,教人無法不感到真切的悲傷。她應該是永遠帶著笑容的,她應該是無憂無愁且沒有半絲哀傷的,她應該是……晴空萬里的。

    他並不愚鈍,既已發現自己會因她而情緒起伏不定,就必定能夠剖析並理解其原因——但他不該的,因為他夠冷靜,而且他不相信她,更不相信自己。

    所以縱使很想說些話平復她的難過,但他仍是選擇靜默。

    晴空低著頭光顧著懷疑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不像自己,所以也沒開口說話,兩人之間陷入片刻的靜默之中。

    「公主!」

    一聲叫喊很快劃破兩人各懷心事的沉默,一群村民興匆匆地跑上山坡,遠遠就在山腳邊高喊著:「公主!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比賽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晴空眼底閃過一抹希望的光芒,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揚起笑容面對那群村民。

    「你怎麼會這麼慢呢?四皇子與五皇子他們早就來了呢!你又睡過頭了對不對?他們怎麼沒叫你起床呢?真不應該。」

    「還是你又掉下床了?有腫包嗎?不會吧!那麼大一張床了還會再滾下床嗎?」

    「你吃早飯了嗎?大家從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有很多很好吃的東西喔。」

    一群人跑到晴空身邊圍著,就這樣七嘴八舌地說著、問著,還邊問邊說邊欣喜地摸摸她的頭、碰碰她的臉頰,一群人全都笑得無憂而開懷。

    「咦?你是誰?」忽然一個少年發現到了凜的存在,張著好奇的眼睛抬頭看向依然坐在馬背上的凜,熱絡地問著。逮到機會,晴空從一堆話題中迅速抽身出來,叫著:「他叫凜,是我的朋友!」

    一群村民的注目焦點立即轉向——

    「啊!是公主的朋友嗎?一起來參加祭典吧!我們有好菜,也有好酒唷!還有皇宮的樂團也來了,保證節目精采有趣!」

    「是啊,一起來嘛!」村民們熱忱地邀請著。

    初聽見村民們盛情邀約的那一瞬間,凜的眼神祇能用驚嚇來形容,目光略嫌無措地左右游移,在他冰冷面容上所流露出的神態是極不自在的,甚至他還不由自主地將馬匹退了一步,且還有越退越遠之勢。

    「哎呀!別光坐在馬上不說話,下來嘛,我先帶你去吃東西好了。看你長得一副瘦不拉幾的樣子,今天你一定要給我好好吃一頓,而且我跟你保證,今天的酒和菜一定好吃到讓你沒得挑!」

    「別不好意思了,趕快下馬呀!一起走下去嘛!」

    一群村民興高采烈地直衝著凜說話,還熱心地幫他拉住馬匹,好讓他平穩地下馬。

    在村民的熱情簇擁及他個人的不知所措當中,凜就這樣被半推半拉的下了馬。

    「好了,走吧!唉,腳別光杵在那兒不動呀,難得公主帶了朋友來,今天一定要你吃得滿滿足足,玩得高高興興,讓你下次還想再來一趟!」

    「對呀!走啦、走啦!」

    就這樣,凜在那一群熱情到像是快淹沒他的村民的簇擁下,半拖半拉地帶進了村莊,而跟在那一群人後頭的晴空,則笑得像只飛上了天的驕傲孔雀。

    凜完全說不出話來,動作更是僵硬而侷促,極少顯現表情的面容流露出驚詫、為難;而在內心深處,則對自己眼前所見不敢置信,以及對過往所有認知的質疑。

    摩爾曼拉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為什麼與他以往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國度,有著全然不同的民情與民風?

    這個國家的人民似乎都極單純善良,也都極易相信人、對人好,而且似乎沒有人是憂傷的、沒有人是不快樂的、更沒有人是不愛笑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國王或環境才會產生這樣的一群人民?又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民與皇族,才會建構出這樣的一個國度?

    而更教他驚訝的是,從今天早上看見晴空與她女官的相處情形時,就開始產生的疑惑——「晴空的身份是公主」這是一項千真萬確的事實。然而,有哪一個國家的主僕相處情況會像晴空與她女官那樣的?她們簡直像一對姐妹,而不是公主與女官。

    再者,他的身份在這裡是「一個奴隸」,這種身份是低下卑微的,最少、最少也算是「來路不明的陌生人」。說來,「奴隸」的身份與他原來的身份,其受人鄙夷唾棄的程度根本相差無幾;但在兩個不同的國度,所受到對待的方式卻有天壤之別。他從不曾見過有哪一個國家的人民,對待奴隸是像對待平常人一樣的。更甚者,這裡的人們對待他就好像對待一個久違的好友一樣,熱情洋溢且真摯溫暖。

    除去晴空不說,其他所有人也全都看待他一如平常人,這就教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了。因為晴空是個相當任性且自我的女孩,在她的觀念裡,沒有世俗規範的限制,只有自己個人的好惡;所以身份地位對她而言根本有若隨手可棄的廢物。但並非每個人都可以像晴空那樣的,所以當事實證明對待他一如常人並不是只有晴空這一個特例,而是屬於整個國家人民的特質時,著實教他感到相當難以置信。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情況!這樣的情況對他而言,簡直是超乎想像的事,可以說是全然顛覆他過去的所有認知。

    甚至這樣的一個國家教他感到——震驚。

    *  *  *

    「墨天!皓天!」

    一到村莊,晴空一眼就看見自己的那一對雙生哥哥,開心地快跑過去,衝進他們大張的雙臂之中,笑得炫亮而燦爛。

    墨天愛憐地揉著她的黑髮。「你可來了。」

    皓天寵溺地撫著她的臉頰。「等你好一會兒了。」

    兄弟兩人有著全然相像的面容、舉止以及氣質,也莫怪乎到目前為止,可以將他們兩人區分出來的人,仍舊屈指可數。

    「對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讓你們等的。」晴空愛嬌地說著,鑽進他們懷裡開始撒嬌:「何況我是一定會來的,我老早就想試試墨天訓練出來的大黑豬到底能有多厲害了。」

    「一定會讓你贏得比賽的。」墨天寵溺地說。

    「那當然!」晴空自信滿滿地說道:「我是一定會贏的。」

    「可別讓其他參賽者輸得太狼狽!」皓天帶了絲促狹地笑道。對於這個從小就被寵上天的妹妹,其不擇手段的程度他可是知之甚深的。

    而若真要歸咎她會被縱容成這般性格的始作俑者,那他們七個兄弟之中有六個都該負起責任;因為七個之中有六個也是同樣性格特異的人,全都不將一切世俗規範視若聖旨、奉為圭臬。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在這個悠閒而慵懶的小島國之中,總該不時去製造些樂趣才有意思嘛!而且也才不枉這群單純又善良的人民之所以存在的意義呀!因此晴空自當是他們最可愛、最甜美、最獨一無二且最當之無愧的開心果了。

    「我盡量嘍!」晴空眨了眨眼,一派無辜地笑道。

    兄妹三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兩兄弟忽然同時轉頭看向另一邊,對上一雙冰冷的眸光,一個長相剛毅端正的男人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從一進村莊,凜就被那一群熱情的村民們拉去吃東西,村民們簡直把他當成是饑民似的,不斷將食物堆送到他嘴邊催促他吃下去,讓他幾乎以為他若不是會被村民們的熱情給淹沒,就是會被食物給淹沒。而就在他好不容易從那一群村民以及那一堆食物中抽身出來時,剛巧看見晴空與兩個極度相像且十分俊美的男人,正愉快且親密地在說話。他眼底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劍;但這樣的情緒隨即就被巧妙地掩蓋住,只剩下一臉慣常的冰冷。

    「凜!」晴空也看見了凜,欣喜地叫喚著,飛奔過去拉起他的手,開心地說道:「走!我帶你去見見墨天和皓天。啊!我有說過嗎?我總共有七個哥哥,而他們是我的四哥及五哥。」

    哥哥?那兩個人是她的哥哥?那「那個叫競天的人也是你哥哥?」話一問出口,他才驚覺自己對這件事有多在意,也才發現自己對晴空有多在意……

    「是啊!」晴空說道:「不過競天不在國內,沒法兒介紹給你認識,他老早就駕著船自個兒去環遊世界了……」

    她自顧自地說著話,沒發現凜的表情在轉瞬之間閃過了訝異、放鬆、以及某種程度的自我厭惡……等等多種複雜的情緒。因為發現自己誤會了她,也因為驚覺自己竟如此失了應有的理智就斷然批判了她,他為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走到兩兄弟面前,晴空正欲開口介紹,兩兄弟已同時開口:「他就是凜?」兩人定注著凜的眼光始終沒有絲毫移動,兩雙看似優閒的眼瞳深處皆蘊藏著一抹尖銳犀利。

    「對!」晴空好驕傲地應著。但一應完卻又想到什麼事似的馬上噤了口,有些小心地瞄了眼站在身邊的凜,微收斂了些表情,才道:「他就是我一輩子要在一起的人。」

    她的那一眼與收斂表情的神態,教墨天與皓天不約而同高高地挑了下眉——自晴空出世到現在,他們是否曾見過晴空顯現出那樣的表情?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否則他們不會這般訝異。

    「哦?是嗎?」墨天與皓天同時懶懶地輕應了聲,像是對晴空宣告的話採取的是評估與觀望。

    事實上這個消息早已如火如荼地在短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皇宮,上至國王下至城堡牆邊的小狗,無一不知;而且可以想見,過了今天,這個消息將會如火燎原般的燒遍全國。想想,他們最、最、最鍾愛的晴空公主已經心有所屬了呢!這可是個雷霆萬鈞、地動天驚、必得天下注目的大消息啊!

    「怎麼?你們也不相信我?」晴空擰眉,氣沖沖地說道:「我說要和他在一起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你們不相信,我還是要和他在一起!」

    兩兄弟交換了個眼色,墨天溫和地開口說道:「晴空,這不是要不要、相不相信的問題。」

    「那不然是什麼問題?」晴空氣惱地頂回去。

    「這是時間的問題。」皓天道。

    「這是你會和他在一起多久的問題。」墨天接道。

    晴空十分難得地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著兩個兄長,像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樣的一個問題存在。

    「公主!」一聲叫喚打破了她的愕然。一個少年快步跑向他們,興匆匆地叫著:「公主!比賽要開始了,你得先去就位了!」

    「喔,好!」晴空應了聲,看了兩兄弟一眼,接著又轉頭看向凜,他正以一種更形疏離且漠然的眼神看著她;而就在那一瞬間,她確切地捕捉到了,封藏在他冰冷孤寂神色之下的,那一抹過於沉潛、幾至不可察的深切傷悲……

    心臟彷彿被狠狠撕扯,她美麗的面龐沉沉凝了起來,如子夜般的瞳眸定定凝視著凜,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穩口氣,堅定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會和你在一起多久,我只知道我絕對會想盡辦法讓你不再出現這樣的表情。」

    她的神情與話語中所包含的承諾教另外三個男人同時顯現出極度訝異的表情;而那個來叫她去比賽的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不敢隨便出聲。

    「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感到悲傷。」帶著真切的心疼與不捨,她定定立下承諾。

    又是一陣沉默。

    直到另一個小女孩跑過來,以她嬌嫩的嗓音催促地高喊著:「公主!公主,你快點來比賽啦!我們等你好久了!」晴空轉過身接住小女孩直撲進她懷裡的柔軟身子,一向收放自如的情緒控制能力在此時立即發揮了作用,她笑開一張臉,道:「好好好!我這就過去!」

    安撫過小女孩之後,她轉過頭對凜笑道:「凜,你先在這裡待一會兒,我要去參加比賽,你等一下可以從那裡看到我。」

    她指了個方向給他,牽起小女孩的手就要離開,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瞪了兩兄弟一眼,倨傲地命令道:「你們絕對不可以欺負凜喔。」

    待晴空走遠後,兩兄弟同聲笑道:「這下我們可成了壞人了。」

    凜看他們一眼,沒什麼特殊的表情。

    兩兄弟同時對他一笑,墨天道:「我們似乎還沒向你自我介紹呢。」又一笑,「你好,我是墨天。」

    「我是皓天。」

    凜微點了下頭。「凜。」

    「我們到那邊去看比賽吧,那邊的視野比較好。」說著,兩兄弟同時舉步。

    凜也隨之走到設在村莊邊緣的比賽場地,然而當他看清楚比賽場中的情況時,不由得愣了愣,完全沒想到所謂的「賽豬比賽」,竟是由人騎著豬只在比賽。參賽者必須騎著豬只由起跑點開始起跑,然後在規定的比賽路線中看哪一隻豬跑得最快——先繞著村莊外圍跑過一圈之後再往山坡上騎去,到達山坡上的折返點之後便返回村莊,第一個抵達起點的人就是這場比賽的冠軍。由於想要掌控一隻豬比駕馭一匹馬或一頭牛都還要來得不易,所以這場比賽的困難度其實是相當高的。

    就見十來個參賽者各騎著一隻隻圓滾滾的大型豬種,蓄勢待發的在起跑點上預備;而在那一群參賽者當中,晴空的存在顯得相當醒目,不只因為她亮眼的容貌與炫目的笑,更因為在那一群參賽者當中她是惟一的一個少女。

    「本來規定參賽者只能由青少年參加的,但幸好晴空身體嬌小玲瓏,騎得上大豬仔,所以才特別獲準得以參加比賽,不然晴空可能會在一氣之下,使計惡整所有參賽者,教他們不得不停掉比賽。」墨天在他身邊出聲,對於凜的驚愕神情相當滿意。

    「啪!」亮紅的旗子一揮,比賽開始了。

    在整村村民的圍觀與注目之下,晴空一「豬」當先的由眾多參賽者中衝出,就見一頭雲似的黑髮像波浪般飛揚在風中,美麗的面龐笑得燦亮如萬里晴空,而她銀鈴般的笑聲更是愉悅地迴盪在整個山谷村莊之中,教所有人為之目眩神迷。

    繞過村莊之後,一群參賽者陸續往山坡上騎去,而原先遙遙領先眾人的晴空卻忽然漸漸變慢了速度,幾個拐彎之後就被其中兩個參賽者給追了過去。

    凜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握住比賽場地邊緣圍起的木欄杆,從場地邊緣的眾多圍觀者之中,辛苦的探出半個身子好看清楚晴空的狀況,冰冷的面容上看得出有一抹克制不住的緊張;心知以晴空的好勝心是絕對不容許失敗的,所以擔憂她是否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為何會突然變慢了速度?

    而兩兄弟竟同時勾出一抹詭笑,墨天道:「果然還是想試試競天帶回來的東西。」

    皓天接道:「老三帶回來的東西可多了,她這次是想玩——」

    「哎喲喂呀!」一聲淒慘的叫聲打斷了皓天的話。

    「媽媽咪呀!」另一聲悲慘的叫喊隨之而起。

    「噗咚!噗咚!」兩聲,就見追過晴空而領先的那兩個少年,陸續狼狽地從豬背上摔落,像是經過仔細估量算計之後,直接掉進山坡路旁的一攤爛泥巴裡,雙雙跌了個狗吃屎。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村民們訝聲四起,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明明就好端端地在騎著豬,怎麼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跌進爛泥巴裡?

    不過村民們的驚詫並沒有持續很久,一聲聲「哈哈哈」的笑聲馬上接二連三跳蹦而出,像是為這樣的意外情況感到非常有趣似的,根本完全不去思考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不一會,整個圍觀的群眾便響起滿滿的歡笑聲。

    而在有人去帶回那兩個少年時更又爆出一陣狂笑,因為那兩個少年身上及臉上都是爛泥巴,教那兩張泥巴臉上所流露出的茫然表情更顯無辜。即便如此,當那兩個少年在看見村民們的快樂與歡笑時,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哈哈笑了起來,同樣為這樣的情況覺得好好笑;雖然他們一點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突然從豬背上掉落。但這樣的疑惑根本不值得注意,只要大家高興就好了嘛!想那麼多幹嘛?只除了在跌疼的屁股上還殘留著另一種刺刺的麻癢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紮了一下似的

    「吹箭。」墨天與皓天兩兄弟異口同聲地說了聲,俊美的臉上滿是興味的笑,他們的聲量雖不大,但已足夠讓旁邊的凜聽見。

    凜的視線仍然緊跟著猶在比賽當中的晴空,神色在那兩個少年掉落時,便已由緊張轉變成「原來如此」的恍悟表情;而當墨天與皓天的「解說」一出,他的手便由木欄杆上放了下來,臉上帶了絲莫可奈何的歎氣表情,但目光仍鎖住已從山坡上騎下來的晴空,就這樣帶著些許無奈的看著晴空順利抵達了終點,獲得了勝利。

    看著晴空得意且炫目的笑顏,墨天忽地開口說道:「她一向不擇手段。」

    「而且極度陰險狡詐。」皓天接道。

    墨天側眼瞥看向凜,溫溫吞吞地又道:「她總是以自己的喜惡去行事,鮮少管他人的想法。」

    「而且好奇心奇重又膽大包天,一旦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皓天也以相同的口氣續道。

    「超愛玩。」

    「又超愛捉弄人。」

    「是個十足驕縱任性的麻煩公主。」兩人異口同聲地結語。

    凜靜靜對上兩兄弟的目光,淡淡說了句:「這些我已經全都領教過了。」說完,又看回比賽場中的晴空,神情又回到一慣的冰冷淡漠。

    看著面不改色的凜,墨天與皓天同時挑了下眉,交換了個眼色;對於凜能夠如此輕易就瞭解並接受晴空的個性,在心底其實有著一定程度的詫異。

    「凜!」一聲高喊傳來,晴空燦笑著從人群中飛奔而出,開心地舉著她所獲得的獎品朝凜奔來,邊跑邊喊:「凜!你看!我贏了!我得到了一個漂亮的花環!」

    她跑得太急了吧?那樣是會跌跤的……怕她煞不住速度,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她急衝而來的嬌小身子;雖然在緩住她的衝力之後隨即就放開了她,但那柔軟的觸感已在掌心烙下了痕,灼熱得教他難以忽視。

    「給你!」

    根本等不到站穩身子,晴空就笑著將花環戴到凜的頸項上,教凜一時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直覺就想將花環取下;但眼角瞥見晴空的笑靨,就怎麼都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心知是自己不願見她失望的小臉,卻又矛盾的不願讓心就此越陷越深……

    不過他也沒多少時間好猶豫不決了,因為晴空已經拉著他往另一邊走去。「走!我們到那邊去玩!」只得由著奼紫嫣紅的繽紛花環映襯著他冰冷的面容,任由清新而芬芳的花香縈繞鼻息。十足彆扭的任她拉著他走過一片青翠的草地,往村中的祭典會場行去。

    而被存心忽視且故意留下的那兩個兄長,只能落寞地站在原地空歎——

    「這下可好了。」

    「她一定又會故意對我們視而不見好一段時間了。」

    「也不想想我們也是在為她著想呀!」

    「怎麼可以就這樣不理我們呢?」

    「更是個超級無敵任性的麻煩妹妹。」兩人異口同聲,聲聲飄向炫亮無垠的湛藍蒼穹,然而理所當然的——天空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到了祭典會場的中央,就見一群村民已經興高采烈地隨著音樂婆娑起舞;晴空高興地拉著凜走進人群之中,站定之後轉身面向他,自然地伸出手擺出跳舞的姿勢。

    「做什麼?」瞪著晴空伸到他面前的小手,凜戒慎地問著。

    「當然是跳舞啊。」晴空理所當然的說!「祭典就應該是高高興興地跳舞,快快樂樂地唱歌才對呀!快點嘛,樂曲都開始了。」

    「我不會跳。」他仍然直直瞪著晴空的小手,像在瞪著什麼東西似的,感覺自己自肩膀到手指的肌肉迅速且徹底的僵化,卻還是怎麼樣都不肯將手伸出去。

    「沒關係,我教你!」

    她開朗地說著,伸出手就要去握他的手,他避開,甚至還後退了一大步,她不死心,向前一步先抓住他的衣服,再抓握住他的手,成功地與他的手交握。

    雖然跳舞的姿勢已經差不多成型了,但他卻執意將自己化成一座石雕似,動也不肯再動,僵著身子,硬著口氣出聲:「不。」

    她看他一眼,看出他堅持拒絕的強硬意味。握著他的手,小臉幽幽地糾起,略嫌哀怨地嘟了嘟嘴,微低下眼;一會兒,又抬眼看他,小小聲地要求著:「試試看嘛。」

    凜的眼底閃過一抹深深地不捨與同等程度的矛盾、為難。

    「試試看嘛。」她又輕輕地要求了一次,凝注著他的閃動大眼裡有著熱切的希冀。

    他眉際微微凝鎖了起來,卻是他那少有表情的面容上一次相當深刻的情緒反應。

    看出他表情中的軟化,她眼底閃進一抹希望的光亮,像達到他的小辮子似地趕緊乘勝追擊,軟聲輕求著:「好嘛,就試試看嘛。如果真的不喜歡就馬上停住不跳嘛,好不好?」她邊說還邊輕輕搖動著他的手臂,口氣是一種可憐兮兮的誘哄。

    眉頭又凝鎖良久,她那一聲接著一聲的祈求,就像是一支支的鋼釘,重重地敲撞著他內心的那一層冰壁,教他根本無力招架,只能任其碎裂崩塌。而更甚者,她的眼神,就像是一團熠熠生輝的熾烈陽光,灼灼燒融著他內心的那一層冰壁,教他無力抵拒,只能眼睜睜任著它像溶雪似地漸漸化成了心的湖水,無力挽救。

    「好不好?」她仍不死心地輕求著:「好不好嘛?」

    終於,他低歎口氣,從唇際慢慢逸出聲音:「我是真的不會跳舞。」

    她原本幽淒的小臉霎時猶如陽光揮灑開一片燦亮奪目,知道他已經妥協,她笑得美麗且開懷,道:「沒關係,沒關係!我教你,我教你!」她興奮而熱切地說著,拉著他就開始指導他腳步的移動方式。

    他不自覺地又低歎口氣,在有些僵硬的肢體動作中,開始跳起他生平的第一支舞。

    看著晴空與凜的身影,猶站在山坡上那兩個寵愛妹妹的哥哥們,有點落寞地說著話——

    「她會很辛苦。」

    「也該有個人來磨磨她的性子了。」

    「我知道。」

    「別心疼了,時候到了,她終會離開我們的。」

    「別光說我,捨不得的可不只是我而已。」

    兩人心意相通地互看一眼,同時興味地笑起,異口同聲:「勵天回來的時候,就有一場好戲可看了。」

    *  *  *

    「你要做什麼?」

    黑暗中,一聲冰冷的質問驀地響起。

    「咦?」晴空訝然低呼,剛爬上床的身子也愕然定在床沿,驚詫地問:「你怎麼還醒著?」她不是已經在他的茶裡下了迷藥了嗎?而且她還是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怎麼他還會醒著?

    凜「啪」地一聲劃開火摺子,火光亮起。他點燃了油燈,映著橘紅的火光,冷冷地看著晴空。

    她不自在地轉了轉眼珠,最後只得招認:「好嘛!好嘛!我承認就是了嘛!我的確是在你的茶裡下了迷藥,但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答應和我睡在一起,所以我才會那麼做的呀。」說著,她嬌小的身子隨即又開始動作了起來,身手利落地向他爬去。

    他抬起手臂抵住她的肩,阻止她的動作,冷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睡覺啊。」她理所當然地應著。「今天玩了一整天,我好累了;更何況明天的祭典輪到果果村,他們所安排的重頭戲是一連串精采的體能競賽地!我當然得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才有力氣去玩啊。」

    他微瞇起眼。「去別的地方睡。」

    「這是我的床耶!」

    他眼瞇得更細,二話不說翻身下床,她趕緊拉住他。「好嘛!好嘛!我承認我是想跟你一起睡嘛!」他一定不知道睡在他身邊有多舒服,像抱著一個大型的溫暖抱枕。

    「不行。」他回絕。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你就安心在這裡睡覺好不好?」

    他幾乎從眼裡迸射出冰箭來。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嗎?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竟然要求一個男人跟她一起睡覺?她腦袋壞掉了不成?

    他咬牙,一字一頓的從牙縫中擠出話:「不、好。」

    她看他一眼,準備使出看家本領。不過很遺憾的,這一次在她施展出獨門絕技之前,就硬生生被打了回票。因為她才剛低下頭準備糾起小臉,凜就已經先聲奪人的說道:「不行,這次你耍什麼花招都沒用,你絕對不能和我睡在一起。」

    他實在很訝異為什麼竟然沒有人阻止她這樣任性的行為,就連今天早上那個女官也是沒多加異議的就接受了晴空說要他睡在她房內的事情;甚至接下來所有的人也都這樣,彷彿事情已成定局了似的完全不再聞問……究竟該說這個國家的人都是這樣不拘小節,還是該說這個國家的人都是這般信任人?

    他惟一可以確定的事情是,無論答案是哪一個,只要配上晴空,那結果必定都足以教他傷透腦筋。

    聽見他那麼說,她抬起小臉又看了他一眼,小嘴微微噘起,將視線輕輕瞟向另一邊想了下,才又轉回目光對上他的。然後她的表情和語氣在突然之間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端出正經且認真的神色對他說道:「那可不可以請你在這裡陪我?只要陪我到睡著就好了,可以嗎?」

    面對這般面貌的晴空,凜一時反應不過來。她似乎總有各式各樣的面貌和手段弄得他暈頭轉向,教他難以分辨她究竟是真的只要他陪在她身邊直到她睡著就好?還是她根本就是拐著彎在達成她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好了的目的?

    她笑得無害,再次保證道:「只要陪我到睡著就好,我絕不會再過分要求讓你為難的,可以嗎?」

    他定定凝視著她,想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丁點詭詐的蛛絲馬跡;然而她的笑容簡直就像是一個最受敬重的大祭司那般剛正誠樸、正直,完美得無懈可擊。

    定注她好一會兒,他終於還是再度放棄徒勞無功的自我掙扎,低歎口氣,妥協道:「只到你睡著為止。」

    櫻唇彎成迷人的弧度,奇異地有禮道:「謝謝。」

    「轉移注意力」加「先君子後小人」的道謝聲一落,她便動作利落且不給他任何反應機會的,一邊拖抱住他的手臂一邊往被窩裡鑽去,在尚弄不清狀況之下,他就這樣被半拖半帶的拉躺進了被窩。

    沒預料到她的動作,在被拉躺進被窩之際,她那已合上雙眸的美麗容顏,剛巧就正對著他的臉,而且就近在咫尺,他驚得霎時屏住了呼吸,腦袋也在瞬間空白成一片。

    幸而他定力夠,隨即回過了神,反射性地立即欲開口要她放開他;然而尚未啟口,便又發現掛在她唇邊那抹滿足的笑,以及她洋溢在整張面孔上的幸福神情,已到喉口的聲音就這樣硬被吞了回去,並且更加不敢妄自呼吸。

    她真能就這樣安穩地睡去?她身邊可是還躺著一個大男人哪!要他是絕對做不到的。看著她美麗的睡顏,他剛毅的臉孔兀自緊繃得快要扭曲;躺得直挺挺的身軀更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生怕一個擾動又會徒惹出不該有的事端出來……

    然而他的顧慮顯然是多餘了,因為半分鐘不到便已傳來她輕淺且規律的呼吸聲,她已經睡著了。

    他幾乎是瞇緊了眼的觀注著她,她……她睡著了嗎?這麼快?有可能嗎?他愣愣地定注她良久,最後才終於相信她是頁的睡著了。

    他輕輕緩緩、戰戰兢兢地從她軟玉溫香的胸懷中抽出手臂,不忘替她拉整好被子,才起身下床走向門口;然而才走出十來步的距離,就驀然聽見身後床上傳來翻滾的聲響。他半轉過頭輕瞥向她,驚詫地看見她已經翻了好幾個身,整個人正往床下滾去;他心口一提,以極快且不發一點聲響的動作奔至床沿攬住了她的身子。

    「你——」聲至唇邊又抑了回去,因為他看得出她仍是處於熟睡狀態,但她為什麼會無緣無故滾下床?這床大得足以睡下十來個人都沒問題,怎麼她還會滾下床?

    懷著濃濃的疑惑與不安,將她放回床的正中央之後他又轉身舉步,才踏出兩步,耳尖的又察覺到她翻動的聲響,他再轉回身定定看著她,就見她那嬌小的身子又開始在那張大床上肆無忌憚的翻動起來——一會左、一會右;一會直躺、一會橫躺;一會仰躺、一會趴躺;一會身體呈大字型躺、一會又呈蝦米狀蜷成一球……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睡姿全出籠了,而且最教他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她是真的在睡覺,而且還是那種即使天塌下來了也絕對震不醒她的那種睡法。

    不一會,相同的狀況果然又再度上演,她滾著滾著就又滾到了床沿,而他當然也又在她滾下床之前攬住了她的身子,拯救她於滾落地面的危險。

    俗話說: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當他三度接攬住她的身子之時,他動作已經熟練得很了。

    就這樣,一整晚下來,從疑惑到恍悟到無可奈何的接受事實,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以她這麼嬌小的身軀,卻需要這麼一大張床的原因——她的睡相真可以說是非常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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