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辣小蒜頭 第一章
    一九九○年 夏

    國一下學期倒數第二天,路芷歡將打掃用具歸位,告知衛生股長已將份內工作完成後,便走到最後一排,將抽屜內的東西收進書包。

    進入國中以來,她整整長高了十公分,位置從第三排,跳到現在的最後一排,她還習慣,路媽媽可就煩惱了,常常叨念買給她的衣服都浪費了,穿不到三次就得轉手送人。

    「路路,你長慢一點,我都被你催老了!」這是路媽媽最常對路路說的話。

    路媽媽原本不可能叫自己的女兒「路路」,但路路上了國中之後,跟著她的同學一起叫,叫著叫著才半學期時間,路媽媽幾乎忘了自家女兒叫芷歡。

    那些衣服剛好造福了路路最好的朋友姚悅惠。

    悅惠生得嬌小又甜美,光長相討喜不稀奇,那張櫻桃小嘴撒起嬌來,恐怕連路媽媽都巴不得和姚家換個女兒。

    路路挺喜歡別人都將眼光鎖在悅惠身上,這樣人家比較不會注意到她過於瘦高又平板。

    雖然她的身高會先引起別人的注意,但那只是第一眼。會如此明顯的忽略路路,除了她本身刻意隱藏之外,悅惠也是一個重點。

    她根本不允許別人搶走她的光采,她習慣當焦點人物,就像演員習慣掌聲一樣。路路常想,她怎麼會和悅惠如此要好,也許路路就是想利用她來掩飾也說不定。

    這樣說來,路路長相很「愛國」嘍?

    錯!

    路路長得很清秀,加上她本身的冷靜特質,只要有腦袋的人都會看見路路,可是悅惠就是有辦法讓很多人變成沒腦袋,所以除了少部分的人仔細端詳過路路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將路路歸類於「綠葉」。

    「紅花」則是悅惠。

    像這次的畢業歡送晚會,一年級就是由悅惠上台獻唱,其實路路的歌聲比悅惠成熟,但是,綠葉就該扮演好綠葉的角色,光圈、掌聲讓紅花去享受,她只想平平凡凡度過學生生活。

    「路路,你不等悅惠一起回家?」衛生股長收好拖把之後,看見路路還沒走,順勢問了一聲。

    「她今天會排練到比較晚,我要先走。」

    「現在很晚啦,說不定她也排完了。」

    路路看看時間,確實,都六點半了,「有遇到再說,走了,拜。」路路背起背包。

    結果,一到校門口穿堂前,原本無風的天氣突然下起大雨。

    「什麼怪天氣!這種時候下雨。」路路邊低聲喃喃,邊掏了掏媽媽要她天天放在背包裡的雨傘,抖開撐起。

    才撐起來便聽見悅惠的叫喚聲,「路路!」以及一群和她同行的高年級男生。

    悅惠習慣男生的包圍,路路可不,她對校園裡的同齡異性一點興趣也沒有。

    「下雨了!好討厭!沒有傘!」悅惠搖著路路的臂膀撒嬌,一聽這種「腮奶」軟語,身旁一群男生全巴不得手中有把傘可以適時為佳人遮雨,好賺到一次雨中漫步。

    只想快速消失的路路,毫不猶豫的將傘遞過去,「給你。你明天要上台,別淋雨,到時候感冒丟了一年級的臉就不好了。」路路故意說得輕鬆,以免悅惠推辭。與其在這群男生的視線下,她情願選擇淋雨。

    「才不會!」悅惠邊說邊伸手接過傘,「那,謝謝嘍!」悅惠揚起讓男孩投降的甜死人笑容,絲毫沒考慮到路路是否會淋雨。

    「嗯。我先走了。拜拜。」路路點點頭後急著逃開,對於這些意圖明顯的男孩,她只有一種……該怎麼形容,說噁心會不會太過分?但,沒有辦法,路路就是能夠很清楚看到他們背後那張臉,以及狼爪……當然他們的興趣及狼爪全對著悅惠應該不關她的事,悅惠絕對可以應付。

    那不是她想要的愛情,圍在悅惠身邊的也不會是她心目中的男孩。

    路路衝進雨裡,長長的小腿踩著水,消失在雨中。

    但是雨卻像在懲罰她的慷慨,越下越大!渾身已經濕透的路路跑得吃力,只好停在路旁一家商店的屋簷下喘氣。

    突然,踩水聲伴著一把黑傘遮住她大半片天空。

    「要知道,你也是個女生,不要忘了!」

    一個低啞的聲音說完,將手上那把黑傘交到路路還滴著水的手,然後便轉身跑開,也許是想起路路一臉不解,跑了幾步後又補上一句,「別再干剛剛那種事,不想做的事就表現出來!」他幾乎是在責罵她。

    他……有看到她將傘給悅惠的那一幕?

    那麼……既然他有傘,為何沒有趁機送悅惠回家,反而……

    而且他……從學校一直冒著雨追她,只為了要給她這把傘?!

    他是誰?!

    一連串問號讓路路呆愣了幾秒。

    從驚訝中回神,想要看清楚他的面貌時,才發現他早已進入霧濛濛的雨裡,只看到他背著的學校書包有「興淵」兩個字,在雨中分外鮮明。

    他背著校用書包!

    這所私人貴族學校有制式的書包,但由於校風自由,學校並不強行規定學生一定要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背著帥氣美觀,最能表現自我風格的背包,少有人會背那個蹩腳書包,而剛剛那個人竟……

    路路再努力回想了一下,他鼻上似乎有一副三十歲老頭才戴的黑邊眼鏡。

    要命,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更要命的是,路路發現她內心細膩多感的神經竟不要命的顫抖起來。

    在一瞬間,她竟愛上這個人帶給她的感覺!

    前所未有的經驗,震撼她挑剔而執著的心。

    ☆          ☆          ☆  

    那魯宸實在看不下去,那個高瘦女孩的「好心」。

    更看不過那個嬌小女孩覺得理所當然,結果害他得冒雨衝去將自己的傘送給那個好心人,這是把台灣僅有六支的「皇家」傘!白癡,大雨沖刷強烈威脅著他的偽裝,他摘掉眼鏡,祈禱別在這時候遇上同學。

    他一向不是愛做好事的乖寶寶,也無意表現得一副酷樣,只是今天不知是哪根筋沒轉緊,這個高瘦的女孩執著的眼神竟牽動他多事的心,讓他想為她做些什麼,這種心情不常見。

    但是他只能做到此為止,現在的他沒心情放在戀愛遊戲上,而且,他還真是看不慣那個「女王」的姿態。她身旁那群男孩太沒眼光了,明明是這個高瘦女孩的分數比較高,他們怎麼像群瞎子一樣,若要追也要追這個高瘦的女生才是。

    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啦,就像學校的女生,拿著他的海報暗戀,卻看不出他就在身旁,他又怎能期待國中生的眼光會有多精準。

    別怪他擺明了一副自認為成熟的樣子,因為上了國中,他就兼任一家知名廣告公司的模特兒賺外快,確實比普通國中生見識更多的「生態」。

    為了不讓人發現,除了鏡頭前呈現原有的面貌之外,其他時間他一律將自己往反方向塑造,為此他還刻意轉校,離開原本成了風雲人物的校圈,來到離家較遠的「興淵」,然後竭盡所能讓自己看起來平庸,因為他深知樹大招風的後果,並沒有想成名的慾望,沒必要去惹來一堆麻煩,除非他覺得時機已到,否則他不會卸下偽裝。

    尤其他謊報年齡在MODEL界闖蕩,他可不想因年齡嚇跑所有廠商。

    所幸在這所學風自由的校園裡,多得是花稍大膽的公子哥兒,相形之下,除了身高傲人之外,他幾乎沒有在任何一個女孩心中留下印象。所以安然的度過三年,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他不禁為自己的偽裝感到驕傲。

    他可不打算毀於一旦,於是招來計程車,往攝影棚去。

    今天還有好幾組服裝要拍,關於新鮮人的穿著,魯宸覺得現在的服裝界好乏味,每年都是同樣的東西,竟沒有人想些新鮮的。

    所以,他都已想好了,放棄直升興淵高中的機會,去考美術學院附屬的高中。「美」才是他未來要走的方向。

    ☆          ☆          ☆  

    一九九八年

    悅惠直升興淵高中,路路則考上離家較遠的女校。

    直到大學,兩人才又一前一後考上同一所大學,悅惠重考一年,在路路升大二的那一年考進來。

    士林郊區一所大學附近,一棟三層樓高的陽春公寓內,薄薄的木板隔間,將房內兩名女子的對話,毫不留情的傳送,幾乎全樓都聽得到。

    說全樓是誇大了些,因為這不過是個二十坪不到的房子,房東隔成三房及一個小客廳和公共浴室,住在裡頭的除了路芷歡之外,還有另一個同是心理學系的學妹尉沁華,以及一個一星期見不到兩天的中文系怪人韓雨農,因此沒其他閒雜人等會聽到這兩名女子的談話內容。

    「路路,幫我想想辦法,人家就是鼓不起勇氣對他表白。」一臉沮喪的悅惠窩在路路租來的小屋裡,滿懷希望這個凡事冷靜的朋友能為她打開心理障礙,好讓她如願以償的再次踏入戀愛的國度。

    路路看著面貌甜美的悅惠,一直壓抑自己煩躁的心情。

    悅惠因為這樣的愛情問題來找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放心去吧,照這幾次大伙相處下來,我想安威對你很有好感,大概就等你放明顯一點的電,或者自己撲上去而已,恐怕他早已張開雙臂等得手酸了。」回答之餘,路路翻開看了一半的推理小說,除了回答悅惠的問題。她聰明的腦袋還有太多空間可以做別的事。

    「真的?」悅惠洋娃娃般的大眼伴著長睫毛,上下活靈活現的眨呀眨。

    「嗯。」路路點點頭,虛應的回了一聲。

    腦袋稍稍浮起了許安威的五官,可惜了那張俊臉,選擇對象的眼光竟是如此,不是說悅惠真的很差,論外表悅惠配安威綽綽有餘,但是對於悅惠的內在……路路不予置評,若不是念在從國中就認識,以她現在的個性,可能早淘汰了這個朋友。

    只是,也不知為何,路路對她就是會心軟。

    女孩子不是只有外表甜美就夠,和同性相處融洽也很重要,所以路路從不懷疑悅惠沒有同性而知心的朋友,她只習慣世界繞著她轉,難怪沒有人願意和她交心。

    升上大學的女孩個個獨立而忙碌,而她也已經不是那個會傻到將傘給人而自己去淋雨的笨小孩了,或許那年那把黑傘改變她許多想法。

    現在的路路有自信,雖然上帝給的外在沒能讓她列為大美人,但她的個性仍讓她有特殊吸引人的美,縱使她還是常常推翻人家誇獎她漂亮這一類的話,但下意識裡,她已有足夠的勇氣去表達自己的看法。

    也許那句話帶給她不一樣的人生經驗,「不想做的事就表現出來!」真該謝謝那個戴黑邊眼鏡的人。事後路路暗地裡找他找了好久,才確定他應該畢業了,加上路路根本沒看清楚他的臉,無從找起,所以她的心到現在還沒有再次悸動。

    悅惠看路路越來越不認真,任性的手一伸,便將路路眼前的書沒收,「你認真一點嘛,人家第一次這麼認真喜歡上一個人。」

    「你看到我哪裡不認真了?」她的理智正在消失,因為聽悅惠說為愛認真不曉得多少次了,每次說完之後,不出三個月,路路還在掛心替她想辦法,她已經移情別戀了。

    「那麼陪我去。」

    「去哪兒?」難得假日不用打工,她累了一星期的骨頭拒絕勞動,腦袋更是處於當機狀態,她是個白天上班、晚上上課的苦命一族耶,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自從向家裡表態她要搬出來住,想要享受一下自立自強的生活後,家中老媽讓她如願到連一毛錢都要自己想辦法,只有發揮一點點良心,買給她一部代步小機車,就讓她自生自滅等著她回家。

    尤其那個爸爸,反對她獨立,連買機車這件事都不願意,更別提她的生活所需了,害得她每天用功之外,還得卯足了勁打工!而眼前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笑話?

    「去安威家。」既然路路說她有百分之百希望,她連一分鐘都不願遲疑。

    「NO  WAY!NO!」路路雙手交叉,十分堅定。

    「你說他對我有好感的!」悅惠擺出耍賴撒嬌模樣,她就是用這一招讓男人對她百依百順。

    可惜路路不是男人,也清楚她的伎倆,絲毫不將她的嬌柔看在眼裡,「所以自己去。」說完,便伸手將書奪回。

    「你也去嘛,吳偉業對你很關心,說不定……」

    「你不要滿腦子只有這種情愛遊戲,好嗎?!」路路實在忍夠了,伸手不客氣的搶回小說,大力的翻找剛剛看的章節。

    悅惠萬分不高興的望著路路,她最討厭人家說她只會談戀愛,「你就是這樣,才會大三了還沒交到一個男朋友!你學什麼心理學!連男人的心理都不懂!男人占總人口的二分之一,這代表你永遠也搞不懂二分之一人類在想什麼,虧你還領獎學金!你以為所有事情光靠你那一套理智就天下太平了!作夢!和男人相處是有技巧的,你連相處都不願意,永遠也學不會和男人相處,更別提讓男人看上你!」悅惠伶牙利齒,狠狠敲中路路的傷口。

    悅惠氣急敗壞的推開房門、穿鞋、大力關上門,然後辟哩啪啦離去。

    離去前還帶著不甘心的數落口氣,「我看你還是去找國中時愛上的那個戴黑邊眼鏡的人算了!也許找到了,那個又土又拙的男人還嫌你不夠女人味!」

    路路平靜的接收她射出來的毒箭,絲毫沒有反駁的念頭,心中浮現的是那個國中時期的男孩,現在也該是男人了,她卻仍停留在女孩的階段,這是個怎麼樣的二十一歲。

    終於重獲安靜,卻怎麼樣也看不下小說,她趿著拖鞋到陽台上吹風。推開兩層門後,迎面的清涼讓她心情漸好。

    靠山的環境讓她想再多念幾年大學,尤其是這種初春的夜晚,雖然多數的人愛雙溪的秋,但她卻鍾情這兒的春,愛到讓她情願放著新店溫暖的家,來這兒租個靠山的房子。

    撫著髮絲,腦內又浮出悅惠的話,其實悅惠說得沒錯,她就是這樣,怕麻煩,這是所有問題的癥結,而她最清楚自己的麻煩在哪裡。

    她的要求太高,一旦遇上條件吻合的異性時,又明明白白看見自己配不上對方,就像打工店裡的語心所說,她就是太冷靜、太習慣分析自己,理智到讓男人卻步。

    愛情是會讓人失去理智的。語心不只一次告訴她。

    理智不好嗎?這年頭的男人都犯了那種「症頭」了嗎?只愛那種腦袋空空、凡事柔順的嬌小女人,或者像悅惠那種將男人玩於掌上的女人?難道就沒人有膽去交個腦筋清楚、理智客觀的女人?

    雪特!路路暗罵。

    「雪特!」路路身旁也冒出一句相同的話。

    她有罵出來嗎?路路懷疑的怔愣了一會兒,又聽到相同的一句,她才放心,原來不是她罵的。

    「雪特!」齊祖巽往下丟了一樣東西,跟著又罵了一句。

    「你在幹嘛?」路路先是好奇他的作為,全然沒想到為何會有陌生人出現在她們三個人的家,雖然陽台和她們真正居住的房子隔著一道門。

    「丟煙蒂。」回答完之後,他又專心往樓下丟東西。

    跑到人家家裡丟煙蒂,還丟到生氣罵人?

    路路跟著探頭往下看,樓下一群人正圍著聊天,而這個人若丟煙蒂……恐怕樓下會有人頂上冒煙!

    推測一下之後,路路帶著平靜不以為然的表情,「想報復就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用這種小癟三的方法!」路路手臂交握,端看他的表情。

    「小癟三就該用這種小人方式整治。」祖巽冷冷一笑,還是認真推測風向之後該如何丟,才會如願讓著火的煙蒂掉在那個人頭上。

    「基於這是我家的立場,可以聽聽原因嗎?」這個男人書卷氣的臉龐上有著濃眉大眼,可以讀出他應是個冷靜的人,這讓路路有研究的好奇心。

    「很簡單,他搶了我的女朋友。」祖巽說得很簡單。

    眼神中卻沒有傷痛,路路直覺推斷這理由是個借口。

    「你似乎沒有恨到要報復的程度,幹嘛這樣……」

    祖巽總算認真看了一眼路路,這個女人看得出來?

    沒錯,他根本不恨李文尚,更別說那個交往不到三個月的柳月婷,他不過是想利用這次機會,有個好理由整整李文尚罷了。

    這傢伙從大一就和他不對盤,兩人無所不爭,害他也像個小孩,或者小人似的跟他一起陷在這種男人情結裡。雪特!

    「謝謝你提醒我。」想了一圈之後的祖巽,將點了一排的煙一個個弄熄。

    路路揚了揚眉,不錯,這個男人還不錯,「別客氣。」說完,路路也沒了在陽台吹風的興致,煙味著實讓她不舒服。於是穿上拖鞋,打算回房。

    「喂──」祖巽叫住路路,跟著打直身體。

    「你有多高?」祖巽瞧瞧路路頂上,目測大概有一八五。

    路路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男人的身高是在她的標準範圍之內,就連面貌也是……

    「你問這個幹嘛?」路路也沒什麼氣怒,上了大學之後,她已漸漸接受自己的身高,甚至還讓她更有自信,不再是國中時期極力將自己掩藏在嬌小悅惠影子後頭的路路了,但大剌剌的問話口氣還是引起她的防衛心態。

    「我們交往看看如何?」

    交往?

    這話讓一向冷靜平穩的路路嚇一跳,然後歎口氣曉以大義,「我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通常剛失戀的人都會有所謂的報復情緒及浮木心態,而我既不打算成為人家舊戀情裡的報復工具,更不是你即將要淹死時可以救你的那塊浮木,所以我勸你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找個朋友聊聊。」

    祖巽淡笑了一下,「你真的很理智,但是你朋友說錯了,你並不是不懂男人的心態。」

    「你……」他竟將剛剛悅惠所說的話全……雪特!

    「雪特。」他將她心裡罵的話替她念出來。

    路路又是一陣驚訝,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到底是誰?」路路微瞇的眼晶亮可人,引來祖巽賞識的目光。

    「齊祖巽,大四心理系,久仰大名了,路芷歡。」他伸出手,期待友誼的回應,若他沒記錯,她應該就是上次校慶轟動繫上的吉普賽女郎「路路」。

    同系的?「我沒聽過你。」路路意思意思握了一下手便收回,倒不訝異有人認識她,從上次校慶之後,她對於別人認識她這種事已經麻痺了。

    「我敢打賭,你記得的男生名字不超過十個。」

    「謝謝你瞧得起我的記憶力。」她之所以記不住,是因為還沒遇到讓她一次就記住的人。

    「可以嗎?有沒有記住我的名字?我寫給你看。」他不怕艱辛的將黑壓壓的煙灰集結出三個字。

    「以這種方式我應該可以記很久。」路路將心中真實的想法說出。

    「我不是問你有沒有記住我的名字,我是問你我們可不可以交往。」

    他的眼眸清明、自信,穩穩的鎖住路路。

    這個人怎麼……

    「我還是建議你去看個醫生。」她不想讓自己鬧笑話。

    「人在年輕時總要有幾分輕狂和賭博的勇氣,要不然日子不是太無聊了?」他口氣裡的認真和輕浮,精準的敲中路路的心。

    她也曾這麼告訴過自己,無奈還是無法勉強自己隨便找個人充數。

    「希望我是告訴你這些話裡頭條件算不錯的人。」

    「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話。」只有自己先想過,而她也在等待那個先告訴她的人,她期待有個像那個撐黑傘的人,在她還沒看清楚自己前便看清楚她。

    若以聰明程度來分,齊祖巽只能算是和她一樣聰明,而那個「黑邊眼鏡」比她聰明。他還是一樣聰明嗎?她幾時才會再遇到他?也許這輩子再也遇不到……

    縱使她將那把傘像寶一樣的留著。

    「我很高興我是第一個。」他意有所指。

    「你不是第一個。我才是。」

    「那我很高興我們有共識。」祖巽覺得越來越有趣了。他從不想談認真的戀愛,所以物色的對象大部分和他有共識,而這是第一次他覺得他想談個稍微認真的戀情,因為這個路芷歡太有趣了。

    路路實在有點敗給他,「好吧。不過你若有喜歡上別的對象,麻煩第一個讓我知道,我會成全你,好嗎?」

    「這樣說來,你似乎表明不會愛上我,而且隨時可以全身而退,噢,你傷害了我幼小單純的男性自尊。」祖巽傷心的說。

    路路笑了笑,這個人可以是好朋友,當男女朋友太可惜了,「我相信你也不會愛上我。我們以男女朋友為幌子來當朋友,這也是一種方法。」

    「你這麼聰明,我想沒有人配得上你,恐怕你得和我交往一輩子。」

    「沒想到你這麼低估你們男性同胞,但是,我並不需要一個太聰明的男人。」愛情這種事連她也不敢斷言。

    「無論聰不聰明,至少在你剛剛那個朋友之前,他們很容易就成了傻子。所以你可能到畢業還是一個人。」祖巽早耳聞那只蝴蝶的事跡。

    路路久久不肯說話,這也是她大老遠跑到民權東路的「COLORS」打工的原因,她想念高中三年沒有悅惠的日子,因為離開悅惠的安全範圍外,她可以較客觀的分析男人。不會一味的將他們全歸為要追悅惠,而讓自己再度縮進烏龜殼裡。

    但是,當這件事由一個陌生人陳述時,路路眼神一凜,「所以你在發揮你的同胞愛?」她還沒到要人同情的地步。

    祖巽嗅到了路路的火藥味,「錯。我只是在證明我比一般男人聰明。」

    「別太自信。」說完,路路果真踏出陽台,打開門回到屋內,不想再理這個男人。

    「對了,」祖巽攔阻路路的步伐,「那個戴黑邊眼鏡的男人是誰?」

    路路怔了怔,淡淡回答,「一個不存在的人。」

    「那就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是交易也可以,是幌子也成,能認識路路是件有趣的事。

    對於男子最後的話,路路微微笑了笑,她和他會是很好的朋友,她有這種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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