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盡斜陽 爭執
    為了你

    我費盡心力

    為了你

    我機關用盡

    但你可知我的心

    十二月初來了一道寒流,氣溫驟然下降,但仍阻擋不住各地選戰情緒的高昂。孟茵沒有再去何詠安的政見發表會,只因為怕見到丁華心。

    自從那個差點逾越禮法的夜晚後,何永旭就常等在黃昏街頭,或當個不速之客來敲門,無論是吃飯聊天散步,他都表現得像是偶然的一時興起。

    最初,孟茵不知如何拒絕,後來一旦默許,他就來得更頻繁了。

    也許是她住得離他學校近,父母又不在,結果他連週末都晃過來,有時甚至佔據她整日的時間。

    他們在一起時,絕口不提丁華心或彼此家庭之類的敏感話題,只小心地專注在兩人的世界中。

    何永旭彷彿又回到從前的他,沉穩有耐心,處處寵讓著孟茵,但她見識過他的脾氣,知道某些底線是不能沖犯的。

    有幾次何永旭吻她,又不禁提到情人之議,總是被孟茵理智的阻撓。

    她想,這一次的重逢,自己是站在必輸的那一方,她抗拒不了他,卻又預知他會娶丁華心;就如同當年她一聲不吭地訂婚出國一樣,算是一種償還吧!可是她不願輸得太慘,讓他知道她仍深愛著他,並為他保留了自己。

    他要玩遊戲,她便陪著,只嚴守著最後一道關卡。

    不再有心地論及婚嫁,他們之間只成為大都會男女中,隨時會愛滅情幻的一種不確定的關係。何永旭不再提及天長地久,與他大方出入的是丁華心,孟茵只宜留在不能公開的角落,只是她不懂,曾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會「用情不專」的何永旭,如何解決他內心的道德衝突?

    除非……除非他對她只是全然的報復心態,那當然就不會違背他的原則,或對不起丁華心了……

    情勢對孟茵是諸般不利,害怕歸害怕,但她太珍惜與何永旭相處的機會,也不敢算計得太清楚了,只隨著感覺而行,擁有一日便是一日。

    一個週六的下午,孟茵在實驗室裡碰到世軒。

    那天何永旭很忙,要她買便當過去,當時還有幾個學生在場,他們的眼光透露著好奇之色,令她十分不安。

    何永旭一見到她,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帶她到隔壁的小辦公室。她很努力地在一堆雜物書報中找到空間坐,發現他一面吃飯,一面盯著她看。

    他的凝視,總被孟茵當成某種批判,在渾身不自在下,她故意坐到他背後,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你吃過午餐了嗎?」他問。

    「吃過了。」她翻著一本雜誌說。

    「陪我在實驗室很無聊嗎?」他說著,把旋轉椅繞過來,又和她面對面。

    「不會呀!我自己會找事做。」她笑笑說。

    「實在很抱歉,我今天太忙了,你若不來,我恐怕這兩天都沒辦法去看你。」他說。

    「這有什麼關係呢?」她說:「誰規定我們天天都要見面?」

    「我規定的,我受不了那麼久見不到你。」這話讓孟茵的心怦然一跳,但他接下去彷彿像在談天氣地說:「而且,這美麗的週末,難保不會有別的男人把你約走,我還是小心為妙。」

    「有誰會約我嘛!」她好笑地說。

    「你是那麼美,連我那幾個學生眼睛都看直了。」他抓住她的手說。

    「你太奇怪了。」她紅著臉說:「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美,你老是這樣說,表示你的眼光有問題喔!」

    「但願如此,我還真希望只有我一個人能夠看到你。」他突然一把拉過她,讓她坐在他的懷裡說:「我想吻你,可以嗎?」

    「在這裡?」她睜大眼,同時脖子被他呵癢的氣弄得笑不止,「不太好吧?」

    何永旭不顧她的抗議,就在他的唇要吻過來時,門上倏地傳來輕敲聲,有人在外面喊何老師。

    何永旭輕歎著說:「我不過是想和你溫存一下,他們都不放過我。」

    「為人師表,要知道節制。」她忍不住笑意說。

    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無奈狀,搖搖頭就出去了。

    孟茵滿懷著心事,不知不覺地就動手收拾起凌亂的辦公室,這是她的毛病,喜歡所有東西都看起來乾淨清爽。

    有人走進來,孟茵一抬頭,意外地看到世軒。

    世軒完全沒有突兀或失措的表情,還彷彿是常常碰面的熟人般招呼道:「謝阿姨,你好,我爸說你在這裡,我是來用電腦的,希望不會吵到你。」

    「你用吧!」她友善地說:「我也盡量不吵你。」

    世軒一坐到電腦桌前,又彈跳起來叫道:「這房間是誰整理的?」

    「我呀!」孟茵說:「你不覺得每樣物品都回歸原位會比較舒服嗎?」

    「天呀!」世軒如同大禍臨頭般地說:「我老爸最恨別人碰他的東西,他鐵定會大發脾氣的!」

    「真的?我不知道……」孟茵不由得緊張起來。

    這時,何永旭開門進來,問兩個人是否安好。

    世軒第一個反應便是說:「爸,這房間可不是我清理的……」

    「真對不起!」孟茵也趕忙說:「我不曉得你不准別人動你的東西。」

    何永旭皺著眉看看四周,對世軒說:「世軒,你又亂說什麼嚇到謝阿姨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嘛!」世軒聳聳肩回答。

    何永旭轉向孟茵,溫和地說:「我的東西不是不能碰,只是你現在得記住所有資料的位置,我隨時都會問你的。」

    世軒吹了一聲口哨,表示不敢相信這種「結局」。

    沒多久,何永旭又被學生叫走,留下各據一方的世軒和孟茵。

    沒多久,電腦桌前的世軒,開始屁股坐不穩地吱咯亂動,然後猶豫地回頭:「呃!謝阿姨,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呢!以前,我是指十一歲時,對你很沒有禮貌。」

    這段話讓孟茵感到很訝異,也很感動,他真不愧是何永旭的兒子。她很真心地微微一笑說:「那些事情,我早就忘記了。」

    「真的?」世軒很喜歡她的笑容,又說:「我老覺得你和我爸分手,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我們分手,與你無關。」她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真的?」他再一次說,接著又間:「你和我老爸又算在一起了嗎?」

    「我們是朋友。」孟茵簡單的回答。

    「男女朋友嗎?」世軒不死心地追問。

    「我們可以別討論這件事嗎?」她委婉地說。

    世軒摸摸腦袋,尷尬地笑笑,又回到電腦上。

    沒有五分鐘,他的椅子又嘎嘎叫了,電腦鍵盤被敲得極響。

    孟茵走過去說:「我可以幫忙嗎?」

    「我只是要做科展,印一些資料,不知道怎麼搞的,今天電腦老是不跟我合作。」他不好意思地說。

    怎知,孟茵敲敲弄弄幾下後,電腦立刻就恢復正常運作,世軒露出崇拜的眼神說:「哇!好酷呀!」

    「我是教電腦的。」她解釋說。

    「哇!更酷了!」他像發現新大陸般說:「我正好有些疑問找不到人解答……」

    他們兩人就坐在那兒嘀咕半天,連何永旭進來都沒有注意到。

    最後,孟茵說:「這台電腦的功能不夠,不如到我家去,我有更新的程式設計,能夠做出更漂亮的版面。」

    「真的?」世軒興奮地說:「我真的可以去你家?」

    「只要和你爸爸說一聲就沒問題。」她想想說。

    何永旭聽了以後,反應有些怪異,先皺眉,再揚眉,答應時不甚情願,不過,仍是笑著目送他們離開。

    一路上,世軒不斷問有關的電腦的事,並口沫橫飛談他科展的構想。孟茵當過中學老師,很清楚如何引導青少年說話,沒一會工夫,世軒就把青春痘、女朋友等不輕易告人的秘密,全都對她滔滔不絕的說了出來。

    孟茵陪世軒在電腦房裡忙著,直到天色全黑。其間,何永旭來了,又出去買飯菜,最後,終於很不耐煩地下命令,才將他們請來吃晚餐。

    在餐桌上,世軒仍霸著孟茵談科展,何永旭臉色不太好的說:「兒子,這可是我的女朋友,你佔用太久了吧?」

    「是嗎?謝阿姨臉上又沒有貼標籤!」世軒一高興,就沒大沒小地說:「而且,我比較年輕、比較帥,跟我聊天比較有意思,謝阿姨,對不對?」

    孟茵只能捂著嘴巴笑。

    「把那些招式留給你的小女朋友吧!」何永旭很正經地說:「反正別太麻煩謝阿姨就是了。」

    「謝阿姨不會介意的,對嗎?」世軒做個怪表情說。

    「我不介意。」孟茵微笑說。

    飯後,世軒又鑽回電腦房,何永旭則拉住孟茵不讓她走,「本來我吵你就夠了,現在又來個世軒,你一定很懊惱。」

    「不會的,他很可愛,也很懂事。」她說:「別忘了,我一向和青少年相處慣了。」

    「你知道嗎?我有些嫉妒。」他看著她說:「怎麼辦?我從沒想到會嫉妒自己的兒子,我不喜歡他和我分享你的時間。」

    「永旭,你真的有病啊!」孟茵瞪他一眼說:「我反而覺得你給他的時間太少了,他真的有好多話無處傾吐,比如說他的青春痘……」

    「青春痘?」何永旭笑出來說:「對一個男孩子而言,那算得上什麼問題呢?」

    「你錯了!世軒是二十一世紀的孩子,男女都會愈趨向中性,意思是指女生帶些英氣,男孩亦會重視外表。再說,世軒正值青春期,是認識自我的時候,對己身種種要求完美及認同,一顆青春痘可以成為內心的痛……」孟茵看何永旭一險的興趣盎然,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繼續呀!我在聽。」他笑著說。

    「我猜呀!你以前一定沒長過青春痘。」她冷哼一聲說:「才無法瞭解世軒的苦悶心理。」

    「怎麼沒有?」何永旭指指唇邊說:「你靠近看看,我這兒還有小小的疤呢?」

    孟茵曉得何永旭是在逗她,她故意傾身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下他耳旁的兩根頭髮,令他慘叫一聲,起身要呵她的癢。

    孟茵一邊笑,一邊逃,差點撞上走出來的世軒。

    他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但也只是說:「謝阿姨,我又出狀況了,你可以來救我嗎?」

    「馬上就來。」孟茵止住笑說。

    她隨世軒進去時,聽到何永旭在背後重重一歎。她在內心裡笑著,覺得她和世軒比較像一國的,而何永旭待她就如女兒,那種幸福感令她覺得滿足,也令她有種隱隱的哀傷。

    何永旭父子一直逗留到很晚才離去,路上行人稀少,很多商店皆已拉下門來。

    世軒一上車,便迫不及待地問:「爸,你要娶謝阿姨當太太嗎?」

    何永旭沉默一會兒回答:「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我只是好奇嘛!」世軒說:「現在謝阿姨是我的朋友,我很喜歡她,你可不能讓她傷心喔!」

    「咦?你以前不是和她勢不兩立嗎?」何永旭揚起眉問。

    「別提那些糗事了,我那時的想法能算數嗎?」世軒哼哈兩句說:「爸,你該操心的是丁阿姨,大家都在逼你娶她喔!」

    何永旭直視著路面,轉個彎才問:「你有什麼意見嗎?」

    「當然是和丁阿姨攤牌,老實說你要娶謝阿姨呀!」世軒用小大人的語氣說。

    「好小子,一部電腦就收買你了呀?」何永旭笑著說。

    「亂講!你本來就比較喜歡她嘛!」世軒抗議地道。

    何永旭只是笑,不再理會世軒。

    「真的,你們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世軒急急地說。「你和丁阿姨在一起時,老闆著臉孔;和謝阿姨在一起,就笑瞇瞇的。還有,以前丁阿姨幫你整理辦公室,你會凶她一頓;換成謝阿姨,你不但沒罵,還說我亂嚇她,這不是很清楚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嗎?」

    「哦?你問過她了?是她說的嗎?」何永旭問。

    「我問她,她說不予討論。」世軒反過來問,「你自己不知道嗎?」

    「唉!你才十五歲,哪裡懂得大人世界的錯綜複雜呢!」何永旭帶點無奈地說。

    「有丁阿姨,又有謝阿姨,當然複雜啦!」世軒非常得意自己這種頗有智慧的話語。

    事情終會有個了結的,何永旭想,但不是現在,必須等到何詠安大選之後。

    ☆        ☆        ☆

    選舉結果,何詠安在預料中以高票當選連任,接連幾日,慶功宴不斷。居功厥偉的丁華心場場必到,出盡風頭,除了是何詠安的首要助理外,還儼然是何家的一員般,這送往迎來的熱鬧氣氛,要直到元旦過去,才逐漸沉寂。

    自從孟茵出現後,何永旭就很少再和丁華心私下碰面。

    而丁華心也全心放在忙碌緊張的選戰上,根本無法察覺何永旭的變化,反正他一向專注於做研究,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她再怎麼神機妙算,也沒想到會殺出個「第三者」來。

    這幾個月來,何永旭顯得相當煩躁,不知如何將事情解決。在得知孟茵仍未婚的那一刻起,他的希望又萌芽了,再也管束不了自己的心,失而復得的寶物,再難得他也不願意鬆手。

    對於丁華心,他始終沒有要她的強烈慾望,他們的交往,全是家人順水推舟的結果。

    何永旭在孟茵離開後,已對感情種種相當絕望,然而,在他的事業慢慢有成,名氣地位也隨之而來的時候,身邊少個賢內助,情況往往是意想不到的尷尬及不便。

    他的確需要一個妻子,也覺悟到自己早過了談戀愛的年齡,所以便考慮到像丁華心這樣的女人。她獨立自主、精明幹練,明白自己要什麼,不需要男人花心力去呵護,就凡事打點妥當。

    與其說是愛人,不如說他和丁華心之間,更像是朋友和夥伴。他們的吻和擁抱幾乎是零,丁華心還當他嚴肅保守及不解風情,哪裡知道他一碰到孟茵,就全然變成另外一個人呢!

    嚴格說起來,他的處理方式對丁華心是極不公平的,他也常納悶,在每件事都無往不利的他,為什麼在婚姻和愛情上就波折重重呢?

    比如孟茵,直到現在他仍摸不清楚她的想法。四年前,她想當他的情人,卻選擇了別人;四年後,她拒絕當情人,又和他交往,完全打亂了他思考的邏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耐心,不再給她距離及空間,讓她沒有機會再逃避或遠走高飛。

    而丁華心也是相當棘手的,她是個好強、好面子的女人,為了顧及自尊,大鬧一場是不至於,但給他點苦頭吃則是免不了,這就要看他的立場是否夠堅定了。

    攤牌那一天,何永旭選擇的地點是丁華心最喜歡的茶藝館。一坐定,他便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地說:「華心,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自己不能夠娶你。」

    丁華心倒了一半的茶停下來,表情極驚愕,「不能娶我?你是什麼意思?大家都已經知道我們要結婚,你竟說出這種話來?」

    「我並不愛你。」他冷靜地說:「我們今天的局面大部分都是詠安起哄的,我沒有及時阻止是我的錯,但我實在不能讓錯誤再繼續下去。」

    「你不愛我為什麼不早說?今天都到這個地步了,你教我怎麼做人?」丁華心的聲音忍不住高揚了起來,「你這樣出爾反爾、背信忘義,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事情有那麼嚴重嗎?我們婚也沒訂,喜帖也沒發,叫停正是時候。」何永旭見她咄咄逼人,也不甚愉快地說:「一個沒有愛的婚姻,你真的要嗎?」

    丁華心瞪著他,之前付出的所有心血皆付諸流水。她不甘心,卻又怕弄得更僵,他一向深思熟慮,突然喊停,必事出有因。

    「有另一個女人,對不對?」她出其不意地問:「她是誰?是誰在我為你妹妹拚死拚活時乘虛而入?」

    「華心,我們原本就不適合,與任何人都無關。」他並不想扯進孟茵。

    「她是誰?」她鐵了心要問到底,「我有權利知道,你有義務告訴我,不是嗎?」

    看情況,若他不稍微「交代」,她絕不會善罷甘休。何永旭只好說:「她是我四年前認識的女孩子。」

    「她是什麼來歷?比我能幹,還是比我年輕漂亮?」她尖銳地問。

    「她沒有你能幹漂亮,她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女人。」何永旭淡淡的說。

    「平平凡凡?」她激動地責問:「你在說笑嗎?平平凡凡卻能奪走你?我倒想去見識見識她是怎麼個平凡法!」

    「華心,我們之同真的不干她的事。」他緊張地說:「她剛從美國回來,根本不清楚你,你若去找她,只會弄得彼此尷尬和難堪而已。」

    丁華心從沒見過何永旭失措的樣子,心被刺痛一下說:「瞧你那保護的口吻,彷彿我是什麼凶神惡煞似的。」

    他看著手中的茶杯,決心坦白說:「我曾經失去過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了。」

    丁華心整個人像跌落谷底,何永旭幾乎不曾和她談過什麼心裡的事,頭一次那麼帶感情的說話,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即使善辯如她,也不知該如何反擊!

    「我真的很抱歉。」何永旭極為誠懇地說:「我一直很敬佩你的為人和能力,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

    「朋友?」她恨恨地看著他說:「你以為我那麼好肚量呀?我倒要叫你的家人來評評理!」

    丁華心拿起皮包怒氣沖沖的走掉。何永旭揉揉額角,這一場戰爭還不算結束呢!

    唉!孟茵,你知道你害得我有多慘嗎?他輕歎著。

    ☆        ☆        ☆

    隔天週日的家宴,風暴便來到。其實,何永旭也早該預料到,因為丁華心和何詠安都是動作極快的人。他很慶幸,這天除了自家的人外,並沒有外人在場。

    飯局進行到一半,何詠安和振邦一家三口才姍姍來遲。

    何永旭還來不及招呼,就被何詠安劈頭一擊說:「大哥,你竟敢這樣擺華心一道?大家都知道你們要結婚了,可你竟臨時變卦,教她以後要怎麼做人呢?」

    全部的人都停止吃飯的動作,表情震驚,唯有世軒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看好戲。

    「現在是午餐時間,有話待會兒再談。」何永旭嚴肅說。

    「不!就此時此刻!」何詠安是性急的人,根本無法耐心等待,「我要你親口說,華心是哪一點配不上你,你竟然不要她?」

    「有這種事?」李蘊皺起眉說:「我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媽,我和華心昨天才同意不結婚,還沒機會向大家說明。」何永旭回答。

    「同意?」聞言,何詠安火氣更大,「根本是你單方面一意孤行的,而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就是你四年前帶回來的謝孟茵!」

    又是另一顆駭人炸彈投下來,在場的也只有世軒保持著笑容。

    「我們可不可以吃過飯再談?」何永旭捺著性子說。

    「不行!華心是我的好朋友,對我連任的功勞最大,我不能讓她受任何委屈,尤其是來自我們何家人的負心絕情!」

    「結不結婚是我和華心私人的事,與你或何家都無關!」

    何永旭站起來,含滿怒氣的說:「如果這飯桌容不下我們兩個人,我可以離開!」

    「統統坐下!」何舜淵滿險烏雲,厲聲地說:「不許再吵,把飯吃完再說!」

    接下來的飯局鴉雀無聲,人人各有心事,草草結束。席散後,世軒被指名去寫功課,但他卻躲在一個屏風後頭,偷聽大人講話。

    何詠安中氣十足地又要開口,何舜淵卻阻止她,對何永旭說:「永旭,我曉得你做事向來有分寸,華心的事,你就原原本本地說吧!」

    「這件事我是很理虧。」何永旭冷靜地說:「第一個錯,便是與華心之間應眾人要求的交往,當時我是想,反正自己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再婚,免得爸媽天天操心。可是,隨著大家的逼婚,我又愈想愈不對,這種沒有感情的婚姻,不是誤人誤己嗎?我現在所做的決定或許太遲,已傷害到華心,但總比一錯再錯好吧?」

    「全是一派胡言!」何詠安迫不及待地接話,「你根本是為了那個謝孟茵,才對華心移情別戀、始亂終棄的!」

    「詠安,你別亂用成語!」何永旭瞪著何詠安說。

    「詠安,不可以用這種態度!」何舜淵同時訓道。

    李蘊乘機打岔說:「永旭,你怎麼又和謝小姐走在一塊兒了?」

    「媽,她剛從國外回來,我們又再度相遇。」何永旭言歸正傳說:「無論如何,我和華心的事與孟茵無關,即使沒有孟茵,我也不可能娶華心的。」

    何詠安聽了極刺耳,又搶著發言說:「我真不懂!那個謝孟茵有什麼好的?小家子氣又沒見過世面,哪比得上華心的才華氣度?只憑她那怯生生的幾分姿色,就把你迷得暈頭轉向,虧你還是有名有望的大教授呢!」

    「詠安,我不許你隨便批評孟茵!」何永旭生氣的說。

    「對!我也覺得謝阿姨比丁阿姨好!」世軒也忍不住替孟茵抱不平。

    起居室裡的一干人全瞪著屏風後的他。

    何詠安首先責罵說:「你小孩子插什麼嘴?」

    「為什麼不行?」世軒頂撞她說:「這是我的新媽媽耶!我比你還有立場說話,我就要投謝阿姨一票!」

    「怪了,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她的嗎?」何詠安質問道。

    「我長大了呀!」世軒耍嘴皮子地說:「現在只要老爸喜歡誰,我就喜歡誰,我和他永遠是同一國的。」

    「老子、小子全都糊塗了!」何詠安將臉轉向父母說:「爸、媽,你們的教育有問題,先是永洲,再來是大哥,都看上不適合女人。如今永洲已經自我流放到美國,回不回來都不清楚,你們不能連大哥也毀了吧?」

    「什麼教育有問題?」何舜淵被女兒的字眼激怒了,「我這兒可不是立法院,不許你用忤逆犯上的字眼!」

    何永旭見父親動了肝火,忙緩和氣氛說:「爸、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讓你們為我的婚事操心,真是慚愧。總之,我不愛華心,更不會娶她就是了。」

    何詠安還想再說什麼,振邦拉拉她說:「好了,大哥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

    「但我們怎麼對得起華心呢?」何詠安就是覺得不服氣。

    「娶不到華心,是你大哥沒福氣。」李蘊無奈地說:「你遺憾,我也遺憾呀!趕明兒個你叫她來,我保證給她介紹個比永旭還強十倍的乘龍快婿。」

    聽母親的口氣,胳臂仍舊往裡彎,何詠安不禁氣急敗壞地說:「你們就真的讓大哥娶那個謝孟茵嗎?」

    李蘊看向何永旭說:「你和謝小姐已經分過一次了,你有把握嗎?」

    「媽,她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何永旭肯定地說。

    「好了!」何舜淵聽煩了說:「華心的事,永旭是有失當處,但他們之間並沒有正式媒聘,再鬧下去,也沒有多大的意思。何況,永旭已是事業有成的人了,婚姻之事,莫說父母插不上手,一個出嫁的妹妹更沒道理囉唆,明白嗎?」

    兩三句話就真正堵住了何詠安的嘴,她只有氣得乾瞪眼。

    何舜淵站起來,對世軒招招手說:「世軒,來,跟爺爺去練毛筆字,多修身養性,才不會像你老爸和姑姑,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這麼沉不住氣。」

    何詠安一見父親離開,立刻又對何永旭嘀咕:「我真想不透,謝孟茵究竟有什麼魔力?以前對淑儀,你不是說覆水難收,好馬不吃回頭草嗎。怎麼現在又眼巴巴地吃了?」

    李蘊拉過何詠安說:「脾氣收斂些,別真的把你大哥給惹惱了。走,我們去看看婷婷吧!」

    何永旭回到樓上書房時,仍想著何詠安的最後—段話。沒有錯,與呂淑儀的婚姻如同一場噩夢,所以,他壓根排斥與她復合的念頭,但孟茵又何嘗讓他好受過?也是任性與背離,但他為何那麼輕易的就回頭找她呢?

    真的是因為他愛孟茵,而不曾愛過呂淑儀嗎?

    愛就是一種癡迷,可以寬容、諒解、無條件的接受,就像他對孟茵的感情,若有魔力,也是因為愛的緣故吧!

    何永旭將目光直直的盯著牆上的一幅國畫,荒遠的大漠上,一個寂寞的男子,他在等待什麼?他的公主嗎?

    他彷彿看見戰馬引起的滾滾黃沙,他的愛情,不也經過慘烈的爭戰嗎?

    何永旭輕輕念著畫上的那闕詞,字字訴盡他的心情,要到何時,孟茵才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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