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歸人 第七章
    經過一整夜的考慮,李穎決定到醫院去看芝兒。不論芝兒對她的成見多深,恨意多濃,她覺得自己仍然該去一趟。

    在唸書時,在做同學時,她和芝兒就從來不是真正的朋友,沒有真正接近過,一種難以解釋的敵意一直存在她們之間,那敵意也不全因為思烈,或者——她們是兩個不該碰面、不該相識的人吧,敵意是與生俱來的!

    她從梯田散步回來,立刻就趕去台北。已九點多鐘,相信芝兒已經醒了,清晨的時間大家的情緒都比較平靜,也許她們可以心平氣和、開誠佈公地談一點話。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她甚至不想讓思烈知道,直接走到芝兒的病房。

    她已經決定用最真誠、坦白的態度面對芝兒,所以毫不猶豫地就敲響房門。過了一陣,裡面沒有回音,芝兒沒醒?那個特別護士呢?不可能也睡著了吧?再敲兩下,她輕輕推門進去,令她意外的是病房裡根本沒有人,床上整整齊齊,病房裡乾乾淨淨的。芝兒呢?

    她很吃驚,很擔心,芝兒不會在半夜裡想不開又傷害自己吧?她人呢?聽同文說至少也得住三天醫院,她人呢?到底是怎麼回事?

    轉身走出病房,看見匆匆而過的一個護士。

    「小姐,請問這間病房的病人呢?」李穎問。

    「你說葉芝兒?她一早就出院了!」護士打量一下李穎。「方同文大夫替她簽的字!」

    「哦——謝謝!」李穎透一口氣。原來是出院了,可是——只休息了一夜就可以出院嗎?同文怎麼肯簽字?「方同文現在可在醫院?」

    「可能不在,昨夜他是夜班!」護士搖頭。

    謝過那和氣的護士,李穎匆匆找到一個公用電話,她想從同文那兒知道一些芝兒的消息。

    接電話的是翠玲,她把聲音壓得很低。

    「李穎?什麼事?同文剛上床,他昨夜是大夜班!」她輕聲細氣地。「你不寫稿嗎?」

    「我在醫院,她們說芝兒出院了!」李穎說。

    「是,同文說她堅持要走,你知道她的脾氣啦,」翠玲說:「反正傷口也不太深,同文只好簽字放人!」

    「我本來想看看她,跟她談談的!」李穎說。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翠玲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你怎麼突然婆婆媽媽起來?還婦人之仁呢!」

    「你不瞭解,芝兒的內心也許真的痛苦!」李穎說。

    「那又怎麼樣?總不能把韋思烈還給她,」翠玲笑起來。「韋思烈是人,不是東西,不是物品!」

    「我——不是這意思,」李穎歎一口氣。「或者我異想天開。我總覺得我們三個之間可以尋求一種諒解!」」哎,哎,我說李穎,你省省心吧!」翠玲小聲嚷。「葉芝兒那個人——算了,我不勸你,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你難道不明白她昨夜想自殺是故意做給你們看的?」

    思烈也這麼講,芝兒故意做給他們看的,但是——她始終認為芝兒內心痛苦,芝兒矛盾,芝兒絕非故意,傷害自己難道不痛?

    「我回家去好好想想,我們以後再談,別吵醒了同文!」李穎放下話筒。

    她不明白自己,她應該敵視芝兒的,但是她不但不恨,而且越來越同情,這是翠玲說的婦人之仁嗎?

    她走出醫院,坐計程車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她對芝兒可是婦人之仁?可是婦人之仁?她一直覺得,愛情該是甜美、溫馨的,不該殘忍,誰說在愛情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呢?愛情不該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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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陽明山,打開花園鐵門,母親已經從玄關處衝了出來。母親是斯文篤定的,她那麼緊張、匆忙,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穎穎,你去了哪裡?」母親朝屋子裡望望。「真急死我,葉芝兒來了!」

    「芝兒?」李穎深感意外,難道芝兒出院是為了找她?難道她和芝兒有相同的心意想談一談?想尋求諒解?

    「穎穎,」母親擔心地。「葉芝兒的樣子很可怕,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手腕上還綁著紗布,我看——」

    「放心,媽媽,不會有事的!」李穎微笑著安慰母親,她不想說出芝兒昨夜的事,以免更嚇著母親。「我知道芝兒要來,我們約好的!」

    「哦——你們約好的!」母親果然信了。

    匆匆走上玄關,背後的母親已從走廊的一端離開。李穎吸一口氣,才慢慢走進客廳。

    芝兒木然坐在那兒,蒼白著一張臉,嘴唇也發青、發紫,眼睛卻是浮腫的。

    「芝兒——」李穎心中惻然,又有說不出的歉疚。「我到醫院去看你,誰知你卻來我家了!」

    芝兒漠然看她一眼,沒有生氣,沒有光芒,也沒有生命的一眼。

    「我來比較好!」她冷淡地。

    「是——」李穎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摸不清芝兒的來意。但——無論如何,芝兒是個犧牲品,芝兒無辜,愛情害了她。

    「我並不知道為什麼要來,」芝兒這一刻是絕對冷靜的,她的聲音無愛也無恨。「我只是想,我該來,該見一見你,該和你談一談!」

    「是,我也這麼想!」李穎吸一口氣。芝兒該是失敗者。是昨夜自殺的弱者,然而芝兒有一種氣勢,壓得她似乎連呼吸也困難。

    「昨夜我出了醜!」芝兒冷冷地自嘲。「葉芝兒居然會割腕自殺?誰會相信呢?當然是葉芝兒故作姿態,有意為難人啦!葉芝兒殺人也不會自殺!」

    「芝兒——」李穎的聲言哽住了。「你絕對不是故意的,我剛才還對翠玲說,我相信你心中難受,這樣的事——芝兒,我好抱歉!」

    「你有什麼好抱歉的?」芝兒看她一眼,還是冷冷淡淡,一點生氣也沒有。「我所做的一切決不因為你,我不喜歡你是事實,雖然你還刺激不了我!」

    李穎呆怔一下,突然醒悟到芝兒和她有相同的驕傲,驕傲的女孩子寧願死也不願承認失敗。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什麼?李穎,」芝兒飄忽地笑起來。「你把愛恨都藏在心裡,情願自己痛苦,這算什麼呢?一把兩面都鋒利的刀,傷人又傷己?我討厭你的故作矜持和驕傲,我討厭你的自以為超然,你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孩子,為什麼要做得與眾不同?」

    李穎的背脊發涼,臉龐慢慢變白,芝兒每一句話都好像打在她心上。她是芝兒說的那樣的女孩嗎?她是嗎?那她豈不是很虛偽?很做作?很令人受不了?她是那樣的人嗎?她開始流冷汗。

    「當然,你有你的優點、長處、才華,大多數的人都能接受你、喜歡你,包括思烈,但不是我!」芝兒再說。臉上開始有一絲怪異的紅。」我從來不喜歡你,你該知道不因為思烈,沒有思烈之前我一樣不喜歡你,我無法接受你的作風,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辛苦,覺得累,李穎,知道嗎?你使我疲倦!」

    「我該怎麼說呢?抱歉?」李穎搖搖頭。她使芝兒疲倦?這話怎麼說?

    「不必,你的抱歉不能使我更快樂,說了豈非多餘?」芝兒漠然地笑。

    「芝兒,我在想——」李穎的話頓住了,她突然發覺,說這樣的話適合嗎?

    「想什麼?事到如今,也不必吞吞吐吐了!」芝兒說。

    「是,」李穎看她一眼,非常誠懇地。「我在想——或者我們之間可以尋求一點諒解!」

    「諒解?」芝兒誇張地笑起來,臉上肌肉卻紋風不動,非常怪異。「為什麼要尋求諒解?我們之間有誤解嗎?」

    「我——」李穎語塞了。她在芝兒面前從來都是佔上風的,無論在言語,行動上,這一次——是因為內疚?因為歉然?因為自覺不能再理直氣壯?

    「就算有誤解,也不是對我,而是對思烈!」芝兒再說:「這些日子,你能真正瞭解他嗎?」

    「我想——我能!」李穎說。一種不能肯定的感覺在心中擴大,她真正瞭解思烈嗎?

    「能?」芝兒嘲弄地笑了。「他是個出色的教授?一個情聖?一個完美的男人?」

    「他有他的優點,當然,人是有缺點的!」李穎說。

    「我不想破壞你心中的思烈形象。但他絕不是你所想像的。」芝兒說:「而且——只看外表並非真正的他!」

    「你說得對!」李穎吸一口氣。

    芝兒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不想破壞思烈?事實上,她是在這麼做。

    「你知道嗎?李穎,」芝兒的笑容變得很暖昧。「思烈在美國也有些女人,信不信由你,你若想要證實,可以告訴他是我說的!」

    「芝兒——」一陣極端的厭惡湧上來,芝兒為什麼要這麼說呢?無論是真,是假,又有什麼好處?

    「我很抱歉,但我必須說,」芝兒冷冷地笑。「韋思烈不像你那本《陌上歸人》中那樣純情,他很風流,很花,他對女人不是你想像中那麼挑剔,那麼專一,你不要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了!」

    芝兒不說思烈欺騙她,說她被自己的想像欺騙,芝兒實在聰明。

    芝兒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她看似簡單卻那麼複雜,李穎不願相信她在耍手段,偏偏她又像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李穎開始發覺——她實在一點也不瞭解芝兒,更無法從她的言行中看出一絲真相。

    那麼,李穎的內疚、歉意豈不多餘?因為她完全猜不透芝兒的意圖——芝兒有意圖嗎?

    「任何人都可能被自己的想像欺騙,」一下子李穎就心平氣和,就冷靜了。她不必對芝兒低聲下氣,步步退讓的,她做錯了什麼呢?「不過我認為被自己欺騙倒不是壞事,如果這欺騙能令我快樂!」

    芝兒皺起眉頭,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她不明白李穎的態度為什麼會在一剎那間改變,李穎不是一直看來不安和內疚嗎?她是不能明白!

    「沒名沒份的,你也打算跟他一輩子?」芝兒冷硬地。

    「這其實並不是困擾我們的問題,你也知道,」李穎搖搖頭。「芝兒,思烈其實也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我並沒有想像。我真正的瞭解他,我親眼目睹他的所作所為,」芝兒提高了聲音,她怎麼了?開始沉不住氣?「我和他共同生活了兩年!」

    「你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他看,他也可能故意做一些事給你看!」李穎淡淡地笑。

    「他故意做給我看?你真天真!」芝兒誇張地。

    「事實上,你們共同生活的兩年只是在不停地傷害對方又傷害自己,這是我旁觀者的看法!」李穎說。

    「錯了,」芝兒揚一揚頭,很倔強,很驕傲,但是掩不往眼中那絲被人看穿、看透的狼狽。「我葉芝兒做的事只為自己快樂,這不傷害自己!」

    李穎搖搖頭,再搖搖頭,把視線移到芝兒手腕的傷口。芝兒不傷害自己嗎?驕傲的女孩總是自找苦吃。

    芝兒被李穎的視線所擾,她窘紅了臉,下意識地縮回雙手,又覺不妥,慢慢再伸出來。

    「我喝多了酒常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她自我解嘲地。「我曾在美國喝醉了,在街上開了車亂追人,好像發了神經一樣!」

    「那你就不該喝酒!」李穎說。

    「不喝酒怎麼行?思烈和我都是酒鬼,在美國兩年惟一的成就是習慣以酒當水,」她笑。「不喝酒我會渾身不自在,比不穿衣服更難受。」

    李穎再搖頭。芝兒來就為了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她有企圖嗎?有嗎?

    「你吃過早餐沒有?」李穎想轉開話題。

    「我不習慣吃早餐,我的一天生活開始在午餐之後!」芝兒在沙發上移動一下。

    「要不要喝點果汁?」李穎再問。

    「兒童飲料!」芝兒撇撇嘴。「李穎,我想請你替我跟潘少良道個歉,昨夜折騰了他一晚上!」

    「他不會介意的,他人很好!」李穎說。

    「但是你不接受他!」芝兒盯著她。

    「我不能接受世界上每一個好人!」李穎說:「也不是每一個好人都適合我!」

    「思烈能適合你?他有些——正邪不分!」芝兒又笑了。她是要來談思烈的,無論說起什麼,她總能把話題繞回思烈身上。

    「我想每一個人在某一些時候,某一些情況下,都可能正邪不分,不只他!」李穎說。

    「我更是邪多於正,是不是?」芝兒笑得全無笑意。

    「我想——不是邪,芝兒,你太好強、好勝了,」李穎搖頭。「你只是不肯認輸!」

    「你不好強、好勝?」芝兒眼中光芒一閃,她身上似乎又有了生氣。「你肯認輸?」

    「如果我輸了,我一定承認!」李穎好誠懇地說:「認輸並非見不得人,那是一種美德!」

    「什麼難聽的名詞到了名作家嘴裡都變好了,肯認輸是一種美德,我第一次聽到!」芝兒大笑。

    「其實肯認輸的人聰明,」李穎輕輕歎息。「他們不為難自己,真是這樣!」

    芝兒怔怔地想了一會兒。

    「你認過輸嗎?李穎!」她很慎重地問。

    「認過!」李穎絕對認真地。

    「向誰?」芝兒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李穎猶豫一下,淡淡地笑了。

    「思烈!」她說:「我對他承認以前驕傲得沒有道理,我一直在為難自己,我願放棄驕傲,從頭開始!」

    「這算認輸?」芝兒嘲弄地。「或是剖白?」

    「隨便怎麼講都是一樣,我認輸,我放棄,我投降,」李穎平靜地說;「我覺得釋放了自己,在感情上!」

    「講得很美、很動人、很小說化!」芝兒笑。「李穎,我懷疑你把小說裡的情節搬到現實生活裡來了!」

    「然而小說不是人生的縮影?」李穎不置可否。

    芝兒咬著唇,思索半晌,突然站起來。

    「我走了,跟你聊聊是很開心的事,」她說:「我不再覺得那麼悶了!」

    「如果你願意,可以常常來!」李穎真心地。「真的!」

    「思烈肯嗎?」芝兒笑得特別。「告訴他,以後我不會煩他,不會做傻事,也許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認輸!」

    「芝兒——」李穎意外地。

    「不是輸給你們,是輸給自己!」芝兒飄然而去。

    然而——芝兒今天為什麼來?有什麼目的?只為聊天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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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良走進他的私人診所,一眼就看見芝兒,他心想完了,又被她纏上,想退出去已來不及。

    「嗨!少良!」芝兒站起來,神態平和、斯文。

    「葉小姐!」少良硬著頭皮微笑。「有事?不舒服?」

    「都有一點!」芝兒跟著他走進診療室。

    她今天化了淡妝,穿了斯文的套裝,爆炸裝的頭髮也洗直了,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完全沒有一絲明星味道,最重要的,她看來理智、冷靜和正常。

    「坐!」少良招呼她在桌前椅子坐下,又看一眼她的手腕。「傷口好了嗎?」

    「沒有事,只剩下小小疤痕!」她笑。「對我來說,該是一個教訓!」

    「你說有點不舒服,是嗎?」少良不想和她談私事。

    「常常作噩夢,睡不好,」她皺眉。「就算睡著了,也常常感到頭痛!」

    「哦!睡著了也能感覺頭痛?」少良笑。「是作夢吧!沒有人睡著了還頭痛的!」

    「真的,我是睡著了也痛,還痛得很厲害!」她說,並不像說謊。

    「有這樣的事?好,我替你檢查一下,」少良只好點頭。「我沒遇見過這樣的病例,也有一個可能,你用腦過度!」

    「我用腦過度?」芝兒笑。「我又不是李穎,有什麼事值得我想呢?」

    少良不語,替她量脈搏、體溫,又讓她張嘴看一看舌頭,完全是普通檢查傷風感冒式的。

    「我相信你沒有事,」然後他說:「就算不是用腦過度,也是想了太多東西,而且想得太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芝兒開玩笑。

    「大家都這麼說,總是有點道理的!」少民說:「我給你開一點極輕微的鎮靜劑,讓你好好休息!」

    「安眠藥?不,我不吃,我怕上癮!」她立刻說。

    「不是安眠藥,你放心!」他很快地寫好一張藥方。「我這專替人開腸破肚的外科醫生,也不會亂開藥方的!」

    芝兒接過藥方卻不離開,她猶豫一下,說:

    「少良,上次的事我很抱歉,」停一停,又說:「有時候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事情過了就別提了,」少良淡然一笑。「你以後要小心些,這種事不能發生第二次!」

    「我並不想死,真的!」芝兒笑了,倒是很真誠地。「有時候只是不甘心,越想越想不開!」

    「你看來很開朗,」少良勸解著。他想,能幫李穎就幫吧,芝兒始終是個大問題。「而且感情上的事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勉強不得!」

    「我明白!」芝兒聳聳肩。「有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困難,你不覺得嗎?」

    「只要肯做,有誠心,事情也不會如想像中的困難,相信我!」少民說。

    芝兒思索一陣,搖搖頭。

    「你介意我問你李穎的事嗎?少良,」她說:「我覺得你沒有理由放棄她,不戰而退?」

    「不是放棄的問題,」少良尷尬的。「也不是作戰,我喜歡一切順其自然,屬於我的自然會來到,不屬於我的,費盡心思也沒用!」

    芝兒皺眉——半晌,終於點頭,眉頭也舒展了。

    「你說得對,真得很對!」她說:謝謝你,少良,有一個醫生朋友的確是件好事!」

    「我是說真話!」少良不想居功,實在是,他怕了芝兒。

    「我自知有些事做得莫名其妙,」她笑。「也根本違反我的個性,可是——不做心裡難受,我很難解釋!」

    「我明白,芝兒,」少良是真正明白。「我的意見是——你最好離開台北,你會開心好多!」

    「我——考慮!」她舉一根手指比劃一下。「我真的考慮,希望我能常常像今天這麼心平氣和!」

    「是,你今天看來很好!」少良由衷地。

    「只可惜我無論怎麼努力做得好,思烈都不重視!」她聳聳肩,很無奈。「很悲哀,我在他心目中一無是處!」

    「我只能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說。他很明白自己局外人的身份,他決不亂說話。

    「是吧!」她輕拍桌子。「少良,我今天來是想請你吃一餐飯,表達我的歉意!」

    「用不著吧!」站在醫生立場我也是該救人的!」他說。他是絕對不想接受。

    「如果你沒有其他應酬,我希望你答應!」她說得非常好,非常有誠意。「我保證決無意圖,是很單純的感謝!」

    「這——」少良很為難。

    「本來也想請方同文,怕翠玲不高興,」芝兒說:「翠玲是李穎的好朋友,而我總得不到女性的友誼!」

    「哎——好吧!」少良只好答應。「我六點鐘才有空。」

    「行!我六點鐘再來接你!」她高興非凡。「你肯接受我的道歉,我心裡舒服多了!」

    「那麼六點鐘見!」少良送客了。

    「六點鐘我一定準時!」她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在第二個病人進來之前,少良想——他答應芝兒去晚餐的決定是對或是錯?當然,無論對錯,都沒有他反悔的餘地,芝兒六點鐘一定會來,他無法強硬地拒絕一個女孩子的邀請!

    雖然他明知芝兒是塊燙手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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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工作了將近三小時,他送走了最後一個病人,看看表已經六點一刻了,芝兒已在外面等著了吧?

    推開門,他看見芝兒安靜地坐在那兒。她臉上薄施脂粉,直頭髮用一個大髮夾束在腦後,穿一條牛仔褲,一件純白粗燈心絨的寬大短外套,非常地瀟灑自然。一時之間,他幾乎以為等在那兒的是李穎——若是李穎該多好!芝兒怎麼作了和李穎相同的打扮?

    「等了很久?」少良有些不自然,臉也紅了。怎麼會想到芝兒是李穎呢?

    「不,才來一會兒!」她站起采。她也高而苗條,牛仔褲穿在她身上很帥。

    「第一次看見你穿牛仔褲!」他說。

    「我在美國時也總穿牛仔褲!」她聳聳肩。「很怪?」

    「當然不,很好看!」他由衷地。「像你這麼高的女孩子不穿牛仔褲才可惜!」

    「但李穎穿得自然、瀟灑,我很羨慕!」芝兒說。

    「其實你們原本是同學,不應該有那麼深的成見!」少良說:「我的感覺是你們水火不相容!」

    「沒有那麼嚴重吧!」她笑。「不過李穎給我的感覺倒的確像冰!」

    「冰也溶了!」他是衝口而出。說了才覺不妥,站在他面前的是芝兒啊!

    芝兒卻並不令他難堪,裝做沒有聽見地走進電梯。

    「去什麼地方晚餐?」她說:「你是客人,你選!」

    「沒有意見!」他搖頭。」我是個主意不多的人!」

    「嗯——你有車,我們去淡水高爾夫球場?」她說。

    「那兒的西餐並不好,又遠!」他再搖頭。工作了整天,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實在累了。

    「石頭火鍋?」她再說。

    少民立刻想起李穎,他曾經和李穎在南京東路的一家韓國餐廳吃過石頭火鍋,那是次很美好的回憶。

    「南京東路有一家不錯!」他想也沒想地就說。

    「好!就去那邊,」她笑。「這種天氣吃是很適合的,去年夏天我剛回來時吃過一次,我的天,渾身油煙不說,熱得我半死不活!」

    「我懷疑夏天吃了要發燒!」他開玩笑。

    「醫生就是醫生,」她看來非常愉快。「那一次我回家整整吃了一個西瓜,又撐得睡不著覺,整夜去洗手間!」

    「你太任性、太極端、太放任自己,」他說:「吃的方面如此,感情上也是如此!」

    「我就是我,很難改變的!」她也不在意。

    上了他的寶馬二——二,車廂雖小卻安詳、溫暖。

    「美國不流行西德車,」她說:「除了奔馳,大老闆或電影明星都開奔馳跑車!」

    「思烈的『保時捷』也是西德車,不過太貴!」少良說:「我這小醫生買不起!」

    「思烈的車免進口稅的,不過轉讓得照付稅,」芝兒說得全無芥蒂,她的脾氣真是陰晴不定,一秒鐘之內可以改變。「我想思烈除了李穎之外,最寶貴的就是汽車了!」

    「汽車對我只是代步!」少良淡淡地。

    「你是絕對的正派,像一列循規蹈矩的火車,平穩地駛向目的地。」芝兒看他一眼。「思烈不同,他的個性鮮明些,或者說——他有點邪!」

    「思烈有點邪?」少良好意外。「我倒感覺不出!」

    「當然,你們——包括李穎和他相處的日子都短,只看見他吸引人的美好一面,我對他卻是瞭解!」芝兒淡淡地,完全不像在攻擊人、譭謗人。

    「其實——太多人說我正派我並不開心,正派是什麼?經過酒精消毒的?經過過濾網沉澱的?我覺得自己又蠢又土,很驢!」 他搖著頭。

    「也許你有道理,不過我不知道,在我眼裡,你是一個醫生!」她說。

    「一個醫生!」他歎一口氣。「這就是答案了,我渾身都是藥水味,令女孩子敏感的退避三舍!」

    「錯了,大多數的女孩子視醫生為金龜婿!」她笑。

    「然而大多數的女孩子不是我欣賞的,」他搖頭。「人家要選我,我也要選人,我很挑剔的!」

    「難得遇到一個李穎,你該再接再厲!」她看他。

    「我有自尊,這麼大的一個人了,該識趣!」他說:「李穎能當我是朋友已經很好了!」

    「我認為你還有希望!」她說。彷彿很有把握地。

    「哦?」他好意外。怎麼可能還有希望呢?思烈和李穎的感情不是任何人能分開的!

    「不要問我為什麼!」芝兒的眼珠一轉。「也許我不瞭解他們,真的,你有希望!」

    「真如你所說,我就等下去,」少良平和地。「我要再看見希望時才能行動!」

    「做君子?」她瞄他一眼。

    「我喜歡思烈,」他說得很奇怪,很特別。「最重要的,我希望李穎快樂!」

    芝兒皺皺眉,立刻懂了。少良的感情是含蓄的、成全的,他愛李穎,他希望李穎快樂,所以他退讓——李穎為什麼那樣幸運?會遇到思烈又遇到少良?為什麼?天下的事為什麼這樣不公平?為什麼?

    「你能因李穎快樂就快樂嗎?」她凝望他。

    「我——當然不是那麼偉大的人,」他老實地說:「我也希望得到,也盼望佔有,可是我知道勉強不得之時,我願意成全、祝福,至少——人家會說我大方,有風度!」

    「你這番話可是說給我聽的?少良。」她斜睨他。

    「我說的是真心話!」少良不置可否。「任何人問我我都會這麼回答!」

    「你猜我怎麼想?」她笑。

    「怎麼想?」他順口問。

    「你好傻,好阿Q,」她絕對不以為然。「愛情的事講什麼大方、風度?應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怕血腥場面!」少良搖頭。他突然記起初識李穎那天,在翠玲家看電視,當螢光幕上出現芝兒時,翠玲曾說:「芝兒回來了,台北市就快掀起一陣血雨腥風。果然是血雨腥風,芝兒太極端、太好強。

    「所以我說,你得不到李穎,是因為你太不積極!」她搖頭。「這種事怎能聽其自然呢?要爭取啊!」

    「我想——各人有自己的作風、性格,我不能勉強自己做什麼!」少良淡淡地。

    為什麼芝兒總是有意無意地鼓勵他、推動他呢?難道芝兒以為他能追到李穎?她又可以得回思烈?她豈不是太天真了?思烈和李穎的那種感情又豈是可以代替的?

    車停在南京東路韓國餐廳門前,芝兒推開車門,忽然又轉身一把抓住少良的手。

    「少良,你千萬別以為我別有用心,相信我,剛才我說的一切全是真心的!」她說。

    真心話——然而芝兒真是全無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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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如何,李穎的外表看來依然冷靜如恆,內心裡,她真是被芝兒所做所為、所言所行影響了。她一直在矛盾、爭戰著,她有權爭取幸福、抓牢愛情,然而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又傷了人,應該嗎?值得嗎?

    她不想把內心的矛盾、爭戰洩露出來,於是在思烈面前,她變得沉默,更沉默了。

    思烈什麼也不問,他眼中卻是瞭解的光芒,他實在太瞭解李穎,就像他瞭解自己一樣,他們都有相同的一點——可以說優點,也可以說是缺點。那是太善良,那是心不夠狠,這是他們的致命傷吧!

    星期天,當思烈來到李穎家中,友覺除了開門的女傭之外,只有李穎獨自守在書房裡。

    李穎的神情很特別,眼睛有絲紅腫,睡眠不足?或是哭過?地上有一個小小的瓷盆,裡面是一堆燒得焦黑的紙灰,她——做了些什麼?燒了些什麼?

    「怎麼一個人在家?」他把視線從瓷盆中收回,坐在她那張躺椅上。

    「爸和媽到士林做禮拜了!」她看他一眼。

    「最近你一直沒去教堂?」他說。

    「進了教堂心靈不平安。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她說。

    「抱歉!」他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為什麼心靈不平安,她也知道他為什麼抱歉,他們實在已是心靈相通,靈魂相接,有的時候,言語根本是多餘!

    兩人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李穎把玩著一把透明可愛的拆信刀,思烈則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他們的沉默並不顯得僵硬,而是和諧、溫柔,是一種經過提煉,經過了沉澱之後的氣氛。

    「燒了什麼?」他忽然問。這原是他一進門就想問的,已忍了許久,他已經深切的瞭解,若要得到幸福,他和李穎都得學習忍耐。

    「試寫了一段稿,不滿意,燒了!」她淡淡地。

    「寫的是結局?」他眼中光芒一閃。

    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思烈實在太懂得她了。

    「寫了一個悲傷結局,是嗎?」他再問。他不能不問,因為他明白,這本《陌上舊人》的結局,對他們是重要的,那意味著李穎的決定。

    「我實在不擅長寫悲傷的故事,自己陪著掉眼淚,」她搖搖頭。她眼眶的那絲紅腫果然是哭泣。「生氣起來,一把火就燒了它!」

    「燒得好!」他有些微地激動。「你不燒我也要燒!」

    「以前從來沒燒過稿子,我不是林戴玉型的人,」她很飄忽地笑。「寫不好的頂多撕碎、扔掉,今天——我是常常受心理作用所影響!」

    「不燒了它心裡會有陰影!」他瞭解地。

    「我很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她搖搖頭。「我覺得根本不是原來的我了!」

    「你原已不可能再是原來的你,因為我!」他說。非常斬釘截鐵地肯定。

    她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拆信刀。

    「思烈,我覺得很累,我真想休息!」她說。

    「你可以休息,但不能改變心意,」他認真地說:「你休息,讓我來應付所有的事!」

    「有事需要你應付嗎?」她問。

    「目前沒有,」他困惑地搖頭。「自從芝兒出院後,我半個月都沒見到她了!」

    李穎猶豫了一陣,終於慢慢說:

    「她曾來過我這兒!」

    「什麼?」思烈呆怔一下,立刻衝到她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什麼時候?」

    「半個月前,她出院的那一天——」李穎搖搖頭。「她來——也沒說什麼,我不想影響你!」

    「她根本沒安好心,」思烈憤怒的。「現在又死纏潘少良,我真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少良?」她也意外。「你怎麼知道?」

    「我有時在『鴻霖』午餐。那兒離他醫院近,他也常去,我們碰到過!」他說。

    「她找少良也未必有什麼壞心!」李穎說。

    「但是——但是——」思烈漲紅了臉。

    「名義上她還是你太太,是嗎?」她笑了。「那麼名義上你也是她的丈夫,你卻總來我這兒!」

    「這——怎麼一樣呢?」他悻悻地。

    「怎麼不一樣呢?州官、百姓要放火也沒什麼不同,是不是?」李穎笑。「公平一點!」

    「不,我對你是真心誠意,她找少良——分明只是做給別人看!」他很固執。

    「少良怎麼說?」她說。

    「只說芝兒找他,其他的我不想聽!」他孩子氣地。

    「這是少良和芝兒的事,只要少良不反對、不拒絕,你何必管這麼多呢?」她冷靜地。

    「既然這樣,我可以去申請離婚!」他忽然說。

    李穎皺皺眉,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

    「這不是令你下決心的好借口!」

    思烈凝視她半晌,臉上的激動、憤怒都漸漸褪去。

    「我在自欺欺人,是嗎?」他自嘲地。

    「你說過,我們要忍耐、等待,你的信心呢?」她溫柔地對他微笑。

    他用力握著她的手,他不能相信,他那麼愛李穎,難道她不該屬於他?上帝不會這麼殘忍吧!

    「我已經打聽了辦出國手續的事,」他忽然說:「我當然沒有問題,我有那邊的聘書,而且是美國護照,但是你——需要先有一張證書!」

    「證書?哦——」她明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張結婚證書,才能跟他一起辦手續走,是嗎?

    「當然,目前不可能,但我已約好了一個律師,我要詢問可有其他可行的辦法?」他說。

    「不要勉強!」她說。

    「什麼話?我們要走就一起走,要不一起留下,」他斷然地說:「我絕不會留下你!」

    「我可以等,真的!你的事業卻不該耽誤!」她理智地。

    「不——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這煩人的問題!」他拉她起身。「我們出去散散步!」

    「外面冷嗎?」她掠一掠頭髮,姿勢優雅。

    「不冷,春天都快來了呢!」他擁著她往外走。

    他們很自然地轉入後山坡下的阡陌小路,散步嘛!總是這兒,這條小路似乎對他們有特殊意義。

    「記得你三年前第一次來這兒嗎?」她忽然問。春天的腳步雖近了,寒意仍然料峭,她整個縮在他的臂彎裡。

    「記得!」他點點頭。「我記得每一件發生在我生命之中的事!」

    「那個時候你對芝兒好緊張,」她笑,帶著絲捉弄的味兒。「你們吵架,芝兒一怒就衝來我家,你立刻就找上門來,我記得你是一口氣從山腳下跑上來的!」

    他笑,只是笑,非常特別,非常難懂地笑。

    「笑什麼?難道不是?」她仰望他。

    「你和芝兒不是好朋友,我們吵架她為什麼要來你家?」他不答反問。

    「為什麼?你們不正在山腳下嗎?」她不明白。

    「我們是在山腳下,」他回憶著。「我告訴她,那是你家,她聽了不高興,就吵了起來!」

    「哦——」她明白了,原來吵架是為她?芝兒吃醋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家?你又沒來過!」

    「芝兒也這麼問我!」他笑得神秘。

    「你怎麼回答?」她盯著他。

    「我說看見你走進去過!」他捏一捏她的手臂。「其實那次我追上來——也不因為芝兒,我想見見你!」

    「你這人真陰險,芝兒和我都上了你的當!」她抗議地嚷起來。

    「別說陰險,我是自尊心太重,太驕傲、太好強,偏偏又遇上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你,我們是活該受苦!」他搖頭。「那個時候我常常開著車跟在你坐的公路局車後面,偷偷地目送你回家,看你一眼也是好的,就是不肯表示,我也說不出是種什麼心理!」

    「你當然希望我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樣討好你、巴結你啦!」她故意地。

    「我知道你不會,把你殺了你也不會討好、巴結我。」他說:「就算我討好、巴結你,你也未必理會!」

    「倒是很瞭解我嘛!」她笑了,很開心地。

    「我知道,我若來約會你,你最可能的回答就是一巴掌,對不對?」他也笑。

    「我不會打人,但我一定不理你,還會看不起你!」她皺皺鼻子,好俏。

    「但是第二次——就是我這次回國,跟在你後面上山,你並沒有不理我!」他說。

    「當時該不理你的,否則今天也不會這麼煩了!」她開玩笑地。

    「李穎,」他停下來,把她轉過來面對他。「告訴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是嚴肅的、慎重的、認真的,他不拿他們之間的事開玩笑,他很緊張。

    「你怎麼總對我沒有信心?」她皺眉。

    「我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垂下頭。

    「思烈——」她叫。酸酸的感覺直往鼻子裡冒。「我們實在蠢,我們總在折磨自己!」

    他甩一甩頭,實在——也不必為這事糾纏不清,他們能在一起已是最大的快樂,為什麼要自尋煩惱呢?

    「走,我們一直走下山,看誰走得快!」他再一次擁住她。「輸的人要受罰!」

    「罰什麼?」她吸吸鼻子,展開笑臉。

    「罰我每天寫兩篇小楷!」他說。

    「哦,你在練字?」她意外地。

    「練字——能令人心平氣和,忍力、耐力都倍增,」他說,「我的缺點很多,我在設法慢慢改正,我不要將來你受委屈!」

    缺點——李穎立刻想到芝兒說他邪,說他有其他的許多女人,在美國。

    「你的缺點不會令我委屈,恐怕會令我傷心吧?」她笑著說。女人就是女人,這方面總是忍不往的。

    「傷心?」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李穎,我可以傷天下人,傷我自己,絕不傷你,相信我!」

    「原諒我的小心眼兒,好嗎?」她還是笑。

    「有一些事我以後會告訴你,現在講——很難以啟齒。」他有些臉紅,臉紅的人邪嗎?

    「我也不一定想知道,」她拍拍他的手。「我允許你保有自己的一點秘密。」

    「不是秘密,是——事實上,結婚幾個月後,我和芝兒就分房而居了。」他皺著眉說。

    「哦——哦——」

    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是——這樣的,那麼如果真有一些女人——也不能怪他。真的。也不能怪他!

    「有些事——我不想解釋,也不能解釋,」他臉紅了。「不過——我發誓,在台灣——沒有!」

    「不要說了,我相信你,不要說了!」她用手指摀住他的嘴唇。「我能——瞭解,真的!」

    「我知道芝兒拿這些做攻擊我的武器!」他歎一口氣。「對她——我已完全無話可說了!」

    「我們以後再也不說她!」李穎覺得不安,她不該把這件事拿出來說的。

    「不說她,她這個人仍在,而那些事——的的確確發生過,我不想隱瞞!」他說。很內疚地。

    「思烈,思烈,相信我,這件事絕不損我心目中的你,真的。我們不要看過去,只看將來!」她急切地。

    「將來——」他皺皺眉,立刻舒展。「是,是,我們只看將來,我們要握牢將來,我們要支配將來!」他為什麼皺眉,為什麼說得一句比一句大聲?難道他對將來依然沒有把握?沒有信心?他們的將來——他們會有將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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