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中的一瞬 第五章
    「不喝。我會苦苦哀求,請她別讓我喝。」他說得認真而堅決。「忘了你,我不再是個完整的人。 」

    心裹又有著奇異的響應,她聽過類似如此的話嗎?一定。她有似曾相識之感。

    「不要說傻話,」她從他懷裡坐直。「少寧,這些日子你變了,不再是以前的你。」

    「是嗎?我不覺得,只是緊張你,害怕你會從身邊消失—樣。」

    「你不是這麼沒有信心的人。」

    「不知道。」他有些茫然皺眉。「我也不明白為甚麼,我就是有失去你的恐懼。」

    「答應你,—生—世陪你。」

    「不是一生一世,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她小聲的念一遍。

    這是一個承諾,生生世世。

    飛機抵達香港,他們坐的士過海,她先送他回家。

    「休息一夜,明天整理些衣物,搬來我家。最好把公寓退掉。」

    「不行。公司出錢租的。」

    「要現錢,或乾脆不做,」他總是這麼說:「絕對養得起你。」

    「現階段——我不要人養,工作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頑固。是我養,不是別人,」他抓住她肩膀。「望著我,是我,少寧。」

    她凝望他半晌。

    「我愛你,卻要求保留自己,」她說得特別、「若無自己,我們融成—個,我怎麼再有能力愛你?」

    他迎接著她視線,好久好久。

    「能不答應你嗎?你用這樣的理由。」

    「你也好好休息。明天還有最後一天假,我們要好好利用。」

    「一言為定。」他開心離開。

    梵爾回家立刻沖涼,把自己從頭到腳清洗一次,洗去這兩星期的僕僕風塵和疲勞。她打算到偉克家吃免費晚餐。他那個鐘點工人做的菜很不錯。然後回家大睡一覺。

    穿著浴袍,她愉快的吹乾頭髮。這個時候,門鈴響起。偉克?或是去而復返,捨不得離開的少寧?或是憂悶個樂的許荻?

    門開處,她意外又吃驚,站在那兒的居然是那艷麗的婦人何令玉——許荻的大嫂。

    「嗨——許太太,」她不安的是未干的頭髮和身上的浴袍。「你找我?」

    何令玉眼中閃遇一抹凌厲。

    「少寧在嗎?」直接了當的問。  

    「少寧?他在他家,怎會在我這兒?」

    「你們不是結伴旅行嗎?他怎不可能在你這兒?」何令玉冷笑。

    梵爾一怔,怎麼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

    「他已回家。」她仍保持著笑容,這是看在許荻面上。

    「你們——真是一起旅行?」何令玉臉色大變。「只他跟你?」

    梵爾坦然點頭,愛情使一切光明正大,沒有任何見不得人之處。

    「他——沒有跟我講。」何令玉恨恨的。

    「請去問他,我不知道。」梵爾吸口氣。

    「我能進來嗎?」說完也不等梵爾回答,她推開門大步走進來,一屁股坐下。「你們到哪裡去旅行?」

    「上海、巴里島。」

    「很快樂啊。」她彷彿妒恨交集。

    「還不錯。」梵爾直認不諱。「原本沒有計畫,說去立刻就動身那種。」

    「你——不是阿荻的朋友?」她盯著梵爾。

    「是。現在仍是。」

    「那——為甚麼跟少寧旅行?」

    「許荻是朋友,少寧是男朋友,」她笑。「許荻知道這一點。」

    「男—朋—友?」叫得驚天動地。

    梵爾微微一笑。

    「甚麼時候開始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何令玉驚怒交加。「那天派對不見了你們,是他帶你走,是不是?」

    梵爾依然微笑。這何令玉問得太多。

    「你用甚麼方法勾引了他?」

    梵爾皺起眉頭。勾引,這是甚麼話?

    「許太太,我不明白你是甚麼意思。」她不得不武裝自己。

    「你明白,你心裡再明白也沒有,你勾引了少寧。」何令玉有點失控。「我還當你是朋友,你竟然做這樣的事?」

    「少寧的事與你有關嗎?」

    「當然——有關,他是我的表弟。」她挺一挺腰,令自己更理直氣壯。「他是韋家的繼承人之一,我們不能不關心。」

    繼承人?梵爾完全不懂這三個字的意義。  

    「我們小心防範,不能令莫名其妙的女人接近他,怕他上當。」

    梵爾再開朗坦率,再心胸開闊,也不能不吃了一驚,又生氣又莫名其妙。何令玉以為她是甚麼人?以為她看上的是少寧的家財?這未免狗眼看人低。

    想不到用甚麼話來回她,電話鈴響起。

    「梵爾,我立刻過來,受不了你不在身邊的滋味,好像世界末日。」少寧說。

    「越快越好,許太太何令玉女士在我家。」她的語氣也無法平靜。

    「甚麼——」少寧怪叫。

    「請快來,並帶走她。」她收線。

    何令玉怔怔的注視她,滿臉狐疑。

    「少寧馬上就來,你自己跟他談。」不理何令玉,她轉身回臥室,並關上房門。

    聽不見門外有聲音,何令玉大概坐在那兒等著。看她模樣,彷彿輿少寧有甚麼糾葛,否則不會是這種態度,她又妒又恨又驚又怒,她——會是少寧以前香港眾多女友之一?

    心臟砰砰加速跳動起來,這是她無法想像,也無法忍受的事,何令玉是少寧表嫂。

    等了一世紀那麼長,才聽見門鈐聲急促的響著,看看表,才不過十五分鐘。

    大門開了,一定是何令玉。只聽見少寧一進門就嚷:「梵爾,梵爾,你在哪裡?」

    梵爾吸口氣,打開門走出去。

    「梵爾,」少寧一把擁住她,急切又緊張。「發生了甚麼事?快告訴我。」

    梵爾把視線轉向門邊的何令玉,她掩著胸口靠在門上,顯然是少寧進門就推開地,直奔梵爾臥室。

    「我不知道,你問她。」梵爾搖搖頭。

    少寧滿佈怒意的眼睛轉向地。

    「何令玉,你又發甚麼顛?」他沉聲說。

    「你們去旅行,為甚麼不告訴我?」她揚一揚頭,替自己壯聲勢。

    「為甚麼要告訴你?許菲夫人。」少寧怪叫。「什麼時候你管到我頭上來?發神經嗎?」

    「以前——你總會知會我。」

    「請檢點。我與你甚麼關係都沒有,看在阿菲面上,叫你一聲表嫂。其他的……」他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你看上她甚麼?她有甚麼好?想想你的身份,盡多莫名妙的女人打你主意。」

    「住口。」少寧向前一步,好像想打她。「立別離開這裡,立刻走。」

    「難道不是真的?一單又一單,最後還要我出面替你解圍。少寧,講點良心。」

    「何令玉,你是瘋子!」少寧大怒。「再不走,我叫警察,看你顏面何在。」

    「一點良心都沒有,」何令玉似乎豁了出去。「枉我對你這麼好,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走!」少寧打開大門。「不許再來這兒撒野,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你愛她。」她站在門口間。  

    「是。不止今生,生生世世都愛她。」他擁緊梵爾,像在宣誓。

    臉上掠過一抹黑雲,她大步而去。反彈的大門帶來一室沉寂,梵爾和少寧兩個人都不說話,還沉在剛才的意外和驚怒氣氛之中。

    「對不起,」他先開口。「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她勉強笑一笑,有些不自然。

    「她那模樣像個妒婦。」

    「誰說不是?剛進門見到她,還真以為她是我元配,來踢寶捉姦的。」

    她推開他,真正笑起來。

    「這麼難聽。」

    「奇怪的是,她怎知道這兒地址?」他問。

    「許荻是謙謙君子,她迫問,他只好說。」

    「你對阿荻印象太好了,我不許,」他是認真的。「不只阿荻,任何男人都不行。」

    「不要太專制,我會窒息。」

    「你——不懷疑我與何令玉的關係?」

    「該懷疑嗎?」她反問。

    「這個女人胡纏,我完全不懂她的心理,總愛管我的事。」

    「她喜歡你?」

    「誰知道。她是有夫之婦。」

    「你喜歡她?」

    「老天!我會瘋掉。對著她一小時都無法忍受,不知阿菲怎麼受得了。」

    「她很美。」

    「俗艷。人工化,手術刀下的產品。」  

    「別貶得別人那麼低,」她笑起來。「何令玉輿我像是前世仇,第一次地對我的態度友善得太過分,令我有相反的感覺。」

    「她妒忌所有比她強的女人。」

    「你很瞭解她。」她望著他。

    眉心緊蹙,望著半晌,才攤開雙手。

    「說實話,未結婚前,她纏過我一陣子,不過從來沒理會地。」

    「原來有這麼一段。」她捉挾的笑。「舊情?」

    「舊個屁情,」他口不擇言,啼笑皆非。「如果對她有情,她不會是許菲太太。」

    「真是複雜的關係,香港實在太小。」

    「的確是小。尤其是上流社會撞口撞面都是熟人。此人的妻曾和某某拍拖,某人又是某夫人的前夫,誰的兒子又和誰的女兒分手,轉和誰的兒子拍拖,真是複雜過複雜。」

    「剛才何令玉說——韋家的繼承人。」她不想這麼小家氣,放在心裹又不舒服。

    「莫名其妙,關她甚麼事?」他漲紅了臉。「爸爸退休前把所有財產設立一個基金,用我和哥哥的名字,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我就被罵成莫名其妙打你主意的無聊女人。」

    「何令玉可憐在不懂愛情,」少寧歎一口氣。「愛情裹面沒有條什,婚姻才有。」

    她高興他這麼說。真的高興,他把愛情看得清高單純,跟她的想法一樣。

    「可以真正休息了,你回去吧。」她說。

    「不回。今夜我住這兒,明天幫你一起搬家。」他深情的擁著她。「我打電話回公司,知道後天要飛紐約。」

    立刻,離愁包圍了她,他要離開,她已不習慣身邊沒有他。

    「放心,一星期回來。」他在她耳畔說:「我會嚴重警告何令玉,她不敢再來煩你。」

    他想一想,歎一口氣。

    「飛長途是很累的事,到紐約時,又憔悴又髒,三十四小時哦。我不想讓你看見。雖然我極想把你放在衣袋裡。」

    「有分開的思念痛苦,才有相聚的無邊快樂,我可以等待。」她眼珠發亮。

    「講得好。我卻是俗人,想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你。」

    「看太多會厭。」

    「相看兩不厭。」他用念詩念詞的口吻說。

    「頑皮。」她摸摸已自然干了的頭髮。

    「你知道嗎?」他目小轉晴的凝視她。「你這樣披散著剛洗完的直髮,有一種很——很——賢良淑德的感覺。」

    她輕俏的打他一下轉身回房。

    他跟著進去,像老夫老妻般自然得很。

    電話鈴響。

    她搶著接聽,立刻,臉色微微改變。

    「是,我剛回港,你怎麼知道?」她看少寧。

    少寧沉下臉,無聲的問著:「阿荻?」她點頭。

    「剛才的事——很抱歉,是我告訴她地址,她上來過,是不是?」

    「不關你事,我明白。」她立刻說。

    「我不知道她和少寧間有甚麼糾葛,她很緊張少寧的事。」許荻說。

    「不影響我,真的,」她又看少寧一眼。「我們感情穩定。」

    「那——恭喜你。」他彷彿無話可說,又不肯立刻掛電話。

    「不只穩定,」少寧突然趨前在電話邊說:「我們相愛極深,允許了生生世世。」

    可以想像到許荻一定變了臉,因為他連呼吸也不平穩了。

    「他——在你那兒?」許荻問。

    「是。」

    「那——下次再談。」他終於收線。

    「他死心不息,留你在香港,我不放心,」他急切的說:「明大訂機票,我帶你去紐約。」

    「少寧—」

    「聽我話,否則我無法專心開飛機。」

    她不敢出聲。

    他掌骨著全航機所有旅客的生命,那可絕不是開玩笑的事。

    梵爾終於買了機票,再向公司請一個星期回紐約的假,伴少寧飛行。

    他們先飛東京,轉機等兩小時,再飛紐約甘迺迪機場,一共二十多小時的時間。

    少寧替梵爾買的是頭等艙,在上層,和他的駕駛室接近;他只要一開門出來,就立刻可以見到她。

    他並不能常常出來陪地,畢竟工作要緊,他要負責把全機二百多客人平安送達紐約,這是不能開玩笑的。但是,兩個人部覺得溫馨踏實,因為知道隔著一道機艙板,他們所深愛的人就在那兒。

    空中小姐們都知道梵爾是少寧的女友,這是少寧一上機就向大家介紹的。那些各種國籍的女孩子都對她很好,一直照料她。

    紐約,太熟的地方,為了工作,她曾每天都來,沒有一絲新鮮感。這次回來,卻有絲說個出的親切,因為是家,因為身邊有他。

    他帶她到第五大道與五十九街的PLAZA酒店,是紐約最好的酒店之一。

    「公司給你們住這酒店?很優待。」地說。

    「哪有這麼好的事?住次級的。每次我自己出錢住我喜歡的地方。」

    「你每月的人工豈個報銷?」

    他微笑不語。

    「太浪費,為酒店打工。」她笑。

    「不是這麼想。這份工作給我滿足感,每一次平安飛到目的地,我就有強烈的成就感。那麼多人因為我而能平安回家或出遊,多好的事。也滿足我無拘無束,四海為家的個性。」

    「坐飛機已覺辛苦,何況駕駛飛機。」

    「這是一份純粹屬於男人的工作,」他頗為驕傲的揚一揚頭。「而且是我從小的志願。」

    「愛駕駛飛機,可是受某人影響?」

    「某人?誰?我不知道。」

    「許荻家照片簿上的一個飛行員。」

    他呆怔一下,笑起來:「你有太好的聯想力,事實上,我從未看過那張照片。」

    「但你知道他?」

    「當然。他是姨婆的丈夫。」

    「知道他的事?」她迫問。

    「不大清楚。」他皺起眉頭。「這個時候,你怎麼想到幾十年前的事?」

    「你不是說我有太好的聯想力嗎?」嫣然一笑,十分可愛。

    「來紐約,你是否帶我見未來岳父母?」

    「我—沒有這心理準備。」立刻,她覺得不妥,立刻改口。「好,我們安排時間。」

    「為甚麼改變主意?」他盯著她問。

    「不知道。」她思索一下。

    「因為我覺得應該帶你去見他們。」

    他擁抱她,緊緊的。

    「對你,我絕對認真。」他說:「如果他們同意,可以立刻安排結婚。」

    「太快了。」她衝口而出。「不要這麼快結婚,我寧願多享受拍拖的滋味。」

    「這麼貪心。」他不介意的笑。「結婚以後我保證你一輩子都有拍拖的感覺。」

    「不一樣,不可能一樣,」她不同意。「結婚與拍拖是兩回事,我喜歡拍拖。」

    「好。依你。」他說:「我對我們——你和我都充滿信心。我們天生一對,沒人可以分開我們。」

    「不是允諾了生生世世嗎?」

    那夜他們只在酒店吃晚餐,長途飛行實在令他們太累,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們才起床。

    「忘記問你,你工作的下一站是哪裹?」

    「倫敦,再轉飛中東的「阿聯」首都巴林。」他說得輕描淡寫。

    「又是十幾小時?甚麼時候走?」

    「明天。」

    她倒吸一口氣,大搖其頭。

    「這麼辛苦的工作,只休息兩天?時差都沒過。公司在收買人命?」她叫。

    「不累。我已習慣,喜歡這種工作方式。」

    他笑。「在巴林休息兩天,再回倫敦,再回紐約,再回香港,整個工作程序完成,又可以休息兩星期。」

    「我覺得這是透支生命。」她認真的。

    「但是又有半個月休假啊!」

    「這樣的飛行法,半個月休息是補不回來的。何況休假的半月,你會停下來休息?」

    「行。為甚麼不行?」他拖住她雙臂,擁她人懷。「你會陪我,是不是?」

    心中一片柔情,她覺得無比的幸福。

    「以前沒有我,誰陪你休息?」

    「以前我會到處去,或找各處的女友。」

    「終於承認有各地女友了?」她大笑。

    「所謂各地也不過是德國的一個混血女孩,南非的一個華僑女人,」他坦白得很。「假期與她們一起打發時間,不是戀愛那種。」

    「有分別嗎?」

    「從小就夢想過,女伴可以很多,真正愛的女人只能—個。」他說:「以前從未有過——把女友占為已有的感覺,遇到你——我不知道,我只想生生世世與你一起,其它女人都已煙消雲散,這是真話。」

    「為甚麼總說生生世世?下輩子來生的事,誰又知道呢?」

    「我感覺到,只要我強烈的堅持意願,我們能做到,上天會祝福。」

    她想起自己那許多奇怪的幻象,還有在上海發生的種種,國際飯店,還有慕爾嗚路的十七號房子—她說不出話。

    「在想甚麼?」他目小轉睛的望著她,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她退縮一下,心中湧起莫名的恐懼。

    此生情未了,才有緣續來生的嚮往,難道—他們會這樣?

    恐懼浮現眼中,他立刻感應到。

    「梵爾,不許胡思亂想。」

    她吸一口氣,慢慢令自己復原。

    「我也陪你去倫敦,去巴林,然後再回來?」她轉了話題。

    「當然,當然,難道你想逃?想半途而廢?」他大叫,「機票早己這麼買。」

    「不。我一直陪著你。」她溫柔的。但心裹有絲小舒服,她不喜歡聽「逃」、「半途而廢」這些字眼,覺得不好,不吉利。

    「這才是我的梵爾。」他又笑。

    「我的這張機票會不會比環遊世界票還貴些?」她故意問。想把那絲不舒服趕走。

    「別理會這些,只要我們每天在一起,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再過一天,他們再飛倫敦,等候三小時轉飛中東。在巴林只停留兩天,然後沿著來時的路線回香港,剛好留港十二天。

    他們在中東也沒觀光甚麼的,她體貼,每天只陪他休息。想遊山玩水,以後大把時間,他們有生生世世。

    「糟糕,」在香港機場,面對自己香港人,她突然醒起。「我向公司請假—星期,卻拖了十二天回來,忘了打電話通知。」

    「一點也不糟,辭職吧。」他輕描淡寫的。

    她卻不這麼想,再要她陪他這麼長時間飛行,她會受不了,體力精神都不行。尤其單獨坐在飛機上的時候,開始還好,到後來簡直太悶;明知他在一板之隔,卻連面也見不到,那比在香港等待更辛苦。

    有種受煎熬的苦楚。

    他們回到他的公寓。

    他顯得十分輕鬆,因為有半個月假期。

    「要不要再去上誨?」他提議。

    明顯的,她震動一下,然後迅速搖頭。

    「不,不去。才去過,不是嗎?」她說。

    「不要怕。如果真有甚麼前生的記憶,我們把它找出來不是很好?」

    「也不一定要找——哎,我是說——我並不怎麼相信這些事。」

    「宇宙裹的事玄妙得我們根本小懂,人太渺小,對不懂的事不要否定,說不定它是事實,只是我們暫時不明白。」

    她深深吸一口氣。

    「你說得對。」

    在他休假的日子裹,他們形影相隨,日夜相伴。梵爾向公司申請了兩早期無薪假期,推說母親身體不適,要回美國相陪。公司沒有責怪她,很慷慨的准假。

    雖然少寧一再要求她辭職,她不答應。工作是一份寄托,而且女性應該獨立。她告訴自己,即使將來結婚,她都不會放棄。

    愛情是真的,是重要的,但愛情裡應該還有自己,不能迷失。

    半個月後,少寧又飛歐洲。這回無論如何她不旨隨行。她說:「這麼做一次已夠,多做就太無聊。」他拗不過她,只好獨自上路。

    「每晚你要在家等我電話,不能輿任何人約會,女人也不行。」他說。

    「我不會。但這半個月我要搬回我的公寓,上下班比較方便。」她要求。

    「不要怕任何人的眼光,我們相愛。」

    「你不在,我不習慣,回家較好。」

    「不許見傅偉克,不許見阿荻,尤其是阿荻,他死心不息。」

    她只是笑。他太天真。

    第二下班,她就回到自己家。奇怪的是,一切都變得陌生。

    晚餐後,她看明珠台。答應過少寧不外出,她一定做到。

    電話鈴響,迅速接聽。心跳加速,這個時候少寧會在甚磨城市?

    「我是許荻。」悶悶的聲音。「我在你樓下。」

    「許荻——」有點失措。他怎樣算得這麼準?知道少寧又出差?「你有事?」

    「找過你很多次,你都不在家,」他說:「我能上來嗎?」

    「哎——好。上來。」深深吸一口氣,不能拒絕一個朋友。

    三分鐘後,門鈐就響起,穿著牛仔褲便服的梵爾慢慢走到門邊。她對自己說: 「鎮定。鎮定,只不過見一個普通朋友。」

    許荻還是那個樣子,沉默斯文,有藝術家氣質,還是那麼清秀。

    「真是—很久沒見到你們,都好嗎?」

    「好。」他望著她。「你看來容光煥發。」

    他沉默一下,四下張望。「少寧不在?」

    「昨天去歐洲,半個月回來。」她很自然的說:「見過偉克嗎?」

    他搖搖頭,突然說:「這些日子,你都沒住家裹?」

    她呆怔一下,他怎麼知道?

    「我來過很多次,你屋子裹每晚都沒有燈光。」他直筧著地。

    「我——回美國探父母。」她只能這麼說。他常常來,見她家「每晚」都沒燈光。

    他——每天都來。

    「啊——我不知道,你沒有說。」他恍然。笑容浮上臉龐。

    太天真的一個男人,居然立刻相信。他在社會上這三十來年是怎麼過的?環境完全沒有令他成熟。他有太好的家庭背景。

    「臨時決定。我連偉克都來不及說。」

    「偉克拍拖了,一個香港小姐。」他說。

    「香港小姐?選美的?」她意外。印象中那不該是偉克的品味。

    「不不,是香港人,本地的女孩子,」他笑起來。「偉克的同事。」

    「很好。下次請他帶給我們看看。」

    「明天,明天約他們晚餐?」

    「不想外出。」她很為難,答應過少寧的。「或者來我家?我做晚餐。」

    「這太麻煩你,」他眼中浮現光芒。他怎麼回事?到如今仍覺得自己有希望。「我讓家裹廚子做好,送來。」

    「這才麻煩,反正我們才四個人,」她皺眉。比起少寧,他嬌身慣養,公子哥兒得多。「自己做一些簡單的。」

    「不。我堅持,」他很認真。「不要你進廚房,不要你辛苦。」

    「那麼——我約偉克,」她被他望得小自在。到底他心裹怎麼思?明知她和少寧在—起。「我現在打電話。」

    逃開他的視線,背對著他低聲講話,

    「OK。偉克下班就帶女朋友來。」

    「我和廚子六點鐘到。」他很開心。「我可不可以要—杯酒?」

    這夜,許荻到十一點半才離開。

    這夜,少寧沒有電話來。

    她睡得安穩,心中踏實,一夜無夢。

    早晨開車上班,看見一輛黑色福士甲蟲車從半山一直跟她到中環。不以為意,從半山下山八有一一條路,大多數白領又多在中環上班。這只是—種巧合。

    下班時,中環很擠,車排長龍。長龍中又見那輛黑色甲蟲車。真巧,—天碰到兩次。

    此後一連數天都見到那車,早晚兩次,她開始好奇。有人跟蹤?

    在電話裡,他把這事告訴少寧。

    「小心些,不要打草驚蛇,一切等我回來才處理。」他冷靜的說:「在白天不會有甚麼事,晚上千萬不要出街。」

    「一定不會。」她說:「也許只是我敏感。」

    那天才回家,在停車場看見一輛全新的平治六○○車停在她的車位上。

    正想找管理員查問,車上走出何令玉。

    看見她,眉頭忍不住緊緊皺起。

    「我找你!」開門見山的何令玉說:「跟我來,有話跟你說。」

    梵爾被她拉拖到她車邊,這是十分困窘的事,兩個女人拉拉扯扯,別人看見以為發生甚麼事。

    「放手。甚麼事這兒講就是。」她沉下臉。

    「跟我上車,」何令玉有點橫蠻。「怕我把你吃了嗎?」

    「我沒有話跟你說,」梵爾嚴肅的說:「我們甚至不是朋友。」

    何令玉把視線投在她臉上,眼光如刀。

    「跟我上車或帶我上樓。」她冷冷的。

    梵爾很生氣,這算甚麼?威脅。她不理何令玉,轉身大步離開。「你不想知道少寧現在何處?」何令玉說。

    梵爾停步。這是甚麼意思?少寧當然在歐洲,還會在甚麼地方?難道——她把握了少寧行蹤?少寧跟她通過電話。

    「他在何處,自然他會通知我,」梵爾展開一個驕傲的笑容,她故意這麼做。「不勞你費心。」

    「任梵爾,你不想知道他輿誰在一起?」何令玉惱羞成怒,漲紅了臉。

    梵爾可不上當,淡淡一笑。

    「不想。」

    「你知道巴黎那個混血女孩米雪兒?剛才我接到她電話,少寧剛離開她家。」

    「他有權-任何朋友見面。」

    「你不妒忌?不吃醋?米雪兒曾輿他同居多時。」

    「我知道。他已告訴我。」梵爾神色自若。「他是否還去南非探那華僑女孩?」

    何令玉呆怔一下,梵爾的態度出乎她意料之外,沒有女人能這麼大方。

    「你不介意他與其他女人來往?」

    「這很可笑,為甚麼介意?他若愛我,別的女人搶不走。他若不愛,誰也留不住他。」

    何令玉的臉色變得發灰。

    「米雪兒說——他去跟她說再見。她在電話裡哭得很厲害,她愛少寧。」

    梵爾不出聲,神色更是自然。

    「為甚麼你一定要他?好看的男人多的是,有錢的更多。」何令玉說。

    「那麼請問,你為何要嫁許菲而不是任何其他一個?有道理講嗎?」

    「你在破壞別人,你傷害米雪兒。」何令玉悻悻的。根本強辭奪理。

    「米雪兒著你來找我?」梵爾問。

    「我——看不過眼,」何令玉的話全無說服力。「大家都是女人。」

    梵爾忍不住笑。這個何令玉怎麼天真的如此這般?她的神態言語,誰能看得透她心意。「請你對少寧說,」她說:「若傷害,是少寧和米雪兒之間的事,與我無關。」

    「是你搶走少寧。」何令玉說。

    「搶?」梵爾又笑。「你認為我有這能力?感情是雙方,是相互的‥誰將得了?」

    「你沒出現——一切都好好的。」何令玉大口大口透著氣。「你可知道,以前——他曾經狂熱的追求過我。」 「你為什麼不嫁他?」

    「我不能忍受他的花心,他有那麼多女朋友,我不能忍受。」何令玉歇斯底里的。

    梵爾靜靜的望著這情緒已不受控制的女人,她難道一直都愛著少寧?立刻,一種極不舒眼的感覺湧到心裡。

    「告訴我這些事,你想我怎麼做?」

    「你——」何令玉彷彿不能置信。「你可以——退出嗎?」

    梵爾吸一口氣,她幾乎要可憐這女人了。

    「我若退出,能有甚麼幫助。」

    「有,一定有,有很大的幫助。」何令五現出喜色。「米雪兒不會傷心,至少。」

    「你呢?」梵爾緊盯著她看。

    「我?!」何令玉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撫著胸口。「我只是幫忙,真的,只是幫忙。」

    梵爾眉心微蹙,幾乎思問她懂得感情嗎?思一想,忍住了。不必與她說這麼多,她到底懷著其麼鬼胎還沒弄清楚。

    「我考慮。」

    「考慮?你真的會考慮?不騙人?」

    「我考慮的是自己的感情,」梵爾淡淡說:「如果我放得下他,我自然會退出。」

    「放不下呢?」她迫問。

    「抱歉。」梵爾這次真的轉身離開。

    「任梵爾,等一等,」何令玉迫上來。「你必須放手,這事由不得你。」

    「為甚麼?」

    「因為——」何令玉眼中奇異的一閃。「因為米雪兒已有了身孕。」

    梵爾這次呆住了,這麼可笑又老土,卻有絕對是理由的理由。

    「真的?」她輕聲問。

    「她告訴我的。」何今五挺一挺胸。

    沉默了十秒鐘。

    「我會考慮。」梵爾大步走進大廈。

    何令玉沒有再追來,她的話已說完,她的目的也達到。梵爾並不震驚也不意外,現代社會這是尋常事。她只是想不通,為甚麼少寧這麼不小心?

    她會為這事退出嗎?

    退出,表示永遠離開他,再沒有生生世世的允諾,兩人之間再不見面,再無半點關係,互相視作陌路——想到這裹,她的心忍不住的扭曲,疼痛起來,痛得她彎下腰;靠在牆上,仍不能減輕痛楚。那是真真正正,清清楚楚的痛,就像心被尖刀一刀一刀的刺著,血慢慢滴下來,連聲音都清晰可聞。

    她無法控制的呻吟著,靠在牆上的身體慢慢的沿著牆滑倒地上,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流,一生中從未如此疼痛過。

    她只不過這麼想,根本沒有真的實現,已痛得死去活來,不不不——想都不能想,她不可能退出,不會退出,不能退出,她那樣深愛他,那是用生命,用靈魂在愛,好像千百年前已開始,直到千百年後。

    深深,深深吸一口氣,把退出的想法扔到天邊。再慢慢站直身體,抹掉冷汗,鏡中一張蒼白又陌生的臉,失神的大眼睛,而且——怎麼她會換了件墨綠色絲絨長裙?哪來的裙子?她從來不曾擁有過。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發現自己依然靠在牆上,身上的衣服已變回原來的,沒有鏡子,沒有黑綠色長裙,那種難以忍耐的痛楚也變得似真似幻。

    發生了甚麼事?有一陣子的茫然,才想起何令玉剛才的相逼。但剛才——又是幻覺?

    從來未曾發生過的事,為甚麼近一年來幻覺那麼多?她甚至不是愛幻想的人。

    求教心理醫生。

    「你的情形很特別,很難解釋。」心理醫生溫和的,緩慢的說:「是不是你幼年看過甚麼電影?小說?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我並不那麼相信前世的記憶,世界上這樣的例子並不多見,也沒人能真正證實。」

    「有書上說用催眠術可令人回到前世。」

    「那是電影或小說。」醫生笑。「我們相信科學,一切都要有依據,有證明才行。」

    「但是在上海的情形怎麼解釋?那「慕爾鳴路」十七號的房子。」她說。

    醫生沉默一下。

    「會不會是一種很難解釋的巧合?」

    這個理由不能讓梵爾滿意,心中疑惑反而更多。她的事,大概世上無人能解。

    回到公司,看見許荻留下的口訊;下班時他會來見地,期望能共晉晚餐。

    梵爾為難也煩惱。不能拒絕他,更不能接受他,否則誤會更深,情況可能更莫名其妙。

    只能向偉克求救。

    「要我怎樣幫你呢?」偉克歎息。「頂多來陪你,做其最不識相的大燈炮。我已不只一次的向許荻暗示,他完全不理。」

    「不懂他,他明明知道一切。」她歎息。

    下班時,許荻果然來了,她不想外出,只能帶他回家,好在偉克十分夠義氣,早已等在那兒。

    「嗨!」偉克裝著巧遇。「許荻也來了,我正想把菲傭燒的晚餐搬下來梵爾家,一個人進餐太寂寞。」

    「女朋友呢?」梵爾開始有了笑容。

    「回家陪母親哦。」偉克拍著許荻的肩。

    「你不是預知我的菲傭做了好菜吧?」

    「九姨婆——讓我來的。」許荻說。

    他的神色很不開朗,千萬件心事壓在胸口般,給人一種不快樂的感覺。

    「九姨婆?!」梵爾感到意外。

    「她下樓問我,為甚麼你不再去我家。」許荻望著她。

    「你並沒有邀請我。」她笑。

    「你會去嗎?」許荻目不轉睛。

    「週末的中午或下午。」她想也不想。她知道,那個時候少寧已在回程的飛機上,不可能打電話給她。

    「中午我來接你——你們。」許荻看偉克,說得勉強。

    「不要把我算上,週末有約。」偉克立刻大聲說:「出海打魚,玩風帆。」

    「其實——是九姨婆要見你。」許荻像在解釋什麼。「而且——週末他們不在。」

    「他們——」偉克問。

    「大哥和大嫂,今天他們飛去新加坡。」

    梵爾沒說話。能不見何令玉,當然是上上大吉的事。她怕她胡纏。

    電話裹,她並沒有把這約會告訴少寧,她不是凡事投訴的女人,甚至她沒說何令玉的糾纏。她不想在旅途上給他壓力。

    週末,十—點半,許荻到來接她。她心情極好,不因九姨婆這奇怪的約會——她實在想不通她為甚麼會約自己。而是明天一早少寧就回到香港,闊別半月,他們又可見面。

    想到能見到他,擁著他,心頭就發熱,那是心靈深處發出的喜悅,能產生光和熱。

    又坐在許家的小客廳中,靜謐如故,只是沒見九姨婆。

    「我們吃午餐。九姨婆會在下午茶時見你,她喜歡在玻璃長廊上看到你。」許荻說。

    「又是意大利菜?」她故作輕鬆。

    「不。地道上海菜。」許荻微笑。「我用爸爸名義請「上海總會」的大廚來做的。」

    「只做我們的午餐?」她驚訝。

    「難得一次,」許荻今天看來開朗多了,也許在自己家中,「我想把世界上一切最好的帶給你。」

    「不必對我這麼好,我只是普通女人。」

    「我喜歡並樂意這麼做。」他很固執。

    很想更直接、更清楚的說明她與少寧的親密關係,看他的神色,又說不出口。

    近來,很少看見他這麼寬容。

    梵爾果然吃了一頓精緻美味的上海菜,即使在上海,怕也吃不到這麼好的食物,就連一碟最普通的炒百葉,也清爽可口,與其他地方的不能同日而語。

    「真是不同凡響,」她由衷的讚美。「大概是香港最頂尖的上海師傅。」

    「不是「大概」,是肯定。」許荻說得稚氣。像個急於表功的孩子。、 「九姨婆也吃同樣的菜。」

    「不。師傅替她做齋菜素食,長年如此,她對食很挑剔。」

    「這才是享受人生。」她說。  

    「你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替你安排,讓他們替你送到家裹。」

    「不不不不不!」她一連說了五個「不」字。「我對食物不挑剔,很隨便,真的。」

    「我讓師傅出來,你們見見面。」許荻吩咐女傭。不到兩分鐘,一位年約六十許,紅光滿面,微胖的男人滿面笑容的走出來。

    「我是林德才,小姐——」師傅走到梵爾面前,笑容在一剎那間凍住,像個面具般的掛在臉上。

    「林師傅。」許荻輕輕提醒。

    「啊——小姐貴姓。」林師傅彷彿從夢中醒轉,面色改變得十分明顯。

    「我是任梵爾,」她溫文爾稚的笑著。這個師傅怎麼見著她就失態呢?「真是太榮幸能吃到你的美味食物。」

    「能替任小姐服務是我的光榮,」林師傅一時之間還回不了神。「任小姐——上海人?」

    「不,不是。」她笑。

    「對不起。」林師傅看許荻一眼。「二少爺,沒有事我回上海總會了。」

    「好。」許荻站起來,他很有禮貌。「有甚麼事我讓管家通知你。」

    「謝謝二少爺。」林師傅退下。臨走之前,還神色奇異的偷偷打量梵爾。

    許荻很敏感,也把這事看在眼裹。他沒表示甚麼,神色卻不怎麼好。

    梵爾總是大方爽朗,她並不介意,她想,林師傅一定把她當成許荻的女朋友,將來許家大屋的二少奶,所以才多打量幾眼。

    她的善心把每個人的行為動作當作善良。

    「賊骨頭。」許荻忍不住低聲罵。

    梵爾只淡然一笑。

    「林師傅是上海名廚?」她搭訕。

    「他爸爸是上海名廚,他只是家學淵源,媽媽說,他手藝不及他父親。」

    「不能想像林老師傅是怎樣的高明絕頂。」

    「我們這代都沒吃過,沒人知道。」許荻忽然想起甚麼。「林師傅脾氣很怪,他不喜歡的人,絕對不替他做菜。」

    「藝術家脾氣。」她笑。

    「很奇怪——他不喜歡少寧,」許荻說:「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不是攻擊誰。但是少寧對他卻很好。」

    「有這樣的事?」她笑。「大概大腦電波頻率不對。」

    「他見到少寧就板起臉,我問他為甚麼,他也不知道,說不出原因。」

    「老年人的偏見。」她不以為意。

    午餐後,他們在偏聽聊了一陣,移師玻璃陽光室,才坐定,就看見一身米白的九姨婆全身會發光似的慢慢走來。

    「九姨婆提早下樓,」許荻壓低聲音,很自然的站起來。「為你。」

    梵爾也情不自禁的站起來,對九姨婆,她覺得親切得不得了,好像好熟的朋友——雖然她們沒見見過幾次。

    來到面前,九姨婆的視線長長久久的停在梵爾瞼上,想看穿看透她似的。

    「你——真的姓任?」她問得奇怪又突然。

    「是。九姨婆,」她下意識的伸手扶她,她輕輕的推開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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