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婚暴君 第六章
    這回藍采依離職後兩個禮拜內便謀得新職,同性質的工作她做來得心應手。

    但夏仲淮察覺到她偶爾會心不在焉,且不經意地面露憂色。幾經探問,藍采依總是遲疑著未作回答。不過,這個週末下午,忽然說了:

    「仲淮,陪我去看一個人好嗎?」

    「誰?」

    「我爸爸。」

    藍采依的家庭情況,夏仲淮並非十分瞭解,他常關切地詢問,但她一向輕描淡寫帶過,似乎不願多提。夏仲淮暗忖她心中必有苦衷。

    在前往安養院的路上,藍采依終於娓娓道出藏在心中多年的隱痛,包括母親的離家、父親的傷悲,接著,車子裡有好長一段沉默。

    夏仲淮手握方向盤,許久不知如何開口,只覺得喉頭裡似乎什麼給哽住了。

    「難為你了,采依。」他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

    「比起我父親所承受的,我還算微不足道。最近,看護小姐說,他的身子骨愈來愈虛弱;令我更難過的是,每次我去看他,他都強撐著不讓我看出來……」

    車子抵達了安養院,兩人下了車,相偕走進院中。

    藍文昭正在草坪邊的大樹下歇憩乘涼,由看護陪同。藍采依二人走了過去,看護打過招呼後便告退。

    「爸!」藍采依喚道。

    「藍伯伯!」夏仲淮也禮貌地致意。

    坐在輪椅上的藍文昭打量著面前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采依,這位是——」

    「藍伯伯。」夏仲淮主動自我介紹:「我姓夏,叫夏仲淮,是采依的男朋友。」

    「噢……」藍文昭佈滿皺紋的臉上頓時煥發光彩,並更加仔細地端詳他。

    「爸。」藍采依俯身問:「身體感覺如何?睡眠都充足嗎?」

    「你放心,我好得很!」藍文昭刻意提高音調以表示他精神確實矍鑠。

    然而畢竟是血脈相連。藍采依忍著鼻酸,強顏歡笑,不斷說些有趣的事逗父親開心。但後者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仲淮身上,頻頻問著關於他的事。在夏仲淮和藍采依二人承歡中,藍文昭的神情顯得相當愉悅,於是非常自然且天經地義地問:

    「我說仲淮,」他已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極大的認同感,所以聊天中便「仲淮」長、「仲淮」短地叫得頗親切:「你打算什麼時候迎娶我們家采依呀?」

    一聽到這個話題,夏仲淮頓時愣住了,他猶豫的神色並未逃過藍采依的眼睛。

    藍采依立即接腔道:「爸,我們還沒討論過這回事哩,而且我根本不想出嫁,我要一輩子待在爸爸身邊!」

    「傻丫頭!」藍文昭笑著道:「你終究是要嫁人的,爸爸也老了,總有兩腿一伸的那天,到時候你可怎麼辦?」

    「藍伯伯。」夏仲淮說道:「我會照顧采依的。」

    藍文昭定定審視他,半晌,未再提結婚之事,只說了一句: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回程的路上,兩人皆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藍采依望著窗外不斷往後移動的景物,腦海裡充塞著千百種理由以解釋適才在院中,夏仲淮那怪異的反應。最後,她不願再杞人憂天,而把原因歸結為:他八成自認為尚未作好結婚的心理準備,才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以對。

    嘎的一聲,車子突然在路邊煞住,夏采依身子微微往前一傾,錯愕地叫道:「仲淮,幹嘛忽然停車?嚇我一跳!」

    他凝重而嚴肅地注視著她,答非所問地冒出一句:「采依,我愛你。」

    她的兩頰霎時緋紅。「神經!」她嬌嗔道:「不好好開車,半路說這種肉麻話來捉弄人家。」

    「我絕對不是捉弄你!」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說:「采依,請你相信,我真的愛你,真的在乎你!」

    藍采依被他突如其來的認真言行覺得困惑不已,只是在聊天中提到婚姻之事就令他如此坐立不安,這是怎麼回事?

    「我相信你。」她說:「如果不相信,我不會跟你在一起。」

    他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而後便發動車子,繼續未完的路程。

    兩人回到夏宅時已近黃昏,半晚的秋陽在巷道中灑滿點點金光,也把房舍包圍在橙黃的光圈裡。

    走進大門,穿越庭院時,屋內的夏仲禹聞聲奔了出來,煞有介事地低嚷:

    「哥,采依,你們可回來了,等你們好久啦?」說最後一句時,他把聲音壓得更低。

    「你幹嘛一副神秘又緊張兮兮的樣子?」夏仲淮納悶不已,「家裡遭小偷光顧了?」

    「不是,其實是……有貴客……」

    一跨入客廳,夏仲淮和藍采依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老婦人便熱烈地大喊:

    「哎喲,仲淮!你這傢伙!」她興奮至極地迎上前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瞧瞧你長胖了沒有。」

    「媽!」夏仲淮訝異地喚道,並望向站在茶几旁的父親,「爸,你們怎麼來了?」

    「你不回家,我們只好親自過來啦!」

    「咱們兩老這趟除了來看看你之外,當然更要見見某個特別的人物!」夏母興高采烈地說。

    夏仲淮馬上有種預感,他瞥了眼弟弟,後者立即道:

    「有一次跟媽在電話中聊天時,順口就提到了采依的名字。」

    「是啊!」夏母接口道:「就是采依!咱們專程來看她的哩!」

    藍采依不知何時已躲在夏仲淮兩兄弟背後,正緊張得手足無措。

    夏母左張右望瞧見了她,大喜地呼道:「你就是采依?!」

    眼看自己是躲不掉了,她只得硬著頭皮,鼓著勇氣招呼:

    「夏伯伯、夏伯母!」

    兩老微笑地端詳她,神情非常和藹、親切。夏父身形清瘦,夏母則較為發福。在他們溫和而含著評判的注視下,藍采依只覺得兩頰發熱,渾身不自在,真希望能有個地洞鑽進去。

    「嗯,很好!」夏父滿意地稱許,「相貌端莊、氣質高雅,是個好女孩子。」

    「轉過來我瞧瞧。」夏母把她轉了個身,邊看邊點頭,「嗯,依這臀部來判斷,應該還滿會生,不過人太瘦了,得再吃胖些。」

    「媽!」夏仲淮大驚失色,滿臉漲得通紅。「你不要胡言亂語,當心把人給嚇跑!」

    「什麼胡言亂語?!」夏母理直氣壯地反駁:「生孩子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的事,否則我何必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你們兄弟倆,又一點一滴把你們給拉拔大?」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向藍采依。「采依來,坐,咱們倆說些體己話。」接著便握住她的手,到沙發上坐下。

    夏仲淮暗自叫苦,含著責備的意味瞟了夏仲禹一眼;後者若無其事地假裝視而未見,十指交握地擱在後腦勺上,一派輕鬆地吹了兩聲口哨。

    「仲淮。」夏父說:「爸爸很欣慰,但你一直對我們隱瞞這件事,也未免太不應該了。」

    「爸!」他進退維谷而期期艾艾地說道:「我並非刻意隱瞞,實在是因為……還沒作好心理準備。」

    「又不是要上戰場去殺敵。」夏母忍不住插嘴:「作啥心理準備?啐!」

    「伯父、伯母,你們別責備仲淮,他平時上班忙碌,所以難免忽略了一些瑣事,請兩位別放在心上。」藍采依道。

    兩老讚許地望望藍采依,夏父指指夏仲淮。

    「你瞧,多虧采依維護你;看來,這回你是真的遇見誠心相待的女孩了。」

    言談間,夏仲禹暗暗注視著藍采依,卻未置一辭。

    「我說采依呀。」夏母慇勤地道:「有些事伯母假若問了,希望你別覺得唐突,因為我對你完全不見外,甚至認為咱們必有一天成為婆媳,所以你盡可直言無諱。」她懷著萬分期待問道:「采依,對於生兒育女方面的事,不知你是贊同呢,還是排斥?」

    藍采依面紅耳赤,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話。

    夏仲淮則尷尬而懊惱地出聲:

    「媽,現在提這個還言之過早,你別再為難人家了!」

    「為難?」一句話讓夏母想起心頭舊帳,而自顧自的埋怨:「你那幾年不像話的婚姻,才真是把我們為難夠了!貪玩、不理家也就算了,這些我們勉強可以忍。誰知她趾高氣昂地表示不願替夏家生孩子,而且更可恥的是,還在外面偷漢子,簡直可惡到了極點!」

    「別再提那些事了!」夏仲淮百般難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夏父道:「仲淮,有空啊,多帶采依到咱們鄉下走走,你該明白,在夏家,媳婦和女兒並無二樣,黛雲是太不知福,不過她人走了也就走了,沒啥可惋惜的。走了黛雲,來了采依,正好合了一句古老的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轉向夏仲禹問:「你說是吧?仲禹。」

    站在沙發後面的夏仲禹微彎著腰,雙臂擱在椅背上,聞言立即頷首,嘴裡迭聲地應和:

    「嗯、嗯,一點也沒錯!」

    「爸、媽。」夏仲淮心思紊亂地說:「我瞭解你們雀躍的心情,但我怕你們抱太大的希望,到時候落空了反而更難過,不如趁早言明比較好,我——」他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全部的人都全神貫注等著他的下文,除了夏仲禹以外。夏仲淮想說什麼,他已猜到了七、八成。他悄眼望望對面沙發上的藍采依,她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夏仲淮將口出何種驚人之語。

    夏仲禹迅速轉動思緒,唯恐藍采依在聽到大哥內心真正的想法後會大受打擊,在一股莫名側隱之情的驅使下,他率先打破了原本片刻的沉寂:

    「哎呀!有什麼事以後慢慢再說也不遲,爸媽風塵僕僕地遠道而來,難免舟車勞頓,我建議大夥兒先吃飯,有家餐館菜不錯……」

    「讓他說!」夏父一手攔在夏仲禹身前,一對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夏仲淮。「仲淮,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沒錯,爸媽來這趟是很突然,但我們是想給你們兄弟倆驚喜,才刻意不事先通知。以往你見了咱兩老總是相當喜悅,這回的態度很古怪,如果是因為我們想和采依見面,你也應該不至於如此為難,而要感到高興才是啊!」

    「爸、媽。」夏仲淮凝重地說:「你們對我的終身大事所投注的關切我全都能體會。上一段失敗的婚姻確實令我有好長一段時間變得很極端,看許多事都不順眼、對女人更是全盤否定,甚至視為蛇口蜂針,直到遇見了采依——」他望望她,眼神似有所顧忌般飛快避開,「我不可自拔地愛上她,並認定這輩子都要跟她相守,可是……」

    「可是什麼?」見他遲遲沒下文,夏母急得連催促。

    「我……」夏仲淮艱澀地說:「我不打算再婚,這輩子永遠不會!」

    猶如青天霹靂,重重打在兩老及藍采依身上!尤其是藍采依,她原本茫然的臉上霎時失去血色,怔怔望著夏仲淮。

    「仲淮,你在說些什麼!」夏母尖叫道。

    「這傢伙瘋了!」夏父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采依呀!」夏母極度焦灼地問:「你也同意這件事嗎?」

    「她根本不知情!」夏仲禹憤憤不平地大嚷:「你沒看見她眼眶都紅了嗎?」

    「采依。」夏仲淮萬分歉疚,「我一直想跟你討論的,可是又怕你離開我,所以才……」

    「別聽他滿口荒謬言論!」夏母立即緊握住藍采依的手,殷殷切切地說道:「他被壞女人沖昏了頭,腦子還沒清楚。總有一天他會覺悟的,你可別放在心裡哪!」

    藍采依忍著淚水和滿腹酸楚,哽咽地回道:「我不會的,伯母,仲淮有他的想法,我就算不支持也要尊重……」她吸吸鼻子,強作鎮定,撐著站起來欠身道:「伯父,伯母,你們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我送你回去。」夏仲淮立刻說。

    「不用了。」她走到玄關處,「伯父伯母遠道而來,你得留著多陪陪他們。」

    「讓他送你吧,采依!」夏父熱切地說。

    「真的不用,伯父。」藍依再次欠身。「那麼,告辭了!」她迅速往外走。

    夏母趕忙催促道:「仲淮,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快追出去呀!」

    思緒慌亂的夏仲淮一方面想追出去,跟她談個清楚;另一方面卻又因愧疚之心作祟而提不起勇氣移動腳步,於是就這樣束手無策地徒然聽著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夜幕逐漸低垂 藍采依獨自在人行道上走著,整個人像懸在半空中似地,只感到一股強烈的虛浮和落寞。

    走出夏宅後,在她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終於能無需顧忌地流下。她萬萬沒想到,夏仲淮居然抱持著那種打算,她是絕對相信他的真心,可是對於未來,他卻是如此消極地看待,莫非他們的心靈其實並未真正契合?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喇叭聲,一輛轎車旋即在她身邊停下。她認出是夏仲淮的車,氣結之下立刻加快腳步。

    車裡的人趕緊現身,朝她喊道:「采依,我是仲禹!」

    「仲禹?」藍采依停住腳步。

    「上車吧,我送你。」

    藍采依稍一猶豫,隨後便上了車。

    「其實我哥很想追出來,他之所以退縮,大概是怕看見你傷心的樣子。」

    「他也知道我會傷心!」她賭氣地埋怨。

    「唉!」他歎了一口氣。「他確實不該在那樣的場合下口出這種驚人之語,或許他是不忍心讓我爸媽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才會在失去理智之下,衝動地當場宣佈。」他迅速望了她一眼,「那時我曾想阻止,可是我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擋了下來。」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她喃喃地怨訴:「而我卻被蒙在鼓裡。」

    「我勸過他,可他不聽勸。看樣子,我哥對婚姻是完全失去了信心。」

    「可見他並不信任我,他怕我會像那個女人一樣欺騙他!」

    「這就是他的盲點。不過,話說回來,我哥的確是個好丈夫,我爸媽批評得沒錯,是那個女人太不知福了。」

    「你哥是不是好丈夫可與我毫不相干了!」她不禁又負氣地說。

    「采依。」夏仲禹試探地問:「如果我哥堅持不要婚姻,你是否還願意……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她疲倦得無力思考。

    到了巷子口,夏仲禹把車停好,陪著藍采依走到藍宅前。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道,

    在路燈下他凝視著她,「很明顯的,我爸媽都非常喜歡不——」他不由自主地補充一句:「我也是。」

    藍采依沒聽出弦外之音,原本跌到谷底的心流過一股暖流,她感動地注視著夏仲禹,由衷說道:「謝謝你,仲禹,不論我跟你哥的結果如何,我都願把你當好朋友。」

    夏仲禹微微頷首,然後,在自然的氣氛下,他的頭緩緩低俯,於咫尺之遙時頓時停住,而後飛快移向臉頰,在那白皙的粉頰上輕輕—吻。

    「拜拜!」他說完並轉身離去。

    藍采依在原地怔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摸摸剛被夏仲禹上一吻的臉頰。在他的頭低俯之際,她委實大感驚訝,由於太過突然而腦袋瞬間一片空白,直到他親吻的是臉而非其他地方她才稍稍回神。

    幾分鐘後,藍采依想通了,並發出莞爾一笑——以西方人而言,這種吻是親朋好友之間的示好方式,也可以有安慰作用;夏仲禹外向活潑,作風難免西化,適才他必定是在安慰她。

    夏仲禹駕著車,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一顆心飄飄忽忽地定不下來。

    剛才幸好及時打住,才不至於造成難以解釋的局面。其實若真要解釋,他內心確實有一個相當充分的理由,卻怕這理由若說出口來,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第一次見到藍采依,他便覺得她清麗可人,她和大哥交往後,來夏家走動的機會相對的增加許多,他常不自禁地凝視著那穿梭在客廳和宅院裡的倩影;再加上他和大哥談話時,大哥總忍不住會提起藍采依。漸漸地,藍采依竟進駐了他的心房!

    剛才真的好險!藍采依怎可能屬於他?她全心全意愛著大哥,即使受那樣的委屈,她還能夠隱忍並挺身維護他,連一句責罵也沒有便黯然離去。

    夏仲禹懊喪地咬咬牙,失了心魂般在大街上遊蕩,直到深夜才洩氣地返轉夏宅。

    經過院子時,幽暗中傳來夏仲淮焦躁的聲音:「怎麼拖這麼晚?」

    「我去游了一下車河。爸媽呢?」

    「都睡了,我怕吵醒他們,所以在這兒等你。」夏仲淮頓了頓,問:「采依她——還好吧?」

    「你認為呢?」夏仲禹沒好氣的道。

    「我承認我太魯莽,不該在那樣的情況下說出那種話。」夏仲淮赧然道:「明天……我會好好向她陪罪。」

    夏仲禹疲乏地歎了一口氣。「你自己看著辦,我懶得管了。」說完便拖著沉重的步子進入屋內。

    後悔萬分的夏仲淮獨自在院子裡徘徊,他所深切自責的是,表達的時間和方式都不對,以至於讓藍采依遭受難堪的困境。

    他一定要努力使她接受道歉,並試著進行說服,以達成「共識」!

    果然,翌日一大早,夏仲淮便專程前來藍家,眼裡的血絲和黑眼圈顯示了他整晚未曾入眠。

    藍采依開門時仍穿著睡衣,惺忪的雙眼一見到是夏仲淮,頓時睡意全消,繼之而起的是不悅和怨怒。

    夏仲淮跟在她身後進入屋內,期期艾艾的不知如何開口;後者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折回臥室倒頭就睡。

    他走了進去,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聲喚道:「采依!」

    面向牆壁的藍采依動也沒動,連聲音也未吭一聲。

    「采依。」他沮喪地說:「你生氣是對的,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道歉。你儘管罵我,但別不理我,采依!」他伸手觸觸她的肩頭嗟歎道:「沒事先跟你溝通是我不好,但並非我一意孤行,誠如昨天所言,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才遲遲沒告訴你……你轉過來看著我好嗎?轉過來,要罵要打都隨你。」

    她纖瘦的肩頭一陣顫動,她緩緩側轉身子,以單手枕在頰下,眼神是淒楚而悲涼的。「你好自私!」她沙啞地控訴。「你因為被愚弄而倍感憤怒,那我呢?我就該當傻瓜嗎?」

    他的身子陡地下滑,伏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切切地說道:

    「對不起,采依,你原諒我吧!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愛護你都來不及了,怎可能蓄意傷害?」

    藍采依深深凝視著那衷心懺悔的面容,長長歎了一口氣,幽幽地問:

    「告訴我,你真的決定終身不再談婚姻嗎?若真如此,我們的未來呢!」

    他站了起身,在房裡踱了踱,表情是深思的。半晌,他徐徐地開口道:

    「自從離婚後,我陸陸續續在朋友身上又看見許多家庭不美滿的例證,最後以分道揚鑣收場的也不勝枚舉。於是,我的觀念便有了極大的轉變。」他頓了頓,又道:「一張紙、一場儀式不一定能代表天長地久,最重要的是彼此相待的真誠。昨天下午,我們去探望你父親,他的情形令我頗為震撼!在某些地方,我覺得我跟他是同病相憐的……」他望著她,「他也遭到了妻子的背叛,不是嗎?采依,我們並非一定得拘泥於形式不可,沒有誓約,照樣能白首偕老啊!」

    的確,堅貞的愛無需承諾也能海枯石爛至死不渝,這一點藍采依頗認同;但……她迷惘了。原本她並未特別為了終身歸屬而尋覓對象,認為這種事一切隨緣。然而如今遇見了至愛的人,自然會對兩人的遠景產生幻想;在共組的家庭裡,生養一堆可愛的孩子,有些五官酷似他,有些則是自己的再版……

    這些難道都是奢求?

    「為什麼我會遇見你?」她無奈地自語:「為什麼我會愛上你?」

    「采依!」他熱烈地低喚。「今生今世,我絕不負你!」

    她立刻伸手堵住他的嘴。「別說了,免得以後找不到台階下。」她細細端詳他那張倦容,心裡湧起了許多的不捨。「瞧你的黑眼圈,像熊貓一樣。」

    「我整夜都在想你,根本無法成眠,」

    她朝裡面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拍了拍,「上來吧,床借你睡。」見夏仲淮受寵若驚的表情,和充滿怪異的眼神,她迅速補充道:「可是不許亂來!」

    他略微失望地應一聲,隨即上了床。

    「那我可以抱著你睡嗎?」他企盼地問。

    「當然——不可以!」這刻意的拒絕只是對他小小的懲罰。

    「牽手總行?」他不放棄,繼續討價還價。

    她伸過手去,警告道:「如果不規矩,我一定把你踢下去!」

    「是,女皇陛下!」他怯怯地問:「你原諒我了?」

    「我得再考慮考慮。」她存心刁難他。

    他執起握著的手,送到嘴邊一吻再吻。

    「你的床好溫暖。」他輕聲囈語。一個呵欠之後,濃濃的睡意很快地襲了上來,他的眼皮愈來愈重,意識愈來愈模糊,直至進入睡夢中,口中仍發出含糊的低語。

    她兀自喟歎,輕輕悄悄地挨近他,感受他均勻的鼻息。

    忽然之間,她不禁覺得天長地久是個多麼抽像的形容詞!

    既然在愛情的天秤上,要衡量出一個達到平衡的狀態是如此困難,也許她勢必要作出一些取捨。

    反覆思量之後,答案漸漸浮現——

    如果,在愛情的領域裡,每個人都是賭徒,那麼,她情願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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