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婦的面紗 第八章 遺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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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我整天睡覺,床是白的,被子單是白的,牆也是白的,除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天天陪著我,還有一些穿白衣服的人來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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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

    「什麼事?」

    「今天老闆摸我的屁股,我好生氣,打了他一耳光。」

    「啪!」我臉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個耳光。

    「爸爸——」我驚呆了,我是爸爸的心肝寶貝,十幾年來我們父女相依為命,他從來沒有動過我一指頭。

    「你竟然敢打他!」

    「可是他是色狼……」

    「你不知道他不僅開了雜貨店,還是村裡最大的財主嗎?」

    「我……」我含著眼淚望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走,跟我去向老闆道歉。」

    「不,我不要去!」

    「啪!」我的臉頰又火辣辣地疼,「由不得你!」

    「爸爸,你最疼我的,求你別讓我去。」

    「你以為我疼你?老子養你十幾年,把你當個寶捧著,就是為了有一天賣個好價錢。現在老闆看上了你,是你的福分,也是我發財的機會來了。走!」

    「爸爸,我是你的親生女兒……」

    「呸!什麼親生女兒!你那當婊子的媽不知和誰生下你這個野種,丟給我就跑了。要不是看你臉蛋長得可以,老子早把你扔進海裡餵魚了。難道十幾年就白養你?怎麼也要賺回來。」

    「爸爸,我會好好打工掙錢孝敬你的,求你別讓我去。」我哭泣著哀求。

    「不行,走!」他用力拉住我往外拖。

    「爸爸,求求你……」我拉住門框。

    「走!」他一個一個掰開我的手指,我的手好痛。

    「求求你,求求你……」

    「別動!」他按住我的手。

    「爸爸,別讓我去,我怕……」我哭著掙扎。

    「好,不去,不去。別動,別把點滴管扯掉了。」爸爸變得好溫柔。

    「剛才爸爸好凶。」我委屈地扁扁嘴。

    「那是夢,不是真的。」爸爸耐心地安慰我,「爸爸最疼小如了,怎麼會對小如凶呢?」

    是啊,是夢呀。爸爸是小如惟一的親人,才不會那麼狠心呢,我笑了。

    「告訴爸爸,夢裡的爸爸對小如說了什麼?」

    「爸爸不知道嗎?」好奇怪,他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爸爸不知道,那是小如的夢,爸爸沒有進去。」

    「對耶。夢裡的爸爸和爸爸長得不一樣。他個子矮矮的,有鬍子。」我摸摸爸爸的臉,「爸爸也有鬍子了,可是夢裡的爸爸鬍子比較長。」

    「那他說什麼?」

    說什麼?我瞪著天花板上的燈想。

    ☆☆☆☆☆

    他拉著我走進雜貨店,「王老闆。」

    王老闆拉長了臉,「楊公力,你來幹什麼?咱們當初可說好了。可你家丫頭不願意,還打了我一巴掌,你瞧!」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家丫頭不懂事。小如,快跟王老闆道歉。」

    「對不起,王老闆。」我鞠個躬,是不是道了歉,我就可以回家了,爸爸也不會生氣了。

    「好,好。」王老闆色迷迷地拉住我的手。

    我一縮手,躲在爸爸身後。

    王老闆的臉又垮了下來,「楊公力——」

    「對不起,王老闆,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小如,王老闆喜歡你,是你的造化,還不過去?!」

    「爸爸?」我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去!」爸爸把我一推,推到了王老闆懷裡。王老闆滿口惡臭的嘴湊上來。

    「爸爸——」我喊。

    「王老闆,慢慢享用啊。」爸爸點頭哈腰。

    「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王老闆的手在我身上又摸又捏,「聘金少不了你的……」

    「多謝,多謝王老闆,那我走了。」

    「爸爸——」我哭喊,可是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只能流著淚,木然地任人擺佈……

    夢裡的我哭啞了嗓子,流乾了眼淚。

    「求求你,爸爸,別不要我,別讓我嫁給他,他壓在我身上,我好疼……好疼……」我伏在爸爸懷裡哭。

    「我不會不要你,別哭,乖。」爸爸拍著我的背哄我。

    「可是,王老闆說他給了你一百萬,你把我嫁給他了……」

    「不會,爸爸不會把你嫁給別人。」

    「可是……」我呆呆地看著他,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那是夢裡的爸爸做的,真的爸爸不會那樣,對不對?」

    我點點頭,「夢裡的爸爸沒有爸爸帥。」

    「是啊,那是假的。」

    「可是……」我打了個寒戰,想起那露著黃板牙,散發著惡臭的嘴,那肥胖身子,還有那疼痛……都那麼真實,「他打我……」

    「夢裡的爸爸?」

    「不是,是那個人,他用身子壓我,還打我,咬我,擰我,我全身都是傷……」

    我看見爸爸捏緊了拳頭。

    「我要逃跑,我逃到城市去。我去打工,掙好多錢給爸爸,爸爸就不會賣我了。把錢還給那個人,他就不打我了,我就可以和爸爸回家了……」

    爸爸緊緊地抱著我,抱得好用力。

    「爸爸,我掙了好多錢,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爸爸的聲音怪怪的,好像被什麼哽住了喉嚨。

    我想看清爸爸的臉,可他抱得太緊,我看不到。「我的錢呢?」我使勁掙扎,「我的錢在哪裡?爸爸,我帶了好多錢回來,有好幾萬,不,好幾億呢。在哪裡?在哪裡?」我把錢放在哪兒了?

    「別找了,我已經看到了,收好了。」

    「收好了?」我停止了掙扎,「收得好好的?」

    「嗯,收得好好的,誰也找不到。」

    我高興地笑了,「那以後,小如就和爸爸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了。」

    「對,快快樂樂……」

    「別哭呀,爸爸。」我擦擦他的臉,「我好高興,應該笑。」

    ☆☆☆☆☆

    「叩叩!」有人敲門。

    是那個人!我拉住爸爸的衣袖,「爸爸,那個人來要錢了,別開門。」

    「別怕,是爸爸的朋友。」爸爸拍拍我的手,打開門。

    是個長得挺好看的男人,我好像見過他。

    「尉恆,怎麼樣?」那個男人說。

    爸爸搖了搖頭,就是嘛,爸爸又不叫「衛橫」,當然不會理他。

    「你是誰?」我瞪著他。

    「怎麼,你不記得了?我是雷未央。」

    我為什麼要記得他?哼,他又不是我的誰。對了,「明光呢?明光在哪裡?」

    「誰是明光?」那個叫雷什麼的男人問我。

    「明光是我的男朋友啊,我在北部認識他的。我們一起在便利店打工,他還給我買了一輛機車呢。」我甜甜地笑了。

    那個雷什麼的看看我又看看爸爸,「怎麼又冒出個明光?」

    爸爸搖搖頭。

    爸爸當然不知道啦,我離開鄉下,到北部,一直沒有和爸爸聯絡,他不知道我有了男朋友呢。「爸爸,」我拉住他的手,「我會帶明光去看你的,你一定會喜歡他。他對我可好了,用機車載我去上班,還把泡麵分給我吃。」

    爸爸深深地看著我,眼裡似乎有什麼在閃動。

    「怎麼了,爸爸?你不喜歡明光?是不是因為他沒有錢?」我困惑地望著他。

    「唉。」那個雷什麼歎了口氣,    「醫生說夢是現實的反映。當人急於逃避現實帶來的傷害,就會躲進一個保護殼裡。」

    他在說什麼?我都聽不懂。我要找明光,「明光怎麼不來?他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爸爸看了看我,「未央,拜託你了。」

    「放心。」雷什麼的站起來,「我會查清你要的資料的。」說著往門外走。

    「雷大哥,你叫明光來看我好不好?」我衝他喊。

    他們兩個都回頭看著我,樣子很古怪,然後開門出去了。

    ☆☆☆☆☆

    我呆坐著,一直等,一直等,等爸爸,等明光。

    有一個男人來了,他高高瘦瘦的,胡碴青青的,長得很好看,但我不認識他。

    「你是誰?」我聽見自己問他。

    他好像愣了一下,說:「我……是爸爸呀。」

    「不對,你不是爸爸,爸爸掉進海裡淹死了。」

    「我……」他的表情好古怪,像木頭一樣。

    「你也不是明光,明光娶了那個有錢人家的小姐,不要我了。你不是王老闆,他也死了,他們說是我剋死了他,不准我住他的房子,說我是掃把星,叫我滾遠一點……」我的眼睛模糊了。

    「別哭,寶貝,別哭,我在這兒。」

    是誰在安慰我?我看不清,不是爸爸,不是明光,他們都不要我了,他們都只要錢。爸爸到海裡去找金魚了,因為金魚會給他變很多很錢;明光去娶有錢的女人了。他們不要我了,因為我沒有錢……

    「你是誰?」

    「我是……」

    「不管你是誰,給我錢好嗎?」

    「好,我給你錢。」

    「好多好多錢哦!」

    「好多好多錢。」

    他身後面有兩個人在看我,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很年輕,他們是誰?是明光和那個有錢人的女兒嗎?我想不起他們的樣子了。他們為什麼那樣看著我,又是來罵我的嗎?我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哼,我就知道她只會要錢。」那個女人說。

    我好害怕,我把臉埋在那個陌生人溫熱的胸膛裡。她又會罵我癡心妄想,勾引她的男人了,可是我真的沒有勾引明光……

    「尉芳,不許胡說!」那個陌生人說。

    「大哥,你幹嗎護著她?也許她只是在假裝。」那個女人說。

    陌生人說話,我偷偷抬眼看他,他低頭對我笑一笑。

    「大哥,難道你真的……」那個女人說,「你瘋了!這是亂倫,我決不答應!」她幹嗎惡狠狠地瞪我啊?明光已經要娶她了,不要我了,她為什麼還是不放過我呢?我害怕地又縮縮身子。

    「尉芳,你嚇著她了。你們先出去吧,我以後再和你們解釋。」

    「大哥……」女人還在叫。

    「走吧,尉芳。」和她同來的男人拉著她,「這是大哥的私事,讓他自己考慮吧。」他們走了。

    「他們是誰?」我抬起頭問。

    「我妹妹和她的未婚夫。」

    「可是……你又是誰?」

    ☆☆☆☆☆

    為什麼我整天睡覺,床是白的,被單是白的,牆也是白的,除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天天陪著我,還有一些穿白衣服的人來了又走了。

    好奇怪,我的家不是這樣的,這也不是我和明光租的鐵皮屋。我掀開被單坐起來,我想回家,我不要在這個白色的地方,那個男人都不讓我下床,趁著他不在,我要逃走,逃到他們抓不到的地方。

    走廊裡也有好多穿白衣服的人走來走去,他們看見了我,但誰都不理我,我走出了大門,陽光好刺眼。

    有花、有樹、還有可以坐的椅子,有些穿白衣服的人在走,還有人坐在有輪子的椅子上,讓一個穿白衣服的女孩推著走。

    我看見他了!我看見那個總是陪著我的男人,我高興地笑了,向他跑過去。可是……要是他看見我偷偷出來,沒有乖乖聽話待在床上,會不會很生氣?我放慢了腳步,猶豫起來。

    他正在和一個人說話,好像是……姓雷的,雷大哥,我想起來了。可是我總是記不住他叫什麼。

    「……十七歲時被她父親以一百萬的代價,嫁給了村裡姓王的土財主。這個人又老又醜,還是個虐待狂。據鄰居說常聽到她的慘叫……」雷大哥在說話。

    那個人好像很生氣,眼睛裡都在冒火光。

    「……大約一年左右,她逃走了,逃到北部,到處打零工為生。這期間她結交了一個男朋友,叫劉明光。他們租了一間樓頂的違章建築,住在一起,一起打工的人都說他們很要好,她很樂天,很可愛……」

    「後來呢?他們怎麼分手了?」

    「據說劉明光認識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就甩了她。她那時一無所有,就離開北部回鄉下了。這期間她的父親遇海難死了。她只好回到夫家,姓王的土財主也已經死了,親戚已經瓜分了所有的財產,見到她,就指責是她剋死了丈夫,把她趕了出去。這就是她的第一次婚姻。」

    「該死!」那個人低聲咒罵。他在罵誰?

    「她以打工為生,換了很多工作。後來在南部一家電子工廠當女工時,老闆很喜歡她並娶了她,這就是她的第二個丈夫,姓費。費先生對她不錯,可是她總是鬱鬱寡歡。據當時費家的傭人說,她很少笑,而且總是鬧著讓費先生給她錢。但她自己卻又很少花錢,給人的印象很古怪……」

    費……費……頭好痛,是誰,是誰在叫我想起他?我捧著頭,好痛!好痛!我不要想了……

    「你怎麼在這裡?」有一個女人拉住我問。

    我抬起頭看著她,她穿著白衣服,頭上戴著白帽子,兩邊還向上翹著,很好看。我也有一頂白帽子,是孝文給買的。對了,孝文……

    「你快回病房吧。」她扶著我走。

    「是孝文叫你來的嗎?」孝文讓傭人叫我回房,他總是要我陪他看電視。

    「什麼孝文?快回去吧,一會兒醫生查房發現你不在了,我會受罰的。」

    「醫生……」是他,是那個壞人!「不!我不去!放開我——」

    「別發神經了,快走!」她用力拖我。

    「不!我不去!壞人,放開我!孝文,救我——」我大聲尖叫,我不要見那個壞人,我好害怕,害怕他眼鏡後面的光……

    「怎麼回事?」

    「你怎麼在這兒?」兩個男人跑過來。

    「是孝文,孝文來救我了。」我用力甩開壞人的手,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摟住他的頸項,全身顫抖看。

    「笪先生,是她自己跑出來的,我想帶她回去,她就拚命尖叫。」那個女人說。

    「算了,我會帶她回去的。不過以後要小心點,下一次再出現這樣的疏忽,就請院長向我解釋。」

    「對不起,笪先生……」

    他們在說什麼?我在孝文耳邊小聲說:「孝文,你快叫壞人走開,我怕……」

    「別怕,我在這兒。」他拍拍我的背,「你走吧。」

    那個女人沒說什麼就走了。

    呼,幸虧有孝文在,那個壞人沒法做壞事了。「孝文,你真好,只有你對我好。」

    「孝文?」他幹嗎叫自己的名字?還看著另一個男人,臉上好像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

    「費孝文,她第二任丈夫的名字。」另一個男人說。

    「孝文,你忘了自己的名字?」真笨!

    「是啊。」我放開他的頸項,改拉住他的手,「咱們回房看電視去。」

    電視卡通片真好看,我看得使勁拍手。

    「孝文,你怎麼都不看電視,光看著我呢?」

    「因為……」

    「我知道,因為我比電視好看。」孝文總是這麼說。「他又是誰?」沙發上還坐著一個男人。

    「他是我的朋友,叫雷未央。」

    我狐疑地看著這個叫雷未央的人,他對我笑著揮揮手,「嗨,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朋友?他是孝文的朋友?我全身緊張起來,壞人!孝文的朋友是壞人……

    「不!」我一下子撲到孝文懷裡,他身子往後一仰,差點摔倒。

    「怎麼了?」

    「孝文,你會相信我對不對?你會相信我?」我心慌地尋找他的眼睛,想看清楚,卻怎麼也看不清。

    「相信什麼?」

    「我沒有勾引他,我真的沒有勾引他。是他抱住我,要親我,拉我的衣服,還說我是尤什麼物的。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拚命地搖頭,想把淚水搖落,可是孝文看起來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我要抓住他,抓住他,求他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我相信你,相信你,你沒有勾引他。好了,乖,安靜下來……」他哄著我。

    「不!不!你不相信我,你相信他,因為他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我了……」我放聲大哭。

    那個男人歎了口氣,「我正要告訴你這件事。據說費孝文有一個醫生好友,經常到費家走動。一次費孝文親眼看見好友與妻子的姦情,氣得心臟病發作,送醫院後不治身死。這位醫生指責是費夫人勾引他,他一時把持不住才犯下大錯。因為這件事,她又被費家趕出了大門。」

    「事實真的如此嗎?」孝文問。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不過這位醫生好色是出了名的,多次被護士和女病人指控性騷擾。幾年前被叛有罪,現在還在服刑。」

    「該死!」

    「不,我不要你死。孝文,求你,求你別死,別死……」我抱著孝文的身子搖,哭得聲嘶力竭。

    「我沒有死,我好好的……」

    「孝文死了……死了……躺在那裡……不動了……孝文……別死……」我看見孝文躺在地毯上,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動。我搖他,喊他,可他不回答我。他是不是生氣了?他不相信我……再也不要我了……

    周圍好多聲音,有一個男人皺著眉,緊緊抱住我在說什麼,有幾個穿白衣服的人跑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尖尖的東西。我不要他們,我要孝文!他們都是壞人!壞人!只有孝文對我好,可他不要我了……他也不要我了……

    我聽見一個女人在哭喊,聲音好大,好大……

    我的手臂一痛,周圍的聲音都不見了……那些人也慢慢走遠了……

    ☆☆☆☆☆

    「她過了一段很貧窮的日子,三餐不繼是常事。甚至賣過血……」

    有一隻手在撫摸我的頭髮。

    「因為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走投無路的時候遇上了笪伯父,被安排進達賢工作。

    「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差點撞上伯父的車。進達賢以後的事你應該知道了。」

    「是啊,她擔任總裁秘書,純粹的花瓶角色,台下其實是總裁情婦。聽說一開始還常被另一位總裁秘書兼情婦欺負。不過她很聰明,兩年後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擠走了情敵。再過不久,就爬上了總裁夫人的寶座。」

    「聽說她還常參與公司決策……」

    「是事實。她沒有高學歷,但很好學,又有野心。她的殺罰決斷、鐵面無情甚至讓男人也自歎不如。她其實很有才華……」

    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

    「你打算……就這樣下去嗎?也許她永遠也好不了。」

    又是一陣沉默,撫著我頭髮的手停住了。

    「你不要笑我癡,笑我傻,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他聲音聽起來好苦。

    「我聯繫了未果,她說這種案例很典型。心理上受創太深,積累的壓力太多,一旦失去了控制痛苦和壓力的某個關鍵,或是突然再受打擊,就會全面崩潰。」

    「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對她大發雷霆……」接著是低低沉沉的歎息。

    「不,是我的錯。對不起,尉恆。」

    「別說對不起。未央,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不希望我愛上不該愛的女人。只是,你們都不瞭解她,你、尉芳、傑尼,還有所有的人都沒有看到她的內心。在內心,她只是一個沒有安全感,拚命想抓住什麼令自己心安的東西的小女孩罷了……」

    「尉恆……」

    「她總是被人出賣、被人拋棄、被人玩弄,對人她也許已經沒有信任了。惟一能給她安全感的,只有金錢了。」

    「尉恆,等未果回來再說,她已經是有執業資格的心理醫師了……」

    「不,你不明白。心理醫師也許會暫時治好她,但不能永遠消除她心裡的陰影,不能恢復她對生活的信心。」

    「難道你能做到這些?」

    「也許吧,我總要試試看。」

    「別傻了,尉恆。還是交給未果吧,你不是專門研究心理學的,能有什麼辦法?」

    「給她愛,給她安全感,我相信這比最高明的心理醫師都有用。」

    「你真的要……你瘋了!想想你們的身份,將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未央,別用這個勸阻我。」

    「就算不在乎身份,但別忘了她在外面的風評多差。」

    「她只是個無辜又脆弱的女人……」

    「是,我很同情她,明白她變成這樣是有原因的。可這也改變不了她狡猾、拜金、聲名狼藉的事實。這樣的女人值得你愛嗎?純真可愛的女孩多得是,你為什麼偏要愛一個嫁了三個丈夫的女人呢?」

    「我不在乎她是純潔得像一張白紙,還是歷經滄桑,我愛的是她。未央,愛如果有條件就不是愛了。    」

    「你以為你是十七八歲的純情少男啊?拜託,你已經三十歲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考慮尉芳、傑尼會怎麼想,還有達賢上下,還有外界,報刊雜誌怎麼說,這些你都不在乎嗎?」

    好一陣,沒有任何聲音。那隻手把我的髮絲繞在手指上又放開。

    「你真是固執!」另一個聲音很懊惱,「真不明白你究竟愛上她什麼?她是很美,可比她美的女人也多得是。」

    「她轉著眼珠想詭計時,樣子可愛極了;她聰明,讓人覺得和她鬥智,一點也不乏味;她對金錢的追逐那麼執著,而且從來不掩飾;她虛偽,端莊、友善、嬌媚都是偽裝的,可是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善良、純真的天性。她是個好女人,只是沒有人能讓她成為好女人,現實逼得她不得不變成一個壞女人。」

    「你是同情她。」

    「不,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世,我根本不會同情她。可是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前,我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了。」

    我的鼻子有些發酸。

    「算了,你中了毒了。我勸你也沒用,你打算怎麼辦?」

    「也許把公司交給尉芳,我回美國去。」

    「尉芳肯嗎?她可是最討厭她的。」

    「我會說服她的。」

    「別硬來。需要我幫忙就說一聲。」

    「謝謝。」

    「朋友嘛,謝什麼。」

    眼淚涼涼的,淚水順著眼角流到枕頭上。

    「她哭了,她流淚了。小如,你醒了嗎?」我聽出這是笪尉恆的聲音。

    「也許是在做夢。」

    是啊,做夢,好長好長的夢。我緊閉著眼,默默地流淚。

    ☆☆☆☆☆

    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見了好多已經遺忘的事。我夢見了爸爸,夢見了他把我當小公主一樣地寵著,夢見他那麼慈祥地愛著我,可是突然又變了臉,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夢見他為一百萬把我賣了……

    我還夢見了王老闆,夢見他打我,咬我,夢見我痛得慘叫;夢見王老闆死去,我一點也不傷心,我好高興我成了寡婦……

    我夢見了明光,他用中古機車載著我去便利店上班,夢見悶熱的天氣,我們擠在鐵皮屋的行軍床上;夢見他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走了,那個女孩叫我不要勾引她的未婚夫……

    我夢見了我在垃圾桶裡找吃的,我夢見房東把我裝衣服的包扔到街上,我夢見針管抽走了我身上紅紅的血後,我手裡捏著賣血的錢,在街上搖搖晃晃地走,想找個地方買點東西吃,後來,被一輛車撞倒了……

    笪頌賢,我也夢見了他。他帶我回公司,給我工作,幫我打官司,要回了王老闆和孝文的錢。我還夢見了余麗娜,她總是背著笪頌賢欺負我,可是後來我趕跑了她,讓笪頌賢甩了她,娶了我。笪頌賢說過要給我很多錢,可他只給我兩千萬和一輛車……

    還有尉恆、尉芳、傑尼、雷未央……我夢見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好長的夢!原來我忘了的事都藏在夢裡。

    ☆☆☆☆☆

    我起身下了床,沙發上睡著一個人,是笪尉恆。我俯身看著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影。

    他的眼睛動了動了,突然睜開了,我嚇得後退一步。

    「你醒了?睡飽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急忙坐起來,拉住我的手問。

    我搖搖頭不說話。

    「肚子餓不餓?」

    我點點頭。

    「想吃什麼?我去買。」他穿上外套。

    我偏著頭看他,他的眼裡有真誠的關心。我的眼眶有些發熱。

    「怎麼不說話?想吃什麼?我叫家裡的廚師做也可以。」他溫柔地用手指梳梳我的頭髮。

    「麥當勞。」我生怕自己會流下眼淚,飛快地說。

    「麥當勞?」他張大了眼睛,「好,好吧,我去買。你乖乖地等我。」說著轉身走出門。

    我吁口氣,坐在沙發上。門一開,他又走了進來。看我一臉驚訝,他微笑著解釋:「我叫護士去買了。我不放心,還是留在這兒陪你。」

    我看著他坐在沙發上,坐在我身邊,聽著他東拉西扯地和我說話,雖然我根本不開口,他就一個人說。我慢慢地傾倒身子,倒在他懷裡,閉上眼。

    「給我講故事好嗎?」

    「從前有一個漁夫……」

    「我不要聽漁夫和金魚的故事,那是爸爸講的。」

    「從前有一位王后……」

    「我不聽白雪公主。」因為我就是邪惡的王后,失去了魔鏡的可憐王后。

    「那你要聽什麼?」

    「講『貴婦的面紗』。」

    「在墨西哥的原始叢林裡……」

    我默默地聽著,聽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聞著他身上好聞的男人氣息,感覺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就讓我貪戀一分鐘吧,多一分鐘,再多一分鐘……直到我聽完所有的故事,直到這一刻的回憶足夠我今後慢慢回味,陪伴我注定狐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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