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之吻 第五章
    那一年,誰愛誰,誰是誰的摯愛,誰又是誰的阻礙,早巳過得太久,令他不想回頭想過。

    古旦達朝他走了來。「王子殿下,我真是沒有想到,你可以等那麼久,一百年的時空,一百年的等待,沒讓你這個吸血鬼發瘋,真是出乎我的預料。可是,你以為你已經找到亞歷了嗎?不!」古旦達笑著搖頭。「我想還沒有。那個人還不是你的亞歷,因為他把所有的事情全忘光了。」

    古旦達指著傑。「他沒記起百年前這古堡中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沒記起他究竟是愛著誰,沒記起你有多想擁有他,想到,強好了他的妻子席拉,笨到,以為那樣席拉就會離開他。而且最要不得的是,你在他死後,竟然愛上了席拉。」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望著傑。

    「我沒說錯吧。這就是當年你血洗整座城堡,砍下多具頭顱,卻沒有動席拉公主一根寒毛的原因。」古旦達仍是笑著,無害地微笑。

    「你……你愛著的是誰?」傑之前努力所築成的藍圖崩潰了,難怪他總對奇拉維那麼好,總為奇拉維著想,原來他以前竟愛著奇拉維。

    「真是混亂。」奇拉維咕噥地道。不過聽見哥哥對那只吸血鬼有了懷疑,奇拉維還是挺樂的。

    他沒有答話。坐在沙發中的身軀沒有起來過,只是任由自己深陷,再也尋不著牛點力氣爬起來。

    「說啊?」傑問著。「這是你必須告訴我的。當我沒有以前的記憶,當我以為自己愛著的人是你,你也這般告訴我,我必須得到一個由你口中說出的答案。」

    「以前愛著誰,那麼重要嗎?」

    「是。」傑篤定。

    「是你說過……」他紅了眼眶。「是你說過你會永遠愛著我的……但你卻沒有守住諾言……

    「古旦達說的是真的?我愛的人不是你?」傑不敢相信他競作出了這種事來。

    「欺騙我的人是你!」他低聲吼著。粗嘎的聲音裡,有許多不堪回首的傷痛。太多人、太多事、太多身為一國王子須有的考量,那時的他雖拚命追隨著亞歷,但終究難逃被丟棄的命運。

    你最適合紅色玫瑰。

    我將為你編織玫瑰……永遠……永遠……

    「你是個騙子……」的身影,在夜色裡慢慢淡去,無意爭辯,但卻不甘心這些年來所受盡折磨傷痛。

    「是你說你會永遠愛著我的……是你說永遠的……」當亞歷為他編織那些玫瑰花圈,他是多麼地相信亞歷承諾過的誓言,然而當席拉介入他們之間時,一切全變了。亞歷再也不是他所熟知的亞歷,亞歷將他丟下了。

    亞歷將他丟下了。

    不顧他的哭喊,將他活生生丟下了。

    聲音停歇,空沙發上再找不到任何身影。他遠遠逃離,無法面對眼前這個,曾經深深愛過的人。

    傑震驚著。

    當傑再回過神來時,古旦達已經到了他面前。

    古旦達仍噙著那抹笑,看似優雅而善良。「想知道一百年前,這座古堡內發生過什麼事嗎?即使你不點頭,我仍會讓你一清二楚。」

    古旦達伸出了手,傑眼前閃過黑色漩渦。

    「你的靈魂一直在場,當安卓發瘋時,你就在他身旁。我會讓你想起來,那年,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個怎樣愛著你,卻被你推進地獄裡的人。這是我所要求的報酬。」

    古旦達輕輕地笑著,森林不見了,亞歷的玫瑰花海也盡數凋謝,他找不回那年曾經有過的一切,愛情消逝了。

    風很冶,天上銀月大得駭人,他站在曾經有天使雕像駐足守護的城堡門前,雙眼霧氣朦朧著。天使不見了,只剩下一雙翅膀留在原地。

    遠方傳來救護車用力鳴笛聲,他側耳聽著,聽著這個夜裡又有哪條性命消逝,又有誰將化塵土,再不用理會這個世界太多太多的生死苦痛。

    肩上扛著把鐮刀,死神慢條斯理地由城堡門前經過,看著了他,伸手打了聲招呼:「嗨,今天好像比較冶。」

    「去上工?」他回過了頭來望向死神。

    「是啊,天氣變化大,生意一下子好了許多。死神眼著救護車鳴笛聲四處跑,本來離城堡老遠的,這回又繞回了這裡。

    「那恭喜你了。」他轉身離去。

    「安卓!」死神突然叫住了他。「你這就走了嗎?」

    他沒有回答。

    「你不是找到他了,不是找到亞歷了?」死神問著。

    「我找不到他了。」他的聲音很淡,就像冬夜裡朦朦朧朧的霧一般,就像他再無法溫熱的心臟一般,有些冰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是古旦達那傢伙又搞鬼了吧?」死神問著。

    「我真的很愛他的……」他經過了一棵枝葉茂密,佇立在這片土地上幾百年之久的大樹,樹精稍稍地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躲回葉間。

    百年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都忘記了,只有他一個人記得,那是一段包含著摯愛、背叛、詛咒、殺戮,神所不容許存在的情感。

    他離開了那棵樹,景色漸漸發亮,往事歷歷再度浮現,時間倒退再倒退,森林回來了,陽光耀眼著,亞歷的聲音模模糊糊停留在他耳際。

    他回頭,眼角浮現那年殘像。他看見樹下躺了個少年,少年的金髮在太陽下閃耀著,他睡得很熟,很熟很熟。

    那年也是冬天。他十七,亞歷二十。

    百年之遙塞立西亞王國冬陽難得露臉,溫暖了城堡每個角落。石磚停留著陽光的溫度,有些熱,但卻不會燙人。

    他靠在樹下,枕著浮出泥土表面的樹根,幾朵白色花辦的野花綻放在他臉頰附近地上,呼吸間,讓他聞得淡淡清香。

    原本睡得挺熟,但幾個低沉的聲音卻不識相擾了他的清夢,他半睜著眼看了眼沿路走來,拿著羊皮卷宗討論的宮內大臣,而後視線停留在有著一頭黑髮的哥哥亞歷身上,便又合上了眼。

    商討聲突地停歇了,亞歷見著了睡在地上的他。

    「你們先下去,等會兒再談吧!」亞歷揮退了大臣。

    「但是大殿下,您明日就要帶軍隊出去作戰了,這事有些緊急啊!」

    「沒關係,我晚一些會叫你們過來。下去吧!」亞歷的聲音中有不容挑釁的威嚴存在。

    大臣們捲起了卷宗,一個接著一個,往回走去。

    「安卓,回房去睡,別躺在這裡。」亞歷來到弟弟身邊,蹲了下來,看著他。

    他朦朧間聽見了,但不想理會。大地與泥土的香味令人舒服愉悅,他想多曬一些太陽。

    「人來人往的,你可是個王子啊,安卓。」亞歷說著,有些介意弟弟總是忘記自己的身份,作出不適宜的舉動來。

    他翻了個身,不甚愉悅地歎了口氣。

    亞歷盯著弟弟看了老牛天,最後搖了搖頭,將他由地上抱了起來。

    他因為好眠受擾,喉頭咕噥地發出了些聲音。

    回到房間內,亞歷為他蓋好了被子,正在亞歷準備轉身離去時,他卻醒了。

    搔搔頭,掉了些枯草乾葉,他金黃猶如陽光耀眼的發上,紅絲帶掉了,髮絲略顯糾結。

    「不睡了?」亞歷問。

    「被你搬來搬去,哪還睡得著。」他顯得些微不悅。「我餓了。」

    「我讓人幫你弄吃的。」亞歷走離了他的床。

    「你去哪裡?」他問。

    「去叫人,接著去找大臣們談一些未完的事。」

    「不許走。l他下了床,拉著亞歷的手,走到房間一角的圓桌旁。「陪我下棋廠他如此要求。

    圓桌上擺著美麗的水晶棋盤,但有些灰塵了,因』為他的主人向來鮮少下棋,而且更不准任何人動它。棋是他八歲那年生日父王送的,從那時起,他的對手就只有亞歷一人,他只讓亞歷碰他的棋。

    「我還有許多事要忙。」亞歷很堅決地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他盯著那扇亞歷帶上的門,有些懊惱,有些氣憤。亞歷就要出征,他身上掛著父王給他的榮耀,以塞立西亞未來皇位繼承人的身份,去征服別的國家,擴展自己的領地。亞歷越來越忙,他們就越來越疏遠,他就快記不得他們上次下棋是什麼時候,不記得他對她笑,是在何時。

    稍晚,侍女送來餐點,他看也不看一眼,靠在窗邊凝視著底下一大片玫瑰花海。紅色的花開得旺盛,鮮艷欲滴的花辦如同深沉妖艷的火,綻開一種奇特蠱惑的魅力。

    過了許久,亞歷人了玫瑰花海,仔細地檢查玫瑰的生長情況,他靜靜地看著亞歷,許久許久,亞歷都沒發現。亞歷大概和大臣們商討完畢了,但天色也很晚了。

    起身到桌旁拿起鵝毛筆,寫了幾個字,將紙揉成團,本來還想把墨水瓶包在紙裡,但想可能會打破亞歷的頭,他便拿了起來。接著他從窗口狠狠往-下擲去,扔中了亞歷。

    亞歷吃了一驚,抬起頭來左看右看,最後才發現靠在窗口的他。

    「安……」

    亞歷一開口,他便狠狠地關上窗戶。碰地聲,要吵醒城堡裡所有的人。

    亞歷被打得莫名其妙,攤開揉得快碎了的紙一看,裡頭只寫了幾個字。

    白癡,笨蛋!

    亞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將紙收進口袋,在花海中揀了幾隻玫瑰花,便往弟弟房裡過去。

    「怎麼了,睡不著?」亞歷在他的房門口問著。

    「沒有,我就睡了。」他上床縮進被子裡,但碧綠色的眼裡,有著憤怒。

    亞歷坐在擺放水晶棋盤的桌子旁,採來的玫瑰放-在膝蓋上,慢慢地,將莖旋繞成形,織著花圈。「我知道明天是你生日,也知道你在氣我明天一大早就要離開。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父王早就決定了。」

    「該死的!」他的眼眶有些紅,原來亞歷並沒有忘記。

    亞歷靜靜地織著花圈,玫瑰花的刺將亞歷的手指弄得傷痕纍纍。

    「流血了。」他說。

    「沒關係,只要我親愛的弟弟不生氣就好。」亞歷淺淺笑著。

    「誰說我不氣了?我還是氣,你明天就要走了,什麼時候我才能再看見你?」他瞪著亞歷。

    亞歷將織好的玫瑰花圈放在他金黃色的發上。「明年你生日前,我一定回來。」

    「騙人。」他嗤了聲。

    「你的生日,是玫瑰開得最美的一天。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你身邊,我不捨得你傷心,我要你擁有最幸福的笑容。」亞歷說著,他的承諾,源自於他對這唯一弟弟的溺愛,他的眼眶有些紅。「胡說,騙子。你如果不出征,我就相信你。」

    亞歷臉上的神情始終嚴肅著。「你都十七歲了,總不能每天跟我膩在一起。我們還有很多事得做,為了這個國家,一生都得奉獻。」

    「為什麼不能膩在一起?討厭我就直說。」

    「我不討厭你。」亞歷說:「相反的,我一直愛著你。」

    他突然將被子一把拉起來,蒙蓋住頭,在柔軟的絲絨被裡放聲大叫。該死的亞歷竟然這麼容易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門外守候的侍女聽見了叫聲匆忙叩門闖入,見到亞歷在場,有些慌亂地問:「大殿下,請問是怎……怎麼了……」

    「沒事!」亞歷揮侍女。

    看著躲進被褥當中的弟弟,亞歷的心裡有一絲酸楚。

    是的,我愛著你……一直以來……

    隔日,亞歷帶兵隊出城了。

    他站在城堡門口,目送亞歷離開。直至亞歷的身影被軍隊戰馬所掩沒,他仰起頭,發覺站在城牆之上的天使也遠遠凝視著離去的亞歷。

    希望亞歷會平安歸來!

    他祈求著。

    一年後大軍凱旋回歸,城堡內沸沸揚揚,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慶祝著,鄰國依摩打了敗仗,為了求得和平,奉獻了許多金銀財寶,甚至連依摩國王最美麗的小公主席拉,也呈獻給塞立西亞的軍隊,讓他們帶回來。

    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站在窗前,凝視那片玫瑰花海。回國後的亞歷並沒有馬上前來看他,侍女說亞歷忙著為依摩國遠道而來的公主安置,又說那名紅髮的公主有多麼美麗,亞歷好像陷入了愛裡。

    望著那片花海,他有股衝動,想放把火將玫瑰盡數焚燬。亞歷對他的愛不是愛,那只是兄弟之情。他這才明白。在他等了一年,亞歷卻帶著別的女人回來後,他才明白。

    城門口,奴隸進城了。他走著迴旋梯而下,在眾人的眼裡,得到身為一個王子該享有的欣羨與仰慕。他看著那些渾身污穢傷痕纍纍的奴隸,冶冶的碧綠眼瞳裡,沒有憐憫或關懷情愫產生。

    「走快點!」鞭子不停落下,落在那些戰敗國送來的奴隸背上。

    結實的繩索絞著,一個接著一個,依摩的戰俘們由他眼前經過。

    突然,誰絆到了前人的腳,摔倒在地。他的眼眸裡,映人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黑色的發,糾結著,少年睜著惶恐的眸,望著他。那對眸也是黑色的,有著太多太多疲累,有著想一死尋求解脫的衝動。

    「二殿下!」帶領奴隸進城的軍人立即奔了過來,想將少年帶開。

    他拔起了腰際的劍,往那連結的繩索揮去,削開少年身上的枷鎖。「你叫什麼名字?」

    他問著。

    「……」少年張大著嘴,因驚慌而講不出話來。

    「給我你的名字。」他再問。

    「古旦達。」少年驚恐地回答。

    「將他洗乾淨,帶到我的寢室去。」他對旁人說道。

    「是的二殿下。」

    他轉身往皇宮走去,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上,有著亞歷幼時的影子。

    曾經屬於他的亞歷,如今將投往另一個他所不認識女子的懷抱。妒忌燃起了兇猛的火焰,再無法獨佔亞歷的他因對愛的渴望而內心扭曲著,他不願亞歷去愛上誰,他想要毀掉那個女子。

    收起了劍,他走人了皇宮大廳,大廳內正在商議國事的父王因他的到來而停止了辦公。

    站在父王的跟前,他的臉色因幾夜失眠而憔悴,大臣們也訝異著。

    「怎麼,誰惹你生氣了?」父王問著。

    「您今年要送我生日禮物嗎?」他低垂著眸,問著。

    「我還在找。」國王為了自己最疼愛的小王子,每年都會尋覓最稀奇珍貴的禮物,讓他開心。

    「您不必費心尋找了,我今年有一件很想要的東西。」他說著。

    「是什麼?」

    「依摩國的席拉公主。」

    國王起先頓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我明白,她的美麗是名聞遐邇的。」

    「您答應嗎?」

    「你的要求,我何時拒絕過?」

    「即便她是亞歷所喜歡的人?」

    「關於這事我與大臣商量過了,亞歷是將來要繼承我王位的人,他的皇后不可能是一個戰敗國呈獻來的公主。」

    「謝謝您!」

    房門口,在他出門時被掛上了玫瑰花圈,那樣的編織手法,他知道是亞歷所作。亞歷的花圈十分美麗,紅花與綠葉有最完美的平衡。

    他在房門口沉思著,這花圈也許是亞歷派人遠來的,亞歷才回國,又那麼忙,根本不會有時間過來看他。只是…亞歷為什麼還要繼續送他花圈,亞歷早已經被依摩國的小公主迷惑了不是?

    他悲哀地笑著笑。然而,當亞歷發覺那個的公主將不再是自己的,亞歷必定會再來找他。這是他想見亞歷的唯一方法。

    果不其然,他才人房坐下沒多久,亞歷便來了。

    他聽見開門聲,緩緩地,門被推開了。

    亞歷站在門口看著他,眼裡有著些許的不悅。方才和父王見過面,父王開口便說要將席拉賜給弟弟安卓,亞歷覺得才離開一年,這個弟弟的任性似乎又加倍了。

    「安卓,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亞歷關上了門。

    「過來下棋。」他坐在棋桌旁,淺淺笑著。

    亞歷看著弟弟以紅絲帶繫起的金髮,在窗畔陽光照耀下閃閃生輝,看著他的臉龐由一年前離去時仍稚氣的輪廓,長成了成熟而穩重的模樣。

    就連他的笑容,也變了。他的笑裡有種迷人的氣質,帶著一股憂鬱,深深沉沉地,叫人透不過氣來。亞歷險些無法直視弟弟的容顏。

    「怎麼?」他問著。

    「你變了好多,快不認得你了。」亞歷說。

    「那是因為你出門太久,多多過來找我,就會看得順眼了。」他接著說:「別站著,過來陪我下棋吧!」

    「我有件比下棋更重要的事想與你談。」亞歷想著席拉。

    「那個公王我要定了。」他的笑容消失。

    「我答應過她,會給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環境。」亞歷不打算退讓。「安卓,這一次請把你的任性收起來。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能給你。」

    「你也說過不會讓我傷心,要我擁有最美好的笑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親愛的哥哥,你似乎不明白我心裡在想些什麼。我要的人從來不是什麼美麗的公主,或你的王位。」

    「你應該什麼都有了才是。在這座城堡裡沒有人會忤逆你的意思,我與父王也都那麼地疼愛你。」亞歷沒有笑容,方征戰向國的體力透支讓亞歷帶著風塵與滄桑,亞歷的耳力無法聽進弟弟內心的渴求。

    「我不需要被疼愛。」他說道:「我要愛情。」

    「那麼,就去找別的女人。席拉將會是我的妻子。」亞歷如此說著。

    「我就是不想讓她當你的妻子廠安卓再也忍耐不住這一年裡的孤單情緒,他低聲怒吼著。「我要的是你,我要你愛我,我要你的身體,要你的心。」

    他的話一出口,亞歷沉默了。

    亞歷的黑眸暗著,一股波濤猛烈地來了又去,而後歸於平靜。「你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亞歷冷靜地回覆了弟弟。

    「你該死的明明知道我一直愛著你,對不對?」

    「我不知道。」亞歷說謊。他們兩個是兄弟,根本不可能。

    「陪我下棋。」他走了過去,牽起亞歷的手,走到棋桌旁。

    亞歷想縮回手,但他不容許亞歷離開。他說:「倘若你不帶那個女人回來,宣稱你愛著她,居要娶她為妻,我根本不會這麼做。我愛你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我只想你待在我身邊。一亞歷的黑安眸被弟弟的言語一再弄濁,但亞歷明白自己不該開口多說什麼。將來會是國王的自己,必須有一個思妻子為後。席拉雖不是最佳人選,但倘若不能愛自己所愛的人,那麼,與誰結婚都是無所謂的事。危心裡的痛深深埋著,這一些,弟弟不會明白。

    由白天至黑夜,亞歷幾盤棋下得零零落落,弟弟雖然從沒贏過,但在他舉手落棋沉思間,亞歷看著他,胸口心臟搏動的微弱聲音傳進了自己耳裡。有種奇特的痛感侵襲著胸口,讓亞歷就快無法呼吸。

    他的雙眸是澄澈的祖母綠,雙唇是鮮紅的玫瑰花辦,肌膚如同白蕾絲般細緻滑手,十八歲的他低垂著眸專注下棋的模樣,有著令人屏息的高傲美麗。

    「該你了。」他揚起頭來,給了亞歷一個淡淡的笑容。

    亞歷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眸。亞歷始終明白老是跟在自己身旁的弟弟是拿著什麼眼光看著自己。他從不喊他哥哥,對別人向來冷淡的他只願朝他微笑,安卓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便是這個模樣。

    或許是自幼便失去母親的緣故,互相扶持著長大的他們之間,有著超過普通兄弟的情誼。當他越長越大,亞歷便越來越難面對他,他的美麗高傲尊貴與優雅,遠勝過自己身邊所有女子,亞歷明白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是不容置疑,宛若太陽亙古以前便已存在般難以抹滅。

    然而,愛終究只歸於愛。他們是塞立西亞的王子,這是不被允許的。

    門外侍從敲了幾聲,晚餐被端進屋來。

    他抬頭見到是白天倒在他面前的黑髮少年,眼神化得柔和了些,伸手召喚少年:「過來。」

    「是的,二殿下。」

    「亞歷你看,他是不是和你小時候的模樣長得很像?」他摸了摸少年的黑髮。

    「不覺得。」亞歷只瞧了一眼,卻發覺弟弟的眼眸中浮現輕柔笑意。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我的隨從。」他端視著少年清秀的臉龐。

    「你已經有隨從了。」亞歷說。亞歷反對少年的留下,因為他的笑太過柔和,亞歷以為,他有將無處宣洩的愛情放在少年身上的可能。

    「我現在只要這個,當我看到他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我便會以為你在我身邊。而且無論我對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反抗,不會逃離。」他又笑了笑。

    「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亞歷如此回答。

    「我不喜歡你的名字。」他對少年說著,而後將視線回到棋盤上。「從今天起,你就叫做撒米爾吧!」

    「是的,二殿下。」

    「安卓,撒米爾是天使的名字。」亞歷下了另一隻棋,令弟弟的軍隊全軍覆滅。

    「那又如何?」他完全不以為意。

    「他只是依摩送來的奴隸。」

    「美麗的公主也是。」也是等同奴隸。他如此回答哥哥亞歷。

    十八歲生日這天,他起了個大早,在城堡內所有人都街在沉睡時分,背著弓騎著馬,往城外的森林而去。像天使一般可愛的少年撤米爾跟在他的身後,撒米爾的溫馴讓他心生愉悅。

    他們在森林裡獵兔獵鹿,追逐嬉戲。撒米爾的黑髮黑眸就如同亞歷一般,撫慰了他一切不滿的情緒。但當他以為自己可以佯裝得到滿足時,空虛的感覺卻又猛地襲擊了上來,亞歷並不是任何人可以輕易替代,他只是在自我欺騙罷了。

    夜深之後,森林變得漆黑,冰冷的空氣與濃霧令他興起歸去的念頭。他回頭召喚遠處拎著獵物掉掛上馬的撒米爾,撒米爾回過頭來,黑色的眸在幽暗的月色裡閃爍起紫色光芒,但那光芒只出現一霎。

    他愣了一下,但撒米爾隨即甜甜地朝他笑著,他以為那陣光芒的出現,只是自己眼花。

    「二殿下,準備回去了嗎?」撒米爾牽著馬來到他的面前,單純天真的臉上,有著十多歲孩子的稚氣無邪。

    「走吧!」他跨上了自己的馬,不以為意。因這世界沒有什麼事是重要的,除了亞歷。他摯愛的人。

    回到城堡之中,所有人幾乎都睡了。侍女替他換下了衣衫,並說著:「王稍早前將席拉公主送來了。」

    「帶她到我說的那個房間,照顧她的三餐,應付她所有需求,但別讓她走出這裡,我不想那個女人騷擾亞歷。」他說著那個女人這四個字時,言語中憤怒鄙夷的意味連自己都清楚聽聞得見。

    「是的,二殿下。」侍女恭敬地退下。

    「等等!」他想到了什麼,又叫住侍女。「亞歷今天有來過嗎?」

    「本殿下來過三次。」侍女將稍早收起的玫瑰花圈取來,交給了他。

    「然後?他有沒有說什麼?」

    「第一次,大殿下問二殿下到哪裡去?第二次,問二殿下什麼時候回來?第三次,問您與誰一起出城?又吩咐您回來了,便要我去通知。我照二殿下的吩咐告訴大殿下您與撒米爾出城打獵,不想人打擾。其餘的什麼也沒說。」

    「不用通知他,他等不到人自己會來的。下去吧!」他發覺自己總是等著亞歷,無論做什麼事,只為了亞歷一人。

    不久,沐浴完畢洗去一身獸血的撒米爾回到他房裡。他招來了撒米爾。「你過來。」撒米爾溫馴地來到他的身旁。

    他摸著撤米爾的黑髮,唇角有著笑意。「真的好像,你和業歷真的好像。」如此說著,但他明白自己仍只是在自欺欺人,撒米爾有的只是黑髮黑眸,他卻將他當成亞歷的替身。

    然而,不這麼做,他又該怎麼做。他是那麼地渴望著亞歷,亞歷卻只是離他越來越遠。

    對愛的不滿足令他渴求更多,他的心糾結成了一團,再也找不到拆開的方法。

    撒米爾動也不動地垂首著,任他撫摸。

    「你會下棋嗎?」他問。

    「會一些。」

    「那好,過來陪我下棋吧!」他將撒米爾帶到棋桌旁。從來不許外人碰觸的水晶棋因為亞歷的背叛,而接受了別人的體溫,他讓撒米爾與他同坐,兩人在夜裡玩起了棋來。

    他的生命,就是如此打發而過。於亞歷不在的時分,下著棋,打著獵,讀著書。曾經,父王立儲的時候他有權利可,以與亞歷相爭,但他深愛著亞歷,他寧願這生這世為亞歷的臣子,在亞歷登上王位後極力輔佐他。他可以為亞歷付出一切,他對亞歷的專注,不容許這份愛被別人所打斷。

    望著撒米爾的容貌,他努力使自己平靜,好讓自己不再為了亞歷,而獨自悲傷。在撒米爾躊躇舉棋不定時刻,他伸出修長手指,捲繞著撒米爾鬆軟的黑髮。

    「大殿下,二殿下休息了。」門外傳來侍女的聲音。

    「房裡還有光,安卓不是還醒著嗎?」亞歷揮退了侍女,打開弟弟房門,見著水晶棋盤前,他與僕人過於親暱的景象。

    「我找子你很多次。」亞歷看著著他把弄撒米爾黑髮的白皙手,黑色的眸裡,相互衝擊的情感深沉濃郁著。

    「我忘了。」他回答。

    「那現在記起來了嗎?」亞歷明白弟弟想著什麼。他是故意躲避,故意不讓自己找到他。

    撒米爾連忙由椅子上起來。「晚安,大殿下。」

    「這裡沒你的事,下去吧!」亞歷發覺自己的聲音低沉嘎啞,著些不悅成份。他的手指不應該觸碰撤米爾的頭髮,他更不該對一個奴隸露出這樣的笑容飛然而,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對他說這些話。

    「撒米爾,你留下來。」他說著。

    撒米爾看著兩個王子,不曉得該聽誰的。

    「出去!」亞歷加重了語氣。

    「你為什麼要干涉我的事,這裡可是我的地方。」他揚起子下顎,不滿的情緒暴漲著。

    「該走的是你!」

    「別鬧彆扭,我有話跟你說,僕人怎麼能在場?」亞歷說著。

    他別過了臉。

    撒米爾悄悄地帶上門離去。

    「我和他的棋還沒下完。」他心裡想著亞歷,但卻說著撒米爾的事。

    「你不應該和一個依摩來的奴隸如此親近。」亞歷對撒米爾沒有好感,那個僕人幾乎佔據了弟弟所有視線。

    「那是我的事。你喜歡女人,你可以找女人暖床。我又不喜歡女人,跟個下人玩玩不行嗎?就算我和他上床,那也不干你的事。」

    對於他的如此轉變與毫不想掩飾的露骨言語,亞歷的臉色有些青。亞歷不想在這話題上談論下去,於是繞了開來。「你今天生日,我以為你會記住我說過,每年的生日我都會與你一起過。」

    然而,即便是站在有些遠的地方,即便是努力地克制自己向前靠近他,但亞歷仍然能感覺到他刺目的優雅氣質繚繞人了自己的心裡頭,讓身體所有毛細孔不安噪動著。亞歷幾乎就快無法面對他了,他的一舉一動如今猶有光芒,吸引著自己所有目光。某一些的不可預知,輕柔酥麻,蠱惑著理智,但亞歷拚命壓抑著。

    亞歷告訴自己,絕不能跨出那條近在咫尺的線,去擁抱那個自己也深深愛著,卻無法說出口的那個人。

    「我早就忘記了。什麼誓言都只是狗屁,」他起身,拉開絲絨被,躺進柔軟的床裡頭。

    「如果你不愛我,跑來這裡囉哩囉唆地說了—大堆,那也是沒用。我沒有義務聽你訓話,也不會聽。你如果不想愛我,那就閉起你的嘴,我想找誰暖床也不干你的事,總有一天,我會遇見一個比你更好的。」

    「安卓!」亞歷動怒了。

    「不愛我,就滾遠點。我不需要憐憫,那很傷人。」他蓋起了被子,蒙住頭。是啊,他正在奢求的愛,讓他遁體鱗傷。

    但亞歷不肯走,亞歷仍留在房內,想與弟弟好好談談。「我無意使你傷心,但我有我必須考量的事,你已經不小了,難道不懂得如何取捨嗎?」

    「跟你說了別對我講這些屁話,什麼取捨的?我幹嘛得學著取捨,我只要你一個人而已啊!」他憤怒地在被子裡頭咆哮著。「我不明白你怎麼能夠在我面前說要娶別的女人,如今傷人的是你啊!你說過愛我的,你給了我希冀,卻又殘忍地粉碎我的夢想!」

    「安卓……」亞歷聽見弟弟哽咽的低泣。「別哭」

    「亞歷……你真的下愛我了嗎?」他淚水滑落,躲在被窩裡蒙住自己雙眼,當亞歷一再走遠,他似乎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他已經沒有將來可言了。

    「我不能愛你。」亞歷說著。

    「那你就滾遠點。」被子裡傳來他有些沙啞哽咽的聲音。

    「對不起……」亞歷來到床畔低下身來,隔著白色的絲絨被擁住弟弟。「對不起,請你原一諒我。」

    「叫你不愛我就別靠近我!你現在又走過來,到底是想怎麼樣?」他低吼著。

    「」亞歷不說話。

    他氣憤地掀開被子露出頭來,伸手抓住亞歷的衣領把人壓在床上,接著猛地就將唇往亞歷的嘴上湊,不容許亞歷有任何的拒絕。

    他臉上的淚水沾濕了亞歷的臉龐,亞歷原本緊閉的雙唇被他狠狠撬開來,躲避間,他咬傷亞歷的舌,亞歷不停閃躲著,然而他卻硬是將亞歷按住,深深親吻。

    「安……」亞歷根本沒有透氣的空間,連說話的空隙也沒有。

    「你是我的,誰都不許奪走!」

    當亞歷感覺淚水滴在自己的臉龐,瞧見紅著眼的弟弟這般說時,身上的衣服便開始被一一解開。

    亞歷不再掙扎,黑色的眼睛裡閃過眷戀,閃過憐憫。這是連神都不允許的愛戀,他們不該在一起。然而見到他的堅持、他的渴求、他的淚水,亞歷原本堅若磐石的心房瞬間粉碎無全了。

    什麼是愛情,愛情是什麼?

    愛情為何要如此發生,不願安分在男女之間,而偏偏選擇他們兄弟?

    去年離開塞立西亞時,體內早巳被他種下了騷動的種子,就連在依摩得到的美麗公主,也引不起自己的全部愛戀。

    亞歷始終明白,愛著的人只有他,這世界如此多的人,也只有他能點燃自己心中兇猛的火焰。

    於是,亞歷放棄了掙扎,緊緊擁抱住了所愛的人。四肢和軀體纏繞著,肌膚與肌膚將在不留任何空隙。亞歷想將他完全侵佔的想法竄然而生,於是深深地進入他的體內,聽聞他在自己耳邊盈溢而出的痛苦歎息。

    「安卓」

    熱度一再一再地被挑起,就像沉眠已久的火山,在寂靜夜裡猛烈爆發。

    當愛靠得這麼近,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亞歷在也無法堅持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愛情就是如此令人無可自拔!

    清晨第一道陽光來到窗欞時,他醒了。身上有種痛麻的交織感停留,骨頭像是要碎了般令他無力。

    身旁的人起身穿衣,憲寒奉奉的。他的臉朝向窗邊,不願見到那個人就要離開的背影。

    「醒了?」亞歷察覺了,問著。

    他連答話的力氣也沒有。頭痛欲裂,體內還有著熱度,這是第一次與男子交歡產生的痛楚,他的心空虛著。

    「你的臉色好蒼白。」本來想離開的亞歷見著那麼慘無血色的臉龐,胸口一時縮緊,腳步停歇了。

    亞歷撫摸著他的臉頰,而後發現他身上的熱度。「難受嗎?你發燒了。」

    他閉起雙眸,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我現在必須去見父王,你一個人行嗎?」亞歷問著。

    「……好疼……」他的喉嚨乾得像口枯井,井底泥地裂開了。

    「我倒杯溫水給你。」

    「不要……」他拒絕。

    「那麼,告訴我你要什麼?」亞歷問著。

    「抱住我……」他回答。「緊緊地抱住我……不要離開我……」

    站在床側的亞歷靜了一會兒,看著他泫然欲泣的憂傷神情。原本早就該挪出這間房的腳,竟因此失去了離去的能力。亞歷知道自己是不該留下來的,對於這個如今躺在床上的人,自己憐惜的舉動只會更加深日後對彼此的傷害。

    然而,最終亞歷還是跨上了床,隔著一層薄薄的被子,攬住了他。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亞歷間著。

    「我愛你。」他回答。

    亞歷閉起了眼睛,胸口疼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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