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記 第七章
    凌月庭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在沙灘散步,也順便進行自己在荒島上唯一的娛樂—拾貝殼,累的時候就在乾爽的岩石上打個盹兒。

    「好困……都是那變態不好。」又打了大呵欠。

    自從昨晚被吻了之後,就一直氣得想殺人。已經把嘴巴洗了三次,還是洗不掉那種被羞辱的記憶。一睡著了,就夢到那變態在非禮自己,嚇得連睡也不敢睡。幸好自己昨晚把他趕出山洞之

    後,他就不敢再硬闖進來。

    「死變態!色情狂!卑鄙!無恥!害得我沒東西吃又睡眠不足。」剛才醒來的時候,依然意氣難平,把翔悄悄送來的早點踩個希爛,現在當然肚餓了。

    「是是是。全是小的不好,月庭大人息怒。」翔悄悄的走近,臉上全是討好的笑容。

    自從被踹之後,翔已猜到凌月庭一定會很生氣,但想不到事情比想像中還要嚴重。昨晚凌月庭堅決不聽他任何解釋,還拿石頭砸他,死也不肯讓他踏入山洞一步。剛才去山洞視察『軍情』

    時,又看見今晨採來的野果全都成了發洩的對象,從它們『陳屍』洞外的慘狀,已經可以知道凌月庭有多麼惱他了。

    「你還敢來見我!你忘了我昨晚說過什麼嗎?我說過再見到你就要殺了你的。」凌月庭氣得周圍找石頭打他。

    「等等!你說過再在山洞見到我才殺我的,你不能言而無信啊。」翔立刻退後三步,連連搖手。

    凌月庭高舉石頭的手放下了,皺眉思索道:「我有說過『山洞』兩字嗎?」昨晚太激動了,說了什麼也不太記得。

    翔堅決地點頭,「你有。」事到如今沒有也要當有了。

    「我不管!我現在決定在什麼地方見到你也要殺了你。」又拿起石子去丟他。

    「怎麼這樣啊!你這樣做違反人權,判我死刑前至少要聽我辯護才公平啊。」一邊閃避一邊大叫。

    「好!就讓你死而無怨。」暫時停手,氣憤地說:「你說!你還有什麼解釋。」

    「呃……這只是一個意外。你大力扯著我的鬍子,我失去平衡,跌在你身上,再湊巧碰到你的嘴。」雖然做了不敢認是很沒種,但當務之急是平息凌月庭的怒火,和撤去他的戒心,否則怎

    能把他弄上手。

    「你說謊!你明明沒有失去平衡!你是自己靠過來的。」

    「呃……你扯著我,我痛了,自然靠過去。豈料靠得太過近,不小心碰到你。」

    「你還狡辯!你分明是故意吻我的,如果只是不小心為什麼要吻那麼久?」

    提起那個吻,翔不禁十分回味,輕輕低喃道:「久?一點也不久啊,還不夠呢。」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見。」

    「啊……我說我見你又沒反對,又沒推開我,我就乖乖的不動了。」

    「你的意思這件事全是我的錯囉!」凌月庭說得咬牙切齒。

    「不是,當然不是了。只是一個吻,何必計較誰對誰錯,而且有錯也是我錯。」

    「當然是你錯!」

    「是,是我錯!這樣吧,你扯我鬍子,我吻你一下,大家當打成平手,講和吧。」翔笑嘻嘻地建議。

    「你的鬍子怎能和我的吻相比。」不知怎地,翔對這件事的輕抽淡寫,令凌月庭十分不滿。「我才不要跟你和解。」

    「呃……你還踹我一腳,用石子擲我。算來也不吃虧啊。」

    「哼,虧大了。」

    「難道……這是你的初吻?」是就賺到了,比中了幾億彩票還幸運。

    「當然不是了!我又不是十二、三少年,怎會是初吻。」氣得臉紅。

    「既然不是又有什麼好計較的。」翔乘機搭上他的肩膀,好哥兒似的說:「當然,如果你想我負起責任,我一定義不容辭。」還十分樂意。

    「誰要你負責!我才不屑跟你計較!」翔的激將法對凌月庭似乎特別有效。

    「對啊!是男子漢大丈夫就不應該為種小事生氣。」

    凌月庭生氣地說:「我根本沒有生氣。」

    「既然不氣,我們去吃東西吧。」表面上是和解了,但要討得意中人歡心還要費一番工夫。對凌月庭來說,祭出美食這一招,應該是很有效的。

    「哼,我不吃。」還在鬧脾氣。

    「耶?你不餓嗎?可是今天有海膽啊!這兒的水很乾淨,海膽生吃沒問題的,說不定比日本餐廳賣的更鮮甜。」為了討好心上人,自己大清早就徒手潛入深海,找得筋疲力盡。

    凌月庭躊躇了,在面子和美食之間搖擺不定。

    「我潛水找了半天,才找到的。而且我一個人吃不完,浪費了可惜啊!」翔體貼地為他端來下台階子。

    「那……好吧。」答應得很勉強,但難掩眼神中的喜悅。

    「那走吧。」翔乘機牽他的手。

    凌月庭立刻縮開,令翔好夢成空。

    「先說清楚,要是你敢再吻我,我一定不放過你。」

    翔爽快地說:「好!」你千萬別放過我,一輩子跟著我,纏著我好了。

    「也不准動手動腳。」

    今次翔很誠懇地答應:「除非你同意,否則我絕對不會碰你。」我永遠不會強迫我喜歡的人,也捨不得讓你受委屈。

    「還有……」難以啟齒。

    「還有什麼條件?你說好了。」溫柔地笑。

    凌月庭很猶豫地說:「我不是同性戀。」

    說完之後心中感到很不安、很難過,害怕會因此而傷害了翔,也害怕他會生自己的氣。可是他一向聰明敏銳,自然猜到翔對自己的心意,如果不盡早說明豈不更加殘忍。

    翔聽完之後一點也不介意,不單沒有傷心失望,就連笑容也沒有減少半分。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根本沒關係。」你不必戀上同性,只要愛上我一個就夠了。我下定了決心,就不會放棄,亦已經做了面對重重困難的心理準備。

    *  *  *

    吃完自己的心頭愛—鮮美無比的海膽之後,凌月庭的氣已經全消了。只是心中仍對那個吻有些介懷,無法再像昨夜一般無拘無束地開玩笑。

    但翔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立刻自力救濟,努力打破隔膜。

    「你撿了不少貝殼嘛。讓我看看好嗎?」先揀個對方喜歡的話題。

    「嗯。」凌月庭把剛找到的十多個戰利品交給他。

    翔首先拿起一個起很細長的貝殼笑問:「這叫什麼名字?」

    「褐斑筍螺。」

    「那麼這個呢?」指指旁邊的。

    「玉兔螺。」

    再問下去,翔發現凌月庭對貝殼的認識已經達到專家的級數。隨手拿起任何一個貝殼,他也可以把它的種類、特色、出沒的海域等一一說出來,甚至是艱深的學名,進化的歷史也難不到他。

    「你知道得很多嘛。我還以為你這種少爺只會對收集名表、跑車有興趣。」

    凌月庭瞪他一眼:「什麼意思?什麼叫『你這種少爺』?這句很有點諷刺的味道喔。」

    翔被他瞪得心花怒放,「我怎敢諷刺你。我只是說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知識就那麼廣博。你收集貝殼多久了?」

    凌月庭猶豫了一會,唏噓地答:「十八年了。」

    「十八年?原來你四、五歲的時候已經在收集了。很少人那麼年幼就有收集的嗜好,是因為父母教導的關係嗎?」翔覺得有點奇怪。據說大富豪凌震天只對他的事業王國有興趣,想不到竟

    雅興培養幼子的優閒嗜好。

    凌月庭垂頭不語,樣子有點哀傷。翔看見了也覺得心軟,溫柔地說:「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喜歡就當我沒說過。」

    過了一會,凌月庭突然以輕柔的語氣,微笑著說出塵封已久的往事。「在我四歲的時候,父母帶我去泰國旅行,我們去芭提亞游水。離開的時候,爸爸在酒店的精品店買了一籃貝殼和一本

    貝殼圖鑒給我。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收集貝殼的。」

    「嗯。」翔覺得他的笑容很苦澀,但又不知有為什麼。

    「這是我唯一從父親手上得到的禮物,這次旅遊也是我們一家人第一次和最後一次的旅遊。」語氣平淡得彷彿說著別人的事。

    翔很靠近他身邊,很溫柔地問:「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凌月庭一向是戒心很重的人,從來不跟任何人說心事,就連跟他相識多年的朋友和同學也不知道他的家事。可是翔溫柔的目光,關懷的語氣令他感到溫暖,覺得從未有人如此重視過、珍惜

    過自己,心中突然有種想把多年來委屈全都說出來的感覺。

    「半年後,我的父母正式分開了,其實他們早就不和。我媽媽是情婦……她要求我爸爸離婚,給她一個名份,但我爸不肯,於是媽媽就和別人結婚了。他們分開的時候,兩人也沒有爭取我

    的撫養權。媽媽收拾好行李就走,她帶走了家中一切的貴重物品,但留下了我,她甚至連再見也忘了跟我說就走了。而爸爸……他怕他正式的太太不高興,也不肯把我帶在身邊,馬上把托

    朋友把我送到外國去,我走的時候……他也沒有來送機。」

    翔聽得心痛,輕輕拍著他的肩安慰。但凌月庭似乎早就麻木了,繼續淡淡地訴說前塵:「也許是為了補償,爸爸聘請了很多保姆、家庭教師來照顧我。每年也會寄很多很多的生活費來給我

    ,我很小的時候已經過著很奢華的生活。但是爸爸他一年也不會來見我一面……」

    突然笑了起來,笑容十分淒美。「小時候,我的同學都很羨慕我。我住在豪華的大屋,出入乘坐名貴的車子,家中一大群傭人全都由我指揮。從來也沒人會罵我、管束我。我的玩具,是最

    多最新最好的。但他們都不知道那些令人艷羨的生日禮物、聖誕禮物,全是我自己買給自己的……」

    嗯……難怪你的性格會那麼嬌縱,原來根本沒有人教導過你,你的傭人只會縱容你,不敢拂逆你的意思。

    翔早就覺得凌月庭就算在嬌橫、任性、鬧脾氣的時候也很可愛,現在更加大感憐惜,不禁溫柔摟著他,寵愛地輕說:「以後讓我買生日禮物和聖誕禮物給你。」

    凌月庭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垂下頭幽幽續道:「我從來不敢讓別人知道,我是被父母遺棄的。怕他們會看不起我,會嘲笑我。所以我從來不跟別人深交,也沒讓別人知道,其實我也很羨慕

    有他們,羨慕他們有父母疼愛。」

    翔輕輕抬起他的頭,凝望著他泛起淚光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湊過去,想在那美麗的眼簾上烙下一吻。

    凌月庭及時撇轉臉,低聲責怪道:「你想幹什麼。」

    翔想起自己的承諾,決不能勉強心上人,更別說是強吻了。於是馬上離開一點,抬手在凌月庭柔嫩的臉頰上輕輕一抹,若無其實地說:「我看見你的臉好像髒了,果然揩了點灰塵。」

    凌月庭當然有所懷疑,但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沉默起來。

    翔想哄他開心,於是說起自己的事,「其實我覺得你的童年比我幸福。」

    「你的父母也不理你?」凌月庭立刻覺得同病相憐。

    「不!他們太疼我了。尤其是我老頭子,對我愛之深,『打』之切。」翔作了個毛骨悚然的表情,「每次我什麼行差踏錯。他就會狠狠地『疼』我一頓。他老人家打孩子不是用-子或籐條

    ,而是用棍子的。我小時候常常被他拿著棍子追著滿街跑。」

    凌月庭忍不住笑出來,看翔的樣子,不難想像到他小時候一定頑皮頂透,令家長頭痛不已。

    「一定是你教而不善才會挨打。」

    「對我老爸來說,教即是打。每次我老媽勸他不要動粗,應該講道理的時候。他就理直氣壯地說,跟我說講道理只會浪費時間,打我一頓至少可以當是做運動,可以有益身心。」

    「哈哈……我也很同意他老人家的見解。」凌月庭連連點頭。

    「嘖嘖嘖,你竟然幸災樂禍,枉我那麼疼你。」

    凌月庭聞言不禁臉紅,「你、你胡說什麼?」

    「不是嗎?我被打得那麼慘,你還那麼高興。」怕那個彆扭的人兒惱羞成怒,連忙避重就輕。「有一次我全身瘀傷,在床上躺了三天還發高燒呢。」

    「真的嗎?那麼誇張?」凌月庭不大相信。

    「真的,真的。不信你摸摸看。」連忙握著他的柔軟的手去摸自己的舊患,也乘機享受那溫暖嫩滑的觸感。

    凌月庭發現翔的小腿骨有些突起的地方,似乎曾經折斷過。還細心地留意到他健碩的身體上有不少細小的、淡淡的舊傷疤。

    「真的耶!」大感同情。

    「當然真啦!你看我多慘,這裡和那裡也有呢。」翔一向是個機會主意者,從不錯失任何對自己有利的時機。立刻一邊裝可憐,一邊牽著凌月庭的手在自己身上亂摸。

    凌月庭對翔的懷心眼一點也沒察覺,還感到很心痛,恨恨地說:「你爸怎地狠心,不但把你打得傷痕纍纍,還連腳也打斷了。這簡直是虐待兒童嘛。」

    「呃……這個……」想不到凌月庭會看得那麼細,翔立時為自己誤導了他而感到慚愧。

    其實腳是十多年前滑雪的時候摔斷的,身上的疤痕十之八九是因為自己頑皮,玩耍或打架的時候弄傷的。老爸是有打過自己,下手也的確不算輕,但自己的體能特別出眾,八歲之後老爸就

    是想打他也追不到了。

    「真可憐,你果然比我慘得多了。你爸實在太過份了,不愛孩子就不要生,生了又不負責任,又打又罵算什麼,真不是東西。」凌月庭感同身受地代他嚴詞指責行兇者。

    「也、也沒那麼嚴重啦!」這樣抹黑老爸,會不會被雷劈啊?

    翔有點忐忑不安,但凌月庭的小手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傷疤,將來就是會遭天遣,眼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是不是很痛?」輕輕撫摸著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凌月庭黯然歎息。

    翔為他的同情心感動,輕輕說:「不痛,早就不痛了。那麼久的事我早就忘了,人不能老是記著過去的不愉快事而忘了今天的。」

    凌月庭知道他在勸解自己,於是點點頭說:「我明白……唉,你真大量,被虐待得那麼慘也不記恨。」

    「呃……這個一向是我的優點,我還有很多別的優點喔,你慢慢會知道。」對不起了老爸,我現在不方便為你解釋。為了兒子的『情』途,唯有委屈你當壞人了。

    凌月庭聽見突然感到尷尬,連忙抽回自己的手,「我為什麼會知道?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翔大歎可惜,可是表面上若無其事地說:「咦?為什麼這樣說啊!我們共患難了那麼久,至少是好朋友了吧,朋友之間是應該互相瞭解的。」至少是好朋友,也可以不止是朋友。而且瞭解

    過之後,繼續發展也理所當然。

    「嗯,也對。」凌月庭想一想好像也很有道理,加上自己從來沒有好朋友,也不禁高興起來。

    得到凌月庭的首肯,翔馬上乘勝追擊,一手搭住他圓潤的肩,笑瞇瞇地說:「那麼現在我們聊聊天,互相瞭解一下吧。」

    「聊些什麼?」凌月庭微笑著問。樣子清純得令人想把他一口吃掉,翔連忙努力壓下自己的心猿意馬。

    「嗯……你還未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

    「啊!」凌月庭並沒有留心翔在說什麼,因為他發現了一樣了不得的東西。

    「有船!」翔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發現了不遠處的海域有一艘遊艇,甲板上還有人正大力向自己揮手,那人看起來有八、九分像是周文賓。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終於有人來救我們了!」凌月庭喜出望外地搖晃著翔。

    「是啊,太好了。」翔臉色孤寡,聲音低沉。

    「我們快去。」凌月庭興奮地跑向沙灘,完全沒有留意到翔的臉色越來越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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