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美人開心 第三章
    鑼鼓喧天,整個靈石鎮動了起來。

    在冷家堡全力趕辦下,將「錢能通鬼神」這句話發揮到淋漓盡致,終於,冷霄和風雪柳舉行了一場風光熱鬧的婚禮。

    靈石鎮上稍微叫得出名號的人全湧進堡內觀禮,再不濟也可以在堡外吃免費的流水席,不吃白不吃,家家扶老攜幼來吃一頓,順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第一,這婚禮來得突然,事先全無風聲傳出;第二,成親的對象教眾人傻眼,不是冷陽和風梅姿嗎?冷霄堡主是早該成家了沒錯,但對像怎麼會是傳聞中剋死父母的風雪柳?本來謠言止於智者,但一思及風雪柳有可能剋夫克子,那還是寧可信其有,絕不讓自己的兒子娶她進門,可一旦被人娶了去,不免等著看好戲,瞧冷霄幾時被剋死?第三,比起姿顏姝麗,以美貌揚名的風梅姿,風雪柳聽說是個醜八怪,冷霄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器宇軒昂,睥睨群倫的冷霄,即使令許多人怕得發抖,但因為其雄厚的財勢,仍舊是很多父母眼中的乘龍快婿,一朝被人搶去,不免怏怏不快,對新娘子的好運又羨慕又嫉妒,只差沒機會直接問她,使了什麼狐媚功夫?

    是的,不論識與不識,都說風雪柳時來運轉,鴻福齊天,只除了風雪柳自己。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到這一刻仍不敢相信自己拜過堂、成了親,而對像還是那個比大娘還壞脾氣的冷霄。

    為什麼會是她?她也好想知道答案。

    當冷霄說要娶她,「通知」她兩人即將成親的喜訊時,她臉上可是一點笑容也沒有,彷彿只要盡到通知的義務即可。

    「為什麼?」傻呆了的雪柳,只說得出這一句。

    「不需要為什麼,我說成親就成親!」冷霄哼一聲,「你就當作風家欠冷家的,乖乖等著拜堂就好了。」

    從那之後,她就沒再見到冷霄了。她以為他在說笑,心裡只想等傷勢稍好就要趕緊離開;直到今天,牛媽領著幾名婢女來為她打扮,為她穿上大紅的嫁衣,往她臉上抹胭脂,她才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真的,心裡害怕極了,神色激動的捉住牛媽的手,差點哭出來。

    「我不要成親啊!我以為他在說笑……」

    「來不及了,柳兒,堡主他從來說一不二。」牛媽長歎道。

    她也向冷霄反映這事太突然,有心娶柳兒至少也得等她傷好,如今她身心俱疲又一身的傷……

    誰知冷霄沒等她發表完高見,只冷冷的說:「我說要成親,又沒說要洞房。」

    牛媽目瞪口呆,反而說不下去了。

    雪柳急道:「他怎麼可以強迫我成親呢?我才不敢嫁給那麼可怕的人。」

    牛媽悠悠道:「那你敢走到大廳去,當著數百名賓客的面前向堡主『拒婚』嗎?」

    果然,雪柳面色如土,怕得瑟瑟發抖,可以想像她若真敢那麼做,冷霄會毫不猶豫的當場擰斷她的脖子。

    事到如今,天性樂觀的牛媽努力往好處想,還不斷安慰雪柳道:「嫁給堡主,你就是冷家堡的當家夫人,這一生享福是享定了!你別怕堡主呵,等他成了你丈夫,你會發現他也有軟心腸的一面,我相信他會疼你的。試著想想嫁給堡主的好處,最起碼他會保護你不再被打,你不用再回去風家被大娘虐待……」

    說了半天,雪柳總算心神不寧的被推出去拜堂了。

    感受不到待嫁新娘的雀躍與嬌羞,以及對未來的殷殷期盼;她有的只是茫然、恐慌與畏怯,意識到自己要嫁給一個多麼偉大的人物,自卑於己身的渺小如塵土。

    沒有人敢鬧洞房,因為冷霄面色如常,一點也不像愛傻笑的新郎,所以沒人敢自討沒趣,這也省了加重風雪柳的不安。

    夜幕低垂,新郎總算進了洞房,挑起蓋頭紅巾,直直落入他炯然眼眸中的是一雙含淚忍泣的水瞳,一雙小手絞來絞去,真擔心會被她自己絞斷。

    房內一片靜默,他伸指抹去終於滑落的淚水。第一次為女人擦眼淚,奇異的觸感令他在一瞬間感到心頭蕩漾,忍不住暗地握住了拳。

    「你怕我?」

    「我……我們不該成親……」她顫著聲音,聽起來又嬌弱又可憐。

    「做我的妻子,有這麼可怕嗎?」他想到私奔的程瑤姬,目光一冷。

    「你一定會後悔的,很快你就會後悔娶我,到時候……要怎麼辦?」雪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壓抑了一整天的負面情緒終於爆發出來。

    大娘說過不讓她嫁人,而她居然趁大娘不在時成親,日後大娘肯定不會放過她,一旦冷霄後悔而休了她,她返回風家只有死路一條。

    「我發誓我不會後悔,你別哭了行不行?」冷霄居然感到手足無措,只想安慰她。

    可是她彷彿聽不見他的保證,一直哭一直哭,他只好在她耳邊厲聲低語,「你再哭,我剝光你衣服!」

    看到她嚇得止住哭聲,才滿意地放柔眉心。

    「成親是我的主意,自然沒有後悔的餘地,你大可放心。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夫人,只要你規規矩矩的,我自然會善待你。」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名分上已是夫妻的兩人,卻在討論後不後悔成親這等怪事,正常人不早該登床圓房了嗎?

    雪柳一直沒開口,他以為她聽進他的話了,然後他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動。

    他耳力真好,聽清楚她在喃喃自語。

    「大娘不會原諒我的……我回去會被打斷兩腿……說不定還會死掉……」

    他看見了她的恐懼,堅定地重申道:「讓我把話說清楚,柳兒,在我的保護下沒有人能傷害你,包括你大娘,你現在是我的妻子,誰敢打你一下,我先拆散她的骨頭!」他對她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保護欲。

    她猛然抬起頭來,一絲亮光在眼中閃過,隨即又隱沒,低喃道:「你不瞭解大娘,她說過不讓我嫁人,若是知道我嫁進冷家堡,一定會氣瘋的。」

    「那很好,我就是要她氣瘋、氣昏、氣死。」冷霄絲毫不掩飾的承認道:「她對外放話,說姓冷的娶不到風家的女兒,我偏偏娶給她看!」

    心頭突然湧起深濃的酸澀感,原來這就是他娶她的原因?

    雪柳扯了一下唇角,明知道自己是不配的,聽到這樣的話只有更自卑的份。

    「你真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娘說我剋死了我爹娘,以後也會剋夫克子,我想……你還是放我回去好了。」

    他發出刺耳的嗤笑。「那種邪惡壞女人所編造出來的謠言,你居然信以為真?我娘因為生冷陽而難產,難道是冷陽剋死我娘?我爹去世時,我十八歲,冷陽十三歲,均未及弱冠,也是我們剋死我爹嗎?還有,我的未婚妻尚未進門便暴病身亡,也要算到我頭上嗎?哼!我可沒興趣自己折磨自己,生死由命,沒理由教別人負責,只有心懷叵測的人,才會編造算命之言來危言聳聽。」

    「你真的不在乎?」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在乎。」他反問道:「你不怕像我的未婚妻一樣被我剋死?」

    她搖搖頭。「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你……你很在乎你的未婚妻嗎?」她囁嚅的說,似乎為自己輕率的問話而抱歉。

    「她已經死了。」他加重「死」字。是的,在他心中她已經死了。

    雪柳胸口突然覺得不適,隱約感到他依然在乎那個無緣的女人。

    如果他的未婚妻沒死,卓越出眾、財霸一方的他壓根兒不會娶她……為何她覺得心酸呢?

    老天也真會開玩笑,大娘擺明了要她來送死,冷霄卻將計就計娶了她,反將大娘一軍。

    她風雪柳到底算什麼呢?

    她低頭掩住迷惘的眸光。

    唯一確定的是,大娘不會就這麼算了。

    「萬一大娘回來後不承認這件婚事,你會把我送回去嗎?」她又像驚弓之鳥了。

    「你以為,我會眼睜睜的看你又回去過那種慘無人道的日子嗎?」冷霄惡狠狠地瞪著新娘。

    他一而再的做出保證,她總是不相信,真是不懂得給丈夫面子!

    丈夫?他微怔。他已經以她的丈夫自居了嗎?

    接收到冷霄所投射過來的噴火眼神,她不禁微微瑟縮,她突然覺得,他沒有比大娘和藹可親到哪裡去,一樣強勢、霸道,不容人反對。

    嗚嗚嗚∼∼她想嫁的是像爹爹那種好脾氣的男人,而冷霄不是火山爆發就是像狂風暴雨掃過一般,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她真容易受驚!冷霄忍住一聲歎息。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你大娘回來,也無法反對婚事。你爹的叔叔,也就是你的叔公,我請他出來為你主婚,雙方立下婚書,你大娘總不敢鬧到同族的長輩那裡去吧!」老謀深算的冷霄,早已預想好每一步。

    她感激的笑了笑。「你跟大娘賭氣而娶我,真是太傻了。你應該娶一個財勢相當的名門千金,或是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像大小姐那樣的美人就配得上任何一位權貴公子。你娶了我,人人都要笑你吃了大虧。」

    「我的眼光和一般俗人不同,我所希望的美人,也不是風梅姿那種膚淺的女人能比擬。」他的眼神變得深沉,帶著難解的光芒緊緊鎖住雪柳的目光。「你這樣和我對看就對了,我討厭你老是低垂著腦袋。你一點都不醜,相信我,雖然我也不確定你能美到何種程度,但我深信你有如蒙塵的珍珠,只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自會綻放出屬於你的光芒。」

    「我怕你終將會失望。」她明白自己即使養好了身體,也欠缺風梅姿那種光艷照人的美,那才配得上「堡主夫人」的稱謂。

    「既然木已成舟,你我注定是夫妻,何不往好的方面去期待?」冷霄沒有她的悲觀,還欣慰道:「我在你最醜最慘的時候娶你為妻,往後只會『漸入佳境』,看你明天比今天更好看了一點,我突然充滿了期待。」

    雪柳看到他溫柔的眸光著實愣住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冷霄突然問道:「你的傷勢有沒有好一點?」

    她點點頭。其實仍然痛得要命,尤其今天一整天都不能休息,只是她忍耐慣了。

    「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睡吧!」眼見她又開始怕了起來,他歎氣道:「你的傷沒養好,我不會碰你。你上床休息吧!我在窗邊長榻上窩一晚。」

    「你沒地方睡嗎?」

    「這裡本是我的寢房,當然我也可以到書房去睡,但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若睡到書房去,下人們嘴碎無聊,心裡不會敬你是堡主夫人。」

    他本來可以不用跟她解釋,但她那麼笨……好啦!是天真,不點不明。

    冷霄也曉得她有多不自在,於是只脫下累贅的喜袍,和衣倒在長榻上睡,背對著她。二十八年來不曾如此體貼一個女人,他自己都有點不習慣呢!

    春天呢!他不怕冷嗎?

    雪柳睜大眼睛看他有沒有在發抖,一邊慢慢的脫下紅咚咚的嫁裳,留下中衣不敢再脫,臨上床前,猶豫再猶豫,終於決定抱起大紅錦被來到窗前,將被子蓋在他身上,幸好沒驚動他。

    她趕緊溜回床上,全身縮成一團,累斃了,很快睡死過去。

    傷腦筋!明明自己冷得發抖,還把被子往別人身上蓋……

    冷霄立在床前,眼神複雜的看著貓咪睡相的風雪柳,把被子蓋在她身上,滿意的看她睡得更舒服。

    又是第一次,他會幫女人蓋被子,還連根頭髮都沒碰到。

    禁慾太久了嗎?面對一個發育不良的帶傷少女,他居然有股衝動。

    他回到長楊上,以臂當枕。

    冷陽不回來,他短期內也回不去北方牧場,過些日子派人將席香霓與岳天慈接來吧!

    冷霄說要拜訪一位朋友,便出遠門去了。

    不懷好意的人定要說「新婦不受寵哪!」,然而,風雪柳卻過了自爹娘死後最舒服快意的一個月。

    牛媽雖尊稱她一聲「夫人」,卻拿她當女兒一樣疼愛,幫助她與冷家堡上上下下全混熟了。

    有「家」的感覺真好!這是風雪柳目前的心情寫照。身上的傷差不多已痊癒,因長期勞累而虛弱的體質也有了改善,全賴牛媽努力為她加餐飯。

    「今天也要喝補品嗎?」雪柳早也補晚也補,吃得有些犯-了,淺淺蹙起眉。

    飢餓了那麼多年,突然打個飽嗝,她會不會有些不知好歹?

    「夫人,這是堡主臨走之前交代的,用最昂貴的藥材給你調養身子,你不喝不是浪費了?」牛媽一則動之以情,二則也曉得她不忍浪費。

    雪柳果然乖乖喝完,難得好奇的問起冷霄,「是他交代我喝的嗎?我以為是牛媽疼我呢!」

    「我疼你在心,可沒多少老本撒在你身上。」牛媽乘機告訴她,「除了堡主和展榮,這堡內就你有權向帳房動支大筆銀兩。堡主早交代了,只要你想買想要的,帳房須無限度供應,反正你花不垮冷家堡。可惜你身體還沒全好,否則我就陪你出去逛逛走走,看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雪柳有些訝然,實在是她直到今天仍沒有貴為堡主夫人的真實感。

    「這些全是堡主臨出門前交代的嗎?」

    「當然。老實說,我也很驚訝他一成親就懂得體貼你,所以上上下下沒人敢不拿你當正經主子看待。」牛媽欣慰地一笑。

    雪柳垂眼看著身上穿的新衫裙,好軟好舒服的絲綢,各色各樣的擺滿了衣櫃,梳妝-上也有多得照花人眼的珠釵首飾,比風梅姿所擁有的更多更珍貴,想來也是冷霄吩咐下來大手筆添購的。

    「沒想到堡主會為了我費心。」她受之有愧。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把你妝扮得越嬌貴他越有面子。」牛媽還是暫時不告訴她他另有姬妾一事,只點化道:「夫人,『堡主』是我們叫的,公開場合你也可以這麼稱呼,但私底下應該要叫他『夫君』或『相公』。」

    「那多羞人!」雪柳不依。她尚未有身為人婦的真實感,更別提依戀的呼喚。

    「叫習慣就好。」牛媽又與她聊了一會,便回房去睡了。

    夜色深沉,雪柳雙手托腮,回想這一個月戲劇性的人生變化,烏黑的眸子盈盈發光。她對於目前的生活已升起無限的依戀,對堡內賞心悅目的美景也非常的欣賞。

    心地善良純真的她,對醜惡的事物向來難以忍受,而這幾年來她卻被逼迫著不得不去面對,現在她終於逃脫了大娘的魔掌及遍佈四周的陰影,重新看見了光明。

    只是,太多年的折磨使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解放自己的心靈,時常在獨處時咬著嘴唇,一再提醒自己,「今天幸福,不代表明天也幸福,如果堡主後悔娶一個才貌兩不全的醜八怪,給我一紙休書,到時候我該怎麼辦?不,我不能回風家,大娘不會原諒我,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幫人做衣裳或刺繡來養活自己。」

    每每立於花叢之間,聆聽樹頭鳥語啾啾低鳴,品味著過去享受不到的悠閒,雪柳滿心感動之餘,又深恐這只是一時的運氣。

    梅林附近的小水塘是她時常遊憩的所在,看鴛鴦悠遊戲水,天鵝優雅地輕划水面,常有人不如鳥的感歎。荷花池則另有一番美景,尤以微雨中的荷宴最動人,盛放的馥郁使人不採擷也沾染一身的軟甜。

    這樣的日子,有說不出的暖踏適意。

    「但能享用多久呢?我不能夠自欺欺人。」她咬咬唇。

    坐在梳妝-前,雪柳有些失神地發呆,鏡裡朱顏已回復原貌,不再有瘀腫、五指印,也不再瘦得皮包骨,乍看之下也是眉眼秀美,清新稚嫩,但與「美艷華貴的堡主夫人」形象,則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免歎氣。

    她回想大娘與風梅姿的對話,曾嫌棄的說冷陽只是冷家堡的二當家,不是能獨霸一方的堡主,嫁了委屈。雪柳不禁猜測,向風梅姿提親的若是冷霄,或許風梅姿會樂意當堡主夫人,不遠嫁京城了。

    冷霄配風梅姿?男的俊美雄健,女的嬌媚艷麗,光看外表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但脾氣呢?

    雪柳不由得打個冷顫。

    恐怖!恐怖!太恐怖了!

    「狂風男配暴雨女,一陣狂風暴雨下來,哀鴻遍野,冷家堡還有安寧的日子過嗎?不行、不行。」雪柳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在想什麼呢?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風梅姿一心一意想飛上枝頭,冷霄也絕不容許女人比他囂張。

    突然鏡子裡多出一個人影,將她嚇了一跳,才回身,驚見冷霄不知何時回來了。

    「啊!」才叫出聲,便教一隻大掌摀住口。

    「不許尖叫!看到丈夫回來應該欣喜若狂,而不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冷霄不滿的瞪視她。「我連夜趕回來,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明天再通知大家我回來的事,你就別吵醒所有的人。」

    雪柳訝異地看著他.「你……為了我……趕回來?」

    「看來你恢復得不錯,牛媽把你照顧得很好。」冷霄的銳眼在她臉上、身上梭巡了一下。「嗯……乍看眉清目秀,細看則柳眉鳳目,瓊鼻櫻唇,比我預想中美多了。我的小美人兒!」

    像是突然聽到吐番國語,完全聽不聽他在說些什麼,因為太震驚了,雪柳嚇得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想想,平日不是冷言冰語就是疾言厲色的冷霄,出一趟遠門回來居然好言好語的讚美她,說她是「小美人兒」?!

    好恐怖!這不會是新的整人花樣吧?先把她捧上天,再重重摔下來?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對老公很失禮,但一雙受驚嚇如小鹿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來轉去。找找看有哪個地方可以躲人?

    好一個不解風情的小女人!

    「怎麼了?」冷霄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但忍住了。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

    雪柳一句話到了舌尖又不敢說,只道:「沒事,你一路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決定把他的讚美詞當作沒聽見。

    「怎麼又低垂著腦袋?」他突然為她鬆開了髮髻,幫她把烏黑柔軟的長髮披散了下來,垂到腰下,笑笑道:「你自己拿下耳環吧!我手粗,怕弄痛你。」

    如果不是他的長相獨一無二,眉宇之間的霸氣騙不了人,雪柳真要懷疑這人是冒牌的冷霄,因為太反常了。

    雖然她稱不上是冷霄的知己,只比陌生人好一丁點,但粗略的印象還是有的,天性的狂猛與鷥傲,處事的霸道與果斷,就是欠缺柔情。

    今夜的冷霄,根本不像冷霄!

    「你是天生話少,還是見了我才說不出話來?」

    冷霄此趟回來,便決定心平氣和的對待他的新婚妻子,誰教她的膽子比一隻雀鳥小,見夫好比見閻王,那日子多難過!除非他打算冷凍她,丟到一旁不理睬,否則便要想法子打開她的心門。

    幸好他年長她許多歲,讓讓老婆也不算丟臉。

    「我本來話就不多,大娘最討厭下人多嘴。」雪柳真覺得他好奇怪喔!而且還幫她梳頭髮,多羞人!她是怕惹怒他不敢亂動,不然早逃開了。以前爹爹曾幫娘畫眉,卻不會梳頭髮。

    「你不是下人,你是我冷霄的妻子。」他握住她的小手,這也是第一次,卻不打算放開了。「柳兒,我曉得你心裡慌、不踏實,因為我一己之專斷,是以匆促成親,又有些賭氣的成分在裡頭,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該如何與你相處,乾脆避之在外,一來去調查一些事情,順道訪友,二來也方便你調養身體。」

    雪柳紅著臉道:「我早說你要後悔的。」

    連自己的手都要不回來,怎麼辦?

    「別再說我會後悔這種話,我會很生氣。」

    雪柳果然噤聲。

    「我說過我不會後悔,你偏要賴定我後悔,我怎能不生氣?」他輕咒一聲,決定不與她作口舌之爭,轉而關心的問道:「你的傷好了嗎?還痛不痛?」

    「不痛了。」

    「我看看。」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順手就要解開她衣襟,雪柳險些失聲尖叫,跳起來躲到床上去,驚惶得抓住衣領。

    「我……我好了……不必看……」她結巴著。「不信……你問牛媽……」

    他失笑了。「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自然會去問牛媽,但我們已經是夫妻,我若問她,她反會取笑我,『堡主,你不會自己看嗎?』所以,我還是自己看好了。」他一邊動手脫衣,一邊踩著狩獵般的敏捷步伐接近她。

    「你……幹嘛脫衣服……」她滿臉潮紅,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睡覺啊!你不是要我好好休息?」他發現要等她習慣他的存在,大概要一百年,最快的方法就是上床做夫妻,由小姑娘變成真正的女人。

    「你……不睡書房?」她七手八腳的把自己縮進床角落,羞窘交雜的瞪視著他,而那黑瞳中的情緒太複雜,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迥異於平時凌厲迫人的眼神,好像有一團火在當中燃燒著。

    喜色床幔放下了,只聽見時而低語,時而輕呼。

    「你……你……不要脫我衣服啦……」

    「不脫衣服怎麼看你的傷?」

    「……」

    「你……你又想做什麼啦?」那聲音快哭了。

    「乖,別亂動。你家裡沒教導姑娘嫁人後,要對丈夫唯命是從?」語氣是哄誘的。

    「有,大娘也這麼教大小姐,但……」

    「風梅姿矯揉造作,對丈夫的順從是一時的。但是,我的柳兒,我的小美人兒,才是真正的好姑娘,誰娶了你是他的福氣,你會愛你的丈夫,如同你娘愛你爹。」他的話近乎深情了。

    「你怎麼知道我爹娘的事?」

    「但見石敏有多討厭你,便可印證你爹娘當年恩愛的程度。」

    「你真聰明!」

    「噓!別說話,春宵一刻值千金。」

    「啊……」

    所有的聲音都被鴨霸的雙唇吻住了。

    終於,小白兔被大野狼生吞活剝落下肚。

    冷霄並非突然轉性,而是有感而發。

    除了展榮,沒人知曉他前往京城一探安君業與風梅姿婚事的究竟,結果很令他滿意。

    理所當然,他住在結拜兄弟段侯爺家中,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守門的老張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年已七歲,姊妹倆生得一模一樣,若說妹妹是耀眼的太陽,姊姊則如黯淡之星光,怎麼會差那麼多呢?

    他找老張聊了聊,老張自己也納悶,只說:「小的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拙荊唯恐她夭折,加倍的細心照料,幾乎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她身上,去哪兒都帶著她,總算不負苦心,她身體慢慢好起來,也越發令人疼愛了;相反的,大的天生身體好,不知為什麼,越大越不引人注目。」

    冷霄卻豁然開朗,知道要如何對待他的妻子了。

    風雪柳就如同雙胞胎裡的妹妹,先天不足須靠後天調養,疼之、抱之、寵之、愛之,慢慢的,她就會活出屬於風雪柳的風格與美麗。

    他可以凶任何人,唯獨不能凶老婆;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腳下,唯獨要把老婆捧在掌心!就這麼辦,他要讓雪柳感覺到自己正被丈夫珍寵著。

    月灑銀輝,寢房裡,冷霄唇畔帶著滿足的笑意,側看身畔的小女人倦極入睡。

    世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她更能夠影響他心緒的小女人。

    愛嗎?他迷惑地輕歎著,搖搖頭,還不到那程度。

    一開始是對風家的怨怒,再來是同情她、可憐她;然後為了賭一口氣而強迫她成親,使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密不可分;今夜則生米煮成熟飯,再無退路。

    怪的是,他絲毫不感到後悔,摟著她夜夜春宵似乎是很不錯的主意。

    他不是沒有過女人,等在北方牧場的兩個小妾席香霓與岳天慈均是才貌過人,勝過嬌小玲瓏、膽小怕事的風雪柳許多,但沒有一個女人像風雪柳一樣讓他花費那麼多心思,他向來當她們是陪寢用的,相對的供應她們奢侈的生活而已。

    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況且這是在遇見雪柳之前收的妾,他不可能棄她們於不顧,他也從不以為這是個問題,但現在他居然有點擔心雪柳的反應,不曉得她能不能接受?

    先前因為出遠門,暫緩派人去北方牧場,如今……還是再等等吧!等雪柳更適應他之後再說。

    充滿了生機的早晨,蜂蝶在花枝上來去飛舞,黃鶯逍遙自在的恰恰啼鳴。

    雪柳過著恬適的新婚日子,因冷霄的用心體貼,她也不再那麼怕他了。夜裡依他而眠,他身上有股屬於男人的氣息,安穩強健,彷彿天塌下來他也會為她扛起來,使她覺得安心。

    長年來那顆孤獨無依的心靈,似乎找到了安歇的所在,雪柳好想這樣一直倚靠下去;可是大娘對她的威脅仍如影隨形跟著她,短時間無法完全根除。

    不過,一大早冷霄對她說:「我帶你出去走走、透透氣。」

    她的小臉霎時充滿期待的光彩,冷霄看了更加憐惜,以石敏之苛刻,不可能放她出去透氣。

    大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於耳,空氣中瀰漫著各種味道,有食物的香氣,有魚肉的腥味,有藥店正在熬藥的藥味,有落拓書生當街賣字畫的墨香,有困脂店的脂粉味……有骨董店、金玉鋪、布店、織坊、茶樓……

    雪柳看得眼花撩亂,像鄉下人第一天進城,樣樣新奇。

    冷霄還帶她去選布料,只要她稍微看上眼的,就叫人打包送去冷家堡;首飾店則不必去了,真正上等的貨色都是送到富貴人家廳堂以供挑選,擺在店裡的反而不足一觀。

    「我叫段必武幫我留意,我要一串每顆均同等大小的珍珠項鏈,作為你的生辰壽禮,靈石鎮這小地方根本買不到。」

    在茶樓裡用午膳,冷霄輕描淡寫的告訴她。

    「我從來不過生日,你何須破費?」雪柳又感動又受寵若驚。

    「以前是以前,我的夫人怎麼可以不過生日呢?」大手寵愛地摸摸她的小臉,他輕聲道:「我會疼你的,而你也要安心的讓我疼愛,不要有不自在的感覺。夫妻本是一體,我不在乎為你花多少錢,只要你快樂。」

    「因為跟大娘賭氣嗎?大娘越討厭我,你就越對我好?」這是她最大膽的質問了。

    「一開始也許是,現在已經不是了。」他保證道。

    「那為什麼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一定要有原因嗎?你爹為何偏愛你娘?你娘會一直追問你爹為什麼要對她好嗎?」

    雪柳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好笑的笑開了,心湖被他一次又一次的體貼,激出一圈又一圈動容的漣漪,整顆心變得暖洋洋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然將他從壞脾氣男子的刻板印象中脫離出來,因為他不再對她發脾氣的緣故吧!每當她欲言又止時,他總會耐心地等她開口,不會不耐煩的喝叱,漸漸地,她願意親近他了。

    她有什麼好,值得他另眼看待?連她自己都不明瞭。

    雖然如此,但她的確慢慢地、慢慢地傾心於他。

    這時,一道纖麗柔弱的身影搶進門來,嬌呼,「救救我……救救我……」

    外頭追兵已至,呼喝著要捉回去,那女子奔到冷霄桌前,跪了下去,哭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人聲鼎沸的茶樓裡頓時鴉雀無聲,或許冷霄生得高大,即使坐著也最引人注目,那女子識人的眼光倒是滿精準的。

    追拿那女子的是三、四個地方上的混混,身後跟著氣喘吁吁、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幾個認識的客人一看便知她是悅春樓的老鴇,心頭都「哦」了一聲,那女子必然是剛買進不久,一聽說要接客便乘機逃跑的清倌兒.

    老鴇乍見冷霄,即使他沒去悅春樓捧場過,但誰能不識冷家堡的冷大堡主?趕緊陪上笑臉,誠惶誠恐道:「罪過!罪過!打擾了眾位大爺用膳。冷堡主恕罪了,一個逃走的雛兒竟敢驚擾你與夫人,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冷霄對別人又一副冷眼橫眉的凶模樣,「快把你的人帶走,煩!」

    「是、是。」老鴨陪笑,使個眼色,要混混上前捉人。

    「不要啊!不要啊!」那女子捉住冷霄的農袍,求道:「我不想接客賣身啊!當初說好了賣藝不賣身,我才答應的……若要我接客,我情願一死!」

    冷霄揮開她的手,這女人是吃定了他非救她不可?憑什麼!

    那女子又撲上來,哭道:「我叫蘭玉,冷堡主,我爹是蘭家莊的員外,因病早歿,不肖叔叔敗光了家產,又將我賣到悅春樓,說要拿錢給我娘醫病,誰知他們聯手騙了我,我娘死了,現在又要逼我接客,我……我死了倒好!冷堡主,求你見憐,蘭玉願意做奴做婢伺候你。」她伏拜於地,泣不成聲。

    冷霄堅決道:「我不缺女人,冷家堡也不缺奴婢。」

    口口聲聲說要死的女人,最令人不屑了,即使接客上百個也不會真的去死,他見多了。

    雪柳反而不忍心道:「堡主,她真的好可憐,你能不能……」

    冷霄正要拒絕,蘭玉已抓住雪柳的手,哭道:「夫人救我!救我!我情願終生為奴,也不願接客賣身……」

    雪柳懇求的目光投向冷霄,很怕他拒絕的模樣。

    冷霄想到她不曾求過他什麼,若是在大庭廣眾下拒絕她,怕她剛升起的一丁點自信又要消失無蹤了。

    「也罷!」他有點頭痛卻冷靜至極的說道:「蘭玉,看在夫人的份上,我為你贖身,但你千萬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進了冷家堡,你是夫人的婢女之一。」

    「謝謝堡主!謝謝堡主!」嬌麗的容顏因喜悅而更加動人。

    「謝謝夫人吧!」冷霄久歷商場,歌台舞榭的日子過膩了,才喜歡長住北方牧場,他自信沒看錯,這個蘭玉誘惑他的意味十分濃厚。

    一位貌美出眾,富家小姐出身的女子,怎甘心為婢做奴呢?

    冷霄預感有點麻煩,但也還算容易解決,所以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沒錯,蘭玉有幸脫離苦海,很快也很容易迷戀上富甲一方,深具男子氣概的冷霄,杏圓的眸子裡閃著耀眼的焰影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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