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女郎 第四章
    他靠得很近,胸膛就快要壓上她了,兩隻和臉蛋不搭的強健手臂抵在她的身側,清新的氣味源源不斷地襲來,讓杜蘅出現短暫的心蕩神馳,但是頭頂上方的那張冷凝面孔告訴她,他絕不是想吻她,而是想殺她。

    「你,不必靠那麼近,我不會跑的。」她瞄了眼四周,冷清的停車場裡半個人都沒有,他若真想動手,一定可以得逞的。

    「真是精采,你說故事的本領不賴,但是你不覺得在編故事之前該先和男主角商量一下,而不是自作主張,把我耍得團團轉?」他激動得飛-都噴到她臉上了。

    「不用那麼大聲,我聽得到,耳朵都快聾了。」她-住兩耳,後背抵著車門,完全無路可逃。「你別生氣,我是不得已的,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他們昨天都看到了你對我……那樣,所以叫我去投訴你。」最後三個字似蚊鳴般微弱。

    「投訴?!」他有沒有聽錯?

    「是啊,投訴你性騷擾,而且他們還要幫我作證。為了保全你的名聲和工作,我只好……撒謊。」她很快地覷了他一眼,見他眉心鬆了些,面皮沒那麼緊繃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光宇他們。」

    身體往後撤離,他交抱雙臂,眼神還是沒有釋出諒解。「那麼早餐和今天晚上的聚會又是怎麼回事?」

    「幫你做公關啊!他們一開心,就會工作賣力,工作如果賣力,美國的大老闆就會升你職,到時候你就可以把尼克幹掉了,這樣不是很好嗎?像你老是板著臉,他們都怕你,有機會不整你才怪!」

    他半瞇起眼睛,目光專注地在她臉上打轉,眉眼間的怒意漸漸淡化了,他微勾唇道:「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嘍?不過你可能忘了,沒有你的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現在你撒下了的這個漫天大謊,我還要幫你收拾,我一點也看不出來好處在哪裡?難不成我們真的就要在公司裡夫唱婦隨了?」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也不反對。」她眨著大眼,聳聳肩。

    「你--」他咬牙,屈起兩指用力捏緊她圓潤的面頰。「真是個災星!」

    「說這樣,」她揉揉發疼的臉。「人家也是希望你好啊!」

    他冷哼了一聲,瞅了她一眼,突然道:「你真的不是某人派來搞顛覆的?」

    「你又不是什麼毒品販賣組織的頭子,誰有空閒花這麼長的時問在你身上?」她皺皺鼻子。「老是不相信我……」

    他的確是頗為意外她沒有藉機落阱下石,她雖然古靈精怪了一點,但在公司這陣子,好像除了想辦法接近他之外,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他不利的舉動。然而這又是為什麼?難道誠如她所言,純粹是喜歡他?但是這樣從天而降的喜歡同樣不合他處世的邏輯。

    「那麼,我們之前見過面嗎?在你破壞我和宛珍之前。」

    她不說話了,垂眼看著自己的鞋尖,長髮蓋住了表情。

    他勾起她的下巴,笑痕在嘴角漾開,以難得輕柔的語調道:「杜蘅,你如果沒有眼線,不會連我平日做哪些活動你都一清二楚。這樣吧,我們來個交易,只要你說出來你是怎麼得到這些資訊的,我可以考慮和你交往看看,但是絕不許說謊,否則……」他湊近她,唇輕觸她的鼻尖。「無論你怎麼費盡心思,我都不會喜歡你一分一毫,因為,我討厭說謊的女人。」

    她的薄唇瞬間揚起,喜悅在面龐流動,光燦生輝,那樣自然流露的情緒是騙不了人的,他不禁擰眉--她是真心喜歡他?

    「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能食言。」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一圈。「這樣吧,為了公平起見,我們先立個契約,白紙黑字,不能抵賴。」

    他失笑出聲,傾了傾身,「如果你不信任我,又何必交往?男女之間的事,立再多契約都沒用的。」他怎可能隨便和她立約,那可是活生生的證據!

    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她就是不能放心,要他這種人愛上她,可得費點功夫。

    她歪著頭,從頭到腳,在他身上巡了兩遍,問道:「現在你全身的行頭,是不是都是你最寶貝的?」

    「唔?」這是哪門子問題?「我從不在衣著上找自信,不會特別講究,只要舒適大方即可,談不上寶貝。」這女人又想動什麼鬼主意了?

    她的唇抿成一直線,兩眼瞇瞇,似笑非笑,孩子氣地湊上前,「石崢,你不寫契約,我就只好--」

    他警覺的後仰,怕她又來強吻那招,手掌搭上她的肩,擋住她的企圖,她笑意未失,冷不防地抬手捉住他那隻手腕,另一手攫住五隻長指,使盡全力往後拉,力道之猛像要將他的指掌分離,他反射性地退後,兩人成了拔河狀態,拔河的道具就是他的指頭。

    「你做什麼?會脫臼的!」還來不及出聲喊痛,手指便從她掌心滑脫,重新得到了自由。

    他惱火地甩甩痛指。「你是怎麼回事?老動手動腳的!」還喜歡動嘴。

    他發現和她交手真不是件輕鬆的事,長久下去,他很快會神經衰弱的。

    「噠噠--」她得意地發出怪腔怪調,攤平手掌,掌心有個小小的圈環,在日光燈下閃耀著光澤。

    「我的戒指--」他伸手就要奪,但她早有防備,迅捷地將手握成拳,藏在身後。

    「你不是說你全身上下的東西都算不上是寶貝,那麼這只戒指送給我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她異常興奮,上下跳個不停。

    「送?你根本是用搶的!」他深呼吸,力圖冷靜。「杜蘅,你不能拿那只戒指,那是我大學母校的紀念戒指,僅此一個,丟了就沒了,還我!」

    「不還!你不立契約,我總要有個憑證,只要你說話算話,我將來一定會還你的。」

    「你以為我治不了你?不要逼我動手。」他陰著臉,十指又發出警告意味的骨節摩擦聲。

    她揚高圓臉,絲毫不介意他的威脅,微微拉開襯衫領口,將握有戒指的拳頭很快地朝裡探入,再度抽離時,展示在他眼前的掌心已空無一物。

    「動手啊!你敢伸手拿回去,我就認了。」戒指緊偎著她的胸,她兩腮頓時泛紅。

    他不敢的,她算準了他,昨天的挑逗是他的極限,他頂多就是在她重點部位周圍試探,要他敢放肆地輕慢於她,那他就不叫石崢了。

    悻悻然地瞪著前方眉開眼笑的女人,他放下了拳頭。「好,算你行,你收著吧,東西你也有了,現在是不是可以說實話了?」在這種地方對她硬來不會有好結果的,還是回去想些計策拿回戒指較為妥當。

    「那我就說嘍!不過,你可不能發脾氣,要不戒指永遠是我的了。」

    「你的條件可真多,我不會跟你這小女生一般見識的,還不快說!」他向前一步,即將失去耐性。

    「是你讓我見色忘友的,可別讓我白白犧牲。」她嘟起嘴,慢吞吞地道:「提供資訊的人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親親表妹--小瑜。」

    「小瑜?!」

    他的世界再度裂了一條縫隙--他多年來嚴謹規律,自恃甚高,求學生涯一帆風順,獲獎無數。他絕不是個書獃子,不但彈了一手好琴,在高中時還辦過小型演奏會;大學時入選過游泳校隊;研究所時到新疆自助旅行過,但他作夢也想不到,年屆三十的他竟會讓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女生搞得七葷八素。

    「不生氣喔?」她拍拍他怔忡過度的臉。

    「不生氣。走吧,我送你回去。」回過神,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不能生氣!他用力地告誡自己,他只要保持心境平穩無波,就不會讓自己的人生失控,他絕不能像只歇斯底理的蠢貓一樣,攪和在一團愈理愈糟的毛線球裡。

    她的住處離公司不遠,大約只有十分鐘路程,是棟在靜巷裡的老式公寓。

    車一停,她指著公寓笑嘻嘻地道:「我就住在頂樓加蓋的套房,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他控制住跳動的面部神經,若無其事地道:「改天吧!待會還要和美國總公司連線會議,有些資料要先準備。」現在的女孩都這麼大方嗎?在還沒深入瞭解對方前,就主動發出極具暗示意味的邀請,難道不怕引狼入室?

    「那--」她似乎對他的婉拒不以為忤,嘴角掛著喜色。「你可以親我一下當作晚安吻吧?」

    他抹了把臉,轉頭面向她正色道:「杜蘅,我們才要『開始』交往,不是熱戀中的情人,不可以--」一道陰影快速襲來。

    那毫無預警湊過來的唇截去了他的話尾,但不到一秒,她立即撤退,撫著嘴哇哇叫道:「好痛好痛,你嘴巴沒閉起來,撞到牙齒了,嘴唇流血了啦!痛死了--」她痛得齜牙咧嘴,看著指腹上沾抹的血漬,不由得哭喪著臉。

    他無動於衷地抽了張面紙給她,冷聲道:「下次別再用偷襲的方法,不是每次都能讓你得逞的。」

    她幽怨地睨著他,他別開臉,迴避她強烈的喜怒哀樂帶來的張力。

    重新發動車子,他在下無言的逐客令了,車門開啟的一瞬間,他左頰驀地印上了一個吻,快得讓他以為是錯覺。

    「你不親我,我只好自己親你啦!」她飛快地閃身離去,奔進公寓大門。

    伸手揩去留在臉上的濕涼,他下意識地朝手指一看--是鮮血,她索吻的意志力竟如此堅決,忍著痛也要將它完成,他遇上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

    早晨八點半,辦公室還是空蕩蕩的冷清狀態。

    她踏著愉快的步伐,越靠近那扇門,她的心就越發熱烘烘的,和手上的早餐溫度一樣,只要想到這些愛心食物即將滋養她的情人,她的笑靨就更加光鮮明亮。

    早餐紙袋一放下,她便開始動手整理有些凌亂的辦公桌面,將散放的筆一一放回筆筒、卷宗及檔案夾分類歸檔,一切都整潔有序後,她在電腦鍵盤底下發現一塊可疑的白色小三角,拉出一看,竟是她送給他的御守,不被珍視的給推擠到角落裡。

    她不悅地翹著嘴,靈機一動,決定將御守小心地塞進玻璃桌墊底下。她吃力地抬起玻璃的一角,再拿一把他畫流程圖所使用的長尺,跟著伸進底下,慢慢地將御守推至正中間。

    大功告成!她愉快的拍拍手--她的情人一定不會為了一張礙眼的符而大費周章的抬起整塊玻璃的,現在,她的幸福被端放在他身邊,時刻相隨了。

    正想轉身離開,他的黑色無人座椅突然移動了一-,她眨眨視力二點零的眼睛,伸長脖子想瞧個清楚--難道她恍神了嗎?

    不!椅子又再動了一下,再一下,最後往後滑動,抵到牆角,不動了。

    接著,她看到了五隻人類的粗短手指竟出現在桌緣,像毛蟲般地蠕動前進,她屏氣凝神,不敢喘一口氣,緊盯著那隻手緩緩地朝早餐的方向爬動,終於碰到了紙袋,然後,半顆有毛髮的頭顱跟著浮起,當二個白多於黑的僵滯小眼隨後出現時,她再也控制不住,蹦跳著尖聲大叫起來。

    「鬼啊--鬼啊--鬼啊--」

    明明是大白天,陽光這麼燦爛,室內光線如此充足,七月鬼門也還沒開,她昨晚也睡得十分安穩,那為什麼此刻她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她不斷地的叫、不斷地跳,直到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箍住她舞動的手,溫熱的體溫才將她的神智喚回,使用過度的嗓子已沙啞得發不出一絲聲音了。

    「杜蘅?杜蘅?」石崢搖晃著整張臉埋進他胸前的她。她渾身發顫,牙齒一直「喀喀」作響,一隻手直指著靈異事件的現場。

    「杜蘅,一大清早的,你的叫聲連電梯口都聽得到,你是哪條神經壞了?」他不解地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不明所以地又調回視線。

    「石崢,我見鬼了……在你桌子那邊……想偷早餐……」她上氣不接下氣,緊環住他堅實的腰不放。

    幸好是一大早,他還沒被接踵而來的繁重工作磨去耐性,於是他放緩了語氣,「你不可以以貌取人。他正正當當地工作,就是好人,你怎能隨便輕賤別人的外貌?」

    「鬼偷東西也叫正當工作嗎?」她的情人也太仁厚了吧?

    「別胡說!好端端地說人家是鬼是無禮的行為,快過去道歉。」他厲喝道,不能苟同她的出言不遜。

    她在他懷裡一震,不敢違逆惱怒的他,仗著他的陽氣熾盛,她轉動面龐,露出一隻眼,從他衣襟凹口看出去--一個四肢健全,縮頭縮腦,驚懼不已的矮小男子,垂手站在桌旁,手上還抓了只垃圾袋。

    「劉--得--化?」她奔過去,狠狠槌了他肩頭一拳。「你沒事躲在桌子底下裝神弄鬼做什麼?」害得她花容失色,在石崢面前狼狽不已。

    「我……沒有啊!我在幫經理……清……清垃圾。」他期期艾艾地說完,顯然驚嚇的程度不下於杜蘅。

    「那--那你為什麼想偷我買的早餐?」這比他扮鬼還可惡。

    「冤……冤枉,是……是經理……拜託我吃的。」滴溜溜的鼠目瞟了石崢一眼,後者一本正經的表情霎時僵硬。「吃……吃了好幾天了。」

    「你亂說!」她再次重重捶了他一拳,瘦小的身子挨不住帶著憤怒的攻勢,抱頭蹲下哀號。

    「住手!杜蘅。」他向前掣住她的手肘,扳過她的臉。「他沒有說謊,是我拜託他的。」認真的眼神昭告著事實。

    「你--」多日來飽脹在胸口的踏實突然虛軟無力了。

    她難以置信地說不出話來,水霧瀰漫了瞬也不瞬的瞳眸,她憋著氣,在淚水墜落前,甩開他的手,衝出辦公室。

    「經……經理,早……早餐怎麼辦?」真糟糕,他惹得小兩口產生嫌隙了,免費早餐也成了絕響了。

    「留下吧,我今天還沒用過早餐。」石崢手一揮,卻揮不掉那雙水眸最後的凝望。

    她一口一口啃著淡而無味的三明治,乾硬的吐司在通過喉嚨時讓她不適地蹙起濃眉。

    一道陰影遮住了她閱讀蠅頭小字的光源,她頭也懶得抬起,只機械化地重複著相同的答案,「我在減肥,今天不出去吃午飯了,你們去吧。」

    「你以為瘦得像非洲饑民一樣就是好看嗎?」

    習慣性的揶揄口吻讓她無神的瞳眸一縮,趕緊偏頭一瞄,乍現的欣喜火苗維持不到三秒鐘旋即熄滅。

    「是你呀。」她低下臉,手指翻動著書頁。「不管我瘦還是胖,反正你從不覺得好看。」怨氣已滿溢到嘴裡的三明治了。

    「我喜歡豐滿一點的女生,像西洋文藝復興時代的標準體態,那樣才是物阜民豐國家的正常狀況。一道去吃飯吧!」他拿開她手上的半截三明汪。

    「你自己去吧!」她輕聲的拒絕,不為所動,今早滿腔的熱情凍結後,到現在還化不開,她像個燃料即將用罄的機器,不再生氣勃勃。「最近錢比較緊,還是省一點好。」

    「你把花在我身上的早餐錢省下來不就行了?」

    他那不帶情分的口氣可戳到她的傷心處了,她抖抖下巴,將三明治搶回來,塞進嘴裡。「我知道了,不用再提醒我了,你打擊到我了,這下高興了吧?」她含混不清的說完,舌尖的味蕾感受到了加味的鹹和苦澀。

    他聞言心一沉,疲憊感更甚--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站在這裡和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夾纏不清,那著實違背了他的初衷。

    這些日子,他想盡各種方法和借口杜絕了與她私下相處的機會,包括超時加班、到中南部出差、招待總公司的巡迴專員、解決客戶新廠設備突發的問題等,他打的如意算盤是,時日一久,小女孩總會受不了乏味的相待模式,等保鮮期一過,必然會另尋能提供她樂趣的對象。沒想到他低估了杜蘅,她像一團火球,所到之處皆可燎原,並非他那一瓢冷水就可以澆熄的。

    從兩人虛構的關係攤在陽光底下後,她好比打了一劑強心針,她的行動力極強,利用各種機會釋放她的熱情,天天為他準備愛心早餐就是其中之一;知道他不喜歡在公開場合表現出私人關係,就不時用小小卡片傳達問候,宛如小學生般端端正正的字跡凸顯了她的慎重;案頭常常出現的手工餅乾,是她耗了一晚沒有出門遊玩的傑作;更別說那些三不五時心血來潮的「頰吻」。有一次,他就這麼不知情的帶著她的橘色唇印開完會,直到迎面定來的尼克挑挑兩道活動自如的眉,大手擊了一下他的背,語帶欣羨地道:「小女生很有勁吧?你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

    他不能再無視這團火球的存在了,今早那失落的眼神讓他心神不寧了一番,他已經到了非處理這段眾所矚目的關係不可的時候了。

    「走吧,這一餐我請你。」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

    「不用了,我沒有習慣占男人便宜的。」她抽回手,帶著水氣的鼻音清清楚楚。

    「說得可真順口,你佔我便宜佔得還會少嗎?」他語帶雙關地譏諷道。「也罷,我只是在想,既然要交往,總得偶爾吃吃飯吧,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他轉身大踏步走開。

    捕捉到了他話中的關鍵字眼,委靡的精神頓時一振,她跳起來高喊道:「喂--」將三明治往垃圾桶一丟,趕緊追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那,我們去那家新開的義大利麵館吧!」

    「不是在減肥嗎?義大利面起士很多的。」他語帶嘲弄。

    「你喜歡我肉肉的嘛!」她語帶嬌憨地說道,趁機又啄了一下他的腮。

    他發現,他竟然能輕易地影響她的悲喜,看來要全身而退的私心似乎更加困難了。

    茄汁鮮蝦辣味義大利面一上桌,她雙眼發光,喉口吞嚥了一下,喜孜孜的眉梢完全看不出方才說要減肥的沮喪,舉起叉子,毫不忸怩地插了一撮細麵條,大大方方的送入口中。那喜嘗美食的滿足表情,竟刺激讓他食指大動,跟著吃了一口自己點的什錦蔬菜面。

    掃完了半盤,她看了只動幾次叉子的石崢一眼,大剌剌的將兩人的盤子對調,笑咪咪地道:「嘗我的看看,比你的有味道多了。」不等他說好,直接就吃起他那一盤。

    「我不吃辣的。」他再次見識到她表達親暱的大膽作風,如同那次在KTV眾人爭相搶唱的那首「龍捲風」歌詞描述的一樣,她的愛來得又快又強烈,毫無理智可言,消失時速度必然相同。他若一同捲入她揚起的暴風圈裡,尷尬且屍骨無存的絕對是他,屆時眾人的訕笑不會有一絲同情的。

    「噢,那下次換白酒蛤蜊好了,你不會不吃蛤蜊吧?」有他在身邊,她食慾很好,吃他的嘴「染指」過的食物,味道也變得不平凡了。

    「杜蘅,我不吃辣,也不吃速食,更不愛油膩,葷食也很少攝取。我通常吃健康取向的生機飲食,這就是我無法接受你為我準備的早餐的原因,我無意傷害你的好意,但是你難道不覺得我們倆的喜好相差太多?」他開門見山地道。

    她靜靜地聆聽,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漾開了略帶羞意的微笑。「原來你偷偷塞給他吃是不想傷害我啊!那你老實告訴我,我不就可以為你準備你喜歡的早餐了嗎?你什麼話都藏在心裡,我當然會做錯事啊!」

    桌底下的五指握起,他再次發掘了另一個問題--要用含蓄且達意的方式與她溝通是有困難的。

    他換個方武說:「你想像的我,和真實的我,是有差距的。即使是小瑜,她看到的也只是表面,真正能讓你快樂的,是光宇他們那些年輕人,你該多和他們接近的。」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跟那種滿腦袋只想拐帶夜店女人回家一夜情、沒事上色情網站、為了搶麥克風彼此打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在一起嗎?」嘴唇又垂成了倒U字型。

    「你--」他霎時詞窮,撇開臉,避開她炯炯的目光。

    「我知道你說的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不符合你的標準罷了。我知道我的學歷不高,家世也不怎麼樣,又不溫柔可人,可是我一定比任何人都愛你,我不會變心的!」她急切得幾乎要挖心剖肺來證明了。

    她那情真意切的表白讓他差點動搖了心神,他挺直背脊,誠懇地看著她,「杜蘅,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也是有缺點的,有些你可能根本不能接受,在我身上你只會浪費時間。」他真正的意思是,不要浪費彼此的寶貴生命在這段關係上。

    「你不試試看,不給我機會,怎麼知道我不能接受?」她的目光在他臉上繞了一圈,忽然露出神秘兮兮的詭笑,聲音壓低地道:「你不會--喜歡和女友玩SM吧?」

    「杜蘅!」鵝蛋臉瞬間垮下來,顴骨染上一抹紅。「別開玩笑了。」

    「緊張什麼?」她咯咯笑個不停。「如果對象是你,我可以考慮跟你配合,只要你開心,我可以想辦法取悅你的。」

    止不住額角的抽搐和臉頰的熱辣竄燒,他吞了一大口冰水,看著餐館門口來來往往的客人,有股想抽腿走人的衝動。

    「你臉紅了。l她伸手撫摸那片紅色,熱熱的。

    「別動手動腳!」他羞惱地拍掉她的手。

    「別生氣嘛!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有什麼怪癖,就算你半夜會夢遊到墳場挖屍體,只要和別的女人無關,我都無所謂的,我只要你愛我。」

    她摸索著脖子上的棕色細皮繩,輕輕一拉,那原本隱匿在胸口的墜煉就出現在他眼前--是他的戒指!她竟弄成項鏈來戴,還時時緊貼在心坎。

    「這種想法太孩子氣了,你這樣很容易吃虧的。」他伸手想抓住戒指,她反應更快,直接將它含在嘴裡。

    她得意非凡地笑睨著他。「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叫我放棄你,可是--」

    她的上半身忽然橫過桌面,不掉色唇彩紅灩灩的,幾乎快觸碰到他的鼻尖。「我就是要你。」

    溝通宣告失敗!

    他將半杯冰水一口氣喝完,示意服務生前來,準備買單走人。

    杜蘅不情願的坐回位子,托腮看著面色半紅半青的他,眼角撇到正推門而入的一對男女,歪斜的身子突然打直,眼光隨著目標移動。

    一向頑皮的神情變得冷凝,瞬間多了好幾歲,他疑惑地跟著望去,那對男女已由領台侍者帶領到角落唯一的雙人座位,坐定後像交頸鴛鴦一般,親密地看著同一本menu,悄聲交換著意見。

    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從時髦的衣著和精緻的髮型很難正確判斷出年齡,乍看有一種迷人的從容氣質;女人較年輕,約莫二十七、八歲,一身名牌套裝,短而俐落的髮型襯托著瘦削的臉,一看即知不是低階職員。

    杜蘅冷漠的眼神逐漸呈現鄙夷,她站起身,對石崢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

    「你認識他們?」警覺出一股不尋常的氣味,他握住她的手。

    「你先回去嘛!」從他臉上看到類似擔心的情緒,她反扣住他的手。「不然你在外面等我,我馬上就出去。」

    他不動,顯然不放心她。「一道走吧!」

    她甜甜一笑。「你再不出去,我可要吻你了,信不信我說到做到?是法式的喔!」

    這招果然奏效,他放開了她,邊走邊頻頻回頭。

    站在玻璃窗外,他看見她繞過幾張桌子,緩緩移步,盤著雙臂,在目標桌旁站定。

    她那尋釁的姿態很快就引起了那對男女的注意,兩人均訝異地望向她。

    男人顯然更為意外,與杜蘅交談不到片刻,只見她拿起男人前方的水杯,喝了一口,從側面看,她咧嘴笑著,沒什麼不對勁;接著,不過才一眨眼,她手上那杯水竟朝男人臉上準確地灑去,女人櫻唇半張,目瞪口呆。

    石崢拉開門,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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