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搶檀郎 第九章
    百子圖完成的那一晚,繡娘再也禁不住地暈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卓大娘起身到廚房沒見到女兒,迷惑地走到繡娘房門口敲了敲門。

    「繡娘,你醒了嗎?昨晚是不是又晚睡了?要不你睡晚點兒,早飯娘來做就好了。」話說完,她轉身就要離去,可是屋內不尋常的安靜讓她的腳步微微停頓。

    「繡娘?你還在睡嗎?」她忍不住推開了門。

    繡娘撲倒在那幅嬌憨伶俐、表情迥異的百子圖上,小臉蒼白得嚇人,一動也不動。

    「繡娘?」卓大娘害怕地挪步靠近,顫抖著手搖了搖她的肩頭。

    繡娘呼息細微虛弱,雪白的額頭上卻冰涼如霜。

    「繡娘!」卓大娘驚恐地哭叫了起來,撲向前抱住了女兒,「你醒醒啊!別嚇娘啊!」

    永慶穿著中衣急急跑了進來,看見暈厥過去的姐姐,大叫一聲:「姐?你醒醒啊——娘,不成,我去叫大夫來!」

    「你快去!」卓大娘已經亂了方寸,哭著抱緊了繡娘,「孩子,我就知道終有一天娘會拖累了你,我就知道——你若不是為了多掙些錢,又怎麼會變成這樣?繡娘啊!你不要丟下娘不管啊!」

    一個時辰後,永慶背著白鬍子大夫衝了進來。

    「大夫,你快幫我姐姐看看,她究竟怎麼了?」永慶抹著眼睛;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他現在擔心得要命,哪還顧得了眼淚不輕彈的問題!

    白鬍子大夫是被永慶強「擄」過來的,幸好在十萬火急中還拿到了藥箱。

    「你放心,老朽先看看再說。」他先搭脈,又嚴肅地翻了翻繡娘的眼皮子,「她身子很虛,又受了風寒,此刻寒毒攻心郁氣不展,既是心病也是身病——她是不是吃得很少,而且體力嚴重透支?唉,也是操勞過度所致。」

    白鬍子大夫拚命歎氣,顯然繡娘的身體狀況很糟糕。

    卓大娘在一旁聽得眼淚汪汪,「大夫說的都對,她就是這樣兒,只顧著照顧家裡,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子——這怎麼辦呢?要用什麼藥給她治呢?大夫您儘管下藥,無論多貴的藥,我也要讓我的女兒好起來。」

    「需要三錢的人參提氣養氣,還需要一些滋補和大燥的藥材逼去她的郁寒之毒。」白鬍子大夫拂著鬍子道:「若想快憐惜痊癒的話,這藥錢所費不貲,最麻煩的是要上好人參——夫人你——」

    卓大娘嗚嗚直哭,抹著袖子堅決道:「無論多貴的藥都行,只要她能好,我不在乎。」

    「那好。我開兩貼方子,照這方子抓藥,吃個兩貼應該就可以驅掉體內的郁寒之氣了。只是她的身子很虛弱,得休養上十天半個月,否則身子會再度垮掉的。」他沉吟,「如果能夠燉些滋補品給她調養身子的話,這是最好了。」

    「都好都好,請大夫開方子給我們。」卓大娘急急道。

    就在大夫開藥方的時候,永慶有一些擔心地拉了拉娘的袖子,「娘,咱們家裡還有錢嗎?」

    「你姐姐前天才給了我七錢銀子,應該夠了。」

    白鬍子大夫耳尖,訝異地道:「夫人,七錢銀子恐怕只夠付老朽的診金啊!這藥——」

    卓大娘心頭一緊,急忙道:「大夫您開您載,我就算是去借也要借來抓藥,您放心。」

    白鬍子大夫看了看他們家的寒磣,再看了看他們著急憂心的表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樣吧,你們先到我藥堂裡抓藥,藥錢以後慢慢兒再還給我吧!」

    卓家母子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心人,卓大娘雙手合十感激涕零,「大夫,您真是救命菩薩啊!阿彌陀佛,佛祖一定會保佑您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才好——」

    永慶已經跪了下來,對著白鬍子大夫拚命磕頭,「大夫,您真是大好人!謝謝您!謝謝您——以後我一定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白鬍子大夫倒不好意思起來,微微一笑道:「快快請起。姑娘這症候不輕,還是快些兒去抓藥熬給她喝吧!」

    「是是。」永慶仗著身子骨健壯,又要背起老大夫。

    老大夫連忙擺手,「別別——老朽自個兒走就行了。小哥兒跑得太快了,我在你背上顛著也著實害怕呢!」

    永慶想笑,又忍不住掉眼淚,「那——那我跟您去抓藥。」

    待他們一老一少出了門,卓大娘怔怔地望著女兒掉眼淚,一遍又一遍摸著她冰涼的額頭道:「可憐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昏迷中的繡娘依舊蹙緊了雙眉,彷彿就連在夢中,依舊被噩夢和痛楚追逐著。

    她神色蒼白憔悴,嘴裡迷迷糊糊地囈語著,「不要走——不要走——」

    「繡娘,我是娘啊!我不會走的,娘在這兒陪著你。」卓大娘淚水撲簌簌直掉。

    「不要丟下我——我好累——好累——」

    「繡娘,是娘對不起你——」卓大娘伏在她身上大慟。

    寒梅內心強烈激戰過好幾回,努力讓自己往太白居的反方向走。

    可是該死的,他又不自覺地往太白居走去!

    他身畔的寶華公主心滿意足地勾著他的手肘,已經幻想起他當額駙的氣派了。

    「我們又要去太白居啊?」她看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線,忍不住皺起了彎彎黛眉。

    這是怎麼回事兒?他說要帶她在京城好好逛逛,可每回都逛到了太白居去。難道京城就只有太白居的菜能吃嗎?

    寒梅郁青的眼低頭盯著她,冷冷道:「你不想?那好,我立刻送你回宮。」

    該死!誰說復仇的滋味最甜美?他已經去太白居復過無數次仇了,可是見到繡娘傷心的樣子,他竟一次比一次割心撕肺,痛得好像慘遭報復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他對於利用寶華公主來傷害繡娘的念頭,也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了;繡娘說得沒錯,他真是個大混蛋。

    寶華心一慌,「不不不,太白居很好,我們到太白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徐徐吐了出來,容色一展,「公主,罷了,我不能再這樣對待你了。」

    「什麼?」她愣了一愣,不明白他的話。

    他真摯地道:「公主,微臣今後不能再陪你出門了。這些天來我擔任伴陪也已經夠了,我不能再耽誤公主的時間。」

    「什麼?」

    「公主不是想在朝貢期間尋一佳媚,永住京城嗎?」

    「是啊!」她愛嬌地道:「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對象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除了我以外,微臣洗耳恭聽。」他淡淡地道,心神彷彿離她好遠好遠。

    她瞪著他,「你說什麼?傻瓜,我說的對象就是你啊!」

    「很抱歉,微臣從未有妻室之想,公主找旁人吧!」他不軟不硬的一根釘子碰了回去。

    她連做他的愛妾,他都沒興趣了,何況是妻子。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頭又是一陣猛烈的錐刺——寒梅大口大口呼吸著,拚命告訴自己,身為視禮教為無物的無行浪子,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一個代表道德與禮義的妻子給束縛住。

    成了家娶了妻,皇上和父親就有資格和權利要求他做一個朝廷重臣和一家之主,此後教人喘不過氣來的束約一層層纏上他的身體——他還想消遙一輩子,才不會自尋死路呢。

    所以無論遭受任何的痛苦和代價,自由不可失,他寧可痛死也不能窒息而死。

    寶華睜圓黝黑大眼,「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我嗎?要不然你為什麼成天陪著我?」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陰沉地道。

    他是個混賬,明明就無心安定,卻利用一個女人去傷害另外一個女人——他罪不可赦,就算要他受到天大的處罰他都願意。

    算了算了,就當這是他應得的報應罷!

    他想通了,既然繡娘不想當他的愛妾受寵,他這麼小氣巴拉地賭氣,甚至存心傷害她,實在惡劣到了極點。

    他心灰意懶地想著:日子無趣就無趣吧!沒有了繡娘,頂多日子是無聊些,可是勉強她跟了他,只是徒然增加彼此的痛苦罷了。

    他從不想正式娶妻,背負起莫名其妙的道德規範,若真委屈了繡娘做側室也是罪過一件。他雖然放浪不羈,可還沒有混蛋到那個地步!

    話雖然這麼說,他為什麼胸口還是刺痛不減?

    寶華愣愣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你要說你不喜歡我嗎?」

    「是。」他直截了當地道。

    原以為寶華公主會惱羞成怒,狠狠甩他一巴掌的,沒想到她反而是雀躍地拍起手,刁鑽地笑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這麼簡單就臣服於我的。傅寒梅,你是個了不得的男子漢!我父王說過,男子漢多半都是很有個性的,就像天山的野馬,想要馴服一頭好野馬是需要花大力氣和時間的。」

    他一怔,瞇起了眼睛,「公主以為我是馴服得了的野馬?」

    「這是自然。如果你不是這麼有個性的話,恐怕我也不會看上你了。」她笑了,驕傲自滿地道:「你就是夠味兒,所以我才會喜歡你。」

    他啼笑皆非,「你想馴服我?」

    她點點頭,「怎麼?你認為我辦不到嗎?」

    「公主,假若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呢?」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有嗎?」她腦中陡然閃過了一張清秀柔弱的臉蛋兒。

    「假如有呢?」

    「我有自信一定會讓你愛上我。如果我不能成功的話,就成全你們!」她對自己的美色十分有信心。

    他笑了,眼中興味滿滿,「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贏得我的心,讓我愛上你。」

    「我會成功的。」她自傲地道:「或許你不知道,我非但是呼延國的公主,還是北疆人人知曉的第一美女。你信嗎?」

    「我相信。」他淡淡微笑,「但是這跟讓我愛上你有什麼關係?」

    「所以你終有一天會愛上我的。」她極有自信地道:「男人都喜歡美麗的姑娘,我父王是,我哥是,貴國的大皇帝是,你——也不會例外。」

    他朗然大笑,「好吧,我們就來試試看,究竟是你的魅夠,還是我的定力強。」

    「就這麼說定,我一定會征服你!」她嬌笑了起來,美麗的臉上有著邊疆女子特有的自信與豪氣。

    那正是他欣賞的女子的模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胸口卻絲毫沒有悸動的感覺,平靜得就像跟任何一個泛泛之交碰面交談一般。

    寒梅有一絲詫異地撫著胸口,想要感受一絲絲受到蠱惑的衝動心跳,可是他的心跳如故,沒有像見到繡娘時跳得那般紊亂忐忑。

    該死,不要再想她了!

    他硬生生將她的形影從腦海中推離,勉強自己專注在眼前。

    「我們今日不要去太白居了——到城外走走吧!此刻正是中原鶯飛草長時分,你在北疆一定  有見過飄著柳絮的美景。」他低下頭,恍若要催眠自己似的,對她綻開了無比溫柔的笑意。

    她嫣然嫵媚地笑了,著迷地道:「好呀!」

    她相信他朝額駙的路上又邁進了一大步。

    從來沒有人能無視她的美麗,更沒有人能逃過她的美麗!

    繡娘足足病了三天三夜,待她自昏迷中醒來,已是第四天的午後了。

    她倏然驚醒,雙手緊緊抓住身上的被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你醒了?」卓大娘驚喜地握住她的手,歡喜得哭了出來,「我還以為你不要娘了——幸好你總算醒過來了!」

    聽娘說得顛三倒四的,繡娘有些困惑和疲憊地眨了眨眼,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渴極了,  「娘——我想喝水。」

    卓大娘連忙在一旁小桌上倒了杯水,急急坐回她身邊,慢慢餵她喝著,「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啊,慢點喝——別嗆著了。」

    「我——我怎麼了?」她支著暈眩沉重的腦袋,迷惑地問。

    「你病了,昏迷了三天三夜,差點嚇死我了。幸好藥還灌得進去,要不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卓大娘抹著涕淚,由衷感激上天,「真是老天爺保佑,讓你醒過來——大夫說危急得很,若你連藥都喝不下去的話,就有生命危險了。」

    「娘,我不會有事的。」她溫柔地安慰著娘親,輕輕地笑道:「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們呢?」

    「以後娘絕對不讓你做那麼多活兒了!窮一點也沒關係,只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也就足夠了。」

    「娘——」繡娘感動地擁住了母親,忍著淚笑道:「孩兒不會有事的。您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注意身子,不再讓您操心了。」

    「我跟你說,你那百子圖拿去還人家吧,就說咱們不繡了——你怎麼了?」

    「娘,今兒初幾了?」繡娘驚惶地問。

    「十三了。」

    「十三?」她呼吸幾乎停了,飛快地推開被子就要下床,「天,我慢了一天!」

    「你的身子還這麼虛弱,下床做什麼呀?」卓大娘急忙抓住她。

    她臉色白皙若紙,毫無血色。「娘,我的百子圖呢?百子圖放哪兒去了?」

    「我收著呢!」卓大娘緊抓住她,安撫地道:「你要做什麼?」

    「我昨日就該把百子圖交到戴尚書府去,我遲了一天。」她慌亂心急地道:「娘,快把百子圖給我,我要到戴府去。」

    「可是你的身子——」

    「娘,這是我的工作,我一定要親手去交繡。」她小臉嚴肅極了,咬著唇道:「您快把百子圖給我,好嗎?」

    卓大娘邊碎碎念著,這才拉開櫃子取出了疊得整齊的百子圖。「就為了這勞啥子百子圖,差點把你給害死了!什麼百子圖?有誰可以真的生一百個兒子的?我瞧那個人家一定要有金山銀山,要不遲早給吃垮了——」

    繡娘想笑,又急急接過百子圖夾在腋下,「娘,我會早點回來的。」

    「娘陪你去吧!」卓大娘看她走路還不是很穩,急道。

    「不了,我去去就回來。」她擠出一絲笑來,扶著牆壁緩緩走了出去。

    三兩銀子,她眼前彷彿已經見到了三兩銀子在對她招手。

    有了這三兩銀子,她就可以幫娘買布料,還有弟弟——

    而且可以去買一對兒小雞來養著生蛋,還可以再買幾包米,還有——

    繡娘滿腦子希望和夢想,一步一步艱難地來到了戴尚書府。

    大喜燈籠已經掛上去了,戴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看來已經為月底的婚事而忙碌起來。

    她辱畔不自覺漾起一抹笑意,對守門的的侍衛道:「大爺,我是來交百子繡圖的。我——」

    侍衛眸光一閃,「你是卓繡娘?」

    「是。」她忍不住詫異,為什麼侍衛知道她?

    「你快進去吧,我們二總管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侍衛不給好臉色。

    「是——對不起,我馬上就進去。」她歉然地低頭,急忙跨入門內。

    她一進去,立刻就有一個高大的丫頭凶巴巴地道:「你要找二總管?」

    「你怎麼知道?」

    「你昨兒就該來了。現在全府上下誰人不知你就是那個大膽延遲、耽誤了百子圖的繡工!」丫頭哼道。

    「對不起。」她慚愧又羞怯。

    都是她,給大家添麻煩了。

    「跟我來。」

    「謝謝。」繡娘從頭到到尾都頭低低,生怕再與任何一雙飽含指責和敵意的眸子對上。

    *  *  *

    當繡娘捧著繡件來到二總管面前時,二總管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惱意。

    其實他心裡可得意了;少爺交代他一定要尋出個錯處來挑剔卓姑娘,沒想到她自己就捅了這個婁子,這樣他就更理直氣壯,脾氣發得更有理由了!

    「卓姑娘,當初我們是怎麼講的?」他尖酸刻薄的語氣讓繡娘心頭一凜,本能地縮了縮。

    「二總管對不起,我——是我的錯,沒有及時來交繡件,耽誤了戴少爺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她顫抖著把百子圖捧上。

    二總管冷漠粗魯地接了過去,繡娘強忍住一聲驚呼。

    小心哪!

    「這就是你繡的?」他故意轉過身去抖開來看,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點點頭,怯怯地擠出一朵笑,「希望少爺會滿意。」

    「滿意——」他用桌上備好的剪子輕輕一劃,立刻臉色大變,「你是存什麼心?竟然這樣毀壞少爺的喜繡!」

    她驚跳起來,「什麼?」

    他轉回向,臉色難看至極地攤開刺繡,上頭觸目驚心地被割破了長長一條痕子,非但幾名小童活靈活現的臉被劃破了,而且彩繡也綻了線,這塊緞子眼見是毀了。

    繡娘撲向前奪過了彩繡,震驚地瞪著百子圖,訥訥地道:「怎麼會呢?怎麼會變成這樣?我繡完的時候它還是好好地啊!怎麼會這樣?」

    「你繡完的時候不是這樣?那你是說我冤枉你了?還是這一條口子是我故意劃上去的?」二總管仗勢欺人,故意冤屈她。

    她慌得不知所措,小臉煞白煞白,捏著彩繡的手劇烈發起抖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但是我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她在三天前完成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難道會是母親為了替她出氣,所以故意在彩繡上割條口子嗎?

    她想到在來之前,娘埋怨就是這幅百子圖害她生病了的,難道——真是娘一時衝動做了?

    繡娘幾乎厥倒在地,她連日受病煎熬的弱軀快要禁受不住這重大的打擊,身形一晃,臉色慘白得驚人,小手死命扶住一旁牆角——

    「對不起。」她嗚咽了,但是依舊強自堅強地道:「我會盡快修補好的,一定不會耽誤少爺的婚事。」

    「還有下次嗎?你已經耽誤到了!昨兒這百子圖就已經要掛起來的,你已經誤了少爺的吉時,你如今又把百子圖弄成這模樣——我要你賠償!」

    「賠、賠償?」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是。這塊錦緞足足要二十兩銀子,再加上誤了時辰的精神賠償,你要賠償我們少爺五十兩銀子!」二總管斜睨著她,打定了主意要逼死她。

    看這個窮酸,要到哪裡拿這麼一大筆數目?

    她不想照著少爺的圈套去跳也不行了!

    五十兩?

    繡娘頭暈了一暈,真想立刻昏死在當場。要賠償五十兩銀子?她這條命恐怕還值不了五十兩銀子呢!

    她瘋狂地搖頭,楚楚乞憐道:「二總管求求你,這麼多的銀子——我沒法子還啊!真要這麼多嗎?或者——或者請容我每個月慢慢攤還給少爺——」

    「你以為這兒是菜市場,還由得你討價還價要給不給的?我告訴你,一天之內把五十兩銀子拿來還,要不然——是有另一個法子的。」

    她倏然抬頭,雙眸綻放希望之光,「是什麼?」

    「嫁給大爺我。」齷齪自大尖酸相的二總管淫笑了起來,「只要你答應嫁給我,這五十兩銀子我幫你還,而且還會在少爺面前幫你說好話,說不定少爺一高興,還把百子圖的話兒交給你做呢!」

    她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嫁——給你?」

    「是。」二總管努力擺出認真嚴肅的表情,「我是鰥夫,我女人已經死了三年多了,你嫁給我是做正室,以你的身份來說也算高攀了。可是我不計較,因為你長得挺漂亮的,雖然左手有點破相,但是一手繡工也算頂尖,必定會是我的賢內助。再說嫁我很好哇,堂堂尚書府的二總管,以後吃穿不愁,你還能接濟接濟娘家——你考慮一下。」

    繡娘絕望地搖頭,聲音顫抖了起來,「我,我不能——二總管,求求你讓我慢慢兒還這筆錢好嗎?我、我生生世世都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只是我絕不能嫁給你啊!」

    她的心、她的愛統統都給了寒梅了,怎麼可以帶著空虛的身子去嫁給另外一個人?何況——寒梅雖然不愛她,可是她心裡早已經將他當作生命中的惟一摯愛了,她怎麼能再嫁給別人?

    她寧願看著他歡歡喜喜成親,然後自己守著這美麗的、小小的回憶終老一後,她也不能把自己無瑕的身子給另外一個人啊!

    這是一種玷污,她絕對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二總管神色冷酷起來,「那好,你就在今天天黑前把五十兩銀子送到我手上,否則你就準備吃官司坐牢去吧!」

    「二總管!」

    「百子圖可是尚書府的一件大事啊!你要知道,我們家老爺是兵部尚書,如果他要認真追究起來的話,你們一家三口都逃不了干係,統統都得以大不敬罪名捉進牢裡關到死!」他恫喝道。

    不單是她,連娘和永慶都會有事?

    繡娘緊緊掐著拳頭,渾身發寒發冷——

    「二總管,我今天一定會籌到五十兩銀子來還給你的!」她挪動著步子,臉色蒼白地往後退,堅決地低語。

    二總管自信滿滿地看著她,淫笑道:「我現在就去準備鳳裳花燭,今日黃昏你要籌不到五十兩,我們立刻成婚。」

    她臉上閃過一絲警覺的色彩,「為什麼這麼急迫?你們是不是故意設下了什麼陷阱?」

    「無論有沒有陷阱,你都逃不掉了。除非你想眼睜睜看著你娘和你弟弟陪著你入獄,否則你就是還來五十兩銀子,要不就是嫁給我。」二總管掩不住得意之情。

    嘿嘿,少爺對他可真是照顧了,竟然設下這麼好的計策,讓他平白無故得到一個黃花大閨女做老婆。

    誰教她偏偏招惹得罪了少爺呢?

    *  *  *

    繡娘踉蹌奔出了戴家,她邊喘氣邊咳嗽著,咳到胸口都快要撕裂開了一樣!

    她奔到一座小橋邊,緩緩地、頹然地貼著石橋坐了下來。

    「五十兩銀子——我到哪兒籌五十兩銀子?」她痛苦低吟。

    這擺明了是個陷阱。她雖然還弄不清其中緣由,但她肯定這是個設好的圈套,否則戴家二總管不會信誓旦旦地說要備下鳳裳花燭!

    只是為什麼呢?就因為她晚了一天交繡嗎?可是戴家為什麼要這樣對付她?她想破了頭也想不出為什麼呀!

    但是此刻明擺著的事實就是——她需要那五十兩銀子。只要在黃昏前將五十兩銀子送到戴府,他們再想對付她也找不到借口了。

    可是她到哪兒去籌五十兩銀子?他們就是看準了她絕對籌不出這樣一筆大數目,所在存心欺負她的。

    她痛楚地低泣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有錢有勢的人就可以這樣糟蹋貧弱的人家?難道我靠自己的雙手生活礙著誰了嗎?」

    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打擊她?讓她一次又一次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好累、好疲倦——如果這是一場永遠打不贏的戰爭,輸掉的將是她的尊嚴、心靈和身體——那麼他們就快要成功了。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抗爭了。

    難道她真的要淪落到出賣肉體,嫁給那個壞心的二總管嗎?如果是這樣,她寧可嫁給寒梅做愛妾——

    她小臉迅速紅了起來,隨即又退白了。

    他一定會認為她是為了錢才嫁給他的,那麼在他心中,她永遠就是那種低下卑鄙,只要用錢就能買入做姬妾的女子。

    她不能這麼做。

    好,我走!以後別想我再求你一分一毫!

    他當初說得何等決絕,她怎麼能再去勉強他?這又算什麼呢?

    繡娘無依地坐在橋頭,緩緩曲起了雙腿。她深深將臉蛋埋在裙膝裡,低低嗓泣起來。

    「我該怎麼辦?」

    難道她真的走到絕境了嗎?

    什麼天無絕人之路,什麼一枝草一點露,什麼只要憑借雙手就可以闖出一片天來——

    統統都是騙人的!

    她已經走到絕路盡頭了,前頭不是虎就是狼,黑暗一片,她還有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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