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陷情 第四章
    敖廣的身影一消失,風飛揚就撲上前,將皇甫清狂擁入懷中。

    「清狂表弟……清狂……」

    「走開。」皇甫清狂作狀將他推開,聲音卻顯得酥軟無力。

    「好表弟,我的清狂,別氣表哥了,這三個月來,表哥沒日沒夜都在想你。」

    貝齒緊咬紅唇,皇甫清狂嗔道,「哼!想你未過門的妻子就行了……想我幹麼?」

    「好表弟,她怎麼及得上你?」一臉情意綿綿,風飛揚擁著他,在他的臉頰上輕親兩下。

    皇甫清狂咬咬唇,別過臉說,「既然及不上,你為什麼要娶她入門?」

    風飛揚尷尬地頓了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拉開話題。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你為什麼留他在這裡?」

    「他是什麼人重要嗎?而我……為什麼留他在這兒,你又真的想知道嗎?」挑起眉角,皇甫清狂向他一睨,神情既媚惑又帶著徹骨的嘲弄。

    不可置信地退後市步,風飛揚舉起手,顫抖抖地指著他,「你……難道……你竟與他……」

    他臉上的震驚令皇甫清狂勾著唇嗤笑起來,笑得前仆後繼,意態若狂。

    「我的好表哥!你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難道我就不可找個男人來疼我嗎?你背著我找女人,背著我準備婚事,我偏偏就要光明正大地找男人給你看!」

    他皇甫清狂就要教風飛揚知道,他不是沒有人要的!

    他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他就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清狂!你--」風飛揚氣得一臉鐵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皇甫清狂仰起頭,不屑地勾起唇角笑道。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可笑!」

    雖說在笑,眼角卻有淚光閃閃,口中一直喃喃自語,「是你對不住我……是你錯,你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很公平,沒有錯。」

    自小青梅竹馬,風飛揚早知道他是個薄孔孟、無視禮教之人,卻斷想不到,皇甫清狂會為了報復他,在外面找個男人來糟蹋自己。

    心中氣憤無比,但一想起他所做所為都是出於對自己的深情愛恨,滿腔怒氣又不由得盡化憐惜。

    想來想去,風飛揚終於忍不住上前再次擁住了他。

    「清狂,我的好表弟……你說得對,千錯萬錯都是表哥的錯,你要打要罵都是對的,千萬則氣壞了自己。」

    情話綿綿,皇甫清狂一聽,腦海裡不禁勾起了往日恩愛的情境,一顆心立即酥軟下來,順從地依偎著他。

    抱著皇甫清狂柔軟的身子,淡淡香氣傳來,風飛揚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

    「清狂表弟……清狂……」

    用手將皇甫清狂身上的裌襖拉開,探入淡黃長衫的衣襟內,掌心上下游移、撫動,嬌嫩的紅樓被指腹一夾,皇甫清狂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發出媚人的喘息。

    「啊……」

    笑起來,風飛揚將他的衣襟拉得更開,露出雪白的肌膚,胸口上的兩點嫣紅在冷風中挺立,美麗得令人眩目。

    伸出手,將兩顆紅櫻夾在雙指間緩緩轉動,酥麻的感覺令皇甫清狂不住細細喘氣,顫抖的指尖無意識地將風飛揚的雙肩抓緊。

    享受快感的同時,他並沒有忘記另一件事。

    「表哥,答應我。別和那個女人成親……我不許……那個女人……不可以……」

    沒有停下撫弄的動作,風飛揚貼著他的耳朵兒輕聲說。

    「清狂,我與你不同,我上有高堂,大好青年不婚嫁生子又怎對得住列祖列宗?而且,喜帖都派出去了,這時候怎可以說不娶……丹丹她淑德賢慧,不會對我們的事加以置喙的……表哥保證,即使她過門了,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沒有變。」

    「什麼都沒變?」皇甫清狂立刻清醒了大半,手在風飛揚看不到的地方漸漸收緊成拳頭,「不!一切都變了,你已經忘記了當年我將身子交給你的那一晚,你指著桃花樹發的毒誓!你已經徹徹底底地忘記了!」

    順著他激越的聲音看去,滿園不合時節盛開的桃花,令風飛揚的心倏地一寒。

    搖搖頭,將那份異樣的感聲趕出腦海,風飛揚微感不耐地說,「昔日娥皇女英方可共事一夫,為什麼你就不可以忍耐一下?」

    如果說皇甫清狂剛才只是失望,那這一刻就是絕望,心直墜冰窖,連指尖都冰冷起來。

    用力把風飛揚推開,皇甫清狂隨手一攏散亂的長髮,拿起放在桌上的請帖,遞到他面前。

    「這張桃花宴的帖子,你拿著,三天後見,別忘了將我的表嫂帶來,讓我看看她是什麼樣的國色天香,可以將表哥你的心勾住。」

    接過帖子,風飛揚的眉心蹙得很深。

    「清狂,表哥最愛的人始終是你……我的話,你好好考慮一下。」

    「放心。我會!你走吧!」說這話時,皇甫清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雙鳳眼遠遠地眺望窗外。

    繁花如海,紅粉滿目,這一刻,他深深地體會到甚麼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

    無法從那張木然的臉孔上揣測他心中所思,風飛揚只得輕輕地歎口氣,轉身離開。

    在長廊走了十多步,一道人影倏地擋在他面前。

    詫異地抬頭,看清楚來人之後,風飛揚的臉色一沉。

    敖廣的臉色比他更深沉,如冰的眼睛冷冷地看著他,應該說,冷冷地看著他的一雙手--他不屑看向這個下等人類的臉龐。

    張開唇,一字一語地說,「別再碰他,否則,死!」

    風飛揚冷笑,唇一動,正要還以顏色,雙目不經意與敖廣的一雙冷眼對上,忽然感到一陣戰慄。

    從未經歷過的可怖感覺倏地籠罩全身,那雙眼緊緊地盯著他,瞬間,風飛揚生出一種錯覺,如同被萬箭穿心的錯覺。

    在無形的恐怖與仿真的劇痛下,風飛揚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只能汗流浹背地僵立原地。

    壓在風飛揚身上的壓力沉重得令堪稱挺拔的身軀亦搖搖欲墜,直至,敖廣移開目光,越過他,稔步向書房走去。

    那是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風飛揚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推門,敖廣不意外地看見滿地零碎。

    甫踏入,一隻青花纏枝的高腳水瓶就在他腳下迸裂成千百片。

    毫不在乎地將碎片踢開,走過去,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擲的皇甫清狂正坐在那張用整塊紫檀木雕成的長方書案上,呆呆地看著窗外。

    這個院落,依圓弧建成,無論身處那一間房,看出窗外,都可以看見中心的桃林,這間書房亦不例外。

    窗外紅影紛飛,瞌光絢爛,而窗內……

    紅粉倒映鳳眼,眼瞳內滿是花影幢幢,眉宇卻儘是斷腸顏色,茫茫霧影籠罩,瞬間,敖廣以為他在哭,細看,卻不是。

    人道:傷心到盡頭,沒有眼淚。

    在很多很多年前,敖廣聽過這句說話,當然,他從未曾體會過這種感覺,亦不會去理解這種感覺。

    他是龍,不是人,高高在上的東海龍王不需要多餘的感情。

    令敖廣奇怪的是,看見皇甫清狂的悲傷讓他感到不悅,特別是冰冷的眼睛滑落至皇甫清狂散開的衣衫時,那份不悅立時飆至最高點……

    夜靜山空,半月懸天。金紗銀帳,架子大床上,身穿潔白單衣的皇甫清狂正沉沉昏睡。

    頑皮的夜風透過紗幃,掠過在真絲被衾上流散如水的長長黑髮,撫上光滑微紅的秀靨,只見修長的身子微微翻身,紅唇吐出細細嚶嚀,如扇的眼睫扇動數次,終於緩緩張開。

    睜著一雙惺忪的鳳眼,看著頭頂精緻的流蘇垂飾,半晌後,皇甫清狂吐出一句話。

    「你……妒嫉,是嗎?」

    他的眼睛看著床上的流蘇垂飾,但是,話卻很明顯是對正坐在他旁邊的敖廣說的。

    敖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眼睛也沒有看向皇甫清狂,他看的是窗外,窗外的月,窗外的花。

    這一刻,他寧願靜靜地看著窗外的石頭,也不想看向皇甫清狂。

    他沒有回答,是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皇甫清狂亦沒有再問,只是喃喃地說,「你走吧,別再陷下去了……」

    「有否聽過一句話?」敖廣淡淡地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哦?你算是什麼神?不過是我教人隨手捉來的閒人而已。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了。不單是你……很快,我……就什麼都不需要了。」

    勾起唇角,皇甫清狂笑起來,臉上充滿了嘲諷與悲慟。

    隨著揶笑的動作牽引肌肉,一股突如其來的絞痛,令他的眉頭微微扭曲,用手按著小腹。

    痛苦的氣息,終於令敖廣將目光放到他身上,看著皇甫清狂按著小腹的動作,敖廣微一斂眉,手掌收在背後,畫出半個圓弧。一顆金丹從掌心出現。

    「吃下去。」

    皇甫清狂亦是個妙人,想也不想便一手接過,口一張,咕嚕兩聲便吞進肚裡。

    爽快得連敖廣也不得不問,「你為什麼不問我,那是什麼?」

    「我為什麼要問?」皇甫清狂笑了,笑容剔透如晶,「難道你會害我?」

    看著他動人的笑容,敖廣無言。

    事實證明,皇甫清狂的選擇是正確的,那顆金丹一吞下去,肚子裡的絞痛就止住了,只是隱約仍有一股熱氣在醞釀著,令他渾身說不出地難受。

    「還是有些不舒服。」

    看著他微微顰起的眉頭,敖廣伸出手,撫上皇甫清狂的小腹,隔著單衣細細摩蹭。

    一股透體而發的熱氣在他掌下雀躍,沉吟半晌,敖廣說,「沒事的,是熱氣入體。明天就會好。」

    這很明顯是虛應的回話,幸好,皇甫清狂沒有追問。

    自從敖廣到來後,所發生的一切一切奇異的事情,他都沒有追問--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沒有追根究柢的興致,壓在他身上的煩惱已經夠多了,無謂添加。

    在小腹上緩緩撫動的掌心令體內的熱氣微微散開,順著經脈暖暖地流向四肢,皇甫清狂舒適地放鬆身體,靜靜享受。

    偏頭,看著外面一棵棵盛放的桃花樹,在月華揮灑下反映著粉白光芒的花瓣,令他不禁起鳳眼。

    「你有沒有愛過?」

    敖廣沉默,片刻後答,「以前沒有。」

    「我有……就在十四歲那一年,我愛上自己的表哥。」

    追隨著桃花的眸光慢慢飄遠,沉醉在回憶中的聲音溫和如水,卻令敖廣俊美無儔的臉孔立時陰暗下去,他的神情本已冰冷,這時更冷酷得可怕。

    臉上如經雕塑的線條,冷若晶石的狹長眼睛,足以令任何人噤若寒蟬。

    背對著他的皇甫清狂當然看不見,他依然沉湎在回憶中。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與普通孩子不同,令我臉紅耳赤的不是漂亮的女孩,而是英俊的男孩,表哥……表哥,他對我很好,爹娘死的時候就是他在旁邊陪著我,打理後事。十四歲時,一個晚上,我放膽親了他,之後,他亦對我作出響應。是我主動勾引他的,我是不是很放蕩?」

    手壓在皇甫清狂的小腹上,敖廣可以感到一陣輕輕細細的顫抖,雖然心有不悅,但即使是再殘忍的人也不忍心在這時說出任何不動聽的話,敖廣亦不忍心,所以,他保持沉默。

    「後來,我們的事被傳出去,流傳得很不堪……自我爹娘死後,下人紛紛請辭,府內本來就很冷清了,這事一傳開,就連本來與我交往的文人狂生也與我疏遠了,我自幼受家人寵愛,驕狂直性,目空一切,外面的人說什麼,我都毫不在意,但是,表哥……」

    皇甫清狂微微一頓,聲音難掩傷感。

    「他是個商人,上有高堂,知禮守法,我知道他受不得別人的議論,卻想不到他為了杜絕流言,竟然背著我,與其它女子交往……更對另一個女子下了婚書,他要我忍耐,更要我倣傚娥皇女英,敖廣,我問你,若是你,你會忍嗎?」

    轉身,皇甫清狂睜著一雙惑人的鳳眼,定定地看著敖廣。

    合上眼簾,敖廣用冷冷的聲音回答,「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問我?」

    勾起唇角,皇甫清狂笑道,「那你覺得我心中的答案是什麼?」

    睜眼,凝視那張有著鳳眼豐唇的白晰臉孔,半晌,敖廣一字一語地說。

    「寧為玉碎,不作瓦存。」

    不急不緩、鏗鏘有力的聲音,令皇甫清狂在唇角上噙著的笑容不禁散開,在彎眉下斂著的密睫顫抖抖,在臉頰上落下陰影。

    這是多麼睿智清明的男人,將他心中的一切都看得剔剔透透。

    可笑的是,風飛揚與他青梅竹馬,親密無間,卻竟然不清楚他的想法。

    「寧為玉碎,不作瓦存……」不自覺地重複敖廣的說話,放眼看向盛開如海的桃花,皇甫清狂的鳳眼裡冷光四溢,傷悲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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