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快樂 第四章
    她在夜半時分突然驚醒。

    酒意全消,她神智清明地瞭解到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她居然霸王硬上弓,利用模糊的醉意對他這樣又那樣。

    天啊!她居然和一個男同志發生關係!

    稍早時曾令她渾身發燙的男性軀體此刻卻令她渾身發毛,她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曾經和同性有過親密行為。

    雖然很高興把第一次給了他,但她卻沒有辦法甩開腦中那異色的聯想。

    康佳珞心中既矛盾又痛苦。想到他接觸過她的地方,說不定也曾接觸過某個男性,她突然覺得難以忍受。

    連忙甩開平遠環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她慌慌張張地起身,卻一個不小心跌到床底下去。

    「啊!」她哀叫一聲,攤在地上動彈不得。

    平遠被康佳珞的動作驚醒,淺眠的他隨即扭開檯燈察看究竟。

    「怎麼啦?好好的床不睡,偏要睡到地板上去。」他伸出手想拉她起身,卻被她用力撥開。

    她一句話也沒說,勉強站直身子,一拐一拐地往門口走去。

    遭她徹底忽視的平遠可忍不下這口氣,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逮住她,將她牢牢地鎖進懷中。

    「你放開我!」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拚命想掙脫他的鉗制。

    「你這是什麼意思?吃干抹淨了就想走人?你仔細回想看看,是誰先主動的!」平遠氣得發抖,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

    「對不起,我喝醉了,請你當作沒這回事!」她心慌意亂地喊,只想立刻從他眼前消失。

    「一句對不起就想打發我?你不要欺人太甚!」事關他的男性尊嚴,他說什麼都嚥不下這口氣。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強迫你,對不起!」她急得眼淚快掉下來了,卻還是不敢看他。「天一亮,我就離開這裡,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那我們就不要再見面了!」

    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她感覺自己的心也死去了一部分,再也管不住眼淚,她埋在他赤裸的胸口上痛哭失聲。

    經過這一夜,兩人之間的關係,怕是再也回不到原點了;也許日後他們之間會形同陌路……

    「和我發生關係,真有這麼難受嗎?」一種莫名的心慌刺痛著他的神經,她的眼淚像是具有腐蝕力的強酸,猛烈地燒灼著他的胸口。

    難道說,只是他一個人在暗自欣喜著兩人關係的突破?

    「的確很難受。」

    「你就這麼討厭我?!」他狂怒地吼道,他想用力捏碎她,為了她的翻臉無情。

    「平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真正難受的人是你吧?!」她以不弱於他的音量吼道。

    被迫和一個女人同床,對他而言想必是天大的折磨。也許他也喝醉了,才會和她一起做出這等荒謬的事來。

    「我為什麼要覺得難受?」他一頭霧水地追問。

    「你非要我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不可嗎?」她真想一拳敲昏他。為什麼他堅持在她的傷口上灑鹽?難道是為了報復她對他伸出「魔爪」?

    「你說說看啊!到底我為什麼要覺得難受?」

    「你明明只愛男人。」她的語氣幽怨,這個事實正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誰告訴你我只愛男人?」聽了她的「解釋」,他又好氣又好笑。「我實在搞不懂你,你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運作的?為什麼會有這些奇怪的想法?」

    「難道……你不是同性戀?」康佳珞震驚地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當然不是。稍早咱們兩個做的「運動」已經足夠證明這一點。如果我是同性戀,怎麼吃得下你這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可是……同志也有可能和女人發生關係啊。」《薯宴》裡不就是這麼演的嗎?

    「我說不是就不是,你還懷疑啊?」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這女人,太教人生氣了。

    「那……你一定是雙性戀了。」康佳珞臉色發白地得到這個「結論」。

    「你是不是得了妄想症啊!」平遠毫不客氣地捏住她兩邊的臉頰。「誰跟你說我是雙性戀?我是完完全全的異性戀,只對女人感興趣!」

    「騙人!」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這消息比彗星撞地球還具震撼力。

    「康佳珞小姐,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他想剖開她頑固的腦子,把裡頭那些五四三的想法驅逐出境。

    「那……你幹麼戴耳環?」那會讓人誤會的好不好!

    「誰規定異性戀者不能戴耳環?我小時候身體不好,老是生病,我媽媽聽說鑽個耳洞會比較好養,於是我還沒滿週歲,右耳上就有一個洞了。這又不是出自我個人的意願。」

    「可是我聽一個二年級的學妹說,你向她表示過只對同性感興趣。」

    「拜託!那是打發她們的借口。如果你懷疑,為什麼不向我求證?我真的被你打敗了。」

    「那……你真的不是同志?」

    「當然不是!」他像只噴火恐龍,朝她怯怯的笑臉狂吼。

    「那……你也不曾跟男人發生關係?」

    「康佳珞,你皮在癢嗎?」他的聲音突然凍結,手掌環住她纖細的頸項。「如果你敢再出言不遜,我就要殺人滅口。」

    「那……你跟我發生關係,並不是被逼的?」她不怕死地追問,這個問題值得她豁出性命去尋求解答。

    「關於這一點,我很樂意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他的手改圈住她的腰身,讓兩人赤裸的身體密合得找不出一點空隙。

    他要用一整個夜晚的時間證明自己的性向,再也不讓她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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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遠曲起手肘撐住頭部,就著昏黃的光線打量她紅潤的雙頰,貪婪地聞嗅她甜甜的髮香。

    「你、你不要一直看我啦!」康佳珞嘴上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迴避他的視線,因為她也想看他,怎樣都看不夠他。

    「我就是要看。」他霸道地說著,沒經過允許就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平遠,說真的,我……可以喜歡你嗎?」她怯怯地問,水汪汪的大眼中寫滿不安和期待。

    「當然可以。」他捏了捏她的臉頰,此刻的她可愛到讓人想一口吞下。

    「我說的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哦。」她瑰麗的雙頰燒得紅通通。

    「康佳珞,我沒想到你是這麼遲鈍的人耶。我們剛剛做的事像是普通朋友會做的嗎?」他忍不住動手捏她的鼻子以示薄懲。

    她說不出話來了,雙頰那火燒似的灼熱感讓她腦子發暈。

    「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彆扭的個性。今天晚上你就大方一點,把你想知道的都問出口吧。」他揉著她細細的髮絲,像是在呵護心愛的寶物似。

    「那……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我好?都是因為你太體貼了,我才會以為你是同志……」說起這件冤枉事,她真有不勝欷吁之感,之前為了他所歎的那些氣真的是浪費了。

    「康佳珞,你這人真的不是普通遲鈍耶。你難道感覺不出來我是在追求你嗎?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好?當然是對你有意思嘍!」平遠誇張地大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一直以為康佳珞是個複雜難懂的女子,現在才知道原來她只是個喜歡胡思亂想、單純又遲鈍的傻瓜。

    「是、是這樣嗎?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對我沒有企圖。」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排斥異性,所以決定慢慢追求你,讓你不再對我懷著不必要的戒心,看來我應該要改變一下策略,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企圖」。」他不懷好意地伸出魔爪襲擊她的胸部。

    「你、你不要鬧啦!」她又羞又惱地低嚷,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兩人關係的轉變。

    「總之你現在知道我對你有意思,我也知道你對我有意思,咱們算是兩情相悅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他專斷地做了結論。

    「好、好啊。」她笑著回答,眼裡淚光閃閃。

    「傻瓜,怎麼又哭又笑的。」看見此刻她臉上的表情,他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一直知道她很美,卻不知道她的美竟可以如此深刻地影響他。

    「我覺得好幸福,就像在作夢一樣。」她拋開羞澀,鑽進他懷中緊緊貼著他堅實的胸口,對著他心臟的位置喃喃低語:「如果這是夢,我情願永遠不醒。」

    她的甜言蜜語殺傷力實在太強了,平遠深刻地感覺到胸口處一陣小鹿亂撞,情不自禁地擁住她。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她似乎擁有支配他的力量。

    「我好喜歡你,平遠,真的好喜歡你。」所有的顧忌都拋開了,她再也不介意讓他窺見自己的心事。「原先以為這輩子我只能偷偷地看著你,沒想到卻能像現在這樣擁有你,我真的太幸運了。」

    「傻氣。」他笑著說她傻,其實自己臉上的笑容才傻。

    對於他的「批評」,康佳珞絲毫不以為忤,只想把自己的心事全告訴他。「你在可麗餅日那天送給我的硬幣我一直帶在身上,原來它真的有靈力。」

    平遠開心地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啦!」

    「既然你這麼愛我,我決定許你三個願望。說說看,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他認真地允諾,不為任何目的,只是單純地想寵愛她。

    「你要給我三個願望?」她抬頭,直勾勾地望進他帶著無限溫柔的眼眸。

    「是啊。」他低頭,以冒出些許鬍渣的下顎,貼著她柔嫩的臉頰。所謂的耳鬢廝磨,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我們交往的事一定要保密。」她開開心心地許下第一個願望。

    「為什麼?」他的表情登時垮下。「我這麼見不得光?」

    「不是這樣的。我要大家繼續誤會你是同志,因為我不要一天到晚擔心你被別的女人搶走。」

    「傻瓜,你以為我這麼好搶?」

    「不管!你自己答應的就別反悔。第二個願望,我要你每天想我,就算我比你先走、就算將來你想跟我分手,還是要記得每天至少想我一分鐘。」

    「喂,你認真點,想想有點難度的好不好!三個願望讓你隨便許完了,我可不會無緣無故再多給你其它的哦。」

    「我當然是認真的。你答不答應嘛?」她執意要他答應第二個願望。

    「是是是,我答應,那有什麼問題!」

    「太好了!」摸著他帶刺的下顎,她心滿意足地歎道。

    「第三個願望呢?」

    「第三個願望暫時保留,等我想到再說。」她偷偷打個呵欠,重新窩回他的頸窩。

    其實,他已經為她實現了最大的心願,那就是給予她愛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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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午後。

    康佳珞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張眼,就看見平遠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

    想起昨夜的一切,她立刻羞得滿臉通紅,只想用被單把自己完完全全地遮起來,不讓他窺見。

    「貪睡蟲,還不快點起來。」平遠扯開被單,讓她無處躲藏。

    康佳珞驚喊一聲,以火燒屁股的速度衝進浴室。

    看見她落荒而逃的樣子,平遠笑得可大聲了,那聲音讓躲在浴室裡的康佳珞羞得無地自容。

    「你、你不要笑了啦!幫我把衣服拿過來一下。」康佳珞隔著門板抗議。梳洗完畢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衣服穿。

    「自己出來拿不就得了。」

    「不要鬧啦!你不拿來,我就不出去。」

    「昨天我們都已經這樣又那樣了,有什麼好彆扭的嘛。」平遠嘴裡念著,卻還是聽從佳人指揮,把衣服送到門邊。

    康佳珞小心翼翼開了一點縫,把衣服接過來。

    「咦!這不是我的衣服啊。」她不解地看著手上這件田園風格的白底藍印花無袖洋裝。

    「那件洋裝是我做的,本來要送給茱麗葉,可是尺寸好像不大合,所以乾脆送給你了。我們待會兒要去葡萄園,這件洋裝會比你的PRADA方便。」

    「為什麼你要做衣服給茱麗葉?」

    「厚,我聞道濃濃的醋酸味,有人在吃醋唷!」平遠笑得像隻狐狸。

    「我才沒有!」她大聲反駁,卻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你放心,我和茱麗葉沒有什麼「姦情」,只是以前我常到這裡作客,上回離開的時候答應過要幫她做一件洋裝。可是啊,不知道為什麼,做著做著,居然變成了你的尺寸。」這件事至今仍是個難解的謎。一個月前他就打算帶她來這兒,突然想起自己對茱麗葉的承諾,他便開始著手裁製,可做出來的衣服卻完全不符合茱麗葉圓潤的身材,反而像是為纖細的康佳珞量身訂製。

    聽他這麼一說,康佳珞心中登時盈滿甜蜜,她開開心心地把洋裝穿在身上。果真如他所言,完全符合她的身材。

    她迫不及待地想穿出去現給他看。

    「你看漂不漂亮!」她帶著春風般愉悅的笑,在他面前轉圈圈。

    平遠以拇指和食指搓著下巴,仔細研究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的效果。

    「好不好看?」她偎向他,尋求肯定。

    「太離譜了,康佳珞。」他嚴肅地說道。

    「怎麼會?」她鎖緊眉峰,低頭看看有沒有穿反。

    「真的太離譜了。」

    「會嗎?我覺得很漂亮啊,你……真的不喜歡嗎?」康佳珞垮著一張臉,她好不容易才擁有一件平遠親手牧昀交眶,實在不想換下來。

    「太離譜了,珞珞,你居然連這種粗布衣裳都可以穿得這麼漂亮!」平遠衝動地抱著她轉了一圈。

    「什麼嘛,居然嚇我!」聽見他這麼說,她臉上的陰鬱立刻蒸發,換上開心又傻氣的笑靨。

    平遠用力地摟緊她,再次發現她出眾的氣質果然是與生俱來,毋須名貴的精品幫襯,自然就可以散發出她個人專有的魅力。

    真的好喜歡看她,尤其當她身上穿著他親手裁製的衣服。老天!他的心居然會因為她一個淺淺的微笑而震顫、而顛狂。

    「這才不是粗布衣裳,我很喜歡的!它比我衣櫃裡任何一件衣服都漂亮,我覺得好幸福哦!」她開心地靠在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直到現在,她才真正瞭解幸福的定義,雖然從小到大她什麼都不缺。

    「幸福?」也許是吧,看見她眼中毫不保留的快樂,他就跟著開心。

    「是啊,如果有東西吃,就更幸福了。」許久末進食的她已經快餓扁了。

    「走吧,我們去吃午餐。」他牽著她的手,完全順應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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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原來這就是釀酒用的葡萄,好小顆哦。」吃過午餐後,她跟著平遠來到葡萄園。

    「你看到的是夏多內葡萄。在香檳區,連葡萄的品種都要立法限制。紅葡葡只能用黑皮諾、米皮諾,白葡萄只能用夏多內。」平遠順理成章地當起解說員。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維持品質。你知道嗎?香檳區是法國國境內位置最北的葡萄酒產區,嚴寒的氣候是葡萄所能忍受的極限,所以初春葡萄萌芽的時候,農人必須在田里升火,以提高溫度對抗霜害,這個地區的葡萄比其它地區更需要細心栽培。」

    「既然如此,改種別的作物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嚴寒的氣候和特殊的白堊土質是造就香檳酒口感繁複多變的原因,這是其它地區無法提供的。」平遠認真地說明。

    「規定這麼多?」

    「還不只這樣呢。葡萄樹的行距、末端葡萄枝離地面的距離都有限制,就連修剪、施肥、摘采、壓搾、運輸、儲存、加工等流程都有明文規定,一點都馬虎不得。」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康佳珞專注地望著他的側臉,她發現,這個男人身上總是驚奇不斷,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特別啊?

    「因為我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座葡萄酒莊,我要釀自己喜歡的酒,招待自己喜歡的客人。」他轉頭看她,微笑著說道。

    「我要用我的名字來為莊園命名,我還自己設計了酒標,『Crystal』就是香檳的名字。來,我畫給你看。」平遠拾起一根木條,興高采烈地在土地上作畫。

    康佳珞著迷地看著他眼裡的光采,原來,當一個男人陳述自己的夢想時,是如此耀眼、令人心動。

    「那,我可不可以當莊園的女主人?」康佳珞紅著臉問道。這等於是在問,他和她之間會不會有長遠的未來,甚至是——有沒有可能結婚。

    「當然可以!這個位置只為你保留。」他大方允諾,用力吻住她嬌嫩的唇。

    如果他的莊園需要一個女主人,除了她,不會有第二個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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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濛濛的午後,積雨雲盤旋下去。

    在巴黎第一區、羅浮宮附近一幢頗具歷史的私人豪宅中,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名年過半百、但氣質出眾的女人隔著茶几相對坐著。

    氣氛很不自然。男人鎖著眉,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似,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年長的女人優雅地端起瓷杯,啜飲MARIAGE——擁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甘醇茶香。

    「我決定搬出去,最遲在這個週末就會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妥當。」說完,平遠歎了一口氣,低頭望著杯中裊裊上升的茶煙。

    「為什麼?」她平靜地問,像是早就預料到他的回答。

    「我身邊有了一個女孩,她很特別。」平遠輕描淡寫地說道,但是唇邊那抹溫柔的淺笑卻洩露了他的在意。

    「什麼樣的女孩?」

    「她和我一樣來自台灣,個性彆扭,但是非常可愛。」在兩人開誠佈公之後,他才發現康佳珞的心根本和水晶一樣透明。

    「你確定嗎?離開我身邊之後你將會一無所有,沒有零用金、沒有高貴的豪宅讓你安身、沒有僕傭服侍你的生活起居、沒有走秀的機會,就連代步的跑車也會被我收回。她值得你做這樣的犧牲嗎?你明明知道只要繼續陪我,將來我的遺產就全都是你的,放棄難道不可惜?」她問得太急。原來心裡很介意,外表的平靜只是假象。

    平遠自嘲地笑道:「海倫娜,我依賴你太久了,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會看不起自己,又怎麼能夠討你歡心?你不會想把遺產留給一個吃軟飯的傢伙,那不是你的風格。」

    「你一直都能討我歡心。」她佈滿歲月痕跡的眼角,染上深刻的離愁。她明白,一旦讓他離開,他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海倫娜,我不會跟你說再見,只要你願意,我仍然是你最忠實的聽眾;我也不要向你道謝,因為再多的言語都沒辦法說明我對你的感激。」平遠黯然說道。離別總會引來一些感傷,不論是以何種形式。

    「你明知道我不會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你可以待在我身邊,同時擁有親密的愛人,這兩件事並不衝突。」

    「現在的我已經不能專心陪你,如果持續原來的關係,我們之間有過的默契將會變成庸俗的買賣,這樣你願意嗎?」平遠搖了搖頭,雖然這是早就做好的決定,但,割捨,確實不容易。

    「你啊,為什麼連離別的話也能說得這麼動聽?我懂了,你……走吧。」她撇開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裡的淚光。「但是我要你明白,當你需要的時候,我永遠會為你敞開大門。」

    「謝謝你,海倫娜,雖然再多的感謝都不夠。」他跪在她腳邊,執起她的手輕輕—吻。

    看著他低垂的頭,海倫娜強撐許久的淚終於滑落。

    從此,他不再是她豢養的小情人。

    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只是太快了,快得令她措手不及;而她擁有他的日子,連兩個冬天都還沒有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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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遠依依不捨地回頭望著那幢華麗典雅的豪宅;這兒將不再是他的棲身處,就像剛來到巴黎的時候一樣,他即將過回手頭拮据、錙銖必較的日子。

    未來的勞祿是可以預見的,畢竟由奢入儉難,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萌生後悔的念頭。

    幾天前他已經在磊阿勒區找到一個便宜的房間,他不打算帶走海倫娜買給他的東西,所以搬家對他來說並不是一項浩大的工程。

    回顧一年半來與海倫娜共度的日子,他心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她帶他脫離貧困、讓他從不起眼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為人人稱羨的公子哥兒,海倫娜給他的東西太多了,絕對不只有金錢方面。

    海倫娜從不嫌棄他的出身,真心待他不求回報;如果沒有遇見康佳珞,他會一直待在海倫娜身邊,甚至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但是,康佳珞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他想和她建立長遠的、一對一的未來,他不要他們之間有任何紛擾的是非,他想要一份純粹的感覺。

    他不曾有過這樣的心動,但這感覺是如此真切,他想全心全意呵護那個可愛的女人,避免任何可能令她受傷的事。

    這是最好的決定,因為他不願意在兩個女人之間周旋,那太累了,萬一處理不當,可能兩邊都會失去。

    對於康佳珞,他只想擁有,根本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她已經完完全全擄獲了他的心,所以,離開海倫娜是必然的結果。

    穿越羅浮宮外緣的街道,他途經西堤島,來到康佳珞居住的聖路易島上。在步行的過程中,他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緒,把過去和未來做一個明顯的區隔。

    他想成為一個能夠理直氣壯地站在康佳珞身邊的男人,從今以後一切憑自己,不再依靠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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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遠,我在網路上看見校內甄選的結果,我們兩個並列第一。畢業舞會上展出作品的時候,我們可以搶到最好的位置!」康佳珞從書房走進工作室,興匆匆地報告著這項好消息。

    「這樣你就滿足啦?」平遠暫時擱下手邊的工作,將笑容滿面的康佳珞摟進懷裡。「你不要忘記,校內的比賽根本不算什麼,我的目標是要拿下兩個月後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的首獎。」

    「歐洲國際年輕服裝設計師比賽」是所有新銳設計師的晉身之階,如果獲勝,就有機會和LVMH集團簽約,成為他們旗下的設計師。這場比賽可說是時尚界的年度盛會。

    「我知道啊,那是所有設計師的夢想呢。」康佳珞大方地賴在他懷裡。「我只是很高興自己的名字可以跟你排在一起,如果可以同時拿下國際比賽的首獎,全世界都會把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

    她是個完完全全沉浸在戀愛中的傻瓜,只要和他有關的事,她都想參一腳。

    平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忽然想到倚在他懷中的康佳珞是他最親密的戀人,卻也極有可能是他最強勁的對手。

    相處近半年,他比誰都清楚她作品的風格:她的設計極具巧思,富有強烈的現代感,受過帕森設計學院專門訓練的她,說不定擁有超越他的才能。

    「你怎麼了?」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康佳珞不解地抬頭詢問。

    「沒、沒什麼。」他勉強回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剛好想到一個畫面,說不定可以用來設計比賽的作品。」

    「真的啊?什麼畫面?」

    「因為被你打斷,所以靈感突然消失了。」他隨便扯個借口敷衍。

    「那,我們出去找靈感吧。」

    「你都是往外去找靈感?」平遠驚訝地看著她心無城府的笑臉。

    「是啊,待在家裡空想反而會讓腦子打結,出去走走,你會發現許多新的可能;不論是一本書、一部電影、一處街角或一個雕塑,都能激發創作的靈感。巴黎是擁有豐富文化資產的城市,不加以好好利用,實在太可惜了。」

    「好,那我們走吧。」他當下決定拋開那張索然無味的設計圖。他想學著用她的方式來看世界。

    也許,他能從她身上學到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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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裡壅庫是巴黎市內最大型的跳蚤市場,總面積約三萬平方米,裡頭還區分為各種性質、大小不一的賣場,包括電器、絨毯、二手服飾,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他們逛的是克裡壅庫市場中專賣高級古董、傢俱和室內裝飾品的Serpette市場。

    不同於平遠的心不在焉,第一次來到克裡壅庫的康佳珞,對任何事物都感到新鮮,就連一幅斑駁的油畫也能讓她看個老半天。

    他仔細地觀察她;對他而言,康佳珞是個太過美好的存在,因此,儘管知道她對自己的心意,卻還是患得患失。

    他明白自己只是個空殼子,全身上下的名牌服飾、開過的保時捷,沒有一樣是憑自己的能力賺來;表面上打扮得像個王子,本質上卻是個道地的乞丐。

    這樣的他,值得她愛嗎?

    「平遠、平遠,你在想什麼?我喊了你好幾次,你都沒聽見。」康佳珞在他面前揮著雙手。

    「什麼事?」他勉強拉回遊走的心思,分了點注意力給她。

    「我看中一組好漂亮的西洋棋,那老闆不肯賣給我,你的法語比較溜,幫我去說說看好不好?」她指著市場裡一家專賣古董雜貨的店舖,語氣有些急。

    「那有什麼問題!」他牽著她的手走了過去。

    「我就跟你說不賣了。」店舖主人一看到康佳珞帶了幫手來,立刻不悅地沉下臉。

    「先生,您開店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買賣嗎?我女朋友很喜歡這組西洋棋,我想她不會介意您賣得貴一些。」雖然店主一臉不耐煩,平遠仍然維持絕佳的禮貌。

    「先生,我這兒有些東西是非賣品,老顧客都知道的。這組棋等於是這家店的招牌,我怎麼可能賣掉它呢?更何況它是巴洛克時期重要的雕刻大師Gian Lorenzo Bernini的作品,雖然沒有經過證實,但我相信它是真的。您看它的離工多細緻、多完美!」店主得意地拿起一隻黑皇后,在兩人面一剛展示。

    「完全沒有割愛的可能嗎?」平遠不死心地追問。

    「除非拿另一項我感興趣的東西來交換。我這家店雖然不大,好歹也有五十年了,總要有個鎮店之寶啊。」

    「我看是沒希望了,老闆很堅持。」平遠無可奈何地拍了拍她的肩。

    「好可惜,它是我見過的所有西洋棋之中,雕工最特殊、最細緻的一組。」

    「沒辦法,人家不賣,我們總不能用搶的吧?」

    「當然不會,只是真的好想要嘛。」她依依不捨地看著那組棋,雖然交涉失敗,還是無法轉移視線。

    「好啦,讓你摸一下。」看到她那副「飢渴」的模樣,老闆終於讓了一小步,打開玻璃櫃讓她過過乾癮。

    「真的嗎?」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迫不及待地伸手觸摸大理石雕刻的白皇后,那冰涼的質地立刻擄獲了她的心。

    她贊同老闆的看法,這組西洋棋絕對是出自Bernini之手。

    「你還要待很久嗎?」平遠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你要走了嗎?」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他把表蓋合上,打算收回口袋。

    「等一下,請讓我看一下您的懷表。」店主毫無預警地喊出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職業病吧——古董商對於舊東西總是無法抗拒。

    平遠順應對方的要求,解下懷表。

    店主取過放大鏡,對著檯燈仔細審視之後,突然尖聲大叫:「天啊,居然是一八六八年制的IWC!」

    誰都知道IWC以生產少量但精緻的表著稱於世。俄國沙皇斐迪南一世、英國首相邱吉爾、教宗皮耶九世等人,都是IWC懷表的愛用者。難得的是,這只超過百年歷史的懷表,居然還能指出正確的時間。

    「先生,這只表賣給我好不好?我拿這組棋跟你換,要補多少差價你儘管說!」店主眼睛閃閃發亮,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這只表堪稱是夢幻之作,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呢。

    「這恐怕……」平遠為難地皺眉。

    「我看算了,咱們走吧。」康佳珞比平遠還急,快速地奪回懷表,往他口袋裡塞。

    「先生,你再考慮看看,我願意出高價。」店主猶不死心地喊道。

    「不可能的。我們還有事,先走了。」康佳珞把平遠拖出這家店,不再理會那組心愛的棋子。

    她聽平遠提過那只懷表的歷史,它的重要性是無可取代的。

    看她一臉焦急地把自己拉出店舖,平遠不禁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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